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142878
-
1
少年
马库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新房子收拾妥当。
他搬了家,近些天也一直在为布置新家忙活。一个月前诺斯邀他去她的酒吧聚会时,他就决定搬来这里。马库斯向来是个行动派,所以他现在正站在新家打量着沙发后,想着用一副怎样的作品把这块多余的白墙遮去。
新房子不大,面貌也普通,不过这对于热衷创造的人来说都不算问题。他专门空出一间房间打造成画室,在把画架和模型摆好后,他发现白色颜料的储备并不充足,便立刻动身前往超市。
解决完燃眉之急,他兜兜转转来到蔬菜区,才捡起一颗番茄就被门口方向的骚动吸引去了注意。一声小女孩的尖叫响起,片刻后便戛然而止,马库斯放下番茄,透过一旁货柜的间隙向骚乱方望去。
一个男人抓着把手枪站在收银台边,乌黑的枪口紧贴着怀里禁锢着的小女孩的额头。为了防止她再叫出声,他捂住了女孩的嘴,大吼道:
“闭嘴!把钱拿出来!”
所有人似乎都被这一幕吓到,呆立在原地。男人见没人取钱,瞪向收银员,后者跪坐在地板上,双手颤巍巍地抱着头,见他看过来像被踢了一脚般紧闭着眼睛缩成一团。马库斯记得那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金发男孩,面对每个进入超市的人都会抬起他点缀着雀斑的脸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
得不到钱的男人愈发暴躁,正要继续逼近,人群中一个深棕色头发青年向前几步引起了他的注意。见青年没有停下的意思,男人忙将枪口对准他:“站住!”
青年立刻停下来,抬眼看向男人。而马库斯俯下身,借助货柜的遮掩悄悄移动位置。
“我是康纳,”马库斯听见他说,“请你不要紧张,三思而后行。”
男人紧握着手枪,枪口直指他的胸口:“你明白什么?!快去取钱!”
“我明白你的痛苦和顾虑,你的女儿年纪尚小还生了重病,而你没法帮助她。现实的压力逼得你喘不过来气,你需要钱,先生,我完全理解你。”
“你,你跟踪我?!”男人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尖锐。
“你的需求是完全正常的,先生!”康纳的音调平稳,他直直地看向男人的眼睛,像是要刺破他的防御,“可如今你杀了这个女孩就完全不同了,你的女儿难道会希望自己无父无母在福利院长大吗?”
“不……”
“就算你能全身而退,你和你的女儿也无处可去。那些逃犯聚集地里的杀人魔不会因为你被迫伤害了一个女孩儿尊重你,更不会优待你和你的女儿!”
“我是被迫的!”男人咬着牙,声音愈发颤抖,“我是被迫……”
“你怀中的孩子也是一个父亲的心头肉,他们同样不能失去自己的女儿。这件事情并非无法挽回,我可以帮助你……”
马库斯移近了男人,潜伏在货柜后。谦虚的说——他一向谦虚——马库斯身体素质不错,也学过一些“防身手段”,倘若男人失控,他有一定把握能够牵制住对方。
然而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男人就已经动摇了。他的心事被康纳一层层剥开,连手中的枪都止不住的颤抖,可他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死死捂着怀中的女孩不肯放手。他看向康纳,语气迟疑:“你又拿什么保证你所说的都是真的……?”
“就凭我任职于DPD,”康纳的声音清冷却有力,他保证道,“也凭这件事的影响。没有人会想让两个无辜的孩子丧命。”
男人纠结着,看着对面棕发青年的眼睛,年轻警官的沉着似乎给了他极大的支撑。他的手缓缓下垂,神情也开始松懈下来:“我……”
话音未落,揪心的警鸣声由远及近。马库斯暗道不妙,同时放松下来的肌肉又紧绷起来。警车来的不是时候,他担心男人会因为警报声产生逃避现实的过激举动,导致原本缓和的局面因此激化。
果然,面前的男人突然紧张起来,他猛得看向窗外,搭在枪上的手指又握紧了些。眼看之前的努力面临前功尽弃,康纳放轻了音量,柔声说:
“我很抱歉提起这个,但我想你已逝的妻子也希望你可以带着女儿好好活下去,你从没有辜负过她。”
男人诧异地看着他,枪从失力的手中脱落,摔到地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冲上钱从他怀中抢出了女孩,退到一旁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女儿小声抽泣。男人怔怔看着她们,直到身穿制服的警察冲进门将他按在桌面上时,他像是终于坚持不下去似的,崩溃地大哭起来。
在场的人们也逐渐从恐慌中缓过劲来,小声自发的为年轻的警探欢呼。马库斯随着人们的视线看向康纳,后者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坐上了警车。
马库斯把刚搬新家便遇上抢劫的事情归于运气不好,很快便遗忘了这些不快。只是那名有些眼熟的叫做康纳的警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临危时过分的平淡和镇静都让马库斯深觉其的与众不同。
最近这个年轻的警探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大脑,不过这次反倒更令他惊讶了。这天他散步回家,在跟年过半百的邻居史密斯太太打过招呼后他到自家门前,刚刚伸手打算掏出钥匙就被一旁门锁转动的声响不自觉引去了注意。
他下意识转过头,便看见康纳出现在视线中心。后者身穿DPD警服,头发如上次在超市碰面时一样梳得规整,只有一小缕深棕色的头发垂在额间。康纳打开家门,将钥匙收回衣兜便要进门——那栋房子总是毫无动静,一直以来马库斯都以为那是座空房。
见康纳要消失在门后,马库斯不自觉叫住了他的新邻居:“康纳!”
白皙的脸庞转过来仰起,马库斯得以看清他。他看向马库斯,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动,仅仅点了点头:“你好,马库斯。”
康纳知道他的名字?
马库斯一愣,一时间没再说话。等到他再打算开口,康纳已经把他的惊讶当作交流结束的信号,便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把他的疑问连带话题堵在了门外。
马库斯:“……”
“好吧。”他打开家门,喃喃道,“奇怪的邻居。”
马库斯第三次见到他奇怪的邻居是在公园的湖岸旁。
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画家,马库斯在某推上也颇有流量。于是有时兴起为了满足粉丝的需求他也会进行绘画直播,搞搞福利什么的。万幸的是马库斯并没有严重的懒人拖延症,所以在赶稿和直播之余的生活过的也相对惬意。每到清晨他总会迎着鸟叫背着画板到湖边进行随心所欲的自由创作。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懂得写生浪漫的创作者不是真正的创作者。
今天早晨,正当他画完最后一笔后退几步观察画作时,脚腕间突如其来的湿漉漉吓了他一跳。
“相扑!”
马库斯低头看去,一只毛茸茸的大狗正蹭着他的大腿,拱得他接连后退好几步。康纳从一旁跑来,捡起了被大型犬拖在地上的绳子,将大狗扯向一旁:“抱歉马库斯!我没有管好相扑,没打扰到你吧?”
“当然没有。”马库斯看着毛茸大狗当即趴到地上以厚实的身体抗拒着康纳的拖拽,忍不住扬起嘴角。于是干脆半跪下抚摸相扑的头顶。哦,这似乎是只圣伯纳,“早上好,康纳。早上好,大家伙。你叫相扑,对吗?”
卧在地上的圣伯纳犬听到自己的名字汪了一声,吐着舌头友好地望着马库斯,直冲他摇尾巴。康纳徒劳地最后扯了一次狗绳,终于放弃了。
“这是安德森副队长的宠物,他有要事托我扶养一段时间。”见马库斯看向自己,康纳解释道,似乎有些不甘,“我们还没有相互熟悉。”他一本正经地定下结论。
“相扑看上去可是足够招人喜欢的大家伙,我相信你们会成为好伙伴的。”马库斯拍了拍相扑的头,站起身面向康纳。
“我们会的。早安,马库斯。”康纳没有落下对问好的回复,他想了想,“我是康纳•德恰特,你的新邻居,就职于DPD。”
马库斯被他的新邻居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惹得发笑,见康纳略有疑惑地看着自己,忙咳了两声,假装严肃地回答:“是的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马库斯•曼菲尔德,目前是名自由艺术创造者。”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可不是第一次见面,康纳,我想这是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超市,我们遭到了一次抢劫,记得吗?你在专心工作,我想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
“不,当时我看到你在左边的货架后。”
哇哦,惊人的观察力:“没错,我想帮上些忙。”
“勇气可嘉。”康纳点点头,语气真诚,“但是这些案件总是很危险,如果有下次的话,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安危考虑,把它交给我或者其他专业人员。”
“原谅我,警探先生。”马库斯笑了笑,“那时我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康纳顿了顿:“……谢谢。”
“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他摆摆手,“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个男人的状况的?”
“他在举起枪之后把收银台上的物品扫到了地上以便于放钱,只有两件物品幸存,一罐奶粉和一只粉娃娃。他衣着体面,下巴上却有几道刮胡刀的伤痕和残余的细小胡渣,举枪的手上没有茧子却有在工厂短期劳作留下的划痕。看的出来他的家庭并不富裕,选购的奶粉却是最昂贵的品牌,于是我认为他可能是一个破产的企业家。”
在谈论到自己的领域时,康纳身上那股无法描述的茫然感即刻被替代。他以自己的职业和能力为荣,而且津津乐道,甚至连胸脯都不自觉前挺了几分。
“那他的妻子呢?”
“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些压痕,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但还要明显些,像是刚刚摘才下来。如果他的妻子受不了贫苦要离开他的话没必要这么做,我猜想可能是觉得此举有愧于妻子。通常来讲人们的心里不会把一个活人放在那么高的位置,我觉得他的妻子可能已经死了。”康纳点点头,谦虚地说,“这并不是很困难的推理。”
“天哪,这太让人叹为观止了康纳。”然而马库斯还是忍不住夸赞他,这时他已经被康纳浸入骨子里的自信气质吸引得挪不开眼睛了。
早晨的湖边清风阵阵,引得康纳额间的发丝轻轻晃动。这是马库斯头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康纳,想到这儿,一个念头自然而然浮现在脑中,于是他问:“你有什么要紧事吗,康纳?”
康纳摇头,马库斯便转身拿起他的画板换了张白纸,后退几步:“能不能借用你们十分钟?我正缺一个速写素材。”
康纳看了眼相扑,点了点头:“好。”
马库斯并没有规定需要什么动作,康纳也没想过要摆什么造型。他只是站在相扑身后,牵着狗绳,安静地看着马库斯。
气氛陷入安逸,偶尔会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和晨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初生的阳光显得柔和极了,它们透过湖岸边柳树繁茂的枝叶,勾画着康纳的轮廓,在他和他的脚边留下斑驳树影。
对于一个创作者,一切都显得融洽而美好。马库斯飞快地操控着手中的铅笔,用心描绘着康纳的表层。
康纳站得笔直,双手拘谨的覆在身前。他穿着没什么特色的便衣,这身打扮突显不了他的任何优点,马库斯遗憾地想,仰起头迎上康纳的目光。
他注意到康纳有一双蜜糖色的狗勾眼,眼尾微微下垂,看向别人时眼中的纯净让人难以忽视。
难道他就是以这幅单纯的面孔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的?
马库斯发现自己很难把面前的人与前些日子超市里伶牙俐齿的青年联系起来,两种气质似乎在他身上相互对立,但最终又紧紧相融。
马库斯没有移开目光,手中不停晃动的笔头反而渐渐停下。两人对视着,恍惚间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他们遵守着不成文的规定,忠诚地扮演着画师和模特,一时间没人想着开口打断暂停的时光。
相扑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转变,它站起来,兴奋地摇着尾巴,响亮地叫了一声。
“相扑,安静。”康纳终于说,他愣了愣,目光向下游移。马库斯敏锐地发现他并没有看向相扑,“可以了吗,马库斯?”
“我想差不多了。”
马库斯才发觉自己似乎没资格质疑康纳面对罪犯的专业性,毕竟如果他是那个罪大恶极之人,此刻已经在这双深棕的眼里一败涂地了。
他将画取下,收拾好物品把画板背到背上,向康纳走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止不住的微笑,只是靠近棕发青年,轻轻点着头,说:
“一起回家吧,康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