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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次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周明瑞被共犯(自称)和情人不客气的从房间中赶了出来,正和侍卫们谈着什么的伦纳德听到声音吃惊地回头,绿眼睛和黑眼睛短暂的对视了一瞬,门缝合拢,他边犹疑着是不是合适,边问:“怎么了?”
那个在这几天里比近年来任何一刻更像他记忆中好友的人看了关上的门一会:“……没什么,大概我说错话了。”
他向他们走来,对向他敬礼的侍卫点点头,无奈的笑了笑:“或许我问那天的事情问的太急了,让他以为我在怀疑他。”
伦纳德没能立刻回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飞快的击中了他。
侍卫长是国王在皇宫里唯一的心腹,为了国王每个夜晚的安全,他很少完整地睡过一个夜晚,但克莱恩比他更少。
下半夜国王的寝宫总是点起灯,关起的门和地毯吸走了绝大部分声音,偶尔他会走出来,看到伦纳德,在好友询问的时候回答他:因为这次他去玫歌的时候没带礼物、因为他很久没去看他、因为他回话不够及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因为阿蒙在闹脾气,所以他才会如此苦恼,伦纳德,你帮我出个主意,如果我送他一朵玫瑰,他会原谅我吗?
然后下一次去玫歌的时候,他会带上那些礼物,但阿蒙从不看它们一眼,侍女把它们和盒子一起放入那些蒙上灰尘的前辈中间。
国王任性的恋人偶尔倚在窗边等待,总是隐匿在被固定在傍晚的宫殿里,等克莱恩找到他,便从幽魂变作鸟类,短暂但亲昵地落在他身边。
“Omega。”侍卫没有这种经历,不感到任何的怀疑,相反,他很有心得地回应,感觉和国王拉近了距离,“您应该在充实的一两个小时后再问。”
周明瑞只是微笑,接到他询问目光的伦纳德总算回神,三两句话给小侍卫派了新的任务,跟上国王的脚步。
“……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他低声汇报道,“根据检查,摄政王的死因是正对胸口的一刀,以出血量和现场痕迹判断,凶手的身上必然沾有大量他的血液,但我们排查了摄政王府的周边和到玫歌的一路,没找到任何血衣和凶器的痕迹。法院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审判国王,如果,”
他迟疑了下,顿了顿,“如果始终找不到,也是一个能够接受的结果。”
周明瑞注意到他咬重了‘始终’的读音,“我不知道是不是阿蒙把它们藏了起来。”
他实话实说。
阿蒙给出的信息量对于一个失忆者来说足够慷慨,但周明瑞对其中大部分都只是‘记住’而已,这倒不是说他有什么明确的依据,而是他还没忘了一开始去见他是为了什么。
到头来,对于自己在深夜来到这里的原因不可能一无所知的阿蒙对此还是一个字也没提。
而且……他提到对‘克莱恩’来说合作的原因是‘孩子’,时间是几年前,但那孩子即使有再严重的先天不足,看上去也至多不超过一岁。
还有,他明明既不是Omega、也不是他的情人,刚见面时还摆出那么让人误会的样子……
他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分辨不了其中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实。
周明瑞慢慢吐了口气,“你和我一起回去吗?”
“这里也不差我一个,袭击你的人还没抓到。”伦纳德挑眉,一副‘不然呢’的表情。
“是是是,辛苦你了。对了,还有什么人是此刻我能见的、对以前的我比较了解的吗?”
“……你能见的,对以前的你比较了解的。”伦纳德重复了一遍他的要求,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不会发现他失忆、或发现了也没关系,或许会从以前的他口中知道什么的人。
阿蒙。
既然他们已经见过了,他把这第一个名字移出去,“奥黛丽·霍尔,霍尔小姐。
“不过,一个多月前她就去了廷根……”
班森和梅丽莎。
伦纳德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她去那里的原因,顿了顿,“这几天事情太多,回去后我会和霍尔家联系确认,如果她回来了,就立刻安排你们见面。”
它最终发生在第三天的上午。
因为阿蒙的原因,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漂亮的绿色,而后才是笑容。
松了口气的、轻快的、安心的,让人一目了然她为此感到快乐的……笑容。
“太好了,你看上去好了很多。”奥黛丽·霍尔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
周明瑞呆了一下,有些局促的将目光移开,“我……以前很糟吗?”
“不糟糕,坚韧、冷静、智慧、充满勇气,”她坦诚道,眨眨眼,“但……也很糟糕,压抑、紧张,总是背负着什么,无论是我、塔罗会的大家,哪怕伦纳德也无法涉足的东西,好像随时会被它压垮。”
他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朋友般的亲近,因此也不由地放松下来,玩笑般道:“我们都知道‘但’后面的才是重点。”
“是的,坦白来说,非常令人担心。”奥黛丽郑重的点头,“令人担心到这次在廷根的一个多月,我都担心会从市政听闻您的消息。”
她在这里顿了下,俏皮的笑了笑,像在说‘幸好不是’,随后从手包中拿出了三封信,但只将其中最鼓鼓囊囊的一封放到了中间的桌面上。
“这是您的哥哥和妹妹托我带来的家书,还有梅丽莎亲手做的一辆送给小殿下的木车留在外面,她说灵感来源是您以前和她提过的一种学步工具……”
他没有任何廷根时的记忆,但听到这个名字时一股本能般熟悉又温暖的感觉涌上,暂时剥夺了他出声的能力。
奥黛丽用一种理解的目光注视着他,声音温柔,让谈话继续下去,“他们都很好,班森先生已经定下了一位未婚妻。
“虽然他们现在必须度过几个月不能见面的日子,不过那位小姐送了班森先生一束鸢尾,它的花语是‘等你回来’,我想这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我还面见了阿曼尼西斯陛下,她没有承诺什么,但派来保护班森先生和梅丽莎的是邓恩先生和戴莉小姐——我想他们应该也是您的朋友——他们向我询问了很多您的现况,这应该本身就代表了女皇陛下的态度。”
她再次在桌面上放下一封信,它的厚度仅次于最开始那封。
“谢谢。”不是对转交信件,而是对她的关心。
虽然不知道‘克莱恩’的具体情况,但周明瑞也没有愚笨到现在还不懂她根本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放心下来。
“您帮了我很多,不该由您来说谢谢的。”奥黛丽摇了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只能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帮上您的忙。”
她看了看剩下的一封信,问道:“那么,从‘那件事’发生,从摄政王遇刺开始,您已经见过阿蒙先生了吗?”
——阿蒙。
半是惊讶半是了然,周明瑞道:“我见过他。”
惊讶是最后一封信和阿蒙有关,了然是身为被他告知了真名的存在,失忆前的他的任何安排和阿蒙有关都不显得奇怪。
“那么,不冒犯的话,您信任他吗?”
这一刻,他面对的仿佛不再是善解人意的金发少女,而是那个‘他’。
周明瑞没有立刻回答,那些话语从他的回忆中一一浮现,有些真假难辨,有些只是调侃,有些只是谎言。
“……”
他张嘴,“……我相信。”他说的话有真有假,或许另有目的,但他们应该确实在为什么合作。
啊,她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在她看来这就是‘克莱恩’会做出的回答。
这说明这是正确的答案吗?
他拆开了那封被少女递来的信,信封很薄,只装着一张纸。
“致周明瑞:
如果你记得我——也就是2018年4月1日晚执行转运仪式穿越到十二岁的克莱恩·莫雷蒂身上后,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十一年的你,那么你已经可以放下这封信了。”
汉字是对的,时间是对的,执行转运仪式穿越?失忆前的他确认了自己的穿越和‘转运仪式’有关?
他就不该买那本古籍……
“我将这封信委托给奥黛丽送达,同时拜托她去廷根帮我安顿班森和梅丽莎(他们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请时刻记得保证他们的安全是你的第一要务),如无意外,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距离摄政王死去、也就是你失忆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对这个世界、和身边的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同时也有了许多的疑问,其中,有些我拥有答案,有些不。
但为了避免被他人知晓,我并不能在这封信里告诉你太多。
接下来,我将在这封信的末尾附上所有你身边可信之人的名单(你可以信任他们,他们或许并非一无所知,但在将他们牵扯进来之前请谨慎思考):”
……谜语人,但不完全谜语人。
他接着往下,看着那一个个名字,对一个国王来说不长,对一个人来说又没什么更能证明他真的失去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记忆,足以让失忆的他在异界缔结下这长长一列的缘分。
“班森·莫雷蒂,
梅丽莎·莫雷蒂,
伦纳德·米切尔,
阿兹克·艾格斯,
邓恩·史密斯,
奥黛丽·霍尔,
莎伦,
戴莉·西蒙尼,
戴里克·伯格,
阿尔杰·威尔逊,
佛尔斯·沃尔,
休·迪尔查,
蕾妮特·缇尼科尔,
……”
……没有阿蒙?
他将这份名单从上到下扫了几遍,顿住,缓慢的眨眼。
没有他……
但是,他能准确的说出他的名字……如果,这不是他亲口告诉他的话……
等等,在得到这封信之前,‘克莱恩’让奥黛丽问他的问题!
“如果,如果对于是否信任阿蒙,我的回答是‘不’的话……”
“您交给了我两封信,分别应对两种不同的情况。”奥黛丽道。
她没有问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的安排,只是从手包中拿出了最后一封信。
“您还说,如果拿到第三封信后,您表示了疑问,就给您第四封信。”
周明瑞接过那封信,打开,一目十行的跳过前面那些完全一样的文字,名单——
阿蒙……找到了!
这个清单上有他的名字!
他想到了什么,拿起之前那封信对比着看了一遍:它们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的名字存在与否!
这意味着……如果他信任阿蒙,这份清单便是提示他要保持警惕,如果他怀疑阿蒙,这份清单又提醒他要拥有信心?不能过于相信他,但也不能完全不相信他。
好像表达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表达……
周明瑞强忍着吐槽‘自己’的欲望,重新检查了一遍信封。
里面空空如也,如果有东西的话……他将手指伸进信封里触摸,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真的只有这两封信。
“您在找什么吗?”奥黛丽问。
“呃。”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下,才意识到室内还有一位女性——女性,而他已经失礼的遗忘了对方一段时间。
“我……”
“您不需要抱歉,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您这种样子了,像是塔罗会刚开始不久,您还是以‘世界’先生的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一样。”
奥黛丽打断了他的话,柔和的微笑着,“而这让我觉得自己帮上了忙,让我感到非常高兴。”
而周明瑞想起名单上方的那句:‘他们或许并非一无所知,但在将他们牵扯进来之前请谨慎思考’。
“如果你认同情绪上的帮忙也是一种帮忙的话……”周明瑞说,关于那件他甚至还不清楚全貌的事件,除了明显已经牵涉其中的阿蒙外,他不能也不该在‘克莱恩’做出决定的情况下修改它。
……但他觉得至少他该说一句话,“没有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发火或离开他,而是始终在他需要的时候支持他,你们已经帮了克莱恩·莫雷蒂远超出他能要求的太多太多。还有……”
“我失忆了。”他说,既然‘克莱恩’让奥黛丽来转交给失忆自己的这封信,说明仅是‘失忆’这件事,被知道也并不会带来危险。
“奥黛丽,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果我想得到更多信息,得到更多这些以前的自己写给我的信的话,我该去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