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105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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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解神者 解神者(自设),少昊
标签 解神者中心 解昊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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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
2
2020-11-7 17:31
- 导读
- summary:
解神者许愿活到四十二。
p.s.:
是和群里老师讨论而自设出的第十位蚀的解神者。大量架空。
二零三零年,国际空间站正式退役。
就此太阳系里终于只剩下一颗天宫空间站,小得比星子还小,新闻里还放了一分半钟的加入国名单。空间站发不出恒星的光,按道理来说,地表上使用肉眼是看不见的,但不妨碍我去胡编捏造,和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说天边有颗星星好亮啊,你们那看得见吗,是不是空间站?后来她下一句问我,怎么不说是太阳呢,太阳还挺亮的。
同年十月二十二日,血月现世,所谓月神降临。
新闻则一直播放那些斑斑驳驳的色块如何侵染七大洲、五大洋,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灾难,而灾难是从不会施舍时间给任何人缓冲的。
我不是没回想过当时街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伊南娜不是没回想过祂的神代、王朝,神秘与神力强势的那个世间,美酒、黄金与珠宝,还有家人,总会有祂所念想的存在。只不过祂最想回忆的是神代落幕的细节,那里埋葬着祂七千年坠落的因果;我则只是想单纯知道贝黑莫斯怎么搞的,竟然没当场把我削死,只怕祂放了不止一个太平洋。
又或者说,好在贝黑莫斯不是贝希摩斯,贝希摩斯每天要吞一千座山,那就远远不是一个草莓蛋糕能解决的事了。况且,贝希摩斯还是公的。
我知道神明(的怪物)当然不能单纯以外在性别来看,但至少我也没感觉到贝黑莫斯有什么物理上的雄性特征。大家看上去是什么样的,大概就是什么样,得知这一点我放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心,再后来一次,长庚说他也可以是女孩子的时候,把我已经不存在的心脏吓得差点梗死。
……说笑了。
那这么说吧。
遇见少昊那年血月现世,根据身份证的高清印刷,我已经二十八又六个月。再连带着尚未呼吸含氮七成、含氧二成空气的时间,就是二十九又四个月。
我还没有问过少昊他到底多大了,又或者说自少昊已经同步某不知多少岁数神格的情况下,年岁之于他已失去大部分意义,转身化为另一种象征:譬如能力,譬如经历,又譬如经验。
就算他再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我也不能单纯就这样顺着把他当十七八岁的学生。
但它们之于我又是另一番意味,最简洁粗略的便是它们象征周遭更进一步远离我的倒数。
况且少昊是这样的:被贼臣逆反的少君兼天帝,不清楚流亡了多少年才终于在人间短暂地落了脚——至于到底是四神学院那个人类模样的少昊流亡,还是已消散为朦胧神格的少昊流亡,我始终没问过。
说到底,无论如何,有的无济于事就是无济于事。好比我看到阿努比斯异化的手脚与增生的兽耳,阿努比斯是人,又那么不是人,我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哪一个阿努比斯正畅笑着,举起手中的安卡宣读诉书——违和与自然如此那般长久沉淀着,如鲠在喉、进退两难。我悄悄问过他一次那些长出来会不会痛,他只是继续轻快笑着,告诉我那时候的事他也记不太清了,反应过来就已经这样了。
习惯了就好。
看到阿努比斯的狼肢就很容易联想到少昊的乌羽。
我不知晓其他人是不是这样,但对我来说:是的。
那扇羽翼,进行神格链接作战的时候我偷偷观察过好几次——虽说是偷偷,但我猜十之八九少昊也察觉到我在打量他身上最非人的部位——它,温和柔软甚至是过于沉寂地盘自少年人腰后,热浪汹涌时绒羽便随浪涛翻涌,显现展翅欲飞之势。
以前那些破旮旯里百科书上的文字不合时宜浮现:大多数动物都是对称的结构,对称的四肢,对称的犄角……很多很多,不对称的大家数量不怎么多,是因为那很容易死,或者你想象一下吧:那么大的一个角,正正卡在鼻子那,是不是怪怪的。
独角、独翼。我想,少昊会感到重心左移吗?就像截肢的人容易偏朝另一边跌倒,因为他们缺失了一部分真真切切的重量用以保持平衡。只不过少昊不是少了一块,他是多了一块。
直到后来我依然没见过他踉踉跄跄的时候,或许他就是早已经习惯了。
但每每看那抹蓬软本该成对,时至如今依然保持孤零,终究还是略有遗憾。
而不靠谱网络浏览器自带搜索还会告诉说龙生的那九子的名还能照套金乌身上。
我自是不信的,可仍然瞎想不减。
金乌。
尽管我清楚少昊他的象征与图腾是凤鸟,然而我还是胡乱去想了:
他会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吗,他们尚且活着,还是一如神话里那般被射杀了,鲜血染红汪洋,又染红众人之衣,灼灼如日,经年不败?他在家族里又是怎样的辈分与年龄呢?他会是同辈中最年长的,还是最年幼的呢?或者他既不最长,亦不最幼,也只是一个年纪一般一般的孩子,在同龄人中有着不错的天赋与坚定意志?
涉及到那些问题,才开始让我得以感知少昊一开始也是,由血肉构成的人。
倒还说不上对少昊多么了解,不过至少我了解他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绝不忌讳自己殒命。对这样的人,通常来说分为两种,一种是英雄,一种是疯子。
书上印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少昊的情况可比穷人还惨,当家做主的程度也远不止普通穷孩子的程度,所以我又猜想他可能是知道,甚至破罐破摔也要得到些来自遥远的力量,那么就是离疯不远了。
初玖一开始大概这么和我说的:他看起来不太好与人相处。我差不多也那么想的,毕竟少昊一开始板着个脸,眉头拧起来的神情既像小大人,又像我曾经怕极了的初中班主任,后来就是严苛的科室主任,我生怕他下一句便是问我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来。那我神经反射肯定一句报告自行脱口而出。
事实上,他手里那杆长枪没有像伊南娜的黄金轨道一般明晃晃,也没有火焰从上升腾——火舌只会纵横蔓延在敌人的身躯与其足下土地,直至身体燃烧殆尽,他从热浪中而来,却从不属于它们——总给我错觉它在燃烧,我便好奇盯了许久,直到少昊直直将目光投向我大概所在的位置,即贝黑莫斯身旁,我才后知后觉气氛微妙。
如果换作以前,我早该已经向他道完歉了。可,也许是因为愚人船所谓的疯狂因子,又也许是因为我那时脑袋宕了机,我便就壮着胆子气势堪堪地回蹬他,一言不发。
他说他要带我走,他还说危险。
首先我既然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说的有误,那么他说的当然就是对的。
那么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我没有料想到最后是莉莉丝与我谈论这个问题。
就相关程度而言,我一度认为会是浮士德,或者孟章向我发问,毕竟他们一位是白夜学院院长兼炼金术集大成者,另一位则是四神学院最后的最高领导人,有关解神者,或者少昊少君、天帝,他们更有发言权。
莉莉丝是什么呢。
我不由去想,两河的旧神,微风与血海的女神,无论从时间上抑或空间上都和少昊八竿子打不到一条边,但是她就是这样向我发问了——哪怕起因更在于我,毕竟是我先挑起的话题。我说,我其实记得那时候的事。
我没有明确说那时候是哪时候,我原本想,莉莉丝可能根本不会知道我在说什么,但在我将要补充前,她换了只手继续握着那柄曾经充满祝福的长笛接下去反问我:然后呢?
少昊让我走,但我,嗯……可以说背叛他的期望了。
您很谨慎,那么做无可厚非。
……相比善恶我还是更相信因果,我当时,的确是有那个想法的,可过去的我根本还没有认识他。
我看见莉莉丝又换了个姿势飘浮半空,双手懒洋洋地搭在一起,看起来饶有兴味,白笛子同她苍白肤色一齐,被黑裙衬得几乎发光。
您想……?
我应该杀、破坏他的神格……我补充:与躯壳。我应该,我有那样的即视感。可是过去的我不该收到未来的果,哪怕无与万合理,某个未来的我向过去的我发动了干涉后自身还能合理存在,做出选择的一刻一切都不同了。
您太冷静了。她笑笑道,蝴蝶围绕托起即将垂地的裙摆。
我更宁愿您说我冷漠。我说。
虽然实际上无论怎样说,都对我没有太大区别。我想。
您知道,余没有指责的意思……只是您看起来很疲惫。莉莉丝声音温温和和不负前微风女神之名地补充道,需要帮助吗?
……很明显?我询问祂。
您应该早已知晓,神明是可以直接看到那些——更接近真实的模样。不想战斗也是没有关系的,想要抛弃也是应许的。伊瑞琦嘉拉,祂顿了顿神情隐入阴影而模糊不清,虽然那个巴比伦已经淫没,可是冥府帷幕依然悬挂长存的。
……承蒙厚爱了。我说。
莉莉丝言下之意显而易见,况且祂也并不是第一位如此所说之人,贝黑莫斯也曾经念念叨叨过好几次,以另一种方式——祂几乎快要尖叫道,本大魔王把你单独带出来不是让你来拯救这个世界的!你是食物,知道吗?是食物!这个世界怎样被蚀破坏都跟我们没关系,现在就跟我走,食物!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说。
而现在,那些蝴蝶,我目睹它们相聚又消散,连带着莉莉丝的身影一同虚虚实实,最后彻底融入空气不见踪影。
现实如此:尽管蚀已经侵蚀了太多支撑我立足的这片大陆,甚至是覆灭了很多文明,包括莉莉丝、伊瑞琦嘉拉、伊南娜祂们的两河;阿努比斯,赛特,贝斯特祂们的埃及;托尔,瓦尔基里祂们的阿斯加德——神格与神格之间亦有各自不同的理念,对当下的态度也各自不同,譬如莉莉丝与伊南娜,贝黑莫斯与青龙孟章。
不知道其他人身处此番境地会有怎样想法,反正我感觉自己成了一截拴了条红领巾的麻绳,一会儿被这边的神格们扯过去:拯救世界也拯救你自己吧;一会儿又被其他神格们拽过去:何须如此在意,逃避也并不可耻不是吗!你也只是一介人类呀!
尤其贝黑莫斯,始终是对退治蚀反应冷淡队伍的中坚力量,每日见面不忘重复几遍的要么是祂曾为某某旧世纪最强大的魔王,吞噬整个人间不在话下;要么就是我是人类,是恶魔的储备粮。
你听着,祂单手举起那把利维坦眼眸凝固闪烁的镰刀几乎没换过什么花样地:其他人,我懒得管,反正这个文明迟早没救,到时候本大魔王乐意带着你这储备粮去哪就是去哪。
我个人认定祂是凭借绯红可以跨越时空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至于阿斯莫德,唉,祂大概是热烈欢迎蚀入侵的先锋力量吧。
但无论如何,能利用到一分力量便是利用一分。虽说使用的是这种古怪拔河方式,但至少,那时候一切看起来远不及后来无望遥遥不可及,蚀能够稳定,该活着也都还活着,没说什么缺胳膊断腿的。
而少昊显然是坚定且积极欲将蚀消灭的一派。虽说他的积极不是阿努比斯那样的积极,但好歹也是真真切切付出过,也失去过。
出于我对他的信任,我确定他可以和莉莉丝,甚至和阿斯莫德、贝黑莫斯这般的神格们战略合作。
可要知道,将理所当然加诸他人,根本不是好习惯,也很不负责。就好比我不能理所当然认为贝黑莫斯融合了人类的部分灵魂与外貌,就可以约等于有了人类的情感或者伦理观。祂可能会遗憾未能收割到的某灵魂被其他蚀兽囫囵吞枣,但远远达不到感伤黯然的程度。
少昊理所当然应该识大局的观念,我不想强加于他,你要想,你要知道,如果没有蚀之世降临他现在才十六七的年纪,和平的年代里不该需要这样年轻的生命牺牲。
莉莉丝所说的并无道理:偶尔的逃离也是可以的,不坚强,不勇敢也是可以的。虽然很自大,但我更希望少昊能认识到,他先是人类,继而才继承到了那些流离千百年的神格。
于是我问少昊,会害怕杀伐罪业吗?
他那时就站在长长玻璃走廊之上——白夜学院的走廊设计好看是好看,就是走着让人有些后怕,好在我已脱离躯壳的限制,否则我是没那个胆子走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它们——脸颊上尚还残留着蚀兽深色的污血,但他没有擦拭,而是放任它们自由风干,继而消弭如同蚀兽残骸蒸发不见。
少昊就站在那里,给人错觉随时他会同他脚下断裂的建筑一同下坠,他、祂,眨眨眼,到不意外我朝他提出的问题,只是随手将长枪挽过一道弦月弧。我完全可以大胆推测,祂一直在等待我先向他抛出话题。
杀伐若能救世,即为罪业但也无妨。
我明白了。
我说,我相信少昊。
尽管我认为这一句话对于少昊来说应该可有可无。毕竟,信任不全是建立在言语之上的东西,否则哑巴要如何呢,兽又要如何呢?但是我还是选择无意义重复,好像这样就能让惶恐减低一分似的,哪怕少昊的信任不直接建立在我的言语之上,无论哪个少昊,都是这样的。
我不由回想起中学班主任是那样的,最开始的开始,班主任这样告诉:你们要九八五,要二一一,学校的一本率有百分之九十多,不要侮辱你们坐过的板凳椅子,哪怕再不情愿,结果也才是我们最终的追求目标;后来最后几天班主任又会改道,迄今为止辛苦各位同学的坚持了,最重要的是你们学习的过程,无论结果如何,无愧于心便好。
至于教室里的板凳到底被我糟蹋多少,那是另一回事。我只是想啊,过程与结果,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两种存在,大概类似于因果的关系,怎么比较呢,无法比较,能比较的是为了同一结果所经历的过程呀,可是又哪有同一条河流可供比较。
我只找到那样的话,话里写着为了某个结果,我们做出的牺牲那些是可以容忍的,那些是无法容忍的——而现在,为了退治蚀之世,与人类粘粘拼凑的旧日神格却需要确认般,借他人的口喃喃道,杀伐若能救世,即为罪业但也无妨。
可要知道,是有那样孩子会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实际却将期望进而寄托在对方能够明白,能够走进,为什么不两个人呢?
这也是我电玩城回归后,再一次那么感觉到少昊距离危险,其实那么近。
虽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是了。
初玖以前这样说过:……听说有点危险。
危险,我那时想所谓的危险是指他,少昊会给人带来不幸吗,还是指他无法控制自己呢,抑或是其他的——诅咒,家世,性格,武器,生命,危险……到底他正在散发着怎样的危险,时至至今,我由是总算了解危险的不是外人,而是本该不必以命为注的那个四神学院的少昊。
同步率该以怎样的形式运用或者呈现,以前我并不明了,因为那太过飘渺。
你看贝黑莫斯,祂本身即是远古走来的巨兽,暂且寄居人形的皮囊而已;你看伊南娜,祂本身即是神代夺目的女神,神之宗旨贯彻光明磊落,生杀夺予其实都仅在一念之间。
但人不全是坚强而勇敢的,不全是敢于当机立断的,有懦弱的,有不舍的。如果我的其他家人也如同宁柯波那般跨过斯提克斯,哪怕是虚假地,我想无论如何,最起码最先充满觉悟的那人都不会是我。
你很爱你的家人吗?
少昊问我,不知材质的长枪磕地声响清脆。
也并不是……更像是习惯了,所以或多或少还是舍不得。我说,虽然妈妈疯了,但是,在那之前十多年里,她始终还是正常的。以前,我还有个妹妹,小了三岁,高三那年——
我小小幅度转过身,视线落在他手套上的血渍,默数着它们消散的时间,转而又望向他的眸子。
高三那年她被车撞死了,肇事者也是未成年,所以后来是不了了之的。然后又过了几年妈妈进了疗养院,就再没出来了。
啊……抱歉,我——
不必道歉,或者这样说:少昊,你觉得我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于是,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似的,空白了好一会儿,眼睫毛轻颤下是浅金的眼眸,阳光照射下有琥珀的光泽。我想起那个少昊说过的话,国度、天下、子民,那些都离我太远了。但是,谎言不是,被强迫也不是,正比如我被隐瞒着,被向前推去。
我尝试向他微笑,试图缓解那些紧张与疲惫,并不是说我一定要欺骗你,它们是真的——真实发生过的,但是,我是说,大人也好,小孩也好,总是会有撒谎的人,少昊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
当同步率光辉的阴影真正呈现的时候,我只感到不寒而栗, 因为我感知到了,一个本该真实的人:rpg爱好者,尚未接触过什么经营游戏,在意着美食街的小笼包,会耐心且坚持写下手帐……他正在被更苍白平面的遥远顶替,而我,甚至他们,都无法阻止,甚至还要相反地利用。只因这是没办法的,这是胜利的必要牺牲。
这分明就是战争与谋杀。
我无望想。
是的……我明白。
少昊的声音轻飘飘从另一端跨越空气穿来。
真是的呀。
成为了浮士德口中的薛定谔态之后我找过他确认过几次,其实不必要说出来,建立链接之后,能够将就一下使用意识的,只不过信号有时不怎么好。浮士德说,那是我精神状态不好的缘故。
亲口说出已经没有必要了,他可以心里小声一点想,我若是听不见了,还可以永远假想是我所想过的答案,也远远谈不上责怪他。毕竟这些又与某些谋划而言太过微不足道,况且是我先挑起这场试探的。
那这样吧,过一会我带你去吃炒米粉。
我想象着自己飘动的轨迹,直到它们逐渐与现实真实重叠。
目光里他又开始鲜活起来,我还想可惜神格链接信号并不平等也不太顺畅,这么欲断不断地挂着,也不太清楚少昊吃到第几口我这里勉强蹭来一口味。
就用我的卡吧。我说,如果它们还能使用的话。
然后他说,这怎么能劳烦您破费呢!
我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这怎么能说是破费呢,你吃下它们,我维持着链接的同时就当作也吃了。
那,好吧。他垂首回道,长枪顺势别于身后,倒和以前他来炼金工房的时候很像。我说那个,不灭火把,价格不止这些,会更高的。
他便耸拉下脑袋,好吧。
我又问他,感觉怎么样,还不算难吃吧?
他点点头回答,第一次吃这个,挺好吃的。
那就好,我说。我又摸摸下巴,寡淡的食物气息若有若无从味蕾蔓延——要我说成为灵魂体之后最大的好处,第一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能吃到味,又不必担心吃多了如何如何。
那是该少昊解决的事了。
我还可以理直气壮说,他可以拒绝的,毕竟嘴和胃都不长在我的身上,都是他自己的,他可以拒绝的,但是没有。
所以我也体谅到了少年人的口味和生活麻木进而从饮食寻找激情的重口味社会人的口味,终究不一样,以后就没再提及要带他去川味火锅店,蘸水还要小半碗小米辣了。
灵魂链接的原理是什么,抱着知己知彼好百战百胜的心态,我不是不曾问过浮士德,他显然也来了兴致,噼里啪啦说上不少,什么以太呀,星图呀,十元素呀,最后我也没记住什么,得出结论:果然还是实践才是检验的最好方法。
也是后来通过实践我才真切体会到,所谓的灵魂链接原来是个不对等且开关极为不便的共感。神格们所遭受的伤害可以通过链接转而传递到灵魂体上,灵魂体不会流血,那些伤——不管怎么说,我有惊无险清醒见证了一回自己头颅泡泡般爆裂的情形,只不过色彩一点也斑斓,它们是透明的,一段时间后又会蠕动汇聚外貌依旧,仅仅剩下阵痛与酸麻乏力感。
最初这把少昊吓了一跳,莉莉丝反倒见惯不怪的,幻音依旧呜呜咽咽响个不停,暗红满月下食之灵吼声沉闷,绕着圈子将高温从这头喷洒至另头,只有我的衣角死气沉沉下坠着,无不昭示我已脱离躯体这一事实。
莉莉丝说我太过冷静可能真是对的,我没有惊慌。
或许得益于我已经某种程度上已经死去了,即使浮士德一而再再而三重复保证身体被冰封不会影响到我所谓的灵魂,可我还是感到迟顿,像入了冬,像我曾见过视频里被人从冰块中取出的青蛙,它呼吸得那么缓慢,肌肉在慢镜头下不自然收缩蠕动,难以舒张。
向前看,少昊。我听到自己说,不是通过声音,根本没有声带可供我振动,是我的某串思绪尖啸,我说,向前,少昊,一直向前,不要回头,不要停下。
哪怕他不曾,也不会行走在冥王所开辟之道路上,并非俄尔普斯,我亦不是。再者现在也没有魑魅魍魉游行,回首不会被拍灭肩头两火勾走了魂。
我在害怕什么。
食之灵的血肉很快就在高温下四散开来,电玩城上电玩狐狸问我要放过那些蘑菇吗,要放过计都吗,要放过后来者吗,我搞不懂那些问题真正所在,因为不会死,所以宽容了,它,她又到底是想得到什么答案呢?或者我就应该一开始便诉说出来吗:我感知不到真实感,所以我会选择让npc们去死;我想回家,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哪怕它们沉闷诸多,到底至少不必以命相搏。
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那个答案:不可能回得去,即使把月神杀死也一样,蚀兽吞噬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用刀在石头上刻下的痕迹,要想它们消失,只能干脆把整个石头磨去。
同时另一个答案也始终也存在,一个声音,祂始终盘旋着:最小的牺牲,总会存在。
后来月神说我疯了,我想也不是没有缘由的,突然间的,不过怎样都好,祂即将死去,化为众多碎片,类似浮士德曾经经历示范的那样,哗啦哗啦融入空气,融入星穹。
你活该。我说。
如果是某些少年漫画,我想,此时我应该朝祂比出中指了,但是我只是进行对灵魂体而言无必要的大口喘息,四肢失去了感觉,还看不见。
以前也是,我看不见自己,不像影视抑或书籍中那般,灵魂还有模样什么的。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与空气几乎无异,什么也看不见,玻璃也好,水晶也好,银镜也好,哪里都映射不出我。伊南娜说可以看到我,那我又是什么样子呢,从祂的眼眸望去,那里也什么都未有,灵魂图像略过太多,直接在祂脑海中以图像形式呈现。
但好在至少,我还能感知到:这里是手,这里是腿,这边是右手,这边是脖子,上面连着脑袋……当下不是了,我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少昊看得见多少?我的脑袋还接在脖子上吗?还是两只手,十个指头吗?
我胡思乱想、一无所知。
你活该,我又重复一遍,搞实验就不要拉上其他人陪你去死,难道就没有其他大人教过你吗?
哦……浮士德教过他,那算什么。
我顺带咕哝了一句,古话诚不我欺也,长辈可以不经考试便能成为,果真可怕。原话是父母,我知道。
少昊先是喊解神者,继而又喊我的名字,他没有贝黑莫斯的神权,时间与空间都不会被割裂,于是他的手穿过了,他的长枪也穿过了,像极了我穿过墙壁那样穿过了。
值得一提,灵魂体穿墙而入的体验其实是很大程度取决于墙体。如果墙体厚实,隔音极佳,整个过程黑暗又寂静,仿佛我已经又走过了一遍死亡,或者地下棺木。
我觉得很可怜。
我说。
长庚抖抖耳朵,尾巴摇晃过一道弧线。
什么?祂问。
我觉得,一个人,被留下来很可怜。比如——
比如?祂又问。
比如青龙尊。
我换只手继续撑着下巴,顺带换条腿继续翘着。在读书的时候,妈妈说你起码要尊重老师和同学,所以一直没有翘过腿,也是怕老师阴阳怪气;长大一点了,上有领导,下有同事,也不适合“没个正形”,况且站着抽样品的时间其实才是占比最多,以致能够像现在这样悠闲翘着二郎腿的生活——我原以为是要待到退休之后了。
……你想,四神,都死去了,最后只剩下祂一个。朱雀、朱雀是和凤凰有一些微妙关系的对吧,没想到也死去了。孤家寡人不可怜吗?我觉得很可怜。
可能你是这七千多年来第一位这么说的人类。
顾左右而言他。我想。
七千多年,那么多人我说,我不可能是第一的。我说。
那就当在下所遇到的第一位好了,祂晃晃手腕,绿绮便悬空转过,带着呼吸般的起伏滞空另一侧。您想要,询问什么呢?
少昊,是被砍下头的吗?
啊呀,你这样说就不好了,少君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
猜测。我说,不是都说凤凰不死吗?猜测罢了,祂,火剑之路上的,虽然都说是幻像,但并非全都毫无根据。顺便联想了一下,为何华夏坚持了那么久。最初的蚀——青龙尊不是这样说的吗。
我看着长庚不再挂笑,冷却下来,倒真正符合了祂千年古神的身份。
七千年。祂说,那么艰难,怎么说过就过了呢。
长庚。
怎么了,解神者大人?
古神还会为祂的家人落泪吗?我问。
我想不行了。祂又恢复照常那副浅笑。
想来也是。我心不在焉回答。没想到反倒还被长庚反问一声:那你呢?解神者大人。
应该会感伤的吧,但是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酝酿。我转过望向纸窗外云海翻涌的脑袋,我又想起我同少昊举的例子,我还可以完善它们:妹妹,可怜的、十五岁被碾坏了躯壳与组织,热血泼洒柏油路,下葬的日子错过了,守灵的午夜错过了,但是没有泪,一如妈妈被送入栅栏另一侧,很冷血吗?
对你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意有所指的回答。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剩下的蚀会受到吸引逐渐降临此世,现世将成为蚀与蚀的战场,相互吞食,直至优胜者诞生再一举吞噬此世。而占卜则将箭头指向我——看来一直学习的路程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告一段落了。
……哪怕对于长庚的敬称我始终感到陌生,就像某种警报提醒着我当下的非人性,提醒我这凡世正被蚀注视着的现实。
我曾经和祂说过,可以不使用敬称,直呼我的名字也没关系,到底我只是一介普通人,祂们则是存活了千年,货真价实的古神。
祂只是摇摇头:那不行的。
那好吧,随你。我说。
长庚也有其他使用敬称的时候,譬如少君、少昊君。而初见时,少昊是这样说的:我是东方日出处少君,西方日落之天帝。
不过,这难道算是四神学院提高同步率的特色?我问祂。
那么解神者大人又觉得是什么才好呢?
他说的其实并无道理,一来牺牲是现世无法规避的;二来四神学院带着四神学院的傲慢与偏见,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只是祂轻飘飘的态度难免使我感慨古神与新神终究还是不同的。
不知道。我说,先活到四十二再说吧。
为什么是四十二呢?
提问的人是初玖。
来年春天,没想到生日最后是在四神学院过的,老实说,我都快忘记了这样的事,因为人一旦忙起来,可以忘掉的事与需要记住的事,容易几何倍数增长。
只是不清楚是谁打听到的消息,推开门的时候蜡烛已经被点燃了。一、二、三——二十九,密密麻麻插了一圈,关于「啊,又老了一岁」,我这才有真切的体会。
虽然成为了灵魂体之后没法再吃生日蛋糕,但是可以通过灵魂链接蹭个味,于是生日的流程还是走了一遍,。许愿之后白狐狸向我提问,解神者、解神者,你许了什么愿望呢?
涂山初玖……!
我猜按照少昊的礼仪知识,那可能是个相当失礼,或者说不恰当的问题。
电视剧里会这样播放,然后过生日的主角说,说出来就不灵了,于是保密,于是大家别离,于是愿望成为永密,到底有没有实现还是看导演指挥。
没关系的,我说,我还许了好几个愿望,怪贪心的。
什么呀,什么呀?
我想一想……首先肯定是想回到正常生活,然后,希望可以活到四十二吧。
为什么呀?
为什呢?以前的书上有这么写吧?四十二——「生命、宇宙以及任何事情 的终极答案」虽然当然是虚构的啦,但是,我也还是第一次做人呢,活到那时到底会发生什么,会理解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单纯的试试看这样的想法。
少昊就坐在我面前圆桌的另一端,圆桌,多好呀,圆圆的,首尾相连。
我悄悄向他看去,他看起来似乎还在思索我刚刚说过的内容,支着下巴的样子倒是很像普通学生了。
不一会儿,房间的吊灯被完全打开,然后分蛋糕,吃蛋糕。
灵魂链接告诉我那是冰镇过的甜奶油,蓝莓的果酱和松软黄油蛋糕胚。
我笑笑飘着凑过去问他,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解神者,少昊仰首望向我,声音透过链接一点点清晰传达,你的愿望会实现的。答案也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谢谢你,我告诉他,我很开心。
可总有人心知肚明,这是做不到的,因为九大蚀就要降临此处得以进化,然后再死于世界的废墟尸体中。为了不让这个文明泯于灾难,有旧神提议:我们向最后的、第十位蚀祈求吧,让它眷顾这方文明,吞食其他的蚀吧!
很可笑?
我觉得还好,毕竟要是我和其他人这样说,说:我曾长久地凝视着这片星图,最终于大约三十五亿年前从另一个文明跳跃至此处,为了喘息,为了躲避我与我的其他骨肉血亲永无止境的互相残杀蚕食。我曾经使用过无穷形态,微生物,动物,植物,活着的,死去的,有生命的,非生命的;我见过神代崛起,也见过神代没落,人王推翻了祂们嘶声竭力:我们不再需要神明了!
但是,但是,如今、这还是我第一次为人,就像抽取彩票那般,我也抽取彩票般地选上、顶替本该死去的,某位尚未出世便被抛弃的人类幼崽,从零开始,重新想象他的家人,捏造他的人生,他普通、不完整地降生,死去也应在普通、不完整之中。我还开始学习,正如我曾经学习生命的呼吸,鱼的摆尾,鸟的展翅,兽的奔跑一般,我学习人类的情感——
可能很多人都会以为我疯了。
譬如贝黑莫斯:你?你是蚀?那我曾经还是荒芜的巨兽呢,所到之处皆为荒漠,你那么小,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让你被解离进而不存在。
譬如伊南娜:不,余不相信,你的灵魂还是闪闪的,蚀是肮脏而可怖的,你怎么会是蚀呢?
我只是暂时还没有逆转形态罢了。
譬如涂山初玖:可是,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时间呀,你明明是人类,大家都可以作证你就是人类,为什么还要说自己是蚀。
我以前选择想要成为人类,现在我要归还当初选择而欠下的代价了。
我分辨不清少昊的情绪,学习还是不够,成分略复杂,这一生还是太短暂了。
而他只是看着我,不做拒绝,也不做赞许。但我想他其实已经接受了,世界就在他身后,战场亦如是。
旧神时代的少君被谋杀了,神格被分裂,不死的凰鸟之躯成为最初的蚀的封印与容器,限制蚀蚕食华夏的同时,也被侵蚀着同化了其他的蚀。
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是四神学院的学生,普通、鲜活。
……我顶替的是生命的残躯,我许诺你昔日的少君、泯没的天帝,直至下一轮金乌西坠,冰川融解,我便再次跨过位面与星图,文明与文明之间的闪耀就是我的墓,祂们困不住我,届时我将重回你所在之处。
于是我转身投入蚀之世,抛诸一切声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