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罗卡交换定律


刑从连拎着午饭回来的时候，林辰还在拼那个木头架子，几乎没有任何进展，他把两份米线放在餐桌上，蹲下来一块摆弄地上的几颗形状不同的螺丝钉。
“有说明书吗？”
林辰把刚刚丢到旁边的一张小卡片递过去，上面的步骤简略的不知道店家本人看不看得懂，刑从连琢磨了一会也放弃了，索性先把螺丝钉分好类，然后开始帮忙扶着最长的那根木杆。
“其实，”林辰半眯着眼确认螺丝钉对准了，“我刚刚已经弄好了。”
聪明人当然听得出来这话还有主人未尽的下半句，更聪明的人知道自己不能主动提起。他当然属于后者，况且他还记挂着午饭，就浅浅地嗯了一声。
“但是在你回来之前，我发现我好像装反了。”
少年人语气很轻松，似乎并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失误，他拧好这根螺丝钉，准备去够另一根木杆的时候被刑从连捉住了手腕——“先吃饭。”
他点点头站起身，刑从连就顺手替他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木屑，动作十分熟练，他对于对方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受人照顾也不是一件坏事。

洗手回来的时候刑从连拿着两幅洗好的筷子和勺从厨房出来，对于不会做饭的人来说点外卖是无奈之举，省下两套一次性餐具显然是他为环保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谢谢。”林辰接过筷子连同刚才的谢一块道了。
午后的暖阳越过窗子洒在指尖和乌木的筷子上，他低着头认真挑里面的鱼豆腐和金针菇，背脊连同颈椎的弧度清俊而优美，画面过于养眼，让人觉得那碗原价三十多的米线的身价还能再翻几个翻。
刑从连没问他怎么突发奇想把半年前买的东西摸出来了：“今天下午没课？”
“教授出差了，休息一天。”
林辰说起假期心情好了些，连带着唇角跟着弯了弯。
偷懒是人类共性，谁都不能免俗，虽然他的确喜欢自己的专业，但是和跟刑从连待在一块蹉跎光阴比起来前者的排名大概还得往后捎捎，毕竟这种机会平日里太少，考试和论文加起来恨不得把一个人拆成两个使。

吃完饭之后一个人去洗筷子，另一个人把外卖袋子系好放门口，两人接着组没装完的架子。林辰有了失败一次的经验，还有了刑从连，这次总算是没出什么幺蛾子。
架子本身结构不算太复杂，就是要分正反面，不留神就会弄错，这种活计一般也轮不到他来动手，以往都是刑从连包办了，偶尔尝试一下还挺新鲜。
林辰想了想，突然说道：“全部弄反的概率只有百分之六点二五。”
刑从连进门的时候就料到对方是装完之后又全部拆了一遍，有些忍俊不禁：“我又不会笑你。”成绩优异的小林同学在大多数时候都通透的不行，能遇到这种时候纯属意外，忽然正经起来算概率的样子就很可爱。
“不是。”林辰微微偏过头，清澈干净的眼睛里盛着一种名叫温柔的特质，无论看多少次都不嫌多，但可惜能叫那旷日持久清醒而坚韧的冰化作春溪的人只有一位，这个眼神也就成了独家限定，“我在想，有些事情，就是该和你一起的。”
哪怕只有0.0625的概率。
他从来如此，再让人耳热的话到嘴边都是冷静而镇定的，好像只是个普通的数学公式，却从那明亮的眸到浅色的唇都让人有想要亲他的冲动。
但是刑从连不需要克制。
只要伸手就能拥抱，低头便能吻住，每个动作都水到渠成。一张沙发上两个人还有些挤，耳后稍长的黑色发丝散在白色的布面上，同主人的内心一般柔软。他们十指相扣，每一个指节都完美契合，交叠的呼吸就跟阳光的味道一样让人眷恋和安心。
刑从连单膝支在沙发上，俯下身子在林辰耳垂边留下浅浅的牙印：“你在外面也和别人这么讲话吗？”
这又是哪门子醋。林辰有些想笑，末了又觉得自己中了一种名叫刑从连的毒，明明也没有刻意思考，单单看着言语就像被加了糖，回过味来每个咬字都甜丝丝的。
“没有。”他说，“都是你的。”

他们黏糊了半小时，谁都不太想先动，午后的时光把人骨头都熏懒了，直到林辰推了推某个意图不轨的人的肩膀：“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
刑从连按着他亲了一口，才磨磨蹭蹭地开始整理刚刚被弄乱的衣服，林辰靠在沙发上用手机备忘录列不知道会不会派上用场的清单，任由对方凑过来替他把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扣严实。
反正是某人弄散的，他自己负责。

从家到超市不远也不近，步行差不多十五分钟，他们一路都牵着手，总觉得不太成熟，有点像小学生，却又都不肯松开。
“有人在看。”
“看就看，我又不怕他们羡慕。”
他本来就是在单纯陈述事实，也不介意路人好奇的目光。结果反而是对方应得坦坦荡荡，扣在他指间的手收紧了些，掌心交错的温度愈发明显，连语气都是像在炫耀。
根本不用去猜，刑从连所有的爱意都不屑于藏起来，一股脑塞过来，捧也捧不下，一不留神就要从指缝中溜出来，他却一点都舍不得弄丢，装在心里填的满满当当。他没回话，眼角眉梢都不自觉染了笑意：刑从连真的是无师自通的亲密关系心理学家，总是懂得如何恰如其分地把独占欲转化成安全感。
工作日的超市人不算多，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晃荡，挑完水果还能顺路到蔬菜区晃一圈，然后对着西红柿和土豆陷入沉思。
再灰头土脸的原料精挑细选之后摆在超市台子上都会显得饱满而光鲜，然而两个没有下过厨的人都对这些食材抱有最基础的敬畏，人在面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总会显得谨慎许多。
刑从连爽快一点：“要试试吗？”
“我不会做饭。”林辰决定提前预告。
“没关系，不会还不能上网查？”刑从连俨然一副已经做好了打算的样子，从旁边扯了个袋子过来选土豆，满脸写着胸有成竹的淡然：“总不至于炸厨房。”
这倒也是。
林辰思考了一会，打开手机搜菜谱，又在清单上添了几样，删掉了原本的速冻食品。

计划是永远都赶不上变化的，当林辰站在超市门口看着一袋子油盐酱醋味精生抽和另一袋子土豆牛肉番茄鸡蛋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人生本来就是单线程的冒险，因为未知，概率才有意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台，刑从连找他借零钱，他翻翻口袋，掏出两枚硬币，不多不少刚刚好。
缘分大抵也是概率的一种，只是站在现在这个时间轴上看已经发生的过去都是概率为1必然事件，再去纠结那些更多可能性也毫无道理。
所以他们只需要相信现在然后向前走就好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倾斜的光线把行道树的影子拉长，他们踩在树梢边缘走。
“你听说过罗卡交换定律吗？”林辰伸手接从树叶缝里漏出来的斑驳阳光，小小的光斑在他手心里宛如一捧灿烂的的细沙，“我从前一直在想，除了那些看得见的东西，行为和言语到底能在交往中留下什么。”
刑从连仰头看了看老树茂密的树冠，枝叶在风中跳着随意的舞蹈，回答道：“很多东西。”
“对，远比看得见的更多。但我无法向他人展示，更无法证明。”他轻轻捏了捏刑从连的指尖，一双沉静的黑眸中落满了银河最亮的星星，“好比你只是站在这我就会感到高兴，这种情绪是我无法用理智去衡量和约束的。它原本是你对我的影响，现在却已经成为了本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什么呢？
人的性格在成年前就已经奠定，而灵魂只是科学认知中的幻觉，如果把其拆解为生理反应当然更好理解，但在那些激素短暂地刺激过神经元后，爱情凭借什么在另一个人身上留下痕迹，又怎么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带走。
林辰扭头去看身边的人，正好撞进那双仿佛倒映着盛夏的湖绿色瞳孔里，一切理论解释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失去了言语阐明的意义——阖上双眸就好像把整个世界都关在了眼底。
心脏一瞬间有了被充盈的满足，街道边的嘈杂和树上的蝉鸣全部化作乐符，没来由地，他望着他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用漂亮形容太肤浅，温柔又过于笼统。
分明已经过了热恋期，却还是会为了一个眼神失了缰绳，心跳鼓噪得连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再对视下去他自制力要失控，却不舍得挪开视线。
“没什么。”林辰还是笑，“就是，突然有点想亲你。”
恋爱中的一厢情愿到最后从来都是心有灵犀。
他们在树荫下交换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和对彼此数不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