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022063
作者 : 碎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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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 直系同辈
原型 精灵宝钻 Fingolfin,Maedhros
标签 精灵宝钻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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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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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7-19 13:42
Fingon带回来一顶残缺的王冠——冠冕堂皇而缺了宝石火彩衬托。他灰头土脸但双眼发亮。Fingolfin熟知小鹰习性:雏鹰通常被成年鹰一扇扑出巢穴,直坠崖底,他还没有送子女出窝的意愿,然Fingon的翅膀注定随风飞往世界以外。他瑟缩一下,厚实毛毡盖住动静,他绝不能剪翅。
Fingon带回来一尊残缺的神像。Maedhros的惨状色彩鲜明且长久留存在每个人的记忆中,他右腕处鲜血不止,在诺多族人与索隆多交替的瞬间,他似乎凝住的伤口忽然崩毁,血水很快在原地蓄积成小小水洼,鹰王的羽毛上沾染了红色,而一切都不及Maedhros口中痛呼。
Fingolfin可以置第一家族于千里外,可以用最冷若冰霜的态度去拒绝不义之举换来的和解,作为Nolofinwe的一部分,作为亲族的一部分无法置Maedhros于不闻不问境地。他将死去,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桩可避免的死亡正在他眼前推进,那一滩血水将折出昂首的Finwe的尸体,将照出Feanor流于中土的火星灰尘,他本能地反抗。没有人比冰原上主持冰葬的他更厌倦死亡。作为亲族的一部分让他的胸腔伴着Maedhros的颤抖而颤抖,作为个人的一部分似乎在反复无常循环尖叫。Maedhros陷入昏迷,而开往米斯林湖南岸的小船已然起航,信使张皇。
在信使折返之前还有可准备的余裕——那艘船根本装不下第一家族的团团烈火,他们既能夺船,亦能任由复仇的火焰烧及尾大不掉的后部诺多,他们自然有最杰出的工匠去填补沟壑,区区一个米斯林湖容不下更多的火焰,他们需要用自造的船呈作修好诚意。Fingolfin从未保有Maedhros在第一家族到来之前苏醒的期望,他忙于记录Fingon带回的情报,顾不上教育亲子,也顾不上越俎代庖。亲缘不及湖对岸兄弟齐心,正统不及冠冕之下王长子,医术不及Lalwen妙手回春。
维拉诸神将诅咒与福乐一分为二,遂了他稀薄可恨的心愿。Maedhros苏醒速度远超所料,他枯瘦的躯体在落地瞬间重新扎根冻土,风雪也吹不尽死而复生般勃勃的生机,那团秘火自Feanor诞生之日始,在他死后顺Feanorian躯体绵延不绝地烧下去。他的头发似乎更近暗红色。当Maedhros终于清醒地睁开眼,他的神志半心半意地驱使他分辨身边的亲密之人,他对着Lalwen低语,逼迫她承认他绝非亡灵,他所有的意志力都在这里——他错判她为一度擂响安格班大门的第二家族的首领。Lalwen轻柔地把他推回软垫,她转过头去雷厉风行地不像个救死扶伤的仁医,她大声用昆雅呼唤Nolofinwe,声音尖锐有力穿过营地疾奔向外。她的手还是轻柔的,他数年来第一次坐直身体,脊梁未弯折,他很快明白过来,眼前的女性与他们间近乎诅咒的亲缘联系,他终于将措辞从大人改为殿下,声音含着庆幸。他们从不叫姑母。
Fingolfin赶上他错认的末梢,他的神经末端开始刺痛。在维林诺时每见一次第三芬威,便每得复杂心绪,欣赏与忌讳缠绕一处,恰如灵魂中密布荆棘阴魂不散。他的刺痛在冰原风中麻木,在重逢时苏醒,在双方清醒时被扑面而来的锐气割伤。麻木的皮肉流出滚热的血,对视时无形的刀剑声犹如警钟。Fingolfin推回帘幕,推回了Maedhros紧绷的剑一般的躯体,推回了一团生命的火焰。
Maedhros的背挺得更直,维林诺时他们高度不分上下,躯体同样健壮俊美,而如今催人风雪与安格班的磨折难分高低,他们矮了下去,精神却峭拔耸立。他的骨头照旧嶙峋突出,Fingolfin有意无意略过了问候应有的礼数与应酬,他无礼且蛮横地夺走了侍从手中的绷带伤药,手伸向那一截可见的脊骨周边,Lalwen,他亲密的姐妹在他伸手拨开Maedhros背后靠枕时已掀开营帐用通用语呼喊一盆接一盆的热水。Maedhros的鼻翼翕张,他迟钝地从药味、焦味与腥味中分出了更新鲜的血味,他后知后觉地背脊的疼痛,那些细纹蛛网似的紫色的伤口裂开了,素白的新制的枕头上沾了几滴,鲜红如日出朝霞。他在痛苦的接连抽气中张皇抬头,面无表情的Fingolfin。他不为所动。他颤抖的上唇停了片刻,Maedhros咬牙说——殿下。他急于谈判。
Fingolfin无情按下去,他并不急于交流,止血的伤药掺了第二家族新制加入的成分,这是冰原特供品。热度从体表渗到真皮层。Maedhros不再说话,只有侍者穿梭,他是大帐中唯一不能走动的伤员。这难堪而静止的沉默,他张口。Fingolfin作出军中噤声手势,他居高临下将被血浸湿的汗巾丢进冷水里,殿下是个不值钱的称呼,他轻飘飘下了论断。我的Aracano已经战死,你失去了父亲和右手。我希望你能尽早站起来。
Fingolfin低头看着他的左手。他的叔父低头看着他的左手,数年前提力安王城,他射落Nolofinwe瞄准的猎物,一箭三连珠,他的叔父低头看着他的右手,那会儿他没有他高。此刻他坐着,自然没有永恒站着的Nolofinwe高。
他的叔父接过他的姐妹递来的热水,端走了血水。他出门时转了转长久上药而僵直的脖子,眼若寒星,他点点头,殿下,我希望你能尽早站起来,我们需要更私人的谈话。他再也不回头。
——
Fingolfin啪的一声关上档案簿。他平心静气地将新近递上来的线报放到自己桌案上,又将三日前的琐碎讯息集子抛到一臂之隔的次案,Fingon和Turgon会在他休憩的时候后悄无声息钻进营帐,缩在次案仿造他的措辞一一批复。七个费诺里安一窝蜂地烧掉了他的营地。他的侄子每天都在和他的侄子吵架。维拉赐予诺多王族如此多后辈,从未考虑出奔后唯一有继承权的长辈应当如何疲于奔命去应对。
Maedhros躯体的恢复速度一如他的苏醒速度,伤痕密布的躯体日日好转,他如被修复的美善雕像,一点点回溯维林诺时的壮年。Fingolfin赶着米斯林湖偶得的阳光去拜访他最年长的侄儿,仆从无声贯入呈来洗漱用具,Maedhros脊背仍然过于直挺,他待下温和待上得体,被俘经历却咬紧牙关一字不吐。Fingolfin探望他,他别过头,再转头时谈吐得体,谈到紧要处又一次刹车。他们之间来过多次这样的谈话,有别于与兄弟的交流,Maedhros对他半是防御半是信任。
Fingolfin自顾自坐下,取温水濯手。他又一次顶了医官的活,药膏纱布散在膝上:Nolofinwe长于应对战场,他也很懂得如何不让伤者更疼痛,政治上的官腔到了治下通常表现为恩威并重。他极擅安抚随他而来的年轻精灵,但对最年长的近乎与他同龄的这一个,他能做到更多的亲密的无微不至,但在后者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他无意呈出同等信任。
帐外士兵喊号的声音透过风雪依然可辨,Fingon下令整队,而南岸士兵齐刷刷抗令,刺头和刺头口角不断,小规模冲突家常便饭。Maedhros先是被药膏带来的疼痛击穿,覆在身体上的毯子滑落下去,在这接触中感受到活人的体温,耳边的斥骂声息将。Fingon救回Maedhros——诺多分立两端的根系重新汇集。
冰雪,冰雪,他的颜色比茫茫雪原的底色更淡,触碰比雪花落下的力度更柔和,呼吸的声音不比花开时的声音嘈杂,但他在这里毫不留情击穿他诘问他。他比疼痛更痛苦。Maedhros侧身,注视烧得正旺的火,火光在他眼里跳动。米斯林湖没有这样冷,他烧出了汗水,红发蜷曲在耳畔,Fingolfin停住了。他盯着Maedhros的侧脸。他挂起来的表象潮水退去,Fingolfin又露出惯有的审视目光,他居高临下,居高临下傲慢地判断,一如往昔。Maedhros的头转了回来。
我受过刑。他的声音平板似的拢成一把客观叙述的嗓,起初他对我很感兴趣,他带着宝钻——Maedhros卡了一下——他很快换好零件,Feanorian提及宝钻时总是如此,生生不竭的欲望在灵魂中翻腾呐喊,他戴着高冠过来,观察,提问。Fingolfin顺手替他按住了卷翘的绷带尾巴,他恰好就带着头冠,而Maedhros什么都不许戴,只用了铜环束发。很快他就发现我和父亲的区别。他把我单独关在地下三层。
Fingolfin检查他背部的伤口,他被灵光烧了烧脑中弦。他拂过蛛网似的疤痕。Maedhros做决定从不拖泥带水,他如有所感地偏头,乌苟立安特,单词重叠在一处。Maedhros喃喃重复,乌苟立安特的阴影在安格班挥之不去。细密的昆虫的触感蔓到身体每寸,蜘蛛尤其偏好背部薄薄一层肌肉。他被做成一个完整的蛛网密布的茧。蛛网疤痕诚是纪念品。
Lalwen说你常哮喘。Fingolfin的手从后折向脖子,他脖子层叠了新伤旧痕,层叠下去原有的曲线再描不出来。他用来检查的手冷得像蛇像铁链。Maedhros弹跳仰倒,Fingolfin托住他的背,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带裂刚扎好的伤口,不管疼痛。背部的疼痛盖过了脖颈的幽微触感。Maedhros咬牙,他的牙磨出一些刺耳的声音。他瞪着Fingolfin。很快又柔和。他叔父的手,至少是活人的手。Fingolfin收回手,他双手交叠在胸前,端正地下一秒可以去召开议会例会,他不再狐假虎威地扯出Lalwen的大旗,你受过水刑。
在魔苟斯用锁链将Maedhros高挂桑格罗锥姆之前,他的脖子上有更重更灵活可移动的锁链,奥克将他搡进沼泽泥水——拎起卷而长的密密匝匝的厚重长发,他吸了一肚子水藻残肢浸泡的半凝固液体,锁链勒出窒息的瘢痕,他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是泥水,沼泽,反复。他的头发很快脏污到不辨色泽,唯有眼睛睁开一线可证怒火不歇。身体与精神割裂,灵魂高飞其上,他反复呕吐,呛水,吸气,氧气根本来不及吸进肺里,又和泥水混做一起。一趟水刑下来他和施刑的奥克没有分别。满身泥水。
Fingolfin缓慢地叹出一口气。Maedhros的呼吸很急促,他在作出吸气的前兆。
——
米斯林湖即便回春也称不上和煦。他们生命漫长如斯,矛盾横亘其中无法拔除,但Fingolfin的部属已经就此落地生根,自他手下磨损多时的地图往北往西往东,所过处俱扎旗绘图,新图一沓一沓次第送回,他亲自过手绘制一幅幅机要新图,布防,岗哨站点,侦查队伍,他一分也不假手于人。他提前闻到了权力的味道,打他一出生就带着这样敏锐贪食的嗅觉,一点点吸纳用得上的技巧技能,冰雪也无法磨损年声势。这消息不需要嗅觉敏锐,他的手伸得堂皇正大野心勃勃,一径做事不惧前后。Maedhros?Maedhros还在这里,他住进新做好的建筑。
费诺里安咬金断玉,为首长子一诺千金。他许下的交易无需千百族众去审判去见证去信奉去追寻。Maedhros选择晌午同Fingolfin讲话,天真好,Fingolfin看起来困极了,他连着开会连着应付一波一波悬而未定的论断,每个决策都得他来划拨,他也有畏惧,他也有贪恋。
我没有吗?
Maedhros没工夫等待Fingolfin自行醒转成刀枪不入面面俱到的Finwe Nolofinwe,他腹稿回转千百回,不,早在泥水呛住喉管时他就提前作下打算,绝笔赫然陈列心间。Maedhros低声陈尽利弊,Fingolfin似乎没听进去,他倦怠地抬眼看了看他,礼数疏忽,长辈晚辈间的礼数也顷刻沦丧,Maedhros说尽了,他背照旧直挺,说的话极尽悱恻,所怀心机寸寸展出来,算不得叵测。My lord,Maedhros并指划出东贝烈瑞安德的疆域,我要这里。
Fingolfin迟钝地抬眼,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随和如某一次如常拜访而非明码标价的交易。Maedhros的冠冕——不,第一家族的冠冕被他珍而重之地递交过来了,精打细算毫不留恋,图谋利益最大化。第三芬威很擅长这个,费雅纳罗不屑于展现的外交手腕在他的长子身上极尽曲折婉转呈递下来,他兼具Nerdanel的耐性,对待棘手事物时总采取刁钻态度去琢磨,往往最后采取直接且武断决绝的方式。譬如现下。
父辈之于子辈的情感不同于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即使是他和Arafinwe,也颇有一段政见相左的针锋相对过往,而Finwe可以无偿将三个兄弟平等看待,即便他将作为父亲的一部分私心尽数偏仄在长子身上,但他也偏爱Fingon。这没有什么可摘指的。
这没有什么可指摘的——所以他也没有做错。而Fingon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做的事并无究清正误的必要,此事实一如Nolofinwe视Nelyafinwe为政敌一般存于他心。他做了件很好的事,Fingolfin为此变数骄傲。Maedhros的态度没有人预料得准,Maglor作出的最佳打算也不过是分而治之,他们断没有想到移交王权。而Nelyafinwe的态度?他的态度就是七个人的态度,东贝烈瑞安德属于他们七人,一如Fingon带着断臂的Maedhros降落时那顶王冠虚虚实实笼罩在他的额发之上,而今Maedhros坐实了正统旁移。
白日的火焰和屋内的火焰稀薄交织,那点阳光不济事,冷而晃眼,Fingolfin划过东贝烈瑞安德,在手制地图上盖下Maedhros的私章,他的手很稳,做惯发号施令。
梅斯罗斯和他进行一次东贝烈瑞安德和正统的交易,此刻他近乎温驯了,夜色降临形成最后一晚的稳态,芬国昐提灯前来,他去拭梅斯罗斯额上温度,没发烧,没发汗,状态极好,能骑马孤身离开 ,他隔着手背吻了吻。随后要走了,而梅斯罗斯忽然被黑暗攫住,急促呼吸窒息,于是他折返回来拣了公文袋子,吸气呼气,他的胸腔平息。梅斯罗斯迟钝地抬眼,我以为你们都死了。他以为第二家族死在奥克铁蹄下,他们人少,受冻,死得多,擂响大门的是谁,是亡灵吗?……擂响大门后才杀掉你。他得逞了。可是我没料到你是我们中第一个看到日月的。
我什么都看不到,他好险住嘴,可我现在什么都想看到,叔父,你是要我们当你的眼睛吗。我们手足……一心。
我如华袍,你的父亲想将我掷入烈火,后来他改变主意以烈火恫吓我……却吓不着我。你们总爱以己度人吗,你觉得你能一己之力一次夺回那宝物吗——你以为那便是说服维拉与我们的只报吗。
不,只是说服我们自己,去保有那微弱烛火的统治权。my lord,如今它属于你,我们不再执着专横欺瞒这片土地的声音了。
可你依然享有那片土地的治理权,明日日出之前,你仍是——他住口,他接上,你仍是王。
梅斯罗斯不再反驳出“没有哪位王侯会被高挂塔上”,诺洛芬威离他远了些,他孤身行礼,那是古老年代的礼数,无数宴饮场合他弯了腰肢,起身抚心,面见王储的礼数,而在某一次柔光交替的夜晚,他顽皮地向他叔父先行抚心礼,邀请他跳舞哩,他找不到同样身高的舞伴了。
他起身时,月光消散在云间,太阳出来了。
——
回春的米斯林湖仍称不上和煦。
但Fingolfin的部属已选中这片恶土,落地生根。自他手下磨损多时的地图往北往西往东,所过处俱扎旗绘图,新图一沓一沓次第送回,他亲自过手绘制一幅幅机要新图,布防,岗哨站点,侦查队伍,绝不假手于人。他提前闻到了权力的味道,打他一出生就带着这样敏锐贪食的嗅觉,一点点吸纳用得上的技巧技能,冰雪也无法磨损积年声势。这消息并不需要嗅觉敏锐,他的手伸得堂皇正大野心勃勃,一径做事不惧前后。Maedhros?Maedhros还在这里,他住进新造的营盘。
费诺里安咬金断玉,为首长子一诺千金。他许下的交易无需千百族众去审判去见证去信奉去追寻。Maedhros选择晌午同Fingolfin讲话,天真好,Fingolfin看起来困极了,他连着开会连着应付一波一波悬而未定的论断,每个决策都得他来划拨,他也有畏惧与贪恋。
我没有吗?
Maedhros没工夫等待Fingolfin自行醒转成刀枪不入面面俱到的Finwe Nolofinwe,他腹稿回转千百回,不,早在泥水呛住喉管时他就提前作下打算,绝笔赫然陈列心间。Maedhros低声陈尽利弊,Fingolfin似乎没听进去,他倦怠地抬眼看了看他,礼数疏忽,长辈晚辈间的礼数也顷刻沦丧。Maedhros说尽,他背照旧直挺,说的话极尽悱恻,所怀心机寸寸展出来,算不得叵测。
My lord,Maedhros并指划出东贝烈瑞安德的疆域,我要这里。
Fingolfin迟钝地抬眼,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随和如某一次如常拜访,而非明码标价的交易。Maedhros的冠冕——不,第一家族的冠冕被他珍而重之地递交过来了,精打细算毫不留恋,图谋利益最大化。第三芬威很擅长这个,费雅纳罗不屑对外展现的外交手腕在他的长子身上极尽曲折婉转呈递下来,他兼具Nerdanel雕琢事物的耐性,对待棘手事物时总采取刁钻态度去琢磨,往往最后采取直接且武断决绝的方式。譬如现下。
父辈之于子辈的情感不同于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即使是他与Arafinwe,也颇有一段政见相左、针锋相对的过往——而Finwe可以公正无私平等看待三个儿子,尽管他将作为父亲的一部分私心尽数偏仄在长子身上。他也偏爱Fingon。这没有什么可摘指的。
这没有什么可指摘的——所以他也没有做错。而Fingon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做的事并无究清正误的必要,此事实一如Nolofinwe视Nelyafinwe为政敌一般存于他心。他做了件好事,Fingolfin为此变数骄傲。
没有人预料得准Maedhros的态度:Maglor作出的最坏打算也不过是分而治之,他们断未曾想移交王权。而Nelyafinwe的态度?他的态度就是七个人的态度,东贝烈瑞安德属于他们七人,一如Fingon带着断臂的Maedhros降落时那顶王冠虚虚实实笼罩在他的额发之上,只有Maedhros能够坐实正统旁移。
白日的火焰和屋内的火焰稀薄交织,那点阳光不济事,冷而晃眼,Fingolfin划过东贝烈瑞安德,在手制地图上盖下Maedhros的私章。他的手很稳,做惯发号施令的事。明天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如常步调,划定属地。Maedhros慢条斯理卷好地图,随手搁在枕边,搁在剑鞘边头。他将武器抽出压到枕下,就此宣告谢客。
Maedhros白天只见五个人,Fingolfin恰是第五位。
——
Maedhros夜晚会见到很多人,梦境中现实中不计其数。他见到诸多死物,其中囊括亲族惊怖死相、奥克狰狞的脸与枯朽草木,而悬挂桑格罗锥姆后则没有死物困顿的恼恨,但他恰是那峭壁上唯一的将死之人。
Fingolfin对死讯与喜讯从来一个态度,一以贯之:Feanor死了,此为事实,Maedhros被俘虏了,此为事实,他的长子带回了他兄长的长子,此为事实。他只记住这事实,用巧劲将事后应对发展不动声色带到他所需的方向,桩桩件件事实都如称手的工具,他是不同于Feanor的巧手工匠,对人对事方面的艺术家。他在每个白天都把Maedhros归来带来的波动捋平,涟漪圈圈散开,风平浪静更迭了万事,而精灵的黑夜毕竟漫长可亲。较之双树日,太阳日带来更为短促的轮回。他也得到更多休憩。
没人会急于在夜色披挂下打扰封闭的重重禁闭,他们总是等到白天叩开大门。白天意味着蜂拥而来的事情,所以他趁夜拜访并不唐突,这同样是不言自明的早已有之的决定。Fingolfin就着月光找路,他耐心地绕过三两守卫,轻缓地走。他嫌麻烦,烛台蜡烛都不愿点,省物资,省火,省钱,轻车熟路进了病房才点起小小烛火。
Maedhros暂且不能见风,风一吹,Lalwen就要骂人。
她更在乎子辈。
Maedhros闭着眼,精灵本不需要闭眼睡觉,但高悬数年, 暴风吹出在他躯体上吹出龟裂的痕迹,这伤势放到瘦弱精灵身上只会延长死亡阴翳。他交了好运,尽是噩梦伤怀也能安眠。Fingolfin停在三步外。他们周身都环着双树遗留的微光,即使没有烛火也足可照明,而烛火能照见更为细微的动作。Maedhros长久仰睡,他睡在木板之上,僵成一块铁板,左手与残肢祈祷般交叠胸前,几如尸体。
他甚至抓不住呼吸的细微声响。Fingolfin走上前。
Maedhros更愿意同Fingon同Maglor对话,但他更愿意留下一个一言不发的Fingolfin,他们能够相安无事地度过各怀心思的白天夜晚,貌离神合,拒绝交流,拒绝交涉,拒绝费神的一切。他对Fingolfin说的话不足对Maglor所说的十分之一,却能够忍受Fingolfin在他营帐当个默不作声的监视者。
监视者,监视者伸手去试额头温度,得到了满意的反馈。没发烧,没发汗,脸色红润,除了一动不动没个声息外,状态极好。观察者的指头在额头上拂过,轻飘飘掠过沉眠者眉梢的疤痕。泥水中的粗糙砂砾专往高耸五官上擦,连眼皮上都有痕迹,眼边还有增生残留的从未愈合的肌体。安格班的阴影也在这里。
Fingolfin突然逮到了泄气的喘气。声音太重了,精灵不该有这样如释重负的呼吸声,Maedhros的胸腔如此有了起伏,他抬起眼皮,瞳仁灰白,任何闪亮的影子都无法在黑暗梦境的罗网下留下印痕,双树遗物笼出的轮廓也不过是盘桓不去的鬼影。他没有醒,他听起来像是要死掉了。他拼命吸气。
过呼吸!
Fingolfin扯来案几上的袋子,抖落一地私人信件,他罩住Maedhros的口鼻,铐住他的左手——按住他骤然挺起来的上半身。Maedhros回吸呼出的气体,不住抽搐的左手握成拳。从一个噩梦掉入另一个噩梦。他醒了。胸腔平稳。Fingolfin把文件收拣放好,物归原主,他信手将纸袋塞到Maedhros怀里,两手空空以示清白。像个好叔父该做的那样。
噩梦,他想。
Maedhros没急着说话。他呼吸的节奏极乱,受刑时累月没人审他,受刑的间歇勉强算休息,囚犯必须适应时不时的生死一线的考验,这是一类厄运;另一类是悬挂,除了风声别无人烟;还有一类是谣言。他找回节奏,在被动中寻回主动的地位。
Fingolfin突然把手递了出来,他趁什么时候,也许就在刚才,他抽出了枕下的兵刃,雪亮的开刃的锐利的剑横亘在两人间,鞘还在枕下,书信还在他腿上。Fingolfin盯着剑,Maedhros接过剑。Maedhros安静地笑笑。
“暂且不能和您比试剑术,”他有些遗憾,“我以为我再也不能见到我族工匠锻造的剑刃——我听信了太多谣言,”Maedhros接过Fingolfin再次递来的东西,归剑入鞘。他散乱在外的疲惫随之收回,种种恐惧种种噩梦如潮退去,Maedhros从未被击溃,也不会在暗夜陡然熄灭。他示意Fingolfin坐近,一如白日:这乐善好施的主家有副伤痕累累的野兽皮囊,兼有温和体贴的、越挫越勇的脾性。
Fingolfin波澜不惊地点头,家族传统。他们都挺爱信谣言的,他暗忖,我也爱听,诺多的劣根性。他又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咂摸到Maedhros刻意导来的回忆氛围,Fingolfin饶有兴味地助推:“比如,我们全部死了?”
Maedhros被踩了尾巴,默不作声盯住Fingolfin,正中答案,随口一句就是诛心话。他有心拖回维林诺时坐而论道的步调,即使是政事空谈时随口辩论的氛围都比明摆开的立场对立来得舒适。Maedhros体贴有余,Fingolfin居高临下。
“三个来源,”Maedhros晃晃手指,“奥克,叛徒,濒死者,”他听到的消息冗杂难筛:第二家族尽数死于冰原跋涉;Fingolfin贸然进攻;Fingon的头颅与Argon的头颅悬在铁王座下……半真半假,最高明的谣言,“谁会怀疑敌人?谁会怀疑将死之人?”
“你信了,”他说。
“很难不信,”他仔细透过Fingolfin的面容去怀念父亲,但只回忆起Finwe与Indis的面容。Feanor和Fingolfin长得并不像,发色亦有深浅之分,但他们同样坚毅骄傲——诺多几乎都是骄傲的,“战声隆隆。”
“回声淹没尖峰,没有人回应我,也许你们都战死了。”
“你的兄弟未能救下你,”Fingolfin瞟了眼满怀信件,“我也不能。”
Maedhros:“Findo幽灵一样出现——他简直像刚从曼督斯出来。”
Fingolfin:“哈,”他不慎咬到了舌头,“你们那样着急,差点一起回到曼督斯的殿堂。”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从这个小小的、天真的、残酷的玩笑中汲取力量。
很多年前,很多很多年前,Fingolfin就税收问题和他吵了一架:Maedhros不赞同财产税的二级分类,而Fingolfin先一步将分类明目直送王廷,Finwe签字了。Maedhros翻遍三族循例习惯换来的材料付诸东流,他很难不生气。他赌气拿走了全部的整理好的材料,连带着阅读记录一起,一片纸都没留下,Fingolfin很快就上门——他敲门真有一手,没惊动工坊的父亲,笃定Maedhros会给他开门,财政司的副手做足应对严苛留职磨砺的准备,深呼一口气打开门。
Fingolfin提着一篮子瓜果:“Findecano出生了,”他快乐地把篮子往Maedhros怀里一丢,“我希望你帮我开个会,Nelya,这是报酬,谢谢。”
Maedhros抱住篮子。
他就保持着抱着篮子的姿势,小跑回到内室,取出一把竖琴。他难得卡壳,这琴——他递给Nolofinwe,Maedhros窘迫地点头,又摇头:“我以为会是个妹妹……我和Makalaure只准备了这个。”
Fingolfin收下琴:“你们太着急了。”
Fingolfin重复了一遍:“你们那样着急。”
Maedhros抱住信,他看了看银蓝纹章的十来封,又看了看七彩纹章的十来封,最终叠吧叠吧按着时间顺序穿插放在了一起。这沉默并不尴尬,他打量Fingolfin,Fingolfin也在打量他。他们互相抛弃彼此。
“我没料到你是我们中第一个看到日月的,”他好险住嘴,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们什么都看不见,现在我们什么都要看见。Maedhros咳嗽起来,他喉咙火辣辣,连空气都能够割伤他,他在咳嗽中问出间断的词句:“Nolofinwe,你要我们当你的眼睛吗。我们手足……一心。”
Nolofinwe摇头:“我不会像信任我的眼睛一样信任你们,但我需要你们,”他以眼度量Maedhros的四肢,”我如华袍,你的父亲想将我掷入烈火,后来他改变主意,以烈火恫吓我……却吓不走我。你们总爱以己度人。你觉得你能以一己之力,一次夺回那宝物吗——你以为那便是说服维拉,弃置我们的回报吗。“
Maedhros断然反驳:“不。”
掷地有声,实话。Fingolfin笑了笑,不置可否。Maedhros自虚弱中复生,这团永不熄灭的活火诚如太阳之子,他铁灰色的眼睛煜煜生辉:“不,只是说服我们自己,去保有那微如烛火的统治权。My lord,如今它属于你,我们不再执着专横欺瞒这片土地的声音了。”
“你依然享有治理这片土地的权力,明日日出之前,你仍是——”
Maedhros盯住他,Nolofinwe住了口。他们不约而同选用沉默作过渡。Fingolfin回望他,居高临下,他似乎谦卑地低垂了眉目,又似乎疲惫到不屑于重复一个必将消亡的秘密,他温柔而强硬地接上:“你仍是王。”
“没有哪位王侯会被高挂塔上。”
“只要有机会,他们会很乐意把我的头颅——你父亲的头颅,挂到一起。”
Nolofinwe说着话,他慢慢地退出四五步,直退进即将消退的月光里。月光让他的白袍呈现出近水的蓝色,他一动不动,好像一座亘久伫立的冰川。随即他低头,孤身行礼,那是古老年代的礼数,无数宴饮场合,他弯了腰肢,躬身抚心,面见王储的礼数。而在某一次柔光交替的夜晚,年轻的王长子还没有成年,他惊奇地看见了同样没有成年的,从未见过的亲眷,顽皮地向他素未谋面的叔父先行抚心礼。他找不到同样身高的舞伴了,他想,邀请他跳舞是件极好的事。
他起身时,月光消散在云间。
太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