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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警示 脱离原型 , 人外生物
原型 偶像梦幻祭 游木真 , 冰鹰北斗
标签 真北 , 北真 , 青组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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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3
2024-6-21 04:17
- 导读
- 初夏永远潮湿。
Summary:像我一样,会微笑、会哭泣、会流血的游木,他怎么会□□□□呢?
(个人偏爱真北多一点。想了想文内好像没有明显体位描写,所以也可以视作青组无差。
若内容有错误请轻点骂,因为本人专业知识浅薄笔力有限,难以驾驭过分学术的内容。)
Bgm:回夏——cadode,配合食用效果更佳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透过,细条状的印在洁白衬衫上,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翻阅实验报告的冰鹰北斗终于收到来自他人关于相恋已久的伙伴兼队友游木真疑似失踪的消息。
这讯息是被急匆匆推开办公室大门的衣更真绪传达过来的,作为除了游木真以外的第二联系人,他向来负责传递研究所上级的指令。
“胡说。”冰鹰北斗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拿出手机,亮起和游木真的聊天页面示意对方看。聊天框对话时间显示今天早晨,末尾对话框还停留对方一贯雀跃语气习惯性发出的“~”。
明星昴流把头凑过去,接过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什么嘛?小北和阿木每天的聊天内容都差不多啊。只有问好和工作进度这种事,实在太无趣啦~”
北斗露出一副“每天应该交流的事情不就是这些吗”的表情,疑惑地看向了真绪。
真绪清了清嗓子,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表情,话到嘴边又打了转,“可是天祥院前辈……咳,总之上面给我发消息说,真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把关于工作的新进度发送给研究所了。照理来说,真不会无缘无故地与所里失联,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比如一些不能让所里知道的事情。”北斗想了想,从昴流手里接过手机,肯定地点点头。“游木没有停止给我们发消息,显然并没有隐瞒我们的意思。”
“不过真倒是没有回复群里的消息呢。”真绪小小声地接了一句。
北斗已经把纸张捋平,“啪”地一下关上了实验报告,他流畅地从两人旁边的空位走过去,从座椅背后提起书包,拉开拉链把桌上厚厚的笔记本塞进隔层,单手拎着包放在刚才坐的沙发上。
布料相撞的声音压在沙发上闷闷的,拉链一角透了点衣服的边角。于是就这样,半被催促着、半担心着,在来不及再向上级请假(北斗言:明明后天就可以开始休假了,所以无视虚假的请假制度也无所谓吧)的午休时间,三个人踏上了「寻找游木之旅」。
“所以为什么不叫「闪闪发光的阿木到底偷偷跑到哪里去了」啊。”明星坐在船上,从栏杆这头望向那头。
碧蓝的海一眼望不到尽头,风吹过来,浪把海水拍进船里,荡到他们脚边,比平日里水龙头滴出的水更凉,顺着脚踝湿湿的痕迹,爬上被无遮掩太阳光晒热的肌肤,留下一道透明的痕迹。
下船时他们都坐得身体有些酸痛,背着包踩在岸边的木板码头上,顺着唯一的路,朝真绪所说真最后发送进度报告的定位地点走。
脚下的沙被踩出凹陷的痕迹,朝四周望去潮湿的泥土紧紧接过半截短短的沙,细密的淡黄连接浓绿铺满整个视野。
从海滩到村庄的距离其实不长,沿着往日人们的脚印一路能望见了挡在树叶背后刻有村名的木牌,都已经长出苔藓。
真绪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对照着确认无误。“按理来说,像这种简单平常的记录,对于真来说应该没有任何难度才对。”
村口几座房屋看起来年事已高,门陈旧像是有段时间无人居住了。紧紧挨着泥巴路两旁的房屋寂静无声,走了几十米都望不见一个人。三个人继续往前走了段路,碰见了第一个在岛上见到的人。
那是一位老伯——他头发已花白,见三个陌生人上前来也丝毫不意外,反倒是笑眯眯的。北斗率先向他问好,斟酌几下隐瞒了游木真具体的信息,只是说明自己是来寻找朋友的。
老人家带他们向自己的屋子去,了然他们是来找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年轻人,而失踪前对方正是住在自己的老屋里。
笔记本、手机、背包,都在游木真自己摆放的位置,他没有擅自动过。老人家向他们解释,这孩子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让人很担心,可是岛上又没有其他青年人,自己一个老年人只能在原地等他回来。
北斗从桌面上拿起那支水性笔,握在手心。等老人家离开以后,他才翻开摆在桌上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检查。
内容就是平常不过的调查报告,由于研究对象简单,并没有过多的文字描述。北斗用手指抚摸着上面一笔一划的字迹,一口气翻到了最后一页,左上角标注的日期停留半个月之前,之后全然是一片空白。
人会去哪里呢…?
昴流和真绪没从剩余的物品里找到答案,书包、摊开的外套、房间可能遗漏的边边角角都小心翼翼看了个遍,并未察觉有何异样。
游木是个聪明人,北斗想,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如果被强行带走,以他的本事,也肯定会留下线索。
门外传来慢悠悠的脚步声,他们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朝外看。原本离开的老伯站在门外朝他们笑,乐呵呵地询问他们是否要吃些东西,自己已经做好了饭。
桌上摆着很朴实的几道菜肴,明明身处海边,却没有任何海鲜,北斗回想档案里对小岛的描述,礼貌地在老伯动筷后才夹上碗里的菜肴。
他其实并没有胃口,只是机械地填饱肚子,以续上寻找游木真的力气。餐桌礼仪约束着他,即使内心再想急切问询,也只能等用完餐以后再旁敲侧击。
三人在老伯放下碗之后不约而同地起身,北斗帮忙收拾着桌子,昴流和真绪端着碗筷拿去水池清洗。北斗边帮忙擦着桌子,边询问着老人家对于游木真失踪前的最终印象。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天色不好,隐约有大风雨,那个年轻人就这么出了门,最后一眼是在海岸边,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顺着老伯指引的方向,他们一路走到海岸边。天气很好,沙滩被晒得金灿灿,他们顺着海岸线一直走了很远都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留下的痕迹,沙滩上留下的脚印环绕了半边岛。
岛屿的另一侧地势更高,植被也更加茂盛,往岛深处绵延的绿意里隐约可见了并不符合村庄风格的建筑。他们沿着已经被植被遮挡住的路一直往目的地走,越靠近阳光越稀少,肌肤密密麻麻涌起阴凉。
走近看建筑的规格布局倒是有些熟悉,门口已经折断的木牌上遍布狰狞的烧痕,他们仔细去看已经分辨不出原本刻着的内容。围绕着建筑观察了几圈,北斗猜测:这建筑多半是外来人员对于某个方面进行调查研究的研究所或者物资存放地,至于具体是关于哪方面,只有进去探究才知道。
真绪也赞同他的话,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这里看起来至少荒废了十年以上了,外侧有很深的老化痕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样式大概是十几年前最流行的海岛研究所样式,现在已经不作为主流推崇了。”
“研究所的资料里好像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个研究所。”北斗对着真绪的话想了想,有些疑惑。
“也许是因为荒废太久的缘故吧。”真绪回过神来看一言不发的明星昴流,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昴流……怎么了?”
昴流从树底的阴影下抬头走过来,笑容照旧,一脸阳光灿烂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哇啊,你们在说什么呢?表情这么阴沉。快看,屋顶破洞的地方被太阳照得亮晶晶的!”
顺着昴流目光的方向望去,圆弧型的屋顶确实有一个洞,而且并不小,材质一时间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在植被遮挡的缝隙里被光照射出闪烁的微光,像是镜片。
“这个研究所坏得好彻底。”
又是被火烧,又是屋顶破了一个如此不同寻常的洞,必定其中隐藏着些什么。冰鹰北斗直觉他们必须进入这个研究所一探究竟,这与游木失踪一定有说不清楚的联系。
正打算往门口走时,手腕却被抓住,北斗回头望昴流,对方低垂的脸挂着有些勉强的笑容,力道却不容小觑。
一向最有探索精神的昴流现在却涌现了退缩的意思,就连真绪也有些不解。正当他们打算询问时,昴流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大大咧咧地揽住落在后面真绪的肩膀,故作玄虚地说:“那我们可要小心些,说不定和阿木消失不见也有关系。哇啊,阿木会不会正藏在里面呢?”
北斗与真绪本想说些什么,对视一眼以后也住了口,只是顺着昴流的话附和着要小心些为好。
研究所里其实很空旷,零散的废弃设备被随意摆放在布满厚重灰尘的桌面,都是很普通的基础研究设备,因为已经被烧毁,所以几乎没有研究价值,只能简单看出当时制造和使用的时期。
唯一称得上有研究价值的是昴流在抽屉角落最深处发现的一些照片,大概是来不及烧毁完,被遗弃在角落的抽屉角。他们勉强对着光拼凑半天也无法看清照片具体内容,只能通过同样指意不明的实验日志残片去猜测大概的实验内容。
摆放在角落的实验器械他们并不会操作,断掉的连接线七零八落地插在机器出入口,经过一番勉强操作,才终于亮起了操作台的屏幕。可惜也止步于此,屏幕一亮,之后再也没有他们操作的余地。即使已经颇有年头,他们也没办法跨越权限去破解密码锁,更何况队里最精通于此的游木真并不在场。无法寻求研究所的帮助,那么就只好先拍照储存下来带回之后暂且先自行研究。大家纷纷拍下细节照片储存在手机里。
在研究所内部走完一圈,似乎已经没有可以探索的地方了。北斗盯着越靠近内部光线越暗的地面,视角蔓延到墙面,他伸出手向墙面轻推,一道门因此被打开。
说不上来的气味扑面而来,阴暗潮湿,强硬地挤进每个人呼吸的肺腑之中,像是黑色的手指在其中搅动,让人感到万般不适。手机闪光筒亮起以后,他们在微光之中看到了彼此同样露出的不适神情。
屏住呼吸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他们数了数一共有十几个漆黑无比的“小房间”,甚至不能称作房间,没有窗户,没有电子设备,完全按照同种布置刻板地固定了一张尺寸很小的铁制床。换句话来说,像驯养不听话野兽的牢房。
在只有某些“房间”里他们找到了一些人类生存过的痕迹——小孩子的衣服碎片,破烂的生活用品,有些墙面、地面上有很深的刮痕,真绪蹲下来查看,发现这些痕迹异常深,能够在这样坚固的材料下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到底会是什么?
北斗反复用手指触碰墙面被划开的白色痕迹,深深皱起了眉,游木,你到底在哪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探索完所有“小房间”以后他们并肩往外走,侧过身推开那扇门以后光往通道倾泻,然而还是死寂般的黑色。昴流在即将出研究所大门的一瞬突然止住脚步,露出了分外严肃的表情:“我好像闻到血腥味了。”
周围仍旧寂静,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也很轻,像玻璃球在耳边碰撞弹开。拨开草丛,很隐蔽的地面隐约有凝固的血迹,密且细。他们一路追踪往下,一直到海滩,血迹越来越淡,消失在了离岸不远的地面,而滩沙依旧金黄细软。
线索已断,夕阳即将没入海平线以下仍是一无所获,三人只好决定先行回到村庄。屋内老伯已点起灯,见他们回来了忙着招呼他们一起吃晚饭。北斗没什么胃口,真绪和昴流也是如此。吃了几口,北斗还是忍不住发问,却被老伯的话止住了话头,不知是看出了他脸色不佳还是严肃神情,老伯叹了一口气。
他说,岛屿再过几日就将迎来连阵的暴风雨,那段时期都不适合再在此居住。现在岛上的人越来越少,少到只剩下他一个人。亲人们也已搬走,他也打算再过几日就彻底离开岛屿。到时候岛屿就会彻底成为一个空岛。
老人家的话在他心里反复回味,让他一夜未眠,无论用何种姿势,都觉得有尖锐物品抵着胸口喘不过气。第二天大早北斗便从床上起身,想要再去寻找线索。等三个人都收拾好东西以后,他们再度回到原本留有血迹的道路,却什么也不曾找到。
连唯一的线索,也消失不见。
这几天北斗肉眼可见的憔悴起来,只有「寻找游木真」这一个相同而坚定的信念促使他一直和队友们不断地在周围持之以恒地搜索着。
焦急、无奈、烦恼,几种情绪在心底发酵,伴随着对话框里游木真一如既往发来的每日问好讯息酝酿到极点。
他紧紧攥着手机,在夕照之下沿着海滩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天色朦胧渐暗才惊觉要回头,村庄已经走远到看不见。再这么无厘头地找下去也毫无办法,北斗很想告诉自己要理性更加理性,却怎么也做不到像事不关己一般地去分析。天气变得恶劣,原本不易的交通更加困难,岛屿必定是无法长留的。明明方才与明星和衣更商量好了半个月以后再来一趟,可是……可是自己的心中始终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也无法停止寻找游木的脚步。
我们四个——游木、明星、衣更,于我而言也像亲人一样。游木和明星曾说过因为相遇才不感到孤单,在相伴以后初次感受到类似亲情的温暖。衣更与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我们四个无论如何都应该在一起,不可以丢下任何一个人。北斗想。
于是他独身出来,美名其曰散步。真绪担忧着想要劝阻也被昴流掩饰过去了,毕竟小北是队长,还是阿木的恋人,就给他空间独自思考一会吧。
我一定会找到游木,就像我们三个一定会找到游木,这毋庸置疑。北斗望着升起的月亮,把手机握得更紧。
从高处朝下看,他们尚未曾涉及的海滩边层层海浪堆叠而来,月亮下闪烁如睫毛下点点泪滴,晶莹剔透。岸边仿佛闪烁着出水的身影,即使很模糊,北斗也一下子为它所吸引。
等等——等等!北斗不顾一切地向前追去,忘
记了一切距离,只想要把那个身影看得更清楚。可没来得及接近,一个踉跄,他便站不稳,被石块绊倒,整个人扑出去,从高处坠下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斗再度恢复意识,全身的知觉也慢慢地恢复着。他睁不开眼睛,脑袋很重,能够稍微活动的手指触碰到周围,感觉像是礁石之类的材料,很阴凉。
等到身体能够完全活动,北斗后知后觉四肢很多擦痕,有些已经结痂,但没有狼狈的血迹,像是被清理过一样。他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从高处摔下来,然后呢?
没被注意的野果被他不小心碰到,咕噜噜往一边滚去。北斗艰难地起身,腿昏迷久了到发麻,有些使用不便。把几个滚落的野果捡起来放在一起,他又发现几条刚死不久的深海鱼,看上去像是少有未被海洋污染的品种。
这绝对不是个巧合。北斗笃定,心里莫名其妙涌起期待,是谁救了我?还帮我处理了伤口。
礁石洞外是很好的晴天,两侧礁石之间的水流闪烁着发亮的金丝,北斗摸了摸衬衫,已经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手心划出几道很深的红痕,似乎有种黏糊糊的液体已经干涸,他嗅了嗅,更像是某种海生动物分泌出来的。
他站起身来,扶着礁石壁向外走,往岸边望,估量着不到几分钟的距离他就能重新再游回滩边,这里大概是高处下的礁石群,在岛屿一侧比较隐蔽的位置,要不是自己无心走来,普通情况是不会往这边来的。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多半与游木真有关。
于是他再度起身往礁石洞深处去,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手里还捏着深海鱼。里面什么物品也没有,只是礁石上异样的颜色吸引了北斗注意。
很细很密的划痕遍布几块最大的礁石,血迹已经干涸,即使被海浪冲淡,但依稀可见原本的痕迹,这里大概不止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感觉不太好,北斗下意识觉得呼吸发紧,忍着心底不适继续观察着。
更近一步,他在角落发现了一样很熟悉的东西——这是游木真手机绳上的吉祥物,他们四个一起去旅行时共同挑选的那一个。游木十分爱惜它,绝对不会随便丢弃在外面。
北斗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卡通图案沾上了几粒沙点,光滑的橡胶层上像是被利物划过,有几道不太深的划痕,但切口很模糊,像是破坏又像是抚摸。
他把吉祥物收进衬衫胸口处的衣袋里,蹲下来反复手指去触碰礁石上深刻的划痕,感受有些熟悉。
洞口除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似乎还多了些别的,北斗屏住呼吸,起身盯着逆光的洞口。他贴着潮湿的礁石壁朝洞口望去,巨大的水花声以后似乎有什么入洞了。
一步,两步,他的脸颊贴近礁石壁,一个巨大的背影逆光立在洞口。北斗的心停了一拍,下意识地定住了脚步。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游木真。
被日夜思念的脸依旧柔和而害羞地背着光,游木真的眼睛纯净无暇,比被水洗过的草衣更透亮,像琥珀,被空气一碰就要碎。稍长发鬓贴在脸颊,浮动着微小的荧光。下颚连着脖颈有坚硬的淡绿色鳞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小腹以下几乎遍及尾部,与秀气的脸相比十分狰狞。
北斗几乎要无法呼吸,他的手忍不住发颤,一步一步焦急地向前跑去。「游木真」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他,他越靠近,越觉得心口涌起细密的疼痛。
直到靠得很近,快要拥抱的距离。北斗才直观地发觉,游木已变得如此熟悉而陌生。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对着这张熟悉而眷恋的模样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即使满身的鳞、连蹼的手、粗长的尾,每一样都不是人类该拥有的。人类天生就对异种怀有排斥心理,何况是未知中的那一种,他却想不到还有哪种情形会使他对游木——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以恐惧的心理去揣测。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这样?关于岛屿里研究所的事情,你发现了吗?北斗一时间想问的话太多,问题堵住了发问的出口,喉咙干涩疼痛。
他的心浸泡在游木真一成不变的眼神中,被悲伤化成水,在凝视中败下阵来。最终只是低声地呼唤了对方的名字,“游木。”
名字像是一声指令,唤醒了对方更多的机动程序。游木真俯下身,把脸贴近,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擦过他的脸,像是珍惜一般轻轻地捧住,手心带过的粘液没有人的温度。
北斗的心再度重重地跳起来,手无措地放在两旁,抓不住衣角,握不紧拳。
他们鼻尖交错,冰冷的气息扑在他唇间,对方却闭上眼睛,嘴唇贴过来如冰,死气沉沉。
接吻是有温度的,他却感受不到游木真的心跳。北斗自始至终如此认为,他们还这样年轻,还有资格,去向时间索要一个个恰到好处的吻。他爱游木真,而游木真也爱他。爱,杀不死,浇不灭,他们自校园时期选择彼此,即使命运也无法使他们分离,未来永远会朝着同一个方向并肩走下去,故事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吻,好咸。
恍惚之间,他感觉游木真松了手,扭曲腔调似乎是在小声呼唤他的名字。他却听不清。
再度回到刚才苏醒的位置,北斗对真讲述起这三天来发生的一切,他们去了哪些地方,又有怎样的发现。他撑着地面想要找到手机,给真看上次在研究所拍下的照片,停顿了片刻才想起手机好像伴随意外不知所踪。
礁石沿凹凸不平,真扒住凸起处,抬头仰视他,目光异常平静,又好像带笑。没有影像的辅助,北斗只好皱起眉回忆拍摄的画面,磕磕巴巴地复述记忆里的细节,那些过分复杂的程序内容他并不精通,回忆到最后也只是大致模糊一片。
真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目光像融化的烛液,落到肌肤上时早已温凉。喉结滚动时呼出的气息凉丝丝,海风一样咸。一如往常静静听从他的发言。
游木的状态看上去相当糟糕,无法出声回应自己的表现显得他这个人冷静到了有些陌生的地步,或者说他原本的这一面始终被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北斗想。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他……这样下去很危险,在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之前至少也要找到方式去应对,怎么可以束手就擒。
大概是他思考时表情过于严肃,真反倒过来安慰他似的仿照往常的动作,轻轻将手蹼覆在他的手上。如果又叠上另外两只手,就成了他们四个。他差点要忘记其他两人尚且不知道此事,也没想过他们会怎么想,只是下意识就觉得如果是大家的话,一定能接受、一定能理解、一定能解决。
回到岸上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家,但是……北斗隐隐约约有种错觉,如果不抓紧游木,下一刻他就会消失在眼前。地球海洋如此宽广,两滴水落进去,即使穷尽一生奔跑也无法再次相会。
他抽出手想要回握住游木真,然而对方只是默默缩回了手,尖利指甲划过礁石垂向水中,青蓝色的血管泡得更加透明。
天气骤变,光线趋弱云聚成团,海潮推搡而来的碧波逐渐涌上凉意,像鱼线缠绕勾住小腿。北斗想站起来脚却有些麻,等他反应过来,游木真已迅速潜下身游向洞口。
他再次回来时神色却不那么好看,眉头蹙成一团,紧紧注视着北斗,边用尾鳍拍打着水面,像是在催促他离开。“游木,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或许对方也觉得这么说有些傻气,游木真愣住了,很快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努力地用扭曲的声音模仿人类的发音:快……走……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止是拍打在礁石时的响声,还有掩盖在海浪声中发动机运作发出的轰鸣,交织出令人心生紧张的鸣奏曲。
在目光的催促中,北斗抱住真的身体,整个人贴着他,随他浮在水面上。风干的黑色发鬓重新被水淋湿,即使有浪游木真也游得很稳,像一块浮木,被抱住时也感知不到体温。
北斗警惕地朝后望了一眼,他们离那艘小型航船不近不远,稍微动作过大就会被发现的距离。绕过礁石群,刻意隔开航船巡视的领域,一直游过了半个岛,他们在隐秘的海岸上了滩。
北斗松开手,手指被浪泡得有些发白,指腹仍旧残留赶路时游木真胸膛起伏的触觉,他站上沙滩时脚发麻,跌倒在尚有余温的地面。
游木真急忙起身,动作僵硬笨拙,想要搀扶却也摔在一起。再次目光交汇的时候如往常一般,像是躺在研究所的休息室,疲倦地、缱绻地注视彼此,冰块碰撞,一场融化成水的相遇。
愿望得以实现。北斗伸出手,很轻易地碰到了真的,他毫无防备、来不及收回就被对方握住,于是在温柔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弯曲蹼爪,轻轻搭住。
这个姿势躺得很笨拙,像两个溺水被浪冲上滩的人,想要安慰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再习惯孤独和寂寞以后,未来的路该怎么继续走。
真率先起了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杂草丛,左右晃动手掌示意北斗去翻找。他转身,赤裸的胸膛面向大海,轻易地没入水中再次消失不见。
北斗怅然若失,四肢酸软勉强起身,三步两步在杂草丛里翻到了裂了一条缝的手机,所幸还能使用。他急着赶回去,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路小跑,直到回到村庄仍旧气喘吁吁。
昴流和真绪一看见他,便焦急地跑来,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分外心疼。暂且来不及解释方才的经历,北斗用目光打量着眼前除了他们四人以外的外来者,隐约在虚伪笑容中感受到了一丝不怀好意。
带头者皮肤黝黑,脸上挂着一道裂口似的疤,从众几人身上都纹有遍布手臂的骨鳞痕,腰间挂着短枪。一见北斗过来,他也从树荫下走出,脸颊陷在阳光里,盯着他:“年轻人,你们也是来找人的?”
“嗯,我们来寻找伙伴。”
对方审视的目光略过他们三个的脸,像是在检验北斗话语中的正确性。风中流动着令人呼吸一滞的不快,他们用眼神博弈,不动声色地试探对方。
“哦,伙伴么?你们看上去倒不像是附近的居民。”刀疤脸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好心似的拍了拍北斗的肩膀,拧住眉头,压低声音,“附近海域可是有不明生物出没,可得多加小心啊。”“谢谢你的提醒。”北斗礼貌地点点头。
刀疤脸没有松开拍他肩膀的手,故作亲昵地顺势站在他身侧,仍旧一脸笑意。“不过,你们要找人的话,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北斗皱眉,这个人站得有些太近了,短枪离腰间只有不到五指宽。这话带着原封不动的威胁意味,像是把他们当做有用的工具来使用。
真绪和昴流沉默不语,面色不佳。想必也知道他们的身份多半已被猜到,早已规划为轻度污染区的岛屿怎么还会有年轻的游客前来度假呢?原住居民早已搬走,就只剩下两种身份会拜访此处,违法捕猎变异海洋生物贩卖的海盗,接受调查前来勘探的海洋研究所成员。
他们三个显然不属于前者,举手投足之间没有饱经风霜的老辣,交谈客气又礼貌,大概被对方视作了任由拿捏的文弱书生,尤其是北斗一本正经的姿态,让对方更加肯定了这点。
虽说两种身份不并冲突,放在此时——海洋污染加重,保护意识仍未跟上脚步,全球海洋管制混乱的局面,即使表面相安无事、互相忌惮,背地也暗波涌动。丑事不彻底捅出,这虚伪的和平将持续,直到污染彻底撕裂表面,淌出深黑的脓来,人类才会知道痛。
而研究所的高层实则也与海盗无差,为名与为利,皆是高悬自私之剑当头,无论是谁,对待污染后的可乘之机都将剖尸取宝。游木一旦被两者之一发现,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北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装作要和二人商量一般转过了头,严肃地与他们交换眼神,继而回复道,“那就多谢你们的帮助。”
昴流也故作轻松凑过来,笑眯眯地说,“那太好了,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一定可以找到伙伴的。”真绪也假笑着附和。
他们在紧张的气氛里默契地达成共识,与其拒绝他们,给予埋下潜在被跟踪危机的机会,不如主动出击,佯装被利用,实则说不定还能借此得到更多与游木真失踪相关的信息。
我会保护好游木的,北斗在心底许诺,不会让他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
他们没有过多单独交流的契机,于是那些话只好憋在心底。北斗应了对方的邀请,焦急地转身回房,去收拾游木真留下的东西。
在紧密的监视之下他们迅速地收拾好行李,肩带拉上肩膀的时候,浅口袋里的吉祥物勒出轮廓,昭示他一切的发生都不是梦,寄希望于一切如初必然是无济于事。他拉紧肩带,游木真的笔记本在其中晃了晃,一个拥抱的重量压在他肩上。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们和老伯道了别,几番感谢他这几天的照顾,推脱了几番才得以把身上全部的现金留给对方,老伯站在简陋的木屋门口,如初见时的朴素笑着,担忧着嘱咐他们要多加小心,希望他们的伙伴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
谢谢您的照顾。他们纷纷道谢,然后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踏上了另一条汹涌的路。
环岛时船开得不快不慢,控制方向的人刻意挡住了检测生物的电子雷达显示屏,不让他们看见。船员让他们分散着坐,船不大,和身材高大的人各坐一侧显得有些拥挤。
在岛屿上行走和围绕岛屿行驶不同,远处看来并不能看到高处隐瞒很深的废弃研究所,那天傍晚他坠下的礁石群与其相连,船不敢太近。想必游木栖息的礁石距离此处不远。他的目光故作打量岛屿绵延的岸线,思索似的皱起眉头。为首的刀疤脸猜到他是三人之中知情最多的,不动声色地问他更多。
“你的朋友在哪失踪的?”
他回答以老伯给的答案,模糊地引开有针对性的问题,一脸茫然地佯装不知情。刀疤脸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更加不耐地盯着他们,不动声色地询问更多与此无关的信息。
“是因为什么才失踪的?”
北斗拉开拉链,把那本笔记本拿了出来。“只是很普通的例行生物调查,上面记载了岛屿的部分海洋生态。按理来说,一个人就能简单的完成……”
刀疤脸盯着他,想要接过那本笔记来看。驾驶的船员忽然转过身来,压低声音,朝着他说了些什么。所有的船员一齐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远看礁石群的浪看不出异样,好像有异常快的生物在白沫之间游动,雷达响起滴滴的探测提示,红点不断靠近。
“那是什么?”有人惊叫。
游木被发现了?北斗心里一紧,抱紧背包抓住船沿,拼命瞪大眼睛,然而人的肉眼并不能捕捉视觉能触及以外的东西,那身影仿佛一颗泪珠平滑地滚过镜面,不断逼近,砸向大地。
“是人鱼!”船在兴奋的欢呼声中越驶越快,每次快要靠近那个身影时又被甩开,就像是挑衅一般即将能够一眼望见尾部摆动扇起的巨大浪花时,它又抽身而去。
这毫无疑问是一条人鱼。一条漂亮的人鱼,年轻的人鱼。“它”流畅地入水,摆动尾巴,如随风拂动的柳枝,轻易地游远。
真绪同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昴流的表情更加凝重,他们同样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想要把“它”看得更清楚。
所有人都把“它”当作未知的生物,只有我,只有我知道,“它”是游木,是像我一样,会微笑、会哭泣、会流血的人啊。北斗攥紧了肩带,胸口的吉祥物贴紧他的胸口,快要喘不过气。
船与“它”的距离越缩越短,在狂热的追逐之下驶离了原定的轨迹,聚在船头驾驶室的船员纷纷走向一侧,抽出腰侧的短枪,瞄准正在游动的“它”。
北斗幻视一周,船的规格较小,很容易就能将所有陈设收入眼中,除了充当掩饰了几张渔网以外,根本不具备出海捕鱼最低要求的限度,也暂时没有发现追踪类的中重型武器,否则他们早就用上了,况且像这样小的船只,想要隐藏规格略大的武器不是件易事。因此船员手中的短枪,暂时对游木构不成威胁。
北斗松了一口气,但耳膜以外船员咆哮呼喊的声音始终吊着他的心,海风将他的头发往后吹,海水溅上船,脚底蔓上一股寒意。
游木一直体力不佳,即便走出校园、工作出差使他有所锻炼,仍旧占据劣势端。一旦精疲力竭,船就能追上,再钝的枪,如雨点射向他,也会伤得千疮百孔。
北斗忧心忡忡朝着远处愈远的岛屿望去,海浪依旧拍打礁石,永不疲倦地顺着既定轨道涌动。一旁的同伴领会他的意思,趁着船员忙于追逐人鱼时凑近,用手指比了一个“V”,还有两分钟的距离。
人鱼已经引着他们偏航,满心都是眼前猎物的船员并未发现已到达监察船例行巡逻的海域,号叫着距离人鱼越来越近。
回头已可见监察船的身影,只是排成一列的船员在剧烈的运作声中不曾发觉,猎物已唾手可得,人鱼大概是游累了,肉眼不到四五米的距离就能够触及到“它”晶莹的身体,绿色尾部耸动掀起汹涌的浪,依稀可见金色发丝在水面浮动。
船身在激烈的浪中颠簸,为首的刀疤脸举起枪,朝着水面率先射出一枪,一连又是好几枪,依旧没有伤到“它”分毫。
“快!再快点!”刀疤脸用枪把敲打着淋湿的内壁,咆哮到唾沫横飞。北斗再也无法抑制,船身颠簸着,他搂紧包大步向前,真绪和昴流在身后跟得很紧。
船距离人鱼越来越近,近到在白沫中足以窥见宛如丝绸般鳞片的光泽,浪越来越大,船员无暇顾及他们的靠近,不断朝着水面射击。
“停下来!”北斗抓住刀疤脸的手腕,狠狠往上推,一枪朝天放空,震得他手发麻。
刀疤脸没想到他忽然上前,一时轻心,才空了枪。枪尚未来得及再上膛,真绪和昴流也不甘其后,与剩余船员扭打起来。
“放手!放手!”刀疤脸咆哮,用力将北斗向下压,手肘弓起企图攻击他腹部。“老老实实待在后面,我们就放你们一马!”
北斗躲过肘击,将身体一转,死死抠紧刀疤脸的手心,与他僵持起来。船因众人扭打而摇晃不稳,越急促越迅猛的浪阵阵扑来,像是有什么重物撞上了船。
一下,再一下。船猛烈地倾斜,险些翻覆,北斗同刀疤脸摔到船尾,身体碰撞船舱磕出闷响,一时间有些爬不起来,人鱼掀起的巨浪扑上脸,浇湿了舱内。
北斗仰头用手背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勉强睁开,视线模糊地寻觅因为剧烈摇晃而掉下的枪支,在——距离摔倒的刀疤脸手边不远的位置。他艰难起身,想抢在对方之前拿到枪,可惜晚了一步。
枪,直指他的心口。他们之间只有三步距离,北斗被迫逼到船尾,刀疤脸狞笑着踉跄,握住短枪的手青筋暴起,已经渗出血丝,随时要夺他性命一样。
这时候他才看见不远处的巡逻船,刀疤脸脸色一变,在船只警示的喊话声中上了膛。
“小北/北斗……!”
在陌生而尖锐的爆鸣声中,子弹脱膛,直射过来,在剧烈的摇晃之中失了原本轨迹,仍旧射中了他的身体。
北斗如破碎的木偶重重倒下,意识模糊之前,仿佛看到了淡绿色鱼尾掀起的巨浪,像是星星碎了一地。
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周围不再翻滚海浪,唯有医疗机器一成不变的运作声,静得可怕。浑身没有一处不疼,头疼、喉咙疼、四肢疼、腹部疼,心也好疼。
得知他清醒没过多久,父母、真绪、昴流纷纷赶来,隔着玻璃静静凝视着他,每一个人的眼底都翻涌着心疼。唯独没有那个金色的、绿色的,夏天一样波光粼粼的身影。
北斗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张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撕裂般的疼痛。喉咙太久不曾使用,厚重如海水泡久的两枚齿轮,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像样的声音。
眼眶酸涩,晶莹的蓝眼睛黯淡地缓慢地眨着,连一滴泪也落不下来。
准备出院的前一天,真绪拿来了本月的报纸,霸占大版面的新闻印刷着醒目标题:岛屿违规捕捞的人员已被逮捕入狱,海事局加强周围巡逻部署,同月抓捕组织人员几十人。北斗举着报纸从头看到尾,在三指大的角落发现了想要的讯息:岛屿周围疑似有“类人鱼”物种出现。配图模糊,但他在泪水中把那个身影看得很清楚,怎么也忘不掉。
他知道,他们也看见游木了。
出院的第二天,北斗就回到研究所,一个月前的告假批准还来不及下达就出了事,功将抵过,便不追究他们的缺勤。北斗不以为然,肩膀还捆着绷带,便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亲口回绝了上级天祥院英智休假的建议,抱着厚重的密码书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
三个人窝在办公室灯连亮了一周,终于明白废弃研究所的密码锁该如何破解,然而已经无济于事,海洋污染骤然恶化,岛屿已经被彻底列为重点观察区,彻底沦为沿海城市的附属孤岛。
线索断掉,但努力不算白费。至少通过密码组合方式与逻辑顺序可以猜到涉及的部分内容,十几年前,只有关于珍惜动物基因研究与不公开项目研究会涉及高层次密码。北斗从父母口中旁敲侧击而知,想要探究更多却被委婉阻止。
三个人各躺在拼接床的一部分,灯光如雪黯淡,飘洒在心间。交流完关于线索的推测后,室内再次陷入寂静,昴流从口袋中掏出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向上一抛,落在床的中心——三人相互依靠的缝隙,他起身,盯着被翻到背面的硬币,笑着说:“小北、阿绪,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灯被关掉,窗外月光晶莹如泪飘落。
他讲起漆黑的房间、单调的食物,讲起一成不变的生活,讲起古怪的实验,讲起不同于普通人生长时的疼痛,讲起初次进入人类社会的畏惧,讲起时刻担心身体发生异变的恐惧。
明星昴流微笑着不紧不慢叙述着,像是在讲别人的人生一样无关痛痒。
“对不起。”末了,他深吸一口气,还想勉强笑出来。
明星……你无需道歉。北斗在一片黑暗之中握住了昴流的手,随之还有真绪的,也温柔地覆上来。昴流的手,尚且还有人类的温度。
六月下旬,Trickstar研究小组在缺失成员游木真的情况下,率先申请了由世界海洋研究组织领导组织的实地勘测。研究所高层本意是以队长冰鹰北斗身体不佳、成员游木真下落不明为由拒绝他们,希望小组继续负责研究常务,不参与危险性较高的活动。
北斗知道父母也有此意,不希望他过多参与过分危险的事情,与当初的承诺相悖,他无法不走向一条注定会曲折的路。
“游木没有失踪,我们也会继续研究下去。”北斗并不失望、并不气馁,平静的注视着想要劝说他的父母,“与当年想要超越你们的成就无关,我已经找到真正想要的东西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舍弃,这正是我作为冰鹰北斗能够实现的意义。”
父母最终被他说服,叹气笑着嘱咐他临别的事项。有了两位作为相关行业顶尖专家和研究所前辈的帮助,他们顺利获取勘测的名额。收拾完行李,三人即将踏上前往全球研究组织中心。
北斗在母亲的笑声中挂断了父亲临别时絮絮叨叨的电话,破旧的吉祥物随着他把手机塞进外套口袋轻轻摇曳,像是一条无尾的鱼。
在组长冰鹰北斗的率领下,名为Trickstar的四人研究组为海洋生物研究勘测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半年内,小组提交关于三处轻度污染区生物污染变异种类汇总及分析的报告,指出了工业违规排放入海所导致的污染仍旧不断加深,已经威胁周际地区水源、生物等多方面安全保障;同年,小组结合其他小组勘测成果针对中度污染地区进行深度勘测,发现在基因变异之上趋向于演化新物种的个例样本,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完善了前人关于基因污染研究的内容;第二年由于气候原因,基因变异导致的大批量海洋生物涌入部分沿海城市海岸线及近海处,发生多起恶性伤亡事件,使之成为热点……直到第六年,多国海洋研究所高层倒台,世界多处废弃研究所得以重见天日,他们在距离日本最近的他国废弃研究所,找到了人鱼的尸骸……
十几年内,他们并肩一起走过太多地方的海。平静的、汹涌的,死气沉沉的、波光粼粼的,清澈的、浑浊的,早晨的、黄昏的,再没有哪一片会让他们这样终生难忘。北斗摊开从日本寄来的报纸,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尾。他仍旧习惯于纸质化阅读与办公,无论堆积多少工作,都雷打不动地坚持每周必须完整地浏览一遍那个沿海城市的报纸。
看完报纸以后他照例叠好放在贮存的抽屉,按照日期置在最底下,然后抽出桌上分类好的文件仔细阅读着新送来关于全球海洋治理体系的修改意见。
文件真绪昴流和其他副组长都已经审阅过一次,最终传到他手中。北斗从首页开始看,细心地翻开第一页,署名是梦之咲的学生小组,四位成员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并排站着。一直翻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久违地露出了一丝丝微笑。
想法虽然天真到有些激进,但不失可行性。如果能够加以引导,一定会为海洋治理提供不小的帮助。
北斗用笔一字一字地在末尾留有的空白页写上修改意见,一直到手写到酸痛才放下。合上项目书,他想起前几天昴流曾提过的事情,梦之咲的校庆。
自从毕业工作以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梦之咲。从热门到濒临解体,又重新合并到如今愈发辉煌,那似乎都是别人口中的故事了。他的身份也从:顶尖专家夫妻的长子、梦之咲的一名普通学生到Trickstar研究小组的组长、本国研究所小组组长再到备受瞩目的勘测某个小组的组长……之后的头衔多到数也数不清,专家、教授、组长、所长……到底哪一个才是他?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冰鹰北斗。
这都不要紧,他们都是冰鹰北斗,都是冰鹰君的一部分啊。
坐着专车回到梦之咲时,校方还是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在门口拉起欢迎他的红色长条横幅,北斗有些不高兴,惹得昴流直逗他玩。
礼堂的布置一如毕业以前,唯一改变的是规模,能够容纳比以往要多上几倍的学生,她们身穿那身如海明亮,如天宽阔的校服,活泼生动地注视着校庆的进行。
北斗仍旧笔直地坐在第一排,雪白灯光打在他深黑的西装上,照得他姿态笔挺,眼睛更亮。当年是以优秀学生代表,现在是以优秀毕业生,他在一片响亮的掌声中起身走上台,平静地望向台下,这一切似乎未曾改变,十几年只是眨一眼就能够回去的从前。
北斗清嗓,向所有人致意。他把那些从肺腑之间溢出、忍不住想要去传达的话语,原原本本地献给了在场所有的学生。
“还有很多弯路正等你们走,还有很多失望正等待被实现,”他握住话筒,“这不要紧,我也曾走过,也曾失望过。”“但一切终究有它的意义。在这个即将坍塌的世界里,即使面对千百种的危险与不确定,也不要失去向前的勇气,这个世界属于未来的你们。”台下亮起闪光灯,仿佛有虚无的影子举起相机,他戴着蓝色眼镜,寻找角度和光线,很笨拙地为他拍下照片。
这个人说过,冰鹰君或许可以把镜头看做朋友来试试哦?
嗯,果然还是没办法做到啊。北斗发自内心地微笑,停顿了几秒,相机不是我的朋友,但相机背后有我的朋友、我的恋人,我逝去永不再来的青春。
“这个夏天永远属于你们,我衷心地祝愿你们毕业顺利。”
北斗在掌声中向台下鞠躬,结束了讲话。
回到座位,他从外套里拿出那张塑封保存良好的老照片,已经粘上他的体温。
照片拍摄技术不怎么样,成像有些模糊,并肩站着的两个人一个笑得傻气,一个紧抿着唇,无一例外紧紧盯着镜头,眼里满是灿烂的笑意。礼堂太亮,白色衬衫别着毕业礼花被照出前程灿烂的感觉。
来吧,冰鹰君。笑一个!
那时候,十八岁的夏天:我还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