1.


      “这位客人，本店不接受赊账。”

      这是凯亚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眼前已然烂醉如泥的酒客接着被闻讯赶来的朋友揽过，不好意思地帮忙付钱并向酒保致歉后急忙拉着酒客离开了。

      他似乎不被任何人注意到，来去匆匆的酒客从自己的身前略过也没有留下一道余光，比起坐在吧台前更像是飘在空中轻轻地搭在椅子上，很奇妙的感觉。

      他也确信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于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只有在瞥见那位容貌出众的酒保时才一恍神，发觉自己身处于一家热闹的酒馆里，至于具体坐落于何处，他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凯亚托着下巴思考片刻，为捋清状况花了不少时间，期间那位酒保已经和不同的酒客交谈了几句，火红的发色本就衬得他分外显眼，其他人恭敬中分别带着畏惧和仰慕的态度让凯亚看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据周围窸窸窣窣的杂乱交谈声，凯亚听到了些还算有用的东西。

      这个酒馆的名字叫天使的馈赠，而这位酒保的名字是迪卢克，这座城市最大的酒庄的主人，有时会替真正在职的酒保查尔斯的班，听不少人喊他“迪卢克老爷”，大抵是位贵族家的掌权者，不过具体名讳就不曾听人提及了。

      凯亚眯起眼睛，他哪怕对这个名为提瓦特大陆的世界一无所知，也至少知道贵族家的老爷肯定不会“自降身份”到这么个人言杂多的地方来，更别说给客人调酒了。

      一直到酒馆打烊了，凯亚才把目光从四周的环境收回，他显然对这恰到好处的装饰布局感到满意，还在吧台的瓶罐中插了几朵让他一见钟情，造型奇特的、大概是某种莲花？不得不说这位老爷的品味和自己如出一辙地不错。凯亚毫不吝啬心中对自己的赞扬。

      后来他知道了，那种花叫作嘟嘟莲，虽然倒也不是从不苟言笑的迪卢克老爷口中得知的，毕竟“嘟嘟莲”这种发音的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未免太过奇怪……

      “迪卢克老爷，你终于回来了。”和金发女仆一同在室内等待的是一位与酒庄氛围格格不入、异乡着装的少女。

      迪卢克点了点头，随手把外套解下挂到衣架上：“久等了，今天天使的馈赠客人有点多。”

      看上去很熟知对方的样子，是女朋友么？

      凯亚在迪卢克身后飘来飘去，观察着思绪发散到了很远的地方，虽然就是有点可怜这姑娘，天天对着工作繁忙还总是垮着脸的男朋友，多少不是滋味。

      “没事没事，报酬给足了就成，我可好说话了，”少女把一包沾染露水的嘟嘟莲塞到他怀里，收了摩拉随即拍拍手就准备走人，“谢谢迪卢克老爷，大老板出手就是阔气。”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迪卢克也礼节性地接了她的话：“辛苦了，在晨曦酒庄和清泉镇那一块交接之前还要再麻烦你几天了。”

      看来只是雇佣关系，凯亚无趣地摇了摇头，转而跟随已经摸着扶手上楼的迪卢克。




2.


      第一天，他暂时停留在迪卢克身边，打听点趣事的同时，也享受着这种节奏恰当的生活，宁静而安和地工作，自己想必是很喜欢这一切的。

      除了无事发呆观察迪卢克办公用的书房里那插满嘟嘟莲的陶瓷花瓶和各类昂贵古董，迪卢克睡觉时，他也就在晨曦酒庄内外转悠一圈，光明正大地听女仆们的八卦，这些日子变得十分闲暇。

      凯亚隐约记得自己以前常对着人笑，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他从未看到自己露出笑容以外的表情，这令他有些些许释怀，毕竟现在的自己不被任何人注意，也就省去了满脸堆笑示人的必要，多少还是比以前自在了些。

      期间每天那位少女旅行者都会带着新鲜的嘟嘟莲来晨曦酒庄，自然也听到她那个小精灵旅伴的疑问：“你说，迪卢克老爷为什么一定要定期更换嘟嘟莲啊，比起主要用来榨取花蜜的嘟嘟莲，观赏性的小灯草不应该更好养活吗？”

      “唔……我也不知道，派蒙你要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他？”荧显然心里有数，因而为了让派蒙放弃追问，她选择了这样的说法。

      “噫——，不了不了，我可不敢惹迪卢克老爷，万一他——”

      “花钱找人买你手脚是吧，我看你就算没了手脚也能飞吧？”

      凯亚在一旁哑然失笑，一边揣测着她们的对话中有多少真的有多少假的，迪卢克不好惹大抵是真的，买手脚么……那就不好说会不会是真的了。

      第二天，也是晨曦酒庄大扫除那天，爱德琳女仆长特地叮嘱了要把一楼猫头鹰木雕旁的空台面小心翼翼地擦拭几遍，让凯亚不由得好奇地凑过去看。

      本该平整光滑的台面中心却有一道圆形的凹痕，好似是被什么重物长时间压着而留下的。

      凯亚靠在墙壁旁仔细观察着痕迹，上面的东西是不久前才搬走的吧，既然台面上都坑坑洼洼的了，以迪卢克的性子不应该直接换掉么？不太懂有钱人的想法。

      不过他也留意到了迪卢克每次进门时，目光都会在空台面上多停顿片刻，但他又没法问，只能告诉自己贵族老爷的怪习惯多些也正常，好歹没有什么怪癖，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第三天，他跟着迪卢克去了天使的馈赠，他喜欢蒙德的一切，无论是人们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还是酒馆里无时无刻不在热闹沸腾的悠然气氛，享受着唯独吧台前一块温暖柔和的气氛，和迪卢克认真专注擦拭着玻璃酒杯的侧脸，凯亚垂下眼帘盯着他，直到有人让他的注意力分散。

      “迪卢克老爷，好久不见。”罗莎莉亚轻推开门，看上去并不意外对方少见的替班。

      迪卢克抬眼与她对视：“欢迎来到天使的馈赠，罗莎莉亚修女，请问要来点什么。”

      “那就随便来点烈的，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有点心烦，”罗莎莉亚靠在吧台前，轻抚一旁花瓶中探出头的嘟嘟莲花瓣，“这是……上次来的时候我还没看到这个。”

      “前几天才准备的，权当酒馆的装饰。”迪卢克低着头，显然并不打算展开解释。

      “挺漂亮的花，”罗莎莉亚也是个聪明人，猜得八九不离十也不追问：“不行，总觉得这酒喝得没趣味，没有平时的感觉。”

      “……如果你是在质疑我的调酒水平，那你大可当作自己的舌头出了问题。”

      “唉，不喝酒的人或许理解不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饮酒还需友人在。”罗莎莉亚没由得叹了口气，把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迪卢克闻言便不再应答，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对话被湮没在人声之中。

      关于他们的对话，凯亚并没有多想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对大多数人不能说的秘密，何况他们也不认识自己。

      不过他莫名觉得自己能和那位修女挺合得来的，他甚至还考虑过如果自己也参与他们的对话的话，或许三个人会更有烟火气息。




3.


      说实话，凯亚真的对迪卢克改观还是在他某次晚餐过后套上黑色披风就去捣毁了一处深渊法师的据点，在此之前充其量是个对自家财产治理得当的贵族老爷罢了。

      他不得不感叹于迪卢克严谨的办事风格，是他醒来后见过的为数不多靠谱的人，先前在晨曦酒庄时就看到他向那位女仆长嘱咐计划事项，再到庙宇中歼灭敌人也不打草惊蛇，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都不会觉得风光靓丽的贵族老爷背后会干这种脏活。

      冷静到极致的理智，凯亚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倒不如说他很欣赏迪卢克这种黑白通吃的独行者，酒庄背后的庞大情报网也正是帮助他减轻了风险。

      留了个活口大抵是为了拷问，他飘在空中翘着二郎腿，盯着半张脸血迹斑斑的迪卢克，颇有几分看戏的架势。

      “说吧，你们把他带去哪里了？”迪卢克见深渊法师还试图沉默不语，眼中的冷漠和怒火交织在一起，连夜枭的面具都难以掩盖，“不要妄想隐瞒，我知道当时深渊教团趁乱抢走了凯亚的尸体。”

      凯亚？凯亚……飘在空中的人口中喃喃念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而原本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的名字叫凯亚，凯亚·亚尔伯里奇，正是迪卢克所问的人。

      啊……虽然他并不意外自己是个已故之人，毕竟世间轻飘飘没有份量又不被人看见的东西除了鬼魂也不会有其他了吧。

      不过比起自己的死活，凯亚更在意的还是自己或许与迪卢克曾经认识的事，首先这显然代表了他确实是有身份的人，其次迪卢克和他似乎关系不一般，至少也是朋友往上。

      另一边，深渊法师越发难以忍耐炽热火焰的灼烧，几经挣扎到了奄奄一息的状态才向迪卢克示弱坦白，这种毫无忠诚可言的行为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原来深渊教团有帮那么离谱的部下。

      它说，那是王子殿下的意思，希望凯亚能被埋葬在故乡，就像蒙德的风神所言，哪怕一缕微风也终要回到自己的归属之地，起码也要在凯亚死后把他带回坎瑞亚，和一些丘丘人的同族一起，非是因为迷信，而是出于尊敬。

      “……什么？”凯亚的嘴唇微微颤动，似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回答。

      他不知道迪卢克听完这番话后会露出什么表情，更不在那个深渊法师最后会被放走亦或是被当场消灭，这时他也不关心这种事了，只是头也不回地回到晨曦酒庄，将自己连同五味陈杂的万千思绪塞在书房里。

      什么啊……他原来是坎瑞亚人，似乎跟和蒙德敌对的深渊教团关系不浅，亏他还很喜欢自由的蒙德，喜欢蒙德城里的人们。

      他有想过，虽然不可能，但他想做个普通人。




4.


      凯亚发现，他的记忆自那时以来就在不断地慢慢恢复，仿佛记起自己的名字是某种契机一般，他后来又接连想起自己是坎瑞亚的末裔、蒙德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等等，这确实是件令人喜悦的事情，说不定自己有朝一日能回忆起与迪卢克有关的事，凯亚颇为满意地想。

      为了尽快拿回记忆，凯亚的线索源头瞄向了西风骑士团，或许昔日自己曾工作过的那里会有他想知道的记忆。
      
      “唉……”

      “难得见你唉声叹气，怎么了，琴？”丽莎合上手中的书本，问道。

      凯亚微微颔首，他在想起自己是骑兵队长后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几个同僚的模样，虽然记忆并不完整，但不妨碍他认出眼前的两个人。

      “骑士团要把已故骑士的遗物送回给他的亲人，这是老规矩了，”琴捏了捏额间，回答说：“对凯亚而言，严格来说现在也只有迪卢克前辈能算亲人了，但……去晨曦酒庄送东西的骑士来告诉我对方拒收。”她似乎有些纠结怎么表达。

      “他不肯收？怎么会，”丽莎疑惑地摇摇头，“明眼人都该看得出他有多喜欢凯亚送的东西。”

      “我也不清楚，虽然凡事都得尊重对方的意愿，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去打扰迪卢克前辈也不太好，但这样的话这些东西就没人给了。”

      “琴，你太死脑筋了，”丽莎摆了摆手，“依我看，暂时存放在骑士团也是可以的，规矩什么的终归还是人定的，说不定迪卢克哪天变主意了就把东西取走也是可能的。”

      琴衡量一番也只得点头，起身出门去整理凯亚的东西。

      凯亚很庆幸自己在她们对话期间来到了代理团长的办公室，得知了他和迪卢克是亲人关系，但坎瑞亚末裔和贵族老爷大概率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再依据他们的年龄来看，或许是义兄弟？

      零零碎碎的记忆里涌入了儿时两个一红一篮的孩子们在海滩上奔跑的景象，又时隐时现的是少时两个交付后背的骑士并肩对抗敌人的场面，多到数不胜数，种种的一切都在宣告他们密不可分的关系。

      一阵头疼缓和过后，凯亚忍住原本近乎空白一片的脑袋被记忆瞬间充斥的不适感，后而才是不可扼制的喜悦，他又找回了一部分珍贵的记忆。

      凯亚在西风骑士团又是待了一会儿，听着尚有空闲的骑士谈了不少无关紧要的事情，因此飘回晨曦酒庄已经是傍晚时分。

      很少见，这时候爱德琳应该在酒庄大厅里布置晚餐，凯亚奇怪地朝二楼探头过去，那里有稀疏的谈话声。

      爱德琳有些吃力地接过迪卢克手中提着的花瓶，那花瓶的纹路着实挑眼，橙蓝对比色突兀地拼接在一起，在蒙德的古董中很是少见。

      这个花瓶怎么以前没在酒庄见过，是新买来的吗？凯亚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一小会儿，就听见爱德琳先开口。

      “迪卢克老爷，这……真的要扔掉吗……”爱德琳颇有几分犹豫地问道。

      “嗯，”迪卢克的脸色似乎比平日里还白，但语气依旧沉稳，“这种奇怪的花瓶为什么要留着，你喜欢？”

      “不、呃，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但这个花瓶毕竟还是……凯亚少爷送的，您让它在仓库继续放着也好过扔掉啊……”爱德琳说出了那个许多年都没有喊过的称呼。

      爱德琳和凯亚的心中所想此时不谋而合，觉得迪卢克多半是因为不想睹物思人，但却没想到他的回答大大出乎意料：“凯亚送的？我不记得了——”

      凯亚心里一咯噔，他似乎明白迪卢克今天脸色苍白的原因了。

      “——我不记得他是谁了。”

      凯亚抿了抿嘴唇，冷汗禁不住地直流，糟透了，这一切都糟透了。




5.


      迪卢克捂住自己的脑袋，跪坐在床铺上，他这几天的状态很有问题，这样下去绝对会影响到工作。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这种难受的感觉却无从解决，甚至连为什么都不知道。他自觉身体上并无大碍，如此请医生也没了用处。

      他的眼前忽得闪过断断续续的画面，雨天、冰系神之眼、刀剑相向……他一旦细想，就发现记忆里稚嫩的自己和那个孔雀蓝发色的人在雨夜起了强烈的冲突，但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身份，甚至于和自己的关系。

      说到底，十八岁前他身边都没有这样一个人，自己又为什么因为父亲的死而往一个陌生人头上撒气呢？

      于迪卢克而言，酒业比自己那些不知所云的想法重要得多，因而为了不影响到自己的工作状态，他把这些胡思乱想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

      “迪卢克老爷！太好了，正好您在酒庄，还好我没白跑一趟。”

      面前提着重物气喘吁吁的骑士让迪卢克微微皱了皱眉，他的语气肉眼可见地变差了不少：“骑士团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替琴团长来给您送东西的，”骑士尴尬地挠挠头，“这些是凯亚队长的遗物，您……节哀顺变吧。”

      “……这些东西比起我收下应该有更适合的人选吧，骑士团的规则可真奇怪。”迪卢克本想说他根本不认识现任的骑兵队长，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不清楚？为什么会不清楚，光是以西风骑士团骑兵队长的身份就足够成为许多市民口中的话题了，他怎么会从来没听说过？

      “怎么会！迪卢克老爷，除了您——”

      “我还有事要忙，这位骑士先生，跟你们琴团长说我拒收就行，她总会有办法把这些遗物处理妥当的。”迪卢克摆了摆手，心烦意乱地让人送客。

      漏了什么……他的记忆里像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6.


      晨曦酒庄的氛围依旧暖洋洋的，处处流露出其主人和女仆们的细心负责，女仆们比平常更加忙碌的身影让凯亚发呆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都在忙什么呢？凯亚其实心里有数，她们在按照迪卢克的命令移走酒庄里所有的嘟嘟莲，新鲜的或是已经枯萎的，都被女仆们从花瓶中抽了出来，而为了不让花瓶空荡荡地摆在台面上，她们又接着换上了几株小灯草。

      “诶你说，迪卢克老爷怎么突然又变主意了？这嘟嘟莲多可爱呀，而且续了那么多天，全部换掉怪可惜的。”

      “这谁知道啊，我倒反而不理解他之前几天一直勤换嘟嘟莲是为什么，老爷不一直喜欢小灯草么？”

      “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被爱德琳小姐发现我们偷懒就完了。”

      望向匆匆离去的两个女仆，凯亚脸色沉了下来，他自然是知道为什么迪卢克突然变卦的，因为他恢复了这部分的记忆。

      凯亚想，他已经不难发现迪卢克的记忆也有问题的事实，再加上后来几天的观察，确定了他们的记忆几乎呈互补的状态。仔细一想自己回想起大量记忆之后第二天，迪卢克就有了不对劲的感觉，但因为平常他原来就不会主动提及凯亚，这一点就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只有记忆与他相关联的自己才能清楚认识到。

      他盯着迪卢克的睡颜，不明显地轻叹了一声，用半透明的手指抚过迪卢克面部的轮廓，这样也好，如果他能忘记所有关于自己的事情，那么也就能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了。

      自己送给迪卢克的花瓶最终还得被爱德琳半推半就地存放在仓库里。至于二楼深处曾经迪卢克刻意留下的自己的卧室什么时候会被清理搬空，也就是他恢复所有记忆、迪卢克失去所有对他的记忆的时候了吧。

      凯亚遗憾地笑了笑，并无过多伤感。




7.


      “游历七国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决定。”

      凯亚也不知道鬼魂状态的自己以后会怎么样，抓紧时间起见，他选择离开了晨曦酒庄，去找了暂居蒙德的那位旅行者小姐。

      更多的私心还是凯亚不想在如今的迪卢克身边久留，很可笑，明明不久前他们还是“陌生人”，他也因寻找乐子而生活在晨曦酒庄，如今有了记忆反倒显得累赘多情，胆小到不敢面对那个丝毫没有自己痕迹的迪卢克了。

      他终于开始认识了他，他却不记得他了。

      鬼魂不会感到饥饿，却也少了几分品尝世间美食的乐趣，凯亚静坐盯着向旅行者手里捧着新鲜菜肴递给稻妻友人，心道十分苦恼。

      鬼魂不会感到疼痛，却也少了几分感受世间疾苦的真实，凯亚旁观着旅行者接受委托对璃月的丘丘族人进行驱逐……现在应该称作“魔物”。

      鬼魂不会感到严寒，却也少了几分感受世间空气的瞬息万变，凯亚嗤笑于派蒙直哆嗦的落魄，而自己远离了龙脊雪山上的篝火也不会感受到区别，连飘落的雪花都无法接住。

      鬼魂不会感到温暖，却也少了几分感受世间人与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凯亚穿梭在人流之中，不被人注意也无人可倾诉，因为他是不该存于世的亡灵。

      他低下头，罕见地没有追上旅行者的步伐，只是这样的游历于他而言，不过是让他更加认清现实，懂得自己记得所有关于自己为人时的记忆，却不再能拥有人类的生活这一道理罢了。

      明明他从不需要别人的关注，明明每当迪卢克皱眉问他怎么样的时候自己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话题的……这时他却那么想让迪卢克再问他一次：“你怎么了？”。

      如此这般看来，拥有全部记忆也并非是件好事啊，凯亚无奈地笑了笑。




7.


      “派蒙，快醒醒，我们和琴团长约好了今早要去帮忙的，可不能让她多等。”旅行者使劲儿地推派蒙，才把它从半懵半懂的状态叫醒。

      “啊……哦，哦！对对对，赶紧出发吧！”

      凯亚本该跟着她们一起去顺便四处逛逛，但不知为何，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脑袋里有片空白的微妙感，忽然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他无从知晓，毕竟无论神明还是人类，忘记的事物都是模糊不清的，若是能顺藤摸瓜轻易想起，倒也就不用让他百般思索了。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蒙德，起码现在的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在晨曦酒庄内外转悠，也勉强算是个好处。

      穿过清泉镇，凯亚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眼前的路途变得陌生起来，他不禁回头仰望远处隐约可见被云雾环绕而朦朦胧胧的蒙德城教堂，但此时他只知道，那是座高耸入云的建筑物。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凯亚记不清了，他似乎是要找某个人，对，是迪卢克，他想见迪卢克，所以才想去晨曦酒庄，所以才没跟着旅行者去骑士团的……

      不对，晨曦酒庄？晨曦酒庄在哪里，他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迪卢克怎么会住在他不认识的地方，他应该就在蒙德……

      但是他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见到迪卢克，对方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吗？明明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那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说到底自己到底属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是谁？凯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几分钟前尚还满载记忆的事实都忘却了，他只以为自己是身处于陌生的世界、没有名字的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对自己的处境感到茫然，意识就先一步退去，但鬼魂不存在睡眠，只有以懵懂的状态徘徊于世，反复洗涤直至魂魄随意志力磨损而消散。



8.


      “这位客人，本店不接受赊账。”

      这是凯亚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是刺眼的火红发色，没有见过的陌生人，和同样陌生的自己。

      从零开始的相识，第无数次重置。




9.


      莱艮芬德家族有一座隐形的天平。

      天平的托盘中无论何时都承装着砝码，而与常识中不同的是，既定的每一枚砝码都独一无二，不会同时存在于两侧的托盘上，想要增加自己盘中的重量就只有将对方盘中的砝码移交给自己，在无法持平的情况下，砝码就只能给到其中一边。

      左侧的托盘一开始是空荡荡的，而右侧相反，天平的高低自然就趋于一边倒的鲜明对比。

      有一天，似是天平觉得应当使其平衡些，于是试水般地，左侧的托盘被放入了一枚砝码，两侧的差距微妙地变小了点。

      经此以后，右侧托盘上越来越多的砝码被拿走，高低差因而越来越小，直到后来，左侧的托盘拥有了所有的砝码，反倒使理应砝码更多的右侧托盘变得空空如也。

      天平再次感受到了左右严重不平衡的违和感，但又无法保证两边的砝码等重，总会有所倾斜，于是只得把砝码全部还给右侧的托盘。

      长此以往，天平想到一个让自己肩膀负重相对平衡的方法：在左右侧其中一个的托盘里放所有的砝码，持续一段时间后再互换。

      可天平沾沾自喜的同时，却没有考虑过永远在被夺走砝码和强加砝码的两侧托盘到底会怎么样。

      或许砝码就托盘而言，不是什么身外之物，而是它们真切的一部分。




end.




这篇其实卡了很久，甚至一度成为弃稿了……将就着随便看看就好，实在不太满意这篇文（最近严重瓶颈期1551好苦露西
彩蛋是说说文章中的细节和取标题的解读用意，可能有些文中没能表达出来或者意思比较隐晦的会在彩蛋里详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