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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夏皇帝单手托脸，在视线的徘徊中消磨时间。从法师塔顶层往下看，会触动他轻度的恐高。但这里恐怕是全帝国视野最轩敞的地方，他微微眯着眼，在绿意葱茏中，寻找一些衰败的证据。

这些证据在皇宫是看不到的，“一切如常，赞美陛下的英明”，夹杂在贵族的甜腻问候中的言语总如是，他们进奉的私兵也一样，城外巡查的结果永远是“成功抵御冰蝶”。仿佛罗夏当上了皇帝，就理应闭目塞听，任凭愚弄似的。

幸好他有司岚。
罗夏皇帝的见识磋磨于银雪城，从过去到现在，司岚教导他很多，比如能从繁盛的“秋景”里窥见真相的能力。

此时此刻，罗夏远远看着法师塔底的红枫树，他记得司岚有时会称它的学名“槭树”，果实长着小小的翅膀，偶尔随风飞上一阵子。数不清种类的鸟雀生活在它附近，仰赖这些果实维持生机，每一只小鸟的羽毛都长而厚，圆滚滚，不惜一切御寒的模样。
这些都昭示着，法师的庇护之外，是怎样一片死寂的冻土。

“法师……”罗夏换了一边手撑脸，有点晕，索性枕到臂弯里，他心里极快地闪过一个怪念头，又被风吹得捕捉不到了。

“什么？”

这间屋子的主人从羊皮纸卷中抬首，他的嗓音低沉，伴随簌簌的书写声，听起来像落雪，或者蝴蝶振翅。

罗夏转过来看他，掠过一串轻捷的想法。“法师”的概念在叶塞暴君的心里，又从“叶塞大陆最后的防线”，收束成“我的首席法师”，最后化成一句软绵绵的、答非所问的：“司岚卿——”

“……什么事。”

罗夏听出一点不耐烦的意思，并感到愉快。这说明司岚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了。他重新想起那个怪念头，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我在想，我可以成为法师吗？”

不详的沉默没持续多久，就像冬意的寒气撞在法术结界上。

“法师意味着必须牺牲。”缄默流过之后，司岚说。

“我觉得值得一试。万一我击败的冰蝶，会被皇血融化呢？接着，我就是价值更高的祭品了。”
罗夏笑盈盈的，发旋中间翘起来的那撮金发晃晃悠悠，“而且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变强，一直都是最——弱小的法师喔？司岚卿或者是别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消灭，那不是很划算吗？”
他一直擅长此道：先把听起来不切实际的想法丢到司岚面前，再给出合理的解释。这比反过来的成功率高得多。但并非每次都有效。

“不。”任何人都不会得知，到底是多少次的失败尝试，绝境中举目无路，才让一位曾经的学者寄唯一的希望于自毁，“我不容许任何变数。”

“哪怕会保住更多人的性命，你也不愿意尝试？”罗夏坐起身，“我没这么宝贵吧，司岚卿？别忘了当时我们的盟约，是保住叶塞更多人的命——你们法师当然也包含在内。”

他听到的仍然是回绝。
“……叶塞大陆需要你活到当牺牲品的那天，艾因则是第二道屏障。”司岚很少对人说这么多话，即使是和他在永冬里执炬同行的罗夏，“法师身负罪孽，注定殒命。你别再做无谓的尝试。”

他们站得很近，但这话像是透过漫长的时间说的。司岚遥遥地站在迷宫尽头，而罗夏还在一派天真、尚有幻想的起点。
前者已行过无数头破血流的歧途，手中的火把指向唯一的生路，映着寒霜的冰壁，形成一条细长又绝望的光带。

“试一试，你也不……”

“不。”
司岚忽然笑了，像是对他人的怜悯报以毫不领情的回诘，“如果我们时间还够，陛下，你大可去走我走过的路。我不关心你会重演多少次‘北上收复银雪城’的闹剧。”

罗夏露出被刺痛的表情，只一瞬间，又缓缓熄灭。他知道自己有权愤怒，无论作为皇帝还是伴侣。暴君的壳子拥有胡作非为的权限，纤细的内里则有任性撒娇的特权。
可是他轻轻地放下，没有一句指责。
“司岚。”他有点疲惫，尾音不再那么黏，闭了闭眼，把刚才的心理期待丢到一边，换了个更容易实现的，“我不生气，来抱我一下？”


这是千万时空里的一粒涓埃。叶塞大陆沉沦在劫掠者的灾难、时空旅者的重启前的一次对白。

在一些结局，罗夏殒命于血亲的弑杀，尚温的躯体被一双冰凉的手敛目；更多的另一些结局，他们在降临法阵里携手，司岚破碎的半身蝶翼融进罗夏的血里，后者的身体则有微光浮起，带着不可自白的爱与心愿，闯进首席法师的认知。

然后一起解离，一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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