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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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抬眼看了看教室顶梁上挂好的时钟，已经十分钟了，他不安地呷了一口放在桌角的茶。

“你们知道小黑去哪儿了吗？”无限装作漫不经心地对问问题的同学提起，同学们只是挥挥手：“无限老师，你是不知道，小黑每次晚自习都不在，今天算呆得久的。”

等同学们下去，无限有些无心批改作业，题本上的黑白字符变得模糊，他无法下笔，便终于是推开一沓挡在前头的练习册。事出有因，小黑突然离开教室不是偶然，无限从同学的话中抽丝剥茧出小黑的生活习性。

他放下笔，笔在桌上咔嗒的一声。

“同学们安静自习，老师有事出去一趟。”

无限离开后，班级很快起了些熙熙攘攘的话头。“你说老师去干嘛了？”

“去找小黑吧，老师刚刚还问我们小黑去哪了？”

“他哪用得着找，不就是逃课了吗？”

若水听得着急，偷偷在桌底下拿出手机拨号，可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能拨通。

无限已经跑到操场了。幸亏是上课时间，操场上人影清晰可见，无限装作不在意地走过去，不是，不是。他一一辨认着几个模糊的身影，又一一否认。

他在校园的角落很快地搜寻一遍，哪里都没发现小黑的身影。无限急忙掏出手机拨号，也得到了无法拨通的讯息。

无限突然想起自己去过小黑的住处，疾行过即将止息的绿灯，着急发动的电动车主骂了一句，无限又转过头道歉。

小黑已算是他的学生，如果没能确认安危……无限继续走着，风穿行过他偏长的发梢，汗湿的后背吹出一身凉意，无限远远看见小黑那层漆黑的灯光，他没得到确认，又很快爬上老旧楼房不高的楼梯。

“有人敲门吗？”门内失真的嗓音由近及远，无限松了口气，又不自觉后怕。

他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吗？无限踩着木门开出的嘎吱声离开楼道，时间已过去一节课了。

他揩去额角不停渗出的细汗。下课时间应该过了吧。无限终于理好衣角踏进教室，随即，他睁大了眼。

“老师，可以下课了吗？”班长起立带头询问，无限愣了一下，眼角舒开一点笑意。

“嗯，下课。”他用洪亮的声音合着刚跑了几公里的颤抖，郑重地走上讲台。

“老师辛苦了！”他们有条不紊地喊出一句话，每个人都经过讲台，笑着与他告别。无限准备整理讲台上的作业，意外地发现，已经有人帮他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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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第一次没在课堂上瞌睡，他沉默不语，私下在课本里头翻出一本言情小说。

物理课本很大，足以完全挡住一本正常的言情小说。小黑放心地摊开第一页，手边摆好家里带出的水壶，翘着腿倚在墙后。

我不会这么快改变的，你休想控制我！小说里的男主角怒吼，同样的套路，同样的故事情节，他已不知看过几回。小黑无聊地翻开下一页，抬头对任课老师惊讶的眼神。

不过是在教室里安静的坐着而已，用得着这么惊讶吗？小黑拿起笔，在指尖灵活的转圈，不屑地撇开视线。

一节课结束，故事也看到了尾。小黑三行并作一行，一口气读到男主与女主告白的场景。“我不会为了别人改变，是我错了。”他吻着她的额，“我愿意为你成为更好的人。”

还不是改变了吗？小黑撇起一点嗤笑，面带滑稽地合上这本不值一读的书。太过荒唐，小黑被若水拖着离开座位，竟然会因为懦弱的感情改变自己贯彻的信念。

小黑一顿踉跄勉强站稳在一楼的操场上，迎了若水一阵劈头盖脸的说教。

“想什么呢小黑，下节课是体育课，你忘啦？”

哦，原来下节课是体育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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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秋时已至，气温却不见消退，干燥的热意从晒得滚烫的石子上蒸起，发出滋滋声响。小黑勉强能够到树荫，便伸长了脖做起滑稽的伸展运动，这才没被烤下的炎阳照得头晕目眩。

体育老师体谅同学，也没让他们多做什么准备活动，只是让同学跑两圈热身。小黑又往上卷了卷袖子，太热了，云朵间隙映出的蓝和光铺天盖地朝他们洒来，暖风融融阵阵，惊飞一枝宁和栖鸟。

同学们三三两两抱怨渐起，在看到另一个班级时通通噤声。大热三伏天，居然在操场中央直晒着，前排学生陆续下蹲。

“一班的体育老师是魔鬼吗？”若水同情地看着操场上蛙跳的一排排不断抱怨的学生，拉着小黑耳语。

小黑同意地点点头，感到庆幸。

两圈的长度并不远，他们却跑了很久，不惜舍弃内圈也要跑到外圈躲在树影下的人不在少数。眼前树荫转瞬即逝，小黑的速度不算很快，也绝不算慢，体育基本满分通过的他一直是体育老师的宠儿。跑过操场入口，小黑眼尖，在树影后抓到一个淡蓝色发尾。

他顶着烈阳回头确认，果不其然，是无限。

“那不是无限老师吗？”班级传出细小的询问，随即变成浩大的潮，风刮落的树叶迷眼，小黑不自觉揉了揉，重新看过去。

艳阳晒得正烈，此刻却照得无限格外白皙，再说他的肤色本就清淡。秋风稍稍带起些云卷云舒，无限泊蓝的发梢在阳光跳动的剪影里扬起个细小的浪头，像老电影里慢放的青色天空缓过一片轻薄的雾。

他今天难得穿了一身正装，上身大概是因为热不着外披，只搭了一件纯白的衬衫和一条深蓝的条纹领带，衬衫或许与前几天的款式别无两样，余下的衣摆则一丝不苟地扎进紧束的黑色西装裤里，没入纤细的腰线不知影踪。

他还人模狗样地架了副金丝边的眼镜，小黑是这么想的，接着又注意到无限不自在地用手指托了一下镜框。

小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但班级的女生已经转移到了话题中心，统一开始聊起那边走远的无限老师来——如果小黑没看错的话，他确确实实看了自己一眼，还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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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在班级吹凉的凳子上，小黑还没缓过神，刚刚下肚的小卖部冰棍没有起到一星半点的降温作用，或许是因为他爬了五层的楼梯吧。

小黑现在还歇在座位上平息过分炎热的心跳。他开始懒洋洋地伏在桌面，滚烫的手臂通过肌肤接触延伸进无法平静的大脑，爬上五楼的血液在大脑内部咚咚跳动。

笔尖吻着空白的稿纸，小黑叙下几个难懂的字符。

好想喝水。他开了一瓶从冰柜里拿出的冒着白烟的矿泉水，凉气蒸腾，小黑让大脑冷静了一点，揩去颊边破碎的水珠，他深吸口气。

好险，居然有一瞬间觉得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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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的时候，小黑扇着风给自己纳凉，但显然只是望梅止渴，三三两两的人群撑着阳伞擦肩而过，小黑才想起——自己又忘了带伞。

所幸家离学校并不远，小黑背着书包，哼着两句不成曲子的小调从屋檐下匆匆路过，那可能是最近几首流行歌曲，路过的小店循环着悠扬的曲调与他一同应和，小黑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会经过一家书店，小黑经常会去的书店，里面摞满这个年纪对青春所有的幻想，他会路过一家文具店，那是一家批发文具的百货商店，里面货架整整齐齐码着新进的水笔，平时小黑总会去那看看，他会踩过一条不太长的斑马线，从路的这头走到路的那头，或许只需要他的十四步，这是小黑认真数过的、基本不会出错的数字。

“小黑，今天又来了呀。”

小黑熟练地赶在阿姨收摊前买了几个菜，在阿姨收钱的时候露出一点不太熟稔的笑容，他双手接过阿姨手中的提袋，揉着脑袋上乱起的一点呆毛，“是啊，谢谢阿姨。”

“慢点走诶，总是毛毛躁躁的可做不好事呢。”

仅余的话尾送到小黑耳边，小黑急忙应了一声往家里赶，脚步却慢了一点。他没法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因为时间已余下不多。

开门，拖鞋，穿鞋，吱吱呀呀的风扇搬进厨房，小黑匆匆洗了菜切了葱放进锅里慢慢煮熟。漫长的时间是咕嘟咕嘟腾起的气泡，小黑盯着翠绿的菜叶转为深色，在锅顶绕着圈儿浇了一勺透亮的红酒。

晶莹的红雾在里头细细绽开，汁液在叶片上荡起细小的纹，小黑加了些调料，用锅勺尝了一口，随即满意地点点头。他没有那么在意菜的品色，但酒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唯一部分。

出锅，装盘，开门的刹那小黑深深把空气吸进肺里。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勤勤恳恳地转着，小黑矮身钻进不太宽敞的卧房。他走去前头点开了老旧的电视屏。

新闻联播已接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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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条不紊的发生，小黑冲了凉，换身衣裤才躺到床上。夏令时还在延续，小黑大概能在松软的枕头里小憩十五分钟。他无所事事地枕着耳边刮过的吱呀响声，双腿闲适地叠起，他总习惯回想先前发生的事。

若水，体育课，二班，体育老师，言情小说，还有什么？

小黑用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能忆起更多，眼皮上的一点光亮逼着他更深地皱起眉，到底还有什么？

良久，他恍然大悟，凝碧的双眼恰巧睁开一点，细光从间隙里充盈了他的瞳孔。被子拉到腹前，小黑听着楼下车来车往的鸣笛闭上眼。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与天空如出一辙的颜色。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