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在这里出帐外且散愁心。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清晨的天气微凉，屋内冒着热气的锅炉给窗户蒙上了一层雾。在香港的大街，五彩斑斓的灯带并未开始工作，街上处处散发着属于初春的寒凉，却总少不了叫卖着的早餐铺与奔跑着一遍一遍喊着号外的卖报童。不知巷中的剧棚今日为何唱起了京剧，却同样会有一些有着闲情雅致的老爷在台下边逗着雀儿边听着耳边的唱腔声。

何永森在台下远远的观摩了许久，似已然忘却了时间，直到那虞姬挥舞着剑，划向自己的脖颈，才渐渐的回过神了。突然，随着愈来愈浓烈的檀木香油味儿，肩膀被一个健硕的人揽住了。若仔细闻来人身上的味道，便会在浓烈的檀木香油味之中嗅到一丝洋酒的香味。味道混合起来，把他呛的一哆嗦。随后便得到了那人用蹩脚英语所说出的关心，自然我他听不懂的，但那人却自顾自的往下说。

“昨日酒楼来了几个洋人，每个人都是喝的浑浑噩噩的说胡话，也就跟着学了几句。”

这是街临头的酒楼老板叶生，叶志辉。那叶老板是一个好玩好赌之客，却不像其他烂赌客一样浑身散发着糜烂的气味，身姿风流倜傥，活像台上正在谢幕的霸王。言行举止优雅幽默，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位先生爱学着酒楼里的小姐们一样让自己身上有一股呛鼻子的香味，但他与何永森相处多日，叶生总是这样，久而久之何永森便也懒得说了，只好默默承受。

虽说叶生要送何永森去工作，但揽在他肩上的手却一直不老实，一直摩挲着他颈肩上的那块疤，见他歩子停止便停止动作，待他又开始走路后却又开始摩挲，好似在学堂里不好好学习的孩子，何永森实在拗不过气，准许了他幼稚的行为。

他们的相识，便原于这块疤。那年叶生酒楼旁的饭店失火，见火势已经减小，何永森便上饭店二楼去救人，刚稳稳抱住最后一个伤患，欲要下楼时，却被纷纷扬扬的面粉所引起的爆炸把他与怀中的人一同炸了出去。而那个被他紧紧抱着的，便正是叶生。

后来二人都调养的差不多，叶生便热情的要求何永森定要去他酒楼坐坐。那夜，是夏。本就燥热的夜和着浓度较高的洋酒一起把二人的脸映的红又红。人，便也犯了痴。何永森突然凑近叶生的脸，似猫儿一样的叼住那人的唇，到叫那人犯了愣，也没愣多久，把腰往那怀里一抱，往那酒楼深处一走，那一夜，也就那么过去了，而他下身的那个秘密，也从一个人的变成了两个人的。

在这之后，从夏到秋，我们一直如此，叶生待何永森工作不忙，闲来无事时，便会带着他在这小小的港岛上到处游玩，而那颠鸾倒凤之事也是常有。渐渐的，何永森把他的真心献了出去。

美好总不会长久，遗憾才是人间常事。

港岛渐渐入冬，何永森每天归家已是深夜，高强度的工作使人每天都浑浑噩噩的，自然也无闲心去在意叶生。直至那晚偶尔的经过叶生酒楼门口，才发现那里已经挂了红彩，邻里街坊一问才知是叶生要同不知哪个小姐成亲。那一刻，那硕大的红门似是在宣告他的死期，那进进出出脸上挂着笑的人儿们啊，他们是否也在嘲笑何永森的痴心呢。

在门前立了许久，那主人公才出现。满脸笑颜，直到望见何永森，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而再次揽住他时，那游刃有余的笑容便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叶生笑着同楼里的人辞别，揽着何永森一言不发的向一座花园里走去，一路上何永森倒也没出声。入冬的夜是很冷的，一路上只有寥寥几只鸟雀拍打翅膀的声音，偶尔来几声啼鸣，便是最响亮的声儿。满城繁华被抛在身后，目的地竟是一片荒凉的土地。他们曾来过这里，这里曾长着英国人种植的大片大片的虞美人，可入冬，虞美人也抵不住寒凉，褪去了艳丽的花束，留下了枯萎的枝干。

“森，”叶志辉放开了他，在枯枝干中席地而坐。

“民国是一个很开放的时代，但他们还是不会接受两个男人结婚，更不会接受你，你的秘密我帮你保守的很好，这就够了，不是么？”

说完，他捉住何永森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枚和他自己同样款式的银戒指便起身扬长而去。只留何永森一人在这凄凉的田野中。过了许久，园外的公路上有着点点星火，像游动着的银河，那是送新婚情人回家的队伍。

何永森把那戒指攥在手中，在脆弱的枯枝落叶上躺下，枯枝发出咔咔的声音，惊起一波休憩的鸟儿。何永森倒也无心去关注，他数着头上的星星很快便入了梦。

不知睡了多久，他的梦里开始变的愈来愈热，愈来愈燥，好似又入了夏。他听到有人在大喊，在喊什么呢，他听不大清，却在这声音中听到了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何永森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否是那新婚郎君又有了什么意外。可眼皮变的很沉，意识也渐渐的变得模糊。

下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冬天，寒冷的风让他的意识有些许回笼，在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叶志辉，于是，他便梦到了叶志辉，梦到了他在那虞美人盛开的花丛中笑着，笑的很大声，还一遍又一遍的叫着何永森的名字。可再抬头，那人却在花丛中消散，就连那枚银戒指，也变的无影无踪。

待何永森再次醒来，睁眼却是医馆的天花板。身体密密麻麻的痛，似是有很多蚁虫在撕咬他的身体。后来听医师所说，才得知是叶志辉在大火中慌忙的扑进那个园子，把他扔进了那园子邻近的小河里，这样他才苟且偷生，夺回一命，但叶志辉却葬身在了那片火海里。

待何永森身体调养好之后又是一个春，那小小的虞美人花花园也已经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红。那没有一丝波澜的河面上漂浮着些许未化开的浮冰与落叶。往那浑河里伸手去捉摸，用不了几个时辰，那银戒指便又回到了他的掌心。日后，它便代替它的主人，陪他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