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覆盖的大陆的东方有一座小小的王国。



魔女小姐抵达至冬的时候，传言顺着酒馆里放下的酒一起滴到桌子上，荧漫不经心地低头，试图抿掉满溢到杯口的酒沫，一边警惕又好奇地竖起耳朵。酒馆里是嘈杂的混乱声响，她得皱着眉，全心全意才能从各种话题中抓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吟游诗人的小调太吵了，而且客观公正，它并不好听，至少比不上吹满了蒲公英的国度。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堡，里面藏着极东亘古的秘密，是无尽的财富，是长生不老的秘诀。



真正不老的魔女小姐鄙夷地哼出声，长生、容颜永驻，这是人不管多少个世纪都离不开的话题，她觉得可笑，人类一生庸庸碌碌，穷尽毕生理想生命，不过追求的是她如喝水吃饭一样的东西 她又警惕地四下打量着周围谈笑的酒客，在确认没人注意到她后悄悄把兜帽拉上。



她一路行来明白了很多事情，在这个战争结束、梦想陨落的世界，魔女是最不受欢迎的人。



所以她必须不断迁徙，候鸟四季飞渡二度，她则每隔十年就要从旅居地出发，至少要跨越一个城池。魔女没法解释她容颜不老，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她接受的目光只有狐疑和猜忌。



战争什么都没有留下，龟裂的土地会愈合，生出新芽，死去的人们会留下后代，在数十年、数百年后像是野草一样繁衍，重建家园。战争却也留下了一些东西，所有的魔法，都被恶意地涂抹上了血和黑色，变得受人唾弃——魔女，在这个世纪里人们的认知，只有火刑和绞刑架。



荧当然知道自己能够战斗，征服这些短视愚蠢的人类，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她还是要在猜忌和仇视的目光里活着，她不愿意。于是，她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永无终点的旅行。从诗与风的国度一直走过冰雪为王的大陆，每隔十年，从不停歇。好在这片世界足够大，她每一次轮换着走过，完成一个周而复始的圆的时候，离她上次来到这里时，已经过了上百年的时间。



再长寿的人都不会在了，自然也没有人会记得她。



这就是荧小姐躲避目光的致胜之法，但是，因为居无定所，她一直很穷。荧悄悄地竖起耳朵，上一次来到至冬这个国度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一个劳什子城堡，也许那已经是三四百年前的事情了——她不记得，没有魔女会闲的没事干记录自己活过了多久，无异于给自己添堵。不过，这么新鲜的城堡，她喝了一大口酒，热辣的液体开始从她的喉咙里往下涌，开始了傲慢又不为人知的思考，真的配成为传说？



巨大的城堡里住着贪婪又凶残的国王——他是巨龙的化身，城堡和宝石是他的巢穴。获得了他的准许的客人可以进入他的城堡探险，当然，前提是已经支付过了巨额的代价，不过，只要探险者能够通过考验，获得的报酬也将是巨大的。



啧。要支付代价啊，魔女小姐撇了撇嘴，把一大杯麦酒一饮而尽，伸手在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摸出来了三枚铜板，小心翼翼地压在杯子下。荧努力地挤出一副温和的笑容，以一个天真拙劣的小姑娘的伪装，去跟酒客们搭话。她忍受着不把酒桶提起来拍这群男人脸上的冲动，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衣服哪里破破烂烂——魔女小姐第不知道多少次叹气着发现，自己对人类的印象越来越不好了。最后她还是拿到了一张朽烂了一半的羊皮纸，上面画着城堡的地址，反正你的衣服和这卷地图很搭嘛，她又想起了那群酒客嬉笑着的话。



呼吸、深呼吸。她吸了一口寒冷的雪花，在无人的森林里狼狈地大声咳嗽起来，为了转移她的尴尬，她在月光里抹开地图，魔女能够察觉的视域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她蜜金色的眼瞳在黑夜里明亮得像是窃取了太阳。



巨龙盘踞的城堡。真可笑啊，人们对轻而易举碾碎城池的龙类示以无尽的尊敬，但对她这样的魔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娇小的身躯，刚刚到一些高大男性的胸口，却永远是火把和驱逐。



我是不是对人的态度，转变得越来越不好了？



展开地图，几种魔药涂抹过的飞羽，在她手里闪闪发亮，魔女不需要像凡人一样长途跋涉，翻过树林、高山和深谷才能到达，事实上她会传送。只不过，她已经没有目的地很久、很久了。



她缺钱，更没有一个住的地方，城堡的黄金与珠宝吸引着她，荧觉得那是她应该需要的。酒精上头的脑子和怒气冲冲的心情，正在吸引魔女舔舐被毒蛇吻过的苹果……要支付代价……可惜，她快一无所有了。



不过，这是只有冒险者才需要遵守的规则吧？她是去——踢馆的！



魔女小姐跟大部分黑童话记录的魔女都不一样，她不太喜欢制药，只做和炼金术师一样的研究，她也不用法器，能够帮她在旅程中一次次斩落危险的，是她充盈着月华光泽的剑。她的武力惊人，在寻找定居的过程中，总会遇上这样那样的麻烦，脾气也不太好——尽管她隐约记得在多少百年前她还是个好说话的女孩。



现在荧要动用暴力了，站在城堡的门前，微风吹动了她的头发。月色下古旧的城堡上每一个光滑、细腻的结构都透露出了它根本不旧，而且里面也不阴森可怖，至少有几个房间温暖动人。魔女小姐被风雪冻红的全身上下都叫嚣着“让我进去”，为了让她在旅途过程中狼狈又楚楚可怜，她无暇用魔法温暖自己。



这该死的世界观设定！她咬牙切齿，让我进去，这个国家还是太冷了——



急于武力破开大门的魔女无情地召唤出了风卷，裹挟着冰雪恶狠狠地撞门，她不知道风声不知疲倦地呼啸了多久，感觉到手都在发麻的时候，城堡的大门突然打开！



接着，一阵可怖的涛声和水光，一条从空中幻化的蓝鲸，一口吞下了肆虐的风旋。还没等魔女加以动作，水幻形的鲸就向她扑来，她被冰凉的水淋了一身，整个人都湿漉漉的。但魔女小姐根本不去思考自己的衣服，而是半分不让地推出三道岩脊，这个抉择是正确的，因为下一刻，轰鸣的雷光砸下，震碎了她的岩造物。



惊喜和兴奋颤栗般地流过她的四肢百骸，多少年了，她再也没在这片大陆见过如此迅捷又凶猛的魔法！荧召出她的月光之剑，提气睁眼，准备与贪婪的、年幼的恶龙来一场恶战。



下一秒她愣住了。



站在城堡门前的是个年轻人，月光照亮了他橙色的头发，却没把皎洁的光华倒进他如海般的眼底。年轻人手持着一把粼粼水光的长弓，灰黑色的国王礼服一尘不染。他怪异地盯着荧看了很久，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欢迎来到梦乐园，我亲爱的小姐。”



他慢条斯理地说，优雅的声音在风雪里格外残忍，“不过，夜晚恕不招待冒险家。”



“我不是来冒险的。”魔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催动过魔法的身躯仍有热意涌动，她下意识地把下一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我付不起代价。



“哦？那你是来干什么的？”年轻人微笑着，唇角的弧度就挂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但黯淡无光的蓝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他还举着那把长弓。荧确信只要她敢动作一步，水箭就会贯穿她的喉咙——当然，只要魔女小姐愿意赌，也有六四开她提前捅穿面前高大男人的心脏。



“美丽的小姐，我这里，看上去并不是你这种柔弱的小鸟可以栖息的小巢吧？”他嘲讽的眼睛看着她，让荧稍微地被他轻浮的称呼惹到怒火中烧。该死的，她就应该直接踢馆的。



荧思考了一下，开始信口胡说：“我来应聘。听外面的流言说，你的梦乐园正在急招员工。”



这下轮到城堡的主人发呆了，他尴尬地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魔女，荧敏锐地察觉出他是在打量彼此的身高。



橙发的年轻人露出了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



“抱歉……呃，不、不收童工？”



铛！她猛地突进，月光长剑绞住了鲸影弥留的大弓，不知道多少年了，还从来没有人用如此的目光看待她——魔女小姐为自己漫长的人生与旅途感到了无尽的愤怒，但年轻人该死地还在笑，她能感受到他兴奋起来了，正在用舌尖舔舐自己的牙齿。



“还真够辣的…不过你确定，要这样跟我打架？”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少女的胸口，荧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轻薄布料，被狂雨一浇几乎衣不蔽体，荧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才发现刚才年轻人为什么目光游离。她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剑刺穿眼前这个家伙，但手却诚实地垂了下来，下一秒她的剑和他的弓，都在空气里消弭不见。



年轻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她被带进了他温暖的怀抱，听见了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算啦……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达达利亚。我是这座城堡的主人「公子」，既然要当我的小女仆——小姐，你叫什么？”



城堡的大门缓缓地关闭，温暖的气息扑了荧一脸，她敏锐地察觉到公子把她直接当成了送上门的佣人，但暂停施法后她太疲惫了，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好好睡一觉。魔女小姐闷闷不乐地埋在他的怀里，放弃了抵抗：“荧，我叫荧。”



公子愉快地笑了起来：“虽然你叫门的方式很独特——以后的时间，让我们好好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