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1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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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咒术回战 两面宿傩x虎杖悠仁
标签 宿虎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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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
13
2021-3-9 08:31
说在前面:
江户时代背景,人类武士宿x山神魂体虎,字数1w5+,有私设捏造,有少量血腥场面
ps:1.“素振”指武士练习时用的加重木刀;
2.江户时期武士十五岁成年,称“元服”。
同步微博:六柏过桥
同步lof:六色木白乔
———
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我。
———《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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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见,看来大人麾下又新增了不少好苗子啊。”
庭院的惊鹿盛着漱漱的流水,难堪重负后一头倒下,竹筒便发出清脆的一声“嗒”。
“先生您说笑了,近年来也只有宿傩这一个孩子出彩些罢了。”穿着条纹羽织的男人拍了拍身旁孩童的背,脸上的笑意极其客套。
那孩童目测年龄不大,正襟危坐在拜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像是尊石像,猩红的眸子沾着些许死气。
“嗒”
又是一声惊鹿的脆响萦绕在古朴的庭院,两面宿傩像是被什么吸引到了,穿过大人们的寒暄,他的目光落在虬曲的青松上。
不是蜉蝣折射的阳光,也不是枝桠间落下的雏鸟羽毛,应该是有一袂衣袖,如云雾般飘渺,掠过了青松,像是幻觉一样转瞬即逝,却让那孩童有毫秒间晃了神。
“大人不必客气,今年秋叶地区的神田祭还烦您操劳些了。”
老人在侍仆的搀扶下站起身子,男人便也示意两面宿傩起身送别。走到隔间的门前,老人却突然停下了,回过头看向两面宿傩,那双堆满皱纹的眼睛盛着柔和的笑意。
“小鬼,现在握刀了吗?”
两面宿傩今年九岁,还没有资格握刀。
“回先生,没有。”
闻言,年长的老人爽朗地笑了几声,枯瘦的手放在孩子的头上,语重心长道:“既然还没握刀,就先不要让死气蒙蔽了双眼。”
“否则,宿傩可就看不到神明了哦。”
“神明?”年仅九岁的孩童还藏不住脸上的不屑,却依旧碍于礼数对老者存有恭敬。
“对,”年长的老人指了指自己混浊的眸子,“是要用清明的眼睛才能看到的神明。”
隔间的纸门阖上时,茶室已然没有一个人影了,脚步声俞行俞远,庭院的惊鹿又是一声“哒”,竹筒内倾泻而出的水清冽地倒映出了一个破碎的粉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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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三年,五月十五日。
<秋叶地区,神田祭当日。>
着素袍的女司们手捧着花在神舆前缓缓开道,注连绳上的铃铛在太鼓的震动下发出规律的脆响,平庸的人们用盛大的礼仪感恩神田明神的庇佑,御辇花车云集,足有一条街长的游行队伍热闹又神圣。
两面宿傩跟着附属的武家走在第二条队伍的神舆后面,繁复的素袄一层又一层贴在皮肤上,捂出了薄汗,连同这喧闹的神田祭一样,叫孩童心生厌恶。
他压着眉头,觉得烦躁又无聊,只得盯着面前人腰上的腰板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眼球盯得时间长了,视野区便开始出现虚晃的黑色和点状的光斑,叫人目眩。
也许是视觉疲惫,又也许是他的大脑让太阳烤坏了,两面宿傩蓦然感觉到一片衣袖划过他的眼角,但是仿佛烟雾一般,只是感觉到了,皮肤上仍没有任何微小的触觉。
他以为只是幻觉。
“真是热闹呢。”
男孩爽朗的声音打破了两面宿傩的思绪,他猛然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光着脚的少年跳上了神舆,坐在了旁侧的木架上,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坐在神舆上了?
两面宿傩瞥了瞥周围的人,无论是紧跟其后的武家还是护在神舆一侧的神官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看不见那个胆敢轻视神明的猖狂之徒似的。
游行队伍还在继续,人群依旧喧闹,两面宿傩在礼花碎片中透过阳光打量少年,樱花色的头发,琥珀一般的眸子,那人的衣袖虽然同样繁复,却是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他揣摩着也许是极其少见的丝缎,那断是寻常町人或是武家都不可能轻易穿着的。少年指贯下的脚踝很细,跟腱两侧的皮肤下凹,骨节分明,看起来应该是平日锻炼得很好。
像是遗落人间的神明。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两面宿傩都着实有些自嘲,怎么自己都开始信那些虚幻的讖纬之说。但是他依旧搞不明白,为什么没人去制止。他两面宿傩懒得管这些闲事,免得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游行队伍要路过一座山才能到达下一个地区,那坐在神舆上的少年在途径此山时突然跳了下去,匆匆跑去于山林中埋没了身影。两面宿傩看得怔愣,这山野少年,怎的只是把神舆当做顺风车了?好生胆大包天。
感谢神明庇佑的歌乐不会因为这个看似莫须有的小插曲而有些许停顿,两面宿傩感觉自己就像是顶着白日做了场梦,很快便将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染上新绿的山遥遥望着游行队伍的离去,悠长的礼乐萦绕在深山间,随着那远去的人群一齐埋进了神明透彻的眼眸里。
神田祭后过了三天,武家又恢复了往常无聊的日子。
“喝啊!”
木刀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赤膊的男孩将手中的木刀斜扣,挑起对方的木刀,手腕一转就要突刺。
两面宿傩不紧不慢的用刀身挡住,两脚扎得稳实,小臂用力一推,就震开了男孩的木刀,后者还未反应过来,两面宿傩遂又将刀身一转,迅速“哐”的一声劈到对方的手腕上,男孩不敌这一击,冷汗骤下,手里的木刀失去支撑掉落在地。
“嘶——这一下,手腕断了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两面宿傩可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只是断个手,已经算好的了。”
“你们看清他的动作了吗?太快了。”
两面宿傩按住刀镡,在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将木刀收起,他走上去,看那男孩捂着手痛苦地跪在地上,嗤笑道:“你这腕力连素振都拿不起来吧,我好心替你废了这没用的手腕,记得改天带着礼物登门道谢。”
末了,他回过头看向众人,看似有些无聊地问着:“还有人来吗?”
众人皆惊,纷纷后退一步,无人敢上前去。
“没人我可就走了,”两面宿傩挠了挠耳朵,留下了一句让所有人冷汗直冒的话,“下次再随便来我的练武场,真的会杀了你们。”
两面宿傩是这个地区谱代大名寮下非常出名的武士,武家嫡出,运刀又快又准,但碍于年龄和传统,尚未给予佩刀,也许是有不服气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的,几乎隔个几周就要有不怕死的来踢馆,最后不是残了就是废了。
年轻武士得到的重视也不一般,才堪堪九岁,就已经被大名带着亲自面见德刚望重的朝中学者了,甚至被邀请去了神田祭的游行,大抵是羡慕嫉妒,最近找他茬的人从每周一次改成了每天一次,两面宿傩本是拿解决这些事当做打发时间的,但频率高了,他自己也会不耐烦。
绕过阁楼,就是一条两侧种有樱花的小道,两面宿傩得从这里回自己的庭院。此时樱花花期即将结束,零零碎碎地铺了一地淡粉色,木屐踏在上面,足底仿佛都会沾染些许糜烂的清香。也许是两面宿傩尚处孩童心智,樱花之下幽香扑鼻,很容易就放松了警惕。
“哇啊!”
于是,当有人突然从头顶的樱树上落下来时,两面宿傩连拔刀都来不及。他有着敏捷的反应速度和观察力,短暂一瞬恍隔千秋,他认出了,粉色的头发,琥珀一般的眼睛,轻盈如神袛的服饰,是那日坐在神舆上的少年。
察觉不到杀气,两面宿傩下意识地伸出手就要接住,却是仓皇地后退踉跄了半步,磕到石板,自己先闷哼一声摔坐在了地上。
那个时候两面宿傩还没意识到,神明就要落到他的怀里了,但是他没有接住。
“啊,对不起,果然还是吓到了?”
两面宿傩坐在地上,似是有些愠怒,正要伸手去抓少年的领子,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唔,碰不到吗?”少年稍稍失望了一下,转脸就又笑了起来,“没事儿,能看见我我就很满足了!”
那一抓生生穿过躯体的怪异感叫两面宿傩都浑身发麻,孩童嘴角抽搐着问道:“你是什么鬼东西?”
少年跪坐在石板上——其实是漂浮着的,认真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虎杖悠仁,是个山神。”
还真是个神?
两面宿傩重新站起身子,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土,睥睨着神,问:“神?那你能干什么?”
“能给予我力量或者财富吗?”
山神回答:“不能。”
“嘁,”两面宿傩从来不信也不尊崇鬼神,如今见了这“山神”傻兮兮的模样,他反倒是更加瞧不起所谓的“神”了,“那还能干什么?像神田明神一样保佑平安吗?”
“倒确实,”虎杖悠仁飘到两面宿傩身边,合住手掌,“我守着一座山,守着人世间的太平,如果可以……”
山神笑着,一脸“恭喜中奖”般的表情:“我还能守一个人的平安。”
“呦呵,”两面宿傩直接穿过山神的魂体,绕向长廊,“我需要你这么弱小的神守平安吗?”
“等我年龄再大些,握了刀,就算天照大神也不能奈我何。”
虎杖悠仁倒不在意孩童的冷嘲热讽和对神的大不敬,他死死地跟着两面宿傩,平静地说,“那我可以陪陪你啊。”
“因为宿傩在这里呆了九年了,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不是吗?”
两面宿傩推开隔间的手停滞了,挖苦道:“神真是挺阴险啊,连这些都打听好了吗?”
“当然喽,嘛,虽然这么做不太好啦……”
两面宿傩关上门,虎杖悠仁却穿过了纸门直接进到了内室,“但是毕竟只有你能看见我,我肯定会上心些啊。”
两面宿傩虽只有九岁,却有自己的一格庭院,用于休息的内室装潢很简单,角落一隅甚至摆着案几香炉,看起来还有些朴素的禅意。
虎杖悠仁一进到房间里就开始发出“哇”的感叹声,简直就像乡下来的山野村夫,没见过世面似的。
“只有我能看见你?”两面宿傩突然变了脸,眼睛微眯着斜视神明,似乎有些得意。他很是喜欢这种独一无二只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更何况是为人所尊崇的神明。
对两面宿傩而言,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找来了一条狗绳,栓着被人敬畏的高贵犬种,那犬也许会对其他人吠几声,他只要一拉绳子,犬就会萎着脑袋向他走来。
“如果你真的觉得能帮到我什么,”两面宿傩端起绳子,准备给犬打结,他看着山神期待的样子,笑着对他说,“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虎杖悠仁是千年灵气和人类对自然的祈祷而沉淀出来的神明,他没有实体,世人只知道给他的神社供奉香火,来来往往,千年未绝,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世人的眼睛看不到神明,世人的肉体触不到神明。
能于万千普通的沙砾中发现一枚宝石,那欣喜对虎杖悠仁而言是无可比拟的,就像神田祭他坐在神舆上,从未感受到的炙热目光终于光临,他没有回应,也不去试探,只是余光就记住了那穿着素袄的小武士。
两面宿傩,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能看见神明、能发现虎杖悠仁的存在的人。
[是个恶魔。]
[他视人如草芥,失了武道的本心。]
[此人来日断是杀伤抢掠之徒。]
虎杖悠仁在上门找两面宿傩前,打听到了很多这样的闲言碎语,饶是神明有一个海纳百川的心胸,虎杖悠仁也担心过,万一对方是恶人,自己的出现,会不会是为虎作伥。
他冷静地做过很多种设想,却在从樱树上落下时,看到两面宿傩张开双臂袒露出的怀抱,孤寂了千年的神明破防了,他最后落在了孩童的那双眼睛里,坠在了血浆中,被粘湿了羽翅。
“你能帮到我什么?”
两面宿傩再次这么问的时候,神明抛出了橄榄枝。
“你有什么其他的愿望吗?简单一点啦,我应该也能做到。”
两面宿傩低头沉思了一阵子,他要胆敢挑衅他的人死无全尸,还是要掌控武家的命脉,还是要无人匹敌的刀术。
[小鬼,你握刀了吗?]
老人的话在这时贸然迸出,两面宿傩眼神一沉,他抬起头,向神明回答:——
“我想要,一把只属于自己的刀。”
两面宿傩所属的武家是当地谱代大名寮下的直属,因此对佩刀有着严格规定,男性必须年满15成为元服,才可给予佩刀。虎杖悠仁当然也尊重武家的规定,毕竟过早佩刀被发现了,可不只是逐出武家这么简单的事。
于是虎杖悠仁答应他,“等宿傩15岁的时候,我就把我所知道的最厉害的刀送给你。”
那之后,两面宿傩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如同孤魂野鬼般的存在,虎杖悠仁是个很懂事的神,从来不会在有人的地方和两面宿傩搭话,以免给小孩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他喜欢坐在长廊的阴凉下,看着稚嫩的孩童一下又一下不知疲倦的挥刀,武士练习的木刀通常有特殊的划口,是为了能挥出风声,以纠正用刀的方式,虎杖悠仁的耳朵很灵敏,他所捕捉到的两面宿傩每次挥刀的风声,都是一致而纯正的,力道适度,角度正确,那孩童在习刀方面确实有着深厚的功底。
认真的模样真好啊。
神明看着男孩汗水上折射的阳光,微眯了眼睛,正要感叹年轻真好,却见眼前一黑,一把木刀呼啸着劈向了自己。
从头顶没入一直“咔”的一声打在长廊的木板上,木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凿进了神明的魂体,几乎就是要将虎杖悠仁劈成两半的架势。
“喂喂,认真的吗?”虎杖悠仁承认他有些后怕,若是有肉体,他可能就死在这儿了。
“反正死不了,怕什么,”两面宿傩把木刀收了回来,“就是想试试山神砍起来是什么手感。”
虎杖悠仁愕然又无奈:“所以呢?请您分享试后感。”
对面回答:“跟挥刀砍空气没什么区别。”
看着两面宿傩笑得愉悦,然后又回去重新练习挥刀,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虎杖悠仁不由得腹诽,人类幼崽真是可怕的不行。
那之后,砍不死的山神被两面宿傩充当玩具似的,动不动来砍,或是突刺,最过分的一次是虎杖悠仁都飘到距离地面三尺高的空中了,两面宿傩还将自己的木刀像是扔箭一样射穿了他的魂体。
算了,虎杖悠仁觉得无所谓,还是放任了,因为这么玩过后,两面宿傩的心情的确会好很多,虽然多半是嘲笑,但那终日阴沉的孩童也终于会放声大笑了。
这是虎杖悠仁偷偷发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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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九年,七月。
“恭喜宿傩君年满十五完成元服,”武家家主将面前的太刀推至少年面前,“元服名还是幼名照旧吧,毕竟宿傩君也是武道上知名的大人物了。”
两面宿傩跪坐在拜垫上,笑着将刀推了回去,婉拒道:“家主不必客气,这刀我不需要,已经有了其他选择。”
“友人相赠?还是?”
武家历来也有赠送武士刀的礼俗,毕竟是要追随一身的刀,每一个武士都会极其慎重,所以家主便收回了太刀,尊重少年的选择。
“差不多。”
他这么回答着,心里却蔑视着家主手里那把不知道只锻造过几次的脆刀,简单寒暄过后,两面宿傩便告退了。
七月的蝉依旧聒噪,褪去稚嫩的少年一身凌厉,越发地像一个不可触碰的恶鬼,十五元服加冠,他的庭院无一人敢来道贺,夏日里略显凄清。
“哦,十五了呢,没从家主那里拿到刀吗?”
虎杖悠仁突然倒挂着出现在两面宿傩的面前,要不是根本碰不到,他们的距离是近到本可以磨蹭到鼻尖的水平。
山神没什么距离感。
这是与虎杖悠仁相处六年来,两面宿傩的经验之一,于是他果断地穿过山神云雾一般的魂体,径直走着自己的路,“给了,我拒收了。”
虎杖悠仁本还担心着,若是两面宿傩收了家主的刀,自己这把是不是就送不出去了,于是听到少年说拒收了,这下还安心地叹了口气。
山神飘到两面宿傩的面前,兴奋地说着:“今天外面有花火大会,趁十五成年了一起去吧?”
两面宿傩不清楚虎杖悠仁作为神明在世间存在了多长时间,也许百年也许更久,但在和他相处的六年里,山神就像个总是插科打诨的十五少年郎,好像什么都不介意,却又非常喜欢人类的热闹。
他曾经看到虎杖悠仁扒着栅栏看孩子们踢蹴鞠,有样学样,还振臂高呼,可是这样的捧场谁也看不见,于是两面宿傩有时候在想——
虎杖悠仁,真可笑啊。
被人类喟叹嗤笑的神明一头扎进了热闹的庙会,夜市小摊、花灯、人群、美食,多得目不暇接,叫厌恶嘈杂的两面宿傩太阳穴直跳。
他今天穿着黑底灰色条纹的和服,领口系得宽松露出了一大片紧实的胸膛,两面宿傩不喜欢人类的热闹,也不喜欢什么夏日庙会,如果不是为了神明所承诺的刀,他断是不会跟虎杖悠仁玩六年的过家家。
“宿傩,发什么愣呢?”
一个裹着透亮糖衣的苹果糖蓦地凑到鼻尖前,两面宿傩往后顶了顶脖子,挑着眉嫌恶地看着虎杖悠仁幼稚的行为,“您贵庚?还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
虽然没人能看到山神,虎杖悠仁也还是可以碰到人间的东西,只是到了他手里,那些东西就会悄悄地消失在普通人的视野里,当然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拿人家东西,会留下一些两面宿傩口袋里的钱币。
“是你不懂风趣吧?天天宅在练习场挥刀,这还是第一次来庙会吧?”
虎杖悠仁打趣着年轻武士,仗着对方打不到自己就肆意妄为,山神在计谋上比不过狡黠的人类,所以偶尔能让两面宿傩吃瘪是他很乐意做的事情。
他舔了舔手里的苹果糖,眼睛还在来回张望着,柔软的嘴唇贴在鲜红的糖果上,贝壳一般的牙齿轻轻一咬,淡黄的糖衣碎裂了化在神的唇纹间,映着庙会橘红的灯火,留下了淡淡的香甜。
两面宿傩简单瞥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转个弯就带着虎杖悠仁换了个摊子。那摊子很简陋,支起来的木架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精致面具。
两面宿傩张了张口,本想跟老板说拿个最丑的面具,虎杖悠仁就已经叼着糖捧起了一张花纹诡异的狐面。
“不错,”山神嚼着碎糖和木棍,口齿不清地继续说着:“手艺真好,来个这个。”
两面宿傩没管山神的意见,拿起另一张面目狰狞的能面,“我觉得这个更好。”
虎杖悠仁看了看那面具瞪得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子,打了个颤,即嫌弃又不敢置信地看着两面宿傩,发出疑问:“原来你审美这么差…?”
“我只带狐面哦。”说着虎杖悠仁就已经把面具带在了脸上,潇洒地在摊子上留下了一枚本属于两面宿傩的钱币。
算了。
眼看着面具挡住了那张沾着糖浆的嘴,两面宿傩暗咂一声,就把手里的般若面具扔在摊上,也不理会摊子老板的招徕,转身就跟着山神离开了。
山神带上面具后似乎沉稳了,年轻武士的心思也终于安定了些许,他们绕过喧闹的人群,穿过张结的花灯,和服的衣袖沾染着尘世间的繁华,却给予了独属于他们的平静。
狐面的红穗在山神的后脑勺晃悠着,堪堪落在虎杖悠仁的后颈上,扫着山神光滑的肌肤。两面宿傩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来,觉得胸口有些热,便把领口又扯开了些。
虎杖悠仁似乎并不只是想逛庙会,他们走着走着就已经走到了灯火阑珊处,蝉鸣声穿过月光也愈发清晰,微风惬意地抚过衣角,拂去了身后的喧闹与嘈杂。
两面宿傩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里,他们走到了初见时分别的地方,是神田祭时路过的那座山,此刻正浸在月色里沉稳地安眠着。
“去我那里,”虎杖悠仁知道抓不住,却还是把手握在两面宿傩的腕上,“是看烟花的好地方。”
两面宿傩跟了上去,像一脚误入了神明的云中仙境,他跟着那个轻盈的身影,踏上林间交错的石板,一阶又一阶,直入山林深处,只有他一个人的木屐声回荡在深山中,两面宿傩却毫不畏惧,他只觉得自己愈发靠近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手中拴着神明的犬绳也愈发攥得紧实。
“叮铃”
屋檐角处的风铃发出轻微的声音,缓缓融入了风中,如仙乐临世,山顶耸立的鸟居倒映在两面宿傩的眸子里,同他虹膜上的猩红融为了一体。
这里是供奉山神的神社,也许是常年受到神明的青睐和滋养,以神社为中心的这一片空旷地区显得静谧又清澈,这里也是最靠近月亮的地方,月光便毫不吝啬地洒在了神社的角角落落,将他的神明裹挟在微凉的月色中。
“风景不错吧?”
虎杖悠仁带着两面宿傩坐到神社拜殿前的台阶上,他们仰头就能摘到空中的万里星河,俯身就能寻得地上如藻荇的竹影,平素聒噪的蝉鸣在簌簌的树叶声中也有了规律的起伏。
年轻武士的心平静下来了,他稍微收拢了领口,也没有回应山神的话,后者倒也无所谓。
神社沐浴着清冷的月光,愈发显得孤寂,两面宿傩后知后觉这样幽邃的地方清净得简直不能住人,没人说话,这里就静得要叫人的五脏六腑都冻住。
可是虎杖悠仁一个人在这里住了快千年了。
神明只是被人捧到了天上去,供奉在了神社里的,所以虎杖悠仁千年无人问津,孑然一身地淋着冰冷的月色,现今,他也只是于时间的洪流里无意中被两面宿傩擒住了罢了。
两面宿傩越发觉得虎杖悠仁可笑,他像个死在案几上的神像,溺在与人世的隔阂里,执拗地不肯蛀虫不肯发烂,想方设法地要融进世人的繁华,虎杖悠仁同人类笑过之后,也还是那尊只能被摆在神社里,为世人用以供奉的神罢了。
“你说没有人能看见你,也碰不到你,”两面宿傩无意间窥到了神明的无力,狡黠地笑着,就要尝试去撕他隐晦的伤口,“那你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闻言,虎杖悠仁转过头,两面宿傩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才发现那张绘有妖冶花纹的狐面没能遮住神清澈的眼睛,他说,“宿傩不是能看见我吗?”
山神抬手解开了脑后的绳结,取下了那张狐面,他不同两面宿傩,六年时间没能改变神明的眉眼,虎杖悠仁的模样永远停滞在初见时的青涩,少年郎儿般意气风发的面庞正如这片仙境一般平稳。
虎杖悠仁看着他,说:“我想,如果我真的存在的话,大概是因为你需要我吧。”
神明说完这句话,远方的夜幕突然炸开一簇烟花,绚烂的颜色染了虎杖悠仁的半张脸,神明的嘴张张合合,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烟花的声音霎时此起彼伏,两面宿傩愣是一句都没听清。
但是能看见,神笑得很开心,六年来似乎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两面宿傩也是这时才突然发现,原来虎杖悠仁还有两颗虎牙。
盛大的烟火驱走了神社的冷清,宿傩突然有一种感觉。
——他的神明要掉到人间了。
可是他碰不到神明,神明就没办法落到他的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的烟火只剩下了零散的几簇,虎杖悠仁像是心满意足了,笑道:“宿傩,给你看个东西。”
山神手指轻挥,借风推开了身后拜殿的木门,只是一步距离,门后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架着一把铮亮的太刀。
“我来兑现承诺了。”山神勾了勾指头,神力便裹挟着太刀被运到了两面宿傩的面前。
那是一把成色极好的刀,也许是受到神明的滋养,这刀未落丝毫尘土,刀缘上嵌着罕见的鲛鱼皮,黑红色相间的柄卷磨得顺滑,几道鎏金缀在纯黑的刀镡上,刀鞘附着着的下绪根根分明,借着神力在空中轻微地游动着。
“这是在我这里养了很久的御神刀,”虎杖悠仁解释着,神力一松,沉甸甸的太刀就落在了两面宿傩的手心上,神明似乎很自豪地继续补充着,“蕴含着我的神力,全天下可都再找不到第二把了,是非常厉害的刀哦。”
御神刀被攥在手里,手心的温度便贪婪地渗进了刀鞘里,两面宿傩意图得逞的兴奋几乎要按捺不住,以至于他两耳嗡嗡,都没听见虎杖悠仁的下一句:
——“宿傩要好好用,然后,要成长成一个为人所敬仰的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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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永三年春,两面宿傩当任秋叶区大名直属武家家主。]
[宽永四年,两面宿傩暗中招兵买马之事被告以幕府,京都以征夷大将军为首,掀起讨伐。]
[同年,两面宿傩起兵造反,势如破竹攻下众多要塞。]
清冽的酒水从圆润的壶嘴流出,滑进酒盏,沁出了浓烈的酒香。
“大人……”穿着华袍的男人跪坐在室内中央,低着头瑟瑟发抖地将手中的地图双手呈上,“这是我辖区的地势图……我们都很尊敬您……”
男人看起来正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恐惧,刺鼻的酒香燥得他不住地冒汗,“所以…如果可以,请您放过镇上的百姓,还,还有我的妻儿……”
穿着羽织的武士悠闲地端起酒盏,酒液被送入薄唇,顺着嘴角流下了一行,遂沾了满襟酒香,位居高处的武士没有说话,厅内的空气就越发凝重,粘稠得叫人无法呼吸。
“哒。”
庭院的惊鹿载了一竹筒的阴天,倾撒下去的敲击声焦躁地牵动着厅室内的氛围,精神紧绷的男人抖得更加厉害了。
穿着暗沉僧袍的僧人接过大名递交上来的地图,两手捧着,小步踱去,走回了两面宿傩身边。僧人垂眸,仔细翻查过后,向武士点了点头。
“哒。”
庭院惊鹿又是一声轻敲,武士得了战利品却仍是一言不发,端坐着的大名如坐针毡,他面前的大人既没有答应他的条件,也没有放他离去。仿佛黏在蛛丝上的蚊虫任人摆布,他怀揣着惶恐的心悄悄抬眼,试图窥探到尊贵人物的些许面部表情。
“谁准你抬头的?”
两面宿傩的话音很低沉,却瞬间划破了室内的低沉,如利箭直击要害,骇得端坐的大名立马将头贴在榻榻米上,汗水将竹丝浸湿了一片,男人头颅抵着的地方霎时便洇出一片暗色。
他于极端恐惧中听见了布料的摩擦声,感受到了人的重量一步一步地踩在榻榻米上,自己这颗心脏从未承接过如此巨大的压力,在胸膛底下极速跳动着几乎要震碎肋骨,跃出咽喉。
一步,一步,武士停在了大名的咫尺间。
“抬头。”
男人不敢,将头埋得更深了。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话音未落,大名立即慌乱地抬出脑袋,正要战战兢兢地回复,却见体格健壮的武士抡起了刀。
幽暗的内室乍然间划过刺眼的刀光,紧随其后是“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球状物跌落到了地上,伴随着如泉涌的声音,将并不算狭小的内室淹没在了恶臭的血腥味中。
两面宿傩还维持着刀落的姿势,感受到炙热的鲜血喷洒在身上,刀刃没入皮肉切断脖颈的滋味令他回味了许久,这才缓缓收势,将刀收归入鞘。
“真脏,”武士嫌恶地挥了挥袖子上的浓血,转头又对着旁观的僧人说道,“里梅,把图纸吩咐下去,明天把那一地盘拿下,至于镇里的人……”
宿傩推开隔间的门,又想起男人之前委曲求全的狼狈模样,心中大快,便落下轻飘飘的一句:
——“随意处置。”
纸门推上的声音和庭院惊鹿的一声敲打重合,将僧人的应诺阻隔在了狼藉中。
幽深的长廊里是清冷的空气,随着两面宿傩的木屐声逐渐浸染上了微弱的血腥味。拐过几个角落,走进了宅子深处,四处无人,静得连虫子振翅的声音都掺合不进来。
武士走了两步,停下来了。
“不出来说个话吗?”他促狭地笑着,语气有些揶揄,“伟大的神明?虎杖悠仁。”
山神早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只是隐匿在暗处,衣角早已不如记忆中飘逸,死气沉沉的垂在木板上,虎杖悠仁半张脸被黑暗拥抱着,距离不远,两面宿傩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怎么了?”似乎感受到了神明的愠怒,两面宿傩向前迈了一步,“你不为我现在的成就感到高兴吗?”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木屐与地板的碰撞格外清晰。
“我马上就可以夺得政权,取缔幕府,带着全日本走向新时代。”
神不说话。
两面宿傩将他们的距离缩至了不到四米,却依旧看不清山神的表情。
“为什么杀人。”
空气对峙了片刻,神终于开口了,所言之事却叫人类发笑。
两面宿傩扯着嘴角,讥笑着神明道:“你给了我刀,难道叫我每天清汤寡水地,把它像你一样供起来吗?”
“别开玩笑了,虎杖悠仁,开过刃的刀就是该见血的,真可惜,你感受不到肌肉和着鲜血碰到刀刃的劲道,”人类腥臭的言语冲击着虎杖悠仁的耳膜,将神明从天上拽下来脚踩着在泥泞里碾压着,“但是别搞错了,不是我杀了人……”
武士顿顿,继续笑着说,“是你杀的。”
两面宿傩将手放在腰间的御神刀,那刀刚饮过血,还带着未散的煞气。
——“而我,只是你杀人的刀。”
空气沉寂了很久,两面宿傩眨了下眼,再仔细看去时,发现那片阴暗处空荡荡的,而虎杖悠仁早就消失了。
那次之后,神再也没出现过了。
仿佛世间没有虎杖悠仁的存在一般,只有那把神赐的御神刀还沉甸甸地系在腰间,被武士握在手里,轻易地将生命送往黄泉,战场上的披荆斩棘屡战屡胜,叫两面宿傩轻易就获得了平庸人类的敬畏。
又是一年经转,战争的鲜血吞噬了半个日本,恰逢深秋,枫林红遍山野,将空中的血气再度加深,若远方的霞光也随着日落渲染了酡红,此间乱世就犹如罩在末日的血雾当中,就连昔日的繁华、人群的喧闹也早已被嘲哳的鸦声取代。
庭院幽静的府邸盘踞着偌大的地势,院栽青松,路铺卵石,不尽的长廊百折千回,木屐踏在廊板上的声音规律又清脆,仆从轻车熟路地来到某格小院里,他手里捧着贵重的檄书,在院内见到了白发僧人。
“里梅大人,这是幕府传来的檄书。”
仆从极尽恭顺,将手中的纸书弯腰双手呈上。
那被称作里梅的白发僧人接过展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将檄书折好放入袖中,安顿仆从离去后,自己匆匆地向府邸更深处行去。
两面宿傩最近很痴迷于在自己的宅子里喝酒,酒精不能麻痹他的神经,但是会让他的血液持续躁动,宿傩迷恋这种连带血管也癫狂的状态,有时候他也会拿出自己的刀,豪爽地将酒液淋上去。
此酒一壶,敬刀。
秋意已浓,这附近的风也开始带上刺骨的寒冷了,两面宿傩全然不惧,敞着胸怀泡在酒缸里。
酩酊醉意中,他也会小憩一会儿,怀里抱着刀,两眼微阖,就一头扎进了梦里。
山神已经消失了一年多了,但他还是会偶尔梦见虎杖悠仁,想起自己挥刀练习时坐在一旁的少年,会梦见那个被人间韶华淹没的人影,会回味起那粉发里,狐面的红穗摇晃着撩动年轻武士的心脏。
[如果我真的存在的话,大概是因为你需要我。]
[而我,只是你杀人的刀。]
模糊的记忆在酒精的催动下就像碎掉的琉璃,染着极具迷惑性的流彩,然后用尖锐的边缘扎进了人的皮肉里,只是两面宿傩习惯厮杀于沙场,对痛觉早就麻木到无从感知。
他站在回忆的角落里,阑珊处,看着永远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的山神在人海里漫步着,烟火沾不到他身上,他就是再卖力地去融入人类的活动里去,虎杖悠仁也只能是孤身只影。
回忆突然漫过六年的时间,悠长的歌乐结合着太鼓的鼓点,震了漫天的礼花,女司捧着祭祀品在神舆前缓缓开路。
[真是热闹呢。]
神明淡泊的语言就像是平日里一句无关痛痒的搪塞,轻盈的衣角从宿傩的眼角滑过,他猩红的眸子像是抓住了意图扑飞的鸟儿,两面宿傩的视线就那么轻易地将虎杖悠仁捆绑住了。
山神坐在神舆上,哼着平淡无奇的小调,却始终与人类热闹的祭典格格不入。
樱花糜烂的清香不合时宜地钻进了鼻腔,两面宿傩再转眼间,他就站在了凋敝的樱树下。惊呼声冷不丁地从头顶传来,宿傩抬起头时,神明携着冷气就要坠下来了。
他那时候干什么了?
年仅九岁的武士来不及拔刀,感受不到杀气,他便下意识地张开了手臂露出了怀抱,神明无法落到他怀里,但是他清楚地捕捉到了,虎杖悠仁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呆滞。
啊,原来是这样吗?
两面宿傩在自己的梦境里把他同虎杖悠仁的回忆剥皮抽骨,仔细咀嚼了每一道肌理,他终于发现了。
神也许习惯了冷清。
但是虎杖悠仁害怕寂寞。
两面宿傩睁开眼睛,他不是显醉的体质,眼神也依旧凌厉得狠,捧起一盏酒,他缓缓道:“有什么事情吗?里梅。”
白发僧人自知打扰了尊贵大人的雅兴,便开门见山,低着头取出了袖中的物什双手呈上,“是幕府传来的檄书。”
两面宿傩的势力与幕府抗衡已有两三个年头了,如今秋意正浓传来檄书,他心中有八成猜得到那檄文的内容,就晾着里梅平举的手,自己又提起一壶新酒站了起来。
他边揭下酒封,边踱步走到了池水边上。握着壶口,两面宿傩将壶中的酒水缓缓地尽数倒进了清冽的池中,略显混浊的酒液荡开了圈圈涟漪,在水中像晕开了的水母,吞吐了几颗气泡,便销声匿迹了。
“好好回味吧,愚蠢的神明。”
两面宿傩嗔笑着故意松开手,酒壶还盛着些许酒水,便“扑通”一声砸进了池中,像是无情地嘲弄着什么,那壶也没在水中停留片刻,便就着壶中酒水沉到了水草深处。
虎杖悠仁大抵也要像这个酒壶一样,永远地溺死在孤寂里了。
——以此,致我无法拥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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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秋露挂在片片枫叶上,饱和的红色沾了一夜的凄凉,士卒的甲胄反射着清冷的月光,更叫林中的寒气逼骨。
两面宿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按在腰间御神刀的刀镡上,谨慎地在林中开拓前路。先前收到的檄文无非就是讨伐的号召,但他事先摸索过地图,这一片地区不该有这样的寒林,过于悄怆幽邃,使得两面宿傩皱起了眉头,却怎么也解不出这叫人从骨子里都要发颤的熟悉感。
渐渐地,从马蹄的高度起开始泛起一片白雾,像是寒露汇聚而成,沾湿了士卒的裤脚。人人只专注着自己前方的路,警惕着四周的微弱动静,却察觉不到那白雾将身后的归路悄悄地淹没了去。
雾气伸着无形的触角,渗进了空气里的每一个缝隙,不经意间就将正在行进中的士卒们一个又一个分开了。
而混迹在林中暗处的人却借着雾气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将军,应该是有神在庇佑我们。”林中的黑暗处,满脸沧桑的士兵匍匐在将领的身边,将自己的声音压至极低。
那潜伏的一干人正是幕府所属,他们早一步赶来就发现了这片几乎是凭空而出的深林,遂决定潜伏于此,给两面宿傩杀个措手不及。
但是眼下,他们亲眼看着两面宿傩带领的军队被白雾悄悄分散,直至徒留那煞神一般的人物,潜伏着的幕府众人都心里发怵,却又不得不相信眼前既定的事实。
真的有神明在帮助他们吗?
为首的幕府将领低着头,默颂了十遍神田明神,遂抬起眼眸,低声回应过去,“是啊,神都不能容忍两面宿傩犯下的罪过。”
“这一次,只能胜,不能败,否则愧对神明的庇佑啊。”
两面宿傩走了两步,就停下来了,大拇指的厚茧摸索着刀柄顺滑的柄卷,他连头也没抬,喟叹一声,笑道:“蝼蚁们就喜欢蜷在暗处吗?”
他的从容叫本觉得胜券在握的幕府众人心下大骇,两面宿傩的强大让他被奉为最接近鬼神的人,如今亲自接近了,更叫人后脊发凉。
“看我落单了就好下手了?”
两面宿傩早就察觉到了林中的不对劲,他过人的听觉捕捉到了幕府众人的呼吸声,也探到了他们愚蠢的对神明的寄托。
他迟迟没有出手,只是在思忖着这股熟悉感,无意中听到了林间的窃语,两面宿傩这才顿悟,只是片刻后,就又觉得好笑。
虎杖悠仁啊,你费心劳神地设计这一出,哪个人类感激你?
他将这个念头抛出后,果断地跳下了马,落地瞬间,两面宿傩反手抽出袖间的短刀,生生扎进了马匹的血肉里,刹那马嘶划破长空,血腥味登时便混淆进了雾气中,疼痛让骏马慌乱地四处逃窜,只稍片刻就被白色的雾气连骨带肉地吞吃了个干净。
两面宿傩站在林间,睁着猩红的眸子,淋着冰冷的月光,他被埋在模糊不清的树影中,癫狂地笑着,只觉得血液如同熔浆一般沸腾着。马匹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两面宿傩便更如同恶鬼一般,强大的气场让雾气几乎不敢近身。
“来啊!你们谁要做神罚的代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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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刀光剑影交错,不断地混浊的血肉飞溅到林木上,风穿过枝丫,抚慰着新生的冤魂,收揽了戛然即止的嚎叫,神挽着子民的尸身将痛苦化作了风声呜咽。
两面宿傩杀红了眼,那幕府的士卒黑压压的一片,前仆后继,不要命似的举着刀向他扑来,他疯狂地沉溺在杀戮的快感,还没能来得及回味刀刃没入肌理再穿过肉体的舒坦,他就要接下其他人的攻势,再转过手腕,收割下一个生命。
可两面宿傩终究只是凡夫俗体,肌肉的疲惫感像无尽的酸水几乎淹没他的胳膊,但他的刀依旧不减凶势,浓稠的血披着月色将他泡成了一个真正的鬼。
不知道是乱刀划中了哪块皮肤,两面宿傩听见自己的血液在噗嗤地喷射着,但是痛觉传达不到他的大脑,他的眼里依旧只有刀,只有杀伐,只有杀出一条血路,他就可以登上政权顶峰的愿景。
越是处于劣势,两面宿傩就越是兴奋,挑刀落砍,臂膀的肌肉鼓动着,他的刀快得几乎看不清残影,早已生茧的虎口硬生生地让他震开了伤口,当两面宿傩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月亮早就移走了好远,眼看着竟是入了深夜。
他喘着粗气,回过神时才发现尸体在他的周围堆成了一个山坡,仍有神经记忆的残肢断臂在狼藉中像脱水的鱼一样不住地颤动,过于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两面宿傩摇了摇脑袋,仍觉得视野在模糊与清晰中动摇着。
他将那把神赐的御神刀插在地上,撑着刀柄喘息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液从他的衣袍上滴答滴答地掉在地上,汇成大片血迹。
到现在了,他杀了那么多人,足以引起人神共愤吧。
可是虎杖悠仁依旧没有出现,神明消失了那么久,再也不会涉足两面宿傩的人生了。
像是走马灯一样的记忆蓦然涌现在武士的头脑里,那是夏日初盛,安宁的庭院里仍有惊鹿清脆的敲打声。
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混浊的眼睛看着他,沙哑地对他说:[是要用清明的眼睛才能看到的神明。]
[死气蒙蔽双眼的话,就看不到神明了。]
两面宿傩的大脑不停地涨痛,痛觉珊珊来迟撕裂着他的每一块肌肤和每一根神经。
他拴着神明的犬绳断了。
他再也看不到神了吗?
血液流失的冰冷几乎要冻住他僵硬的肌肉,两面宿傩动了动手指,只能通过鼻尖的呼吸断定自己还活着。
他几乎要笑出声,牵动了喉咙里的血沫,发出的声音极其骇人。
他想,没关系,虎杖悠仁敢私自离去,那就等他手握大权,先砸了虎杖悠仁的神社,再将他守着的这个人世毁于一旦,折磨他的子民,将他贬为恶神,让他的子民每天给他供奉童男童女的新鲜血肉。
总能把他揪出来。
红色的血丝虬曲着扒在武士的眼球上,两面宿傩不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他生来就要当恶人的,陪着一个愚蠢的神玩了那么长时间的家家酒,已经是他能忍让的最大限度了,如今他大业将成,谁也不能再阻拦他了。
“宿傩!!”
仿佛记忆中的声音响起,两面宿傩乍然回过头,却见他的神明背着月光从天而降,恍惚间又嗅见了那糜烂的樱花香,仿佛大梦一场,不尽的记忆一股脑就要塞进他的脑海里。
愚钝的神,虎杖悠仁啊。
两面宿傩已经没有力气再拿起刀了,他兴奋地笑着以至于面孔都要扭曲,宿傩以为自己手里的犬绳又可以栓回来了,于是他张开怀抱,癫狂着期望他的神明可以落在他的怀里,他吼着,将神明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碾碎在齿口之间。
“虎杖悠仁!!!”
不同于两面宿傩几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的形象,虎杖悠仁没有笑,他像从月亮里掉下来的,轻盈得衣袖沾染了一身冷气与光辉。
神根本不和他的旧友周旋,果断地抽出了一旁插在地上的御神刀,他在腕上凝聚着自己的力量,落地刹那,刀出尘土,一粒石子未带,冷光霎时间划破了气流,瞬时便砍进了两面宿傩的脖子里,生生切断了人类脆弱的咽喉。
“咳哈——”
两面宿傩完全没想到这一出,脸上的表情扭曲在了一起,声带被割断导致他根本发不出其他声音。
死亡给了他当头一棒,两面宿傩却在濒死之际扯起了嘴角,笑得诡异,逐渐模糊的视野也看不清虎杖悠仁背着光的表情,他很想嘲讽神明一句,却只能在泥土上挣扎几下,然后带着人类脆弱的生命离开了世间。
——虎杖悠仁,这一次还是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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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神田祭要更隆重一些。”
年长的老者坐在半开放式的茶室里,庭院的惊鹿换成了一片枯山水,宁静之间更显禅意。
“神田明神保佑我们渡过了次此劫难,惩罚了恶徒,我们这些子民,应当加以感激。”
大名端坐在老者的面前,低着头表示尊敬和认可。
那年的神田祭比任何时候都要隆重,神舆花车的游行队伍远远望不见头,礼花纷纷扬扬地在阳光下折射着人间的烟火气,这支队伍仍然要路过那座静谧的山,只是谁也看不见会不会有一个少年从神舆上跳下去,再匆匆跑进山林中。
那之后,千秋万岁,沧海桑田,人类的繁华依旧喧嚣,山中的枫林也红了一轮又一轮。
虎杖悠仁独自守着日渐败落的神社,这世间偌大,却再也遇不到一个能发现他的人了。
也许是谁给他的诅咒。
以此,致我无法拥抱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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