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3018340
-
分级 大众 常规
原型 龙井虾仁,子推燕 龙井虾仁,子推燕
标签 龙燕
-
197
1
2021-1-28 20:14
首发2020.4.1
现代校园OOC,
年上无为教师龙X问题学生燕,BE,
含有轻微仙杏,湘沅
———————————
文/咸鱼粽
子推燕高三毕业那年,他的国文老师龙井虾仁送给他一个茶盏,他一直珍藏着。
他并不是班上国文成绩最好的,但他一定是龙井虾仁最关注的那个学生。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里,有的是飞扬跋扈恣意妄为的毛头小子,他们正值青春,有热血有梦想,天天打鸡血似的,所谓烦心事无非是除了上课时睡懒觉被抓罚站,作业太难太多,暗恋的女生不喜欢自己……但是子推燕不一样,他永远都是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像一条不该在陆上生活的鱼,从眼神到每一缕发丝,从略显驼背的姿态到无所谓时间流逝的步伐,从上到下,都浸满了咸涩、潮湿、粘稠的海水。他是泡影。
由于忧郁而俊美的外貌颇受女同学的青睐,他偶尔也收到情书,他也不是全然冷淡,拒绝以后会递上纸巾,他成绩不好,但这无关紧要,先前的老师已经对他上课走神习以为常。
没有热血,没有激情,不梦想爱情,不关心学业,他是掌心胶囊里一粒小小的尘,世界太小,只能把心脏应有的跳动体征给了自己,草木,和只用双手就数得清数目的人。
连那少数的人都无暇顾及他时,他就自己到窗边看学校中庭的草木花卉。风景几度变迁,高二四月,空气中是无端飘飞的柳絮,中庭的木棉又开花了,精干的树枝是妍丽硕美之花的主场,园埔上不可避免地染上红艳,一条小路穿过,平白沾染了芳华。龙井虾仁一身素衣从下面走过,格外惹眼。
女学生私下打趣他叫“先生”,这本是用在诗社顾问白蔡老师身上的外号,龙井虾仁来后,一并用来称呼他。这位龙井先生恁是俊逸风雅,在第一节课时也要步众多前辈的后尘,平仄有致、如投碎玉般唤出花名册上相应的名字,揪出两个走神的学生。一个是神游天外,一个是慵懒惯了的,蓦然回神成了众目睽睽下先生的左右护法,只得放学后再会龙井先生。
神游天外的,便是子推燕,那个慵懒惯了的,是他邻座的范包仔。
子推燕这天要做值日去得晚了,到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刚从办公室出来,里面黑黢黢的一片,他懵懂地进去,借着暮色寻到了之前国文老师的位置,这时室内倏然通明了,那个似乎总是带着韵调的声音说:“在干什么?”
又问:“怎么灯也不开?”
子推燕不答,龙井先生也波澜不惊招呼他到自己办公桌旁的空格,让他先做作业,自己则投入了前任国文老师留下的待批作业山里。像子推燕预演过的“你上课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龙井先生并没有多问,好像只是为了招他过来写写作业。
龙井先生似乎喜茶,接近他时可以闻到淡淡的茶香,此后子推燕来时可以看到先生的桌上的细腻光滑的茶叶瓷容器,每每黄昏留下来写作业,总逢得茶香氤氲,令人莫名地安心。子推燕小啜一口,却常常被烫到,百无聊赖看着明澈的茶水,问他的老师:“老师喜欢茶吗?”龙井先生只答:“一般。”子推燕小心翼翼地喝一口,茶温已不咄咄逼人了,纯粹、苦涩的液体挟带美丽破碎的旧世界风味。
子推燕总是踽踽独行,这并不妨碍班上能有一两个圈子他可以稍作停歇。那往日和他一同在国文课上心在曹营心在汉的范包仔便和他有深厚的革。命情谊,亏得范包仔勉强过了白老师出的诡奇的阶段测验的及格线,才不必日日陪着子推燕和龙井先生把茶言欢。范包仔和子推燕的情谊还在于一周一次的作业大会,有时是被叫做“仙人”的冰糖湘莲,有时是一板一眼的师兄八仙过海闹罗汉,几个小聚在某人家中补补一周的作业。自打龙井先生来了,子推燕便失去了几番向冰糖湘莲求消亡的良机,不再在作业大会露面。冰糖湘莲犹豫了一下,问子推燕,既然周末有空……
能不能代替他周末去帮糖醋沅白打打杂……
糖醋沅白是冰糖湘莲的发小,两个人性格迥异,却意外地相处了十载岁月。子推燕并不认识糖醋沅白,但听说最经常在热闹的地方看到他,反之亦成立,人群也因他而聚拢。子推燕那天去办公室的时候,那几个推推搡搡的学生里就有糖醋沅白。当时他们在讨论校庆事宜,现在则是在为五月校庆做布置。
“你就是莲花仙人说的代替他的帮手吗?”糖醋沅白笑嘻嘻地问他,“嗯……好,既然人到齐了,我就分配任务喽!”
像子推燕这样的无辜劳动力就帮女生贴高处的装饰,帮操场的社团搭搭架子,倒也闲得慌,心下疑惑,只得看着操场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发了会儿呆,突然一个女学生问他能否试试衣服。
“嗯?”
“是我们今年国学社自己设计的服装,本来是想劝冰莲学长来试试的,但是沅白学长好像没有说服他。”
“可以吧。”当然,穿好衣服子推燕就后悔了。他扯扯恶趣味的大开襟,明白了冰糖湘莲为什么要回避。“你确定这是古风的服装吗?”
学妹的声音从更衣间外传来:“是啊,我们今年的主题话剧是‘神明’,这件就是戏服。”
更衣室的门打开了,子推燕却仍穿着自己的便服,把戏服交还给学妹。
“不好意思,这件衣服的气质恐怕和冰糖湘莲比较搭。”
学妹有点抱歉地又说了几句,告别了子推燕。子推燕给糖醋沅白发了微信说自己回去了,想着自己也该离开这些看似忙碌却和自己无关的人,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更能理解冰糖湘莲了。
呼出一口薄薄的气,眼见它消散,子推燕默默许愿莲花仙人:“请让我早日消亡吧……”
周一校庆接踵而至,最终莲花仙人没能摆脱魔爪,在话剧中短暂亮相,顺便收获了一堆迷妹和黑照。“删掉,想要我继续给你们补习就删掉。”此后他常常对作业会成员说这句话。
子推燕坐在台下远远地看冷静自持的冰糖湘莲,联想到他心里的煎熬,嘴角久久地驻留着一抹笑意看完了两三个节目。捱到最后一个,是他的老师,龙井虾仁的节目,用了他名字的两个字,便叫《龙井问茶》。主持人刚刚报幕,台下就是此起彼伏的“龙井先生”的呼声,子推燕目睹这番狂热有些不自在,直到龙井先生上场他才把注意力转移过来。
龙井先生其实不是上台表演的,他只是穿了件素净的长衫,悠然自得地泡茶,和子推燕在办公室看到的先生没有两样,只是他现在泡茶多了背景音乐,多了一群学生在后面朗诵,换了另一个人在等他泡茶。子推燕听不懂在朗诵什么,看着那副茶具想,先生从不用青花瓷,也没有提起过珐琅彩,不知道先生喜不喜欢茶具。先生说自己不喜欢茶,可是,为何,舞台上的青花瓷,好像是先生衣服上出逃的花纹呢?
他看到先生把玩茶具,只就一次,在燥热的夏季,办公室里空调坏了,龙井先生正端详一方黑釉瓷碗,子推燕过去,他仍移不开眼,唤了声“老师”,龙井先生才放下碗,这时候子推燕看到碗底永恒的黄澄澄的晶莹无暇的银杏叶,叶片并不僵硬,舒展自如,根根叶脉一清二楚。子推燕难得对什么上心,被龙井先生察觉了,问他:“你喜欢这茶盏?”
龙井先生说,这叫木叶天目盏。
吉州窑的木叶天目盏,生于落叶入窑的偶然,名噪一时,埋没一时,后人研习古法,入叶烧窑时仍是一窑生,一窑死。
子推燕没有说话,捧着先生递过来的茶盏,把心神盛进这锁住了刹那风华的器物里。
龙井先生缓缓倒入热水,清澈的水仿佛托起了叶片。
“我,可以喝吗?”龙井先生应允他,子推燕还是犹豫了,说:“老师,这片叶子好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希望这片叶子能够和其他叶子一样落进泥土里,化在泥土里,轮回,变成新的叶子。”
彼时临近期末,他和龙井先生已经认识快要三个月了,龙井先生的头发和来时一样,子推燕的却长长了些,放假以后像范包仔那样在后脑勺扎了个小辫子。见不到龙井先生了,他就无拘无束地瘫在家里,躺在凉席上吹小风扇(吹空调会着凉),从日中睡到黄昏,无聊时翻翻书,免得龙井先生开学时要考他,无聊闷热的夏天大概是没有人会来打扰了……
第二天。
“……”
“嗨~”
子推燕和冰糖湘莲面面相觑,一面之缘的糖醋沅白热情洋溢地打招呼,范包仔打个哈欠受到诸帝和夏皎的惊吓而惊醒。
“……你们怎么来了?”
子推燕试图把门重新关上,糖醋沅白抢先挤了半个身子进来:“等等等等,我们是来做作业的!”
子推燕没有用力关,糖醋沅白轻易进来了,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进来。子推燕想起来了,似乎认识了范包仔以后,每到假日都会被迫在自己家里开作业大会。至于原因,“因为子推燕也是一个人住吧”,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每过一段时间多一个作业大会的成员,他太久没去作业大会,反而有点不习惯了。
见不到龙井先生的两个月有赖作业大会的重聚热闹起来,糖醋沅白一度想要留下来给子推燕做晚饭,被冰糖湘莲捞走才作罢,子推燕感激地看冰糖湘莲一眼。
过一段时间,只剩子推燕和沅白时,子推燕问:“沅白,你是怎么做到和冰糖湘莲那么好的?”
糖醋沅白不假思索:“我没有做什么啊,仙人本来就很好啦。”
子推燕没来由想起了龙井先生。
子推燕做作业的时候,龙井先生总是在旁边批作业。子推燕的作业常常留着大片大片的空白,龙井先生知道他上课听不进去——他看起来是在听课,其实并没有,他似乎不是故意的,或许他是吸足了水分的海绵,再也不能接受多余的知识了,或许先前的老师也已经耗尽精力和热情,带着愧疚和压力走了,也难怪子推燕和范包仔两个在他的第一节课就不加掩饰地心不在焉。
可是他是龙井虾仁,他不是其他的老师,他算是知道其中缘由,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和曾经的自己如此相像的学生。说相像,并不包括子推燕歪歪扭扭的字、作业本的日常空白和及格线上下的成绩,而是因为他们在对方最落魄的时候分别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也因为子推燕的天赋——异于常人敏感的味觉。
每天他们喝的茶都和前一天一样,起初子推燕会被烫到几次,可是此后每天子推燕的神色和昨日总有些微差别,这源于子推燕某次主动说茶叶潮了,他本人这段时间仍笼罩在阴翳之下,自暴自弃般地滥用前一份职务得到的高级茶叶,不是自己品到茶香,而是他的学生,他像救赎自己一般放在身边的学生指出来茶叶已经坏了。
其实龙井虾仁自觉自己可以教给子推燕的东西很少,子推燕之前的老师未必没有煞费苦心地开导过他,龙井虾仁也并不希求完全可以激励他直上云霄,那太不切实际,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做这种梦了。可是,最起码的,他还是希望子推燕可以顺利从高中毕业。
他问子推燕有没有想做的事,子推燕想了想,没有说话。
子推燕本可以为自己过人的味觉骄傲的,但他并没有因此确立一个清晰的自己。
子推燕不太像活生生的人,他像雨天时路过水洼的自己的倒影,飘飘渺渺,没有留神,可能一晃眼就不见了。或许也出于这样的忧虑他会特别关照子推燕。
他能给他的或许只有他缺少的来自长辈的疼爱和陪伴。
期中以后子推燕的成绩比先前长进了,龙井虾仁在家里发现了故人的赠物,邀子推燕来看。子推燕说,这茶盏好美,可他更希望落叶归根。龙井虾仁并不奇怪子推燕会这么想,春末时节的傍晚下过一场雨,他从办公室看出去,子推燕正撑着透明的伞在落红里走。
也就在刚任职的夏日里,龙井虾仁做梦了,四月的那场雨和残英哗哗地下在梦里,那个撑着伞的少年说,风和雨都太大了,明天树上就没有花了,所以今晚来最后看看花,风雨消失,子推燕捧着木叶天目盏说,老师,我更希望它能掉到地上,化进土里。那茶盏从手心翻下来,少年的声音久久回荡:既然所有的事物都会消亡,那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决定自己的消亡呢……
回首望去,四面八方的人影越来越多,黑压压如鸦群,如山洪,而子推燕已不在原处。
一声诀别,茶盏支离,人影破碎,该庆幸这只是夏夜的暴雨带来的噩梦。
纵然他无力回天都没有放弃,也不希望子推燕的青春匆匆夭折。他正在人生的早春,还有无限的生机,还有广阔的未来。
真正再见到子推燕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了,教师节,女学生们给龙井先生在内的老师们都备了贺卡,子推燕放学的时候过来也捎来几张贺卡。新学期龙井先生特别留意了他的字迹,比起之前,和写字的人有了几分相似。子推燕说,暑假太无聊了,就练字了。后脑勺垂下一条小辫子,发间偶然夹了片叶子,龙井先生轻轻摘下来,带起一点发丝,手指碰到的地方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听到学生小声的“消亡”,他不禁莞尔。
“假期去哪里玩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们只是习以为常地放学后喝茶,做得不好就第二天加倍喝茶。
校运会。学校给了高三一个下午看师生接力比赛,龙井先生不在其中,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别的同学出来放风,子推燕像个被拉出来当鸽子放的,迷茫了一会儿回去班上趴着睡觉。迷迷蒙蒙间好像听到两个人争执的声音,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即便睡不着也不敢乱动,听了一耳朵拳拳真心的“学生所言非虚”和羞愤的“放肆”,脑海里头兜兜转转地回放。
可他怎么对他的老师说出这番话来?光是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就心灰意冷,如果自己是糖醋沅白就好了……
常言春困秋乏,秋意还不太浓,子推燕睡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拉拉扯扯的师生二人是真是幻,倏然茶香馥郁,听到先生的轻笑,笑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他不答,眼前浮现出日日黄昏寻常景色,梦里自己醒来了,龙井先生泡杯茶,可能是高级茶叶或者劣质茶叶,但先生和他并不在意,他们做着自己的事情,龙井先生突然叫他的名字,他看着先生身子靠过来,握住他执笔的手,说,你的字……登时茶香弥散,子推燕的手碰到龙井先生的温度,不禁抽搐了一下……
龙井先生喝了口茶,道:“醒了?”
“……我刚刚不是在班级吗?”子推燕睡得迷乱,龙井先生的外套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下肩头,他羞赧地把衣服还给龙井先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他明明从来都不在意的,因为不管是什么都好,都会消亡的……
“要走了吗?”龙井先生说自己送送他,顺手递给他纸巾,又安慰一般怕拍他的后背,原来子推燕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他们一起下了楼梯,从高大的木棉树下走过,他忍不住停下来抬头看没有花朵的枝干,龙井先生也跟着停下来。
子推燕问他的老师:“老师,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刚结束的十一月的月考作文题目叫“永恒”,文体不限,这是和子推燕的信念相悖的命题。他提起笔,往方格纸上写道:“王权富贵,珍器重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终至香消玉殒,一切都难逃天灾人祸,一切都将归于虚无,走向消亡,存在感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在脑海里描摹过他的老师浅色的头发,老师身上萦绕的令人安心的茶香,他和老师两个人的黄昏。
“惟有爱,金石永固,千秋万代……”
见到老师时,木棉花正开,一朵朵树上开不够,风吹得落下来几朵。
“惟有美,穿越千古,横跨沟堑……”
可他曾从来不明白,为何要为了美夺走了消亡的权利。
他把笔锋指向器物“比如,那重生的木叶天目盏……”
龙井先生反问他:“什么是永恒?”
他原来在课上讲过,但子推燕从来不听也是意料之中。
“不论何时都存在,从空间随便取一个点,在时间里随便截出一段,它都存在,永远不会消失……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对此,龙井先生是这么回答的:
“对于永恒的事物本身或许没有意义,但是对于其他需要它的人来说,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子推燕想明白了,他需要这份爱,让自己活下去,于是如今他也成了钟爱那木叶天目盏的人了。
钟爱木叶天目盏的人,为的就是这一瞬,无所谓推进,也就不会有消亡之日,人为这一刻驻留。这是美梦堆起来的空中花园,是痴心烧出来的木叶天目盏。高处不胜寒,又如何?一窑生一窑死,又如何?
只为怀抱这一瞬的镜花水月,他不愿消亡,也不开口了。
龙井先生翻阅子推燕国文卷子的时候,想过会是一张白卷,也以为会是惨不忍睹的分数,但那分数超出意料地及格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细细读下来,作文全篇仍有逻辑不通之处,大概字迹还算工整,一两句夺人眼目的句子,也足以应付阅卷老师了……
待要放下来,却又拿起来,看他写爱,写美,写木叶天目盏……
十二月,龙井先生不知怎的泡了茉莉花茶而不是受潮的明前西湖龙井或后来的劣质茶叶。冬天的夜晚比白天更长,一边喝着茉莉花茶一边想念春天。子推燕的坐姿稍微端正些,据说那是因为长期坐姿不良而腰背疼痛。
一月,子推燕回家时,龙井先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从楼下可以看到龙井先生在办公室的窗边看他,笑着向他挥挥手。回家的路上看到了烟花。
二月,短暂的寒假和范包仔打边炉。他的家非常温暖。
三月,教室里发呆,和龙井先生喝了明前西湖龙井,看庭院里的花,做作业。
四月,风和日暖,万花涌起。和范包仔、糖醋沅白、冰糖湘莲等等一些人去爬了城西的小山。到了山顶有个陡坡,人们都喜欢在那里喊一嗓子。糖醋沅白对着喊了一嗓子莲花仙人。冰糖湘莲问他什么意思,糖醋沅白说,他不知道喊什么就喊莲花仙人了。周遭同游的人都笑起来,冰糖湘莲无奈地叹口气,没想到被糖醋沅白推搡着喊他的名字。范包仔问子推燕喊一句,子推燕走到陡坡边上,喊——没有人听清楚他喊了什么,可能是不习惯子推燕那样大喊。
还填了志愿。
五月,拍毕业照,龙井先生离他很远。
六月,毕业照洗出来了。
六月,他上考场了。
六月,考完试,他收拾完课本资料,去了龙井先生的家。地址是龙井先生给他的。
到了龙井先生家才会知道,原来龙井先生并不住在古香古色、红墙绿瓦的宅子里,而是现代人鸟笼般的公寓。龙井先生一个人住,家具简单,依旧有书房,有个满满当当放着书的书架,有一对做工精巧的梨花木桌椅,有齐齐整整的文房四宝。龙井先生从木桌抽屉中拿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衬着的是那光泽莹润的茶盏。
子推燕接过,借着天光察看。
他不问老师为何要赠与他这珍稀的茶盏,纵然他决意要和孤独厮守,也需要一些安慰。
原来老师是明白他的吗?
他不敢乱想。
现下只有他和他的老师两个人在,老师看着他,子推燕行将离开,他不由得有了倾诉的欲望。
“老师,其实我以前想过自杀,我还从学校的顶楼跳下去过……”他慢慢地说,他很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几个字发音不准,但是又害怕说不完,语速越来越快。龙井先生没有提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变故,几个字他听不清,但是子推燕想说的他早有耳闻。
子推燕童年时父母尚在,两人时常意见相左,常常几句话就会吵起来,被夹在中间的子推燕是无辜的,也是无力的,总被漠视和置气。但毕竟是父母,他们出车祸以后子推燕也颇受打击,他没有其他亲戚,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靠着父母的保险苟延残喘,时不时希望自己一觉再也不醒。还好范包仔一众朋友还没有放弃他,还好先前的老师劝说了校方让他回到高中继续读书。
龙井静静听着。子推燕童年经历的幻灭感他在一两年前也经历过,子推燕对破碎现实的无力感他也能理解,子推燕感激他的陪伴,其实这种救赎是相互的。
他为什么说得这么急?
最后子推燕说:“老师,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我报了省外的大学。”
龙井先生固然有些依依,难舍的念头甚至超过祝福他顺利毕业的想法,但这是老师对学生的心情吗?那么,大概是长辈对晚辈的心情吗?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劝他留下子推燕。这会不会太自私?
不管是哪一种,龙井先生也只能回答他:“我以后会一直都在这里教书,要是想回来了,你可以随时回来。”
龙井先生需要一点时间来想清楚,在那之前,他不敢冒然开口。
龙井先生又带过几届学生,开始的几年过得很慢,总从几个消沉的学生身上看到记忆里的子推燕,由于种种原因他并不方便也不擅长去管别班的学生,他对子推燕的那一套并非对每个人都奏效。不知不觉间又是春天,福州的友人寄来茉莉花茶,芬香四溢,江南的友人寄来碧螺春,甘醇鲜爽,正是当季的风味,久违的好茶。
庭中的木棉花当空红灿灿的一片,一朵花不耐春风,从枝头坠下来。日月悠缓,仿佛看得到子推燕从树下走过,但龙井先生知道那不可能。
他的手边是一个纸箱,纸箱里寄来了他赠予子推燕的茶盏,还有一封没有邮票的信。信封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是子推燕车祸前写给他的……或许是……
给老师:
老师,今年春天的木棉花也开了吧,我也想在这个时候回到学校,回到你的身边,可是这恐怕会让你感到困扰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因为我不会寄出去,哪怕是这样,意识到我在写信给老师,我也感到安慰和快乐。
在我高中的时候,多亏有了老师的陪伴,我才不至于在那个时候死去。现在我高中毕业已经很久了,其实我没有去大学报道,我到处去了少数民族生活的地方,和他们唱歌跳舞,教他们的小孩认汉字。老师能相信吗?我居然学会了骑马。
我现在依然很想消亡,但不会整天只想着自己的事了,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想高中和老师,还有其他朋友度过的日子。他们都是性格很开朗的好朋友,所以想起他们我会更寂寞,大多数时间,我更愿意回忆和老师在一起的日子,老师给我的茶盏,我有好好收着,看到它就好像看到老师一样。
老师从来没有说过要我振作起来,生活很美好这样的话,老师也不太像老师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老师身边我开始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也开始相信自己可以变得更好。老师愿意在我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就算是这样没用的我,也是被老师爱着的呢?
老师看到这里会不会很迷茫了,但是无所谓吧,这封信毕竟是不会寄出去了。
我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可以的话,我真的很希望能一直留在刚刚遇见老师的那个春天里,那个时候我们所有时间的倒计时才刚刚开始。
我说我现在依然追求消亡,但我并不希望毫无意义地消亡,我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那么多的人,他们都给了我他们的爱,我不希望伤害他们,不希望让他们感到爱被浪费了,他们不会知道人间已经没有我的踪迹了。
唯独老师,我希望老师知道我已逝去,因为这个时候我就可以告诉老师,我并不是感谢老师,我从来不是尊敬您,我是喜欢上了自己高二的国文老师。
他是龙井虾仁,是你。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老师,没有被老师接受也没有被老师拒绝,所以爱从来没有破灭,可是,只要有这份爱,我觉得自己就有勇气走得更远。等我有更多勇气的时候,我大概就会回去见老师了,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亲自告诉老师了……我对老师的……使我活下来的珍贵爱意。
学生子推燕
字迹和以往相比秀气了许多,纸箱里的木叶天目盏依然端庄。
龙井先生想他毕竟还是长大了……
但春光懒慢里,他又会想时时起来:
他陪伴过他,聆听了他的过去,为他摘下发间的叶子,为他披上午睡的外衣。
可他从未亲吻过那个少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