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叶Only，异能末世设定，脑洞比天大。没大纲胡乱扯，ooc华中比赛总冠军。Bug私设多，较为黑历史，总之慎重观看。


【扉页】

异变开始的时候我正在北美，亲眼目睹了那位第一位异变的女孩被警察带走。她长了一对纯白的翅膀，却只敢把它拢在身后，瑟缩在角落里面发抖。她被送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地方。接着，仿佛一滴热油掉进了沸水里，整个世界接二连三地有人发生了异变，会喷火的人，隐身的孩子，他们有些像那位女孩一样束手就擒，有的人则没有——

你可以想象，当你发现自己有了高于身边所有人的力量时，你可能会迷茫或者狂喜，或者想着能把世界的规则踩在脚下，拥有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位。因而你也可以意识到，当有人比你强大时，你可能会恐惧会嫉妒会抵触。这取决于你，毕竟每个人的表现并不相同。

异端审理局就是这么被建立起来的。他们负责抓捕异变者（异审局是这么叫的，在我们国家则更喜欢称作异能者）和“有危险因素存在”的普通人（他们是这么对外宣称的，但是据我发现这些所谓的有危险因素存在的普通人大多是贫民和流浪汉）。

这就是那个长达十年的混乱的序幕。无数人在黑暗里异变，他们仇视着不把他们当人看的普通人，每天的心里都是绝望。直到有一天，所谓的大众变成了小众，异端审理局被异能者所掌控——

我想我们可以讲述这个故事了。

关于那个漫长的，关于爱情，自由，以及一切可以写进罗曼蒂克的那些泛着灰暗的铁红色尘埃所充斥着的故事。

关于喻文州，关于叶修。

【摘自茶小夏《十年救赎》，荣耀元年12月，兴欣出版社出版。】

01.

叶修把吧台上所有的玻璃杯都擦干净了，又从吧台下面拖出一箱接着擦。他在三天前发现了这里——大概是因为一座完好无损的酒吧再怎么低调也会在一片废墟里明显地像个信标。在刚看见的时候他还是小小地怀疑了一下，但耐不住身后已经有两个异能者开始对轰，想着躲一下就好他才推开了门。

酒吧里面很安静，但有种令人不太舒服的血腥味。叶修沿着铺了地毯的楼梯往上走，在路过了三个空房间后终于发现了那股让人不大愉快的味道来源。

房间里拉着窗帘，地上随意扔着脏了的绷带。年轻的男人躺在层层叠叠的阴影里，皱着眉头，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地上躺了具尸体，看样子还比较新鲜，僵硬的手指间紧紧夹着一柄染了血的小刀。叶修随随便便地瞟了尸体两眼，往床的方向踏了一步。

他举起了手。

本该睡着的男人举着枪，眉眼里全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和些微的疲惫。在叶修踏出那一步的一刹那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了枪支。

叶修没太惊讶。自从异变开始，基本上人人都会有这种警觉意识。“别动手。”他苦哈哈地举着手说，“我只是路过。”他本来也确实只打算躲一躲，如果不是血腥味的话他可能连二楼都不会上。

男人挑了挑眉。“他也只是路过。”他示意叶修去看那具尸体。他的声音有点哑，但是带了点慢条斯理的味道。叶修把手放下，耸了耸肩，“我只是个普通人。”

“是吗。”男人的表情不咸不淡。他的手很稳，端着枪，枪口正对着叶修的额头。叶修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家酒吧没有遭殃了。

“我的确只是个普通人。”叶修说。他的神色很平静，大有你不信算了的意思。他看了尸体两眼，觉得那张硬邦邦的脸真的是碍眼的很，“需要我帮你把尸体处理了么，还有你可能适合把窗户打开，透气有助于伤口愈合。”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男人腰间露出来的一点绷带，摊了摊手，“或者我可以立刻走人，不过得等你家酒吧门口那俩人火并完。”

他们之间漫延开一种奇怪的沉默。男人的手顿了顿，放了下来。叶修不以为意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厚的窗帘。

光线从玻璃外透了进来，照亮空气中上下浮动的细小的尘埃。这是异变开始后的第二年，大部分人类已经完成异变，转而去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而这个废话连篇的故事里的两位男主角在这一天相遇，将世界拉离了既定的结局。

“喻文州。”男人说。他的嗓音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清清润润地，带着点微的笑意，又好像冷的透骨。

无视掉他话语里面的不信任，叶修直起了身子。“叶修。”他说，露出一个笑来。

2.

叶修花了老半天劲才把那箱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玻璃杯擦完，开始变得无所事事起来。

第一天下午喻文州表示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住下，前提是他得做点家务。喻文州给予了他这个不速之客一点奇怪的信任，却又依旧带了点戒备。叶修对此毫不在意，毕竟一个人手无寸铁就突然穿透你辛辛苦苦设置的屏障，还对他说他是个普通人，换他他也不信。

此时喻文州正坐在长条沙发上看一份报纸。自从政府崩溃，再无国家，各个异能者所建立的组织开始了彼此的征战。他们都打着所谓的“建立统一的异能者政权，构建美好新社会”的旗号，大肆挑衅侵占街道，叶修记得光这块街区就先后被近二十个组织占领，但这并不妨碍几个大势力割据大块的世界版图。如果叶修没记错的话现在这一片儿还是一个所谓的“日天神教”所掌握的，印的报纸基本都在赞颂教主英明神武帅裂天际，毫无看的必要。他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喻文州的脸色，然而后者依旧是那副温温和和的嘴脸，表情完美的无懈可击。

叶修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被压瘪的烟盒和打火机，还有一本封面印着银色的咬尾蛇的小册子。那是异审局被异能者完全掌控之前在街头派发的宣传册，详细介绍了每种异能的类型表现序列号发现人数和危险等级，以及大型的反政府反歧视的异能组织。如今要发也只是发普通人的通缉令了。叶修小小地感叹了一下，把烟咬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了。

喻文州的能力是极其罕见的「规则」，序列号第六百一十三，危险等级十。因为这座酒吧被规则保护，所以才没有人进的来。如果他愿意，整个世界的法则都会为他服务。叶修把册子翻开到那一面，又翻走了。喻文州没告诉他这些，但他看得出来每个人的能力是什么，这事就像和任何异能都对他无效一样理所当然。

按理来说他完全可以当一个首领。叶修咬着烟漫无目的地想，或者他本来就是一个首领。他把那本书合上，重新塞回他的兜里。

叶修开始仔细辨认他手里的那份东西，发现那是一张无论印制还是排版都比日天神报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的报纸。他撑着下颔，开了口：“你在看什么？”

“蓝雨日报。”喻文州说。他把那份报纸叠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空位上，“三天前蓝雨攻破了这座城市，现在报纸已经开始发行。”他的语气温和，抬眼去看叶修的眼睛。

这个组织叶修知道，异审局的册子第四十三页上有记载，首领是索克萨尔，能力是序列号二十一危险等级三的「读心」。他们现在已经占领了大半个C国。叶修从吧台后面出来，把刚刚倒满的盛着热水的玻璃杯啪地放在喻文州那一侧的扶手上，又绕到另一边坐了下来。他还记得刚到酒吧的时候他的确穿过了一片极度混乱区，各种异能和武器的光混在一起，仿佛一场盛大的无人观赏的烟花。

是蓝雨的话，那么占领这一块的应该是黄少天。叶修把烟灰缸扯过来，将烟头按灭在已经落了一层的灰烬里。

“如今异能组织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嘉世，它已经占领了几乎一个Z国的领土。”喻文州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但带领嘉世的叶秋，是个普通人。”他侧过脸去看叶修，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后者的表情。叶修哦了一声，也并不在意喻文州的目光，摆正了大大方方地任他看。

他们俩各自心怀鬼胎地坐在同一张沙发上，一个玩着手里那节烟头，一会儿在烟灰缸里画个2，一会在烟灰缸里画个B。另一个则重新拾起那份铺满铅字的纸张。

安静的好像没有什么末世没有什么异能，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平常的下午，天空蓝的耀眼，玫瑰开在无边的花海之上。

4.

苏沐橙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桌面上那枚纯黑色的信封，以及上面印着的银色的咬尾蛇。

那是环绕中庭之土的耶梦加得，在诸神的黄昏它会从海底跃起，随着它的兄弟姐妹，和升起的死者之船，向神宣战。

异审局。她不用打开也知道这里面会有什么。她拿起那个漫不经心的男人留下的打火机，点燃了它，看着那黑色的硬质纸张蜷曲变形，最后化为纷纷扬扬落下的灰烬。

太阳落下去了。她在心里说。

4.

“我记得我们是出来补给的而不是出来躲追兵的。”叶修说。

他的右边是几个大纸箱子，垒了五六层高，左边是喻文州。他抱着个大塑料袋，里面是几包泡面和一些罐头，还有两包烟，所以他才紧紧攥着它。

出来前喻文州和他说「规则」这个能力有漏洞，即他的能力的目标对象只能有一个，所以他一旦撤销酒吧就会被发现。叶修盯着他的笑脸两秒，撇开了视线。

最后喻文州答应给他买烟，但不能多抽，泡面可以有，不过不能当主食。他们才走出酒吧，穿过安静的废墟和街区，却在拿完东西完毕后撞上了一场极度混乱的火并现场——

“我们现在就是两个普通人。”叶修继续说。他往纸箱子那边靠了靠。地方太窄，他们俩挤在一起，隔着衣料，说的好听点是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为了躲那些人他们挤在货架后面的某个堆积杂物的小黑屋里，锁上了门。“万一他们有人的能力是「读心」，这里被破是迟早的事。”

“那两方中的另一方，”喻文州不动声色地也往右边挪了挪，“是蓝雨的人，有人在向这里进攻。”

“行了喻文州你老实点啊，往那边去点。”叶修推了把他，“是蓝雨的人。”

他顿了顿，“也没有用。我们又不是他们的同僚。”叶修的语气平淡，就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然而喻文州知道他并没有。

叶修回忆起那片极度混乱的现场，光影交杂，其中一拨人很快就转向开始追他们俩。叶修不太相信仅仅只凭一眼喻文州就能认出那些异能者中混杂着蓝雨的人员。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直至走廊里传来巨大的轰炸声，打破了所有的已经接近凝固了的寂静。

“「爆破」，序列号第一百二十二，危险等级七。”叶修仔细听了一会儿。他往喻文州那边去了点，示意他们换个位置，“他们可能在推墙。”

超市现在已经处于无人看管阶段，东西已经快被抢空了。他们找遍了整个市场也只找到了这么些没过期的还能吃的东西。新鲜的蔬菜肉类只有大组织才有能力供应，他们一般分工极其全面，所以才可以满足绝大部分人的需求。

而那些人一排接一排地把货架推倒炸开，企图将超市内部炸成平地。叶修撇过脸去看气定神闲的喻文州，“我们怎么出去？”

他还没有等到后者的回答，门板外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几声凄厉的惨叫，大片的轰炸声和含糊不清的咆哮里夹杂着敲门声，笃笃的轻响，砸进黑暗里，溅起大片的尘埃。

5.

叶修终于把口袋里仅剩的一根烟摸出来，开始寻找放在另一个兜里的打火机。他和喻文州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后座里，忍受着路途的颠簸。

敲门的是个年轻人，叶修不认识，但他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制服，胸口纹着蓝雨的组徽。他仔细端详着对方手里的枪械，因此错过了门开的一刹那年轻人古怪的脸色。

喻文州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于是那个年轻人鼓起勇气开始做例行盘查，但明显地不太认真，关于姓名的问题问了三遍。他的身后是爆炸发生后的残骸和急匆匆跑来跑去的蓝雨队员。叶修花了一番功夫解释他们是普通人，蓝雨队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并且提出可以派车送他们回酒吧。

“服务态度真周到啊。”叶修懒洋洋地说，听不到丝毫的表扬意味。“那当然，我们可是大组织。”司机打着哈哈。他们正在穿过一座已经废弃了的公园，街上没有人。如今大部分的人都已经化成了掩在瓦砾下的一摊残血，剩下的基本都是有组织的异能者和少数不知道怎么存活下来的普通人。

曾有人说这里是末日——极大的权力，极大的膨胀的野心，还有仿佛为了衬托当今大部分人物的普通人的存在，催生的是大片的废墟。叶修记得说这话的人死于一场屠杀，对方是某个组织的老大，他屠杀了整整一个城市的手无寸铁的曾经的同胞。那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照了城市的覆灭，又映照了他的覆灭。叶修带领着嘉……

“叶修，到了。”

喻文州说。

他们谢过司机，看着那辆车驶出街区，拐向那所超市所在的地方，才转过身去，走进酒吧。

酒吧里一片混乱，碎掉的玻璃杯和酒瓶，翻叠起的报刊杂志，全部被拉开的抽屉……他们站在满地的碎片里面面相觑。

“是萧杰……”叶修皱着眉，平时懒懒散散的表情收敛，“诛仙的首领，能力是序列号一百四十六危险等级十的「预写」——”

他没再说下去。

“不许动，叶秋先生。不然蓝雨的首领的小命我不太敢保证啊。”

他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回答，和手枪上膛的声音。

6.

异审局的小本子上介绍，「预写」是一种近乎于「预知」的能力，但比较逆天的是它能够更改一段时间内的未来。这点时间因人而异，少的只有五分钟，多的则长达一个小时。

但萧杰作为一名首领，叶修肯定不会认为他只能篡改五分钟的未来。而且异审局的小本子上还介绍，萧杰曾经是一个脑洞极大的作家，并且永远相信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当时叶修还在想怎么这册子编的和八卦杂志一样（后来的确证实该册子是由当时的普通人李迅编写的），而现在他的内心里有一点点紧张，揪在心里，被更多的云淡风轻遮掩住。

喻文州是个好房东……虽然在某些事情上管的比较多，现在还被打上了蓝雨首领的标签，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对叶修胃口。

于是他转过来，左手裹在裤子的口袋里，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但他的肌肉略微紧绷着，仿佛随时随地就能从口袋里拔出把枪来。但喻文州知道他没有武器，他手无寸铁。

“乱玩枪械可不好啊，萧杰小同志。”叶修说。

喻文州的太阳穴被枪口抵着，好吧，不过这不是问题，这货还在笑。套着西装的男人笔直的站在喻文州后方，脸上是一种成功人士特有的面对镜头的表情，好像叶修就是一个大型的摄像机。

“那得看是谁玩了，叶首领。”他的语气谦和有礼，仿佛他们只是两个老朋友相遇，而不是站在满地的玻璃渣中举着枪，随时给别人一枪子。

“我记得这里并没有诛仙要找的东西。”喻文州说。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巡视现场，可以肯定的是，萧杰并没有得到他想要拿到的东西，所以他才留到了这里。

“我们在今年，”萧杰慢悠悠地说。他似乎并不介意多聊一会儿，“六月份，”他看了眼腕表，“从X镇得到了一个能力没有记载的女孩。”

叶修哦了一声。

“她的能力被我命名为「感知」。”萧杰继续说，脸上浮现出一丝被尽力克制但仍旧露出来了的洋洋得意，就好像这是一件有着无上荣光的事情，“这种能力让她可以知道她所看到的所有人的异能的种类，但似乎又不止于此。”

叶修站在原地没动。他气定神闲地欠扁样让萧杰皱了皱眉。

“最近她告诉我，她感受到了「世界本源」。那种被她称之为「千机」的东西就在这里。”萧杰的眼睛里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光，“它就是导致世界「异变」的「规则」。”

7.

喻文州坐起身子，发现他坐在一棵树下，远方是一片倾斜的草坡。他清楚地回忆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叶修动了手。他随手拿起一旁搁置的长柄伞，抬起手就是一枪（那把伞是什么时候进入酒吧的，喻文州完全没有印象）。萧杰用枪口微微外移，发出嘶吼一般的咆哮。

叶修的脸上是一种坚硬的，奇怪的表情。他似乎没有再担忧喻文州的安危，而喻文州也的确发挥了他的实力——

他用「规则」，改变了弹道。

一片混乱。萧杰开了枪，他挡住了。按这个莫名其妙的发展来看叶修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东西，或者说，他不想让喻文州再知道什么……

“猜错了。”

树顶上传来懒洋洋地回答。七八岁大的男孩坐在枝桠上，晃着他的双腿。

喻文州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他仔细看了看，确认了这个应该是叶修的脸。

“别误会。”男孩说，“我有很多张脸，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会是什么样的。当然，你让我改也可以，我还可以变成嘉世的女武神苏沐橙，或者轮回的男神周泽楷。”他从树上跳下来，挨着喻文州坐下了。

“不用了，谢谢。”喻文州回答。他转过头去看那一片草坡，天空低垂，风从远方吹过来，带着新鲜的雨后的泥土的味道。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小把戏叫「梦回」，唯一一个此能力的拥有者起的名字，”男孩盘着腿，风吹起他的额发，“主要用来传信。”

天色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晚霞在天幕上炸开，把草坡也涂上艳丽的色彩。

“「千机」——你可以这么叫我。”

8.

喻文州在一片摇晃里睁开了眼睛。

汗黏腻成一片，有大口的喘气声在耳边呼呼地响，让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口破旧的风箱旁边。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思维在大脑的沟沟回回里面乱撞，带着轻微的痛楚。

“醒了就先背一下圆周率小数点后一百位。”有人说，喘气声稍稍缓和了一点，“说晕就晕了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呀……”他苦兮兮地抱怨。

喻文州清醒了点。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黑暗的视野里只看得见远方迷茫的火光和背着他的人。

是叶修。他喘着粗气，但托住他的手依旧很稳，“醒着在吗？”

“嗯。”喻文州说。他注意到叶修还夹着那把长柄雨伞。他还是没有回忆起这玩意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叶修把喻文州放下来，扶到一堵还算完好的墙后面。

“酒吧毁了，”叶修说，语气里带了点可惜，“我还有一包完整的烟在枕头底下……”

喻文州没听清。他的脑袋很重，视网膜里还残留着杂乱无章的线条。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梦回」的副作用，但很难受。

叶修没再说话。喻文州感觉有一只很凉的手覆上了他的额头，又很快移走了。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有人在他耳边说。让人无端地想起伊甸园智慧树上的蛇，语气里满是诱惑。喻文州睁开眼睛去看那个人的脸，发现那只是叶修。

“很多。”他听见自己如此回答。

9.

“这个世界有原本的「规则」，”男孩转头去看喻文州的眼睛，“但它现在为你所用，那你是否就成为了世界呢？”

“但你不能改变一切。你仅仅能够改变「原有的规则」，例如你不能够收回别人的异能，不能凭空赋予能力——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在运转的是另一个「本源」，这就是萧杰所说的「千机」。”

男孩漫不经心地说，他的表情像极了那个午后闯入酒吧的叶修。

“可你说你叫「千机」。”喻文州说。男孩看得出来他对一切持怀疑态度。

“这个世界的本源叫「千机」，而我是本源赋予的，我当然可以叫做「千机」。”男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顿了顿，似乎看到喻文州并没有反驳的想法，才继续说，“我的主人认为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本源并不是完整的，所以才会有「规则」这样逆天的存在。”

“你的主人是谁？”

“你可以猜一猜。”

夕阳落了下去，夜色升了起来。天空里满是星星，落在男孩的眼睛里。他站了起来，双手插在兜里，“你看起来并不相信，但总有一天你会信的，因为那时你不得不信。”他说的神神叨叨地，“不过我撒了一个小谎，所以我可以补偿你一下——”

风，还有花的香气。月光落下来，照亮了所有的黑暗。草坡上开满了玫瑰（“请不要和梦境讲科学。”男孩在一边插嘴道），一朵接着一朵，向远方铺展开，绵延成一片。

“我不能变成嘉世女武神和轮回男神来着，”他挠了挠头，“我只会变成你内心里的那个影子。他们说玫瑰代表爱情——我希望如此。”

10.

叶修擦亮了打火机，点燃了根烟。

“很多。”喻文州的神情很平静，“前辈想听哪一点。”

叶修没计较称呼的事，有了萧杰搅局，掉马是迟早的事。他挨着他坐下来，从善如流地接话，“都说说？”语气像是知心姐姐。

喻文州只微笑不说话。

叶修背着他走了很久，走到双腿都在打颤，觉得给他个靠垫他就能马上睡过去。

喻文州没打算隐瞒。所有的有关异能的事情都瞒不过叶修的眼睛，他就像这个世界一个巨大的Bug。

“有人用「梦回」给我带了信。”他说。

漫长的沉默。当喻文州已经开始追溯很多年以前发生的事的时候，叶修还是没有说话。

喻文州张了张口。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远方亮起了滔天的火光。那点火很快变成密集的枪响和爆炸的轰鸣。，叶修翻身而起，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是嘉世——还有异审局。”

制服上印着咬尾蛇的军队像黑色的鸦群一样融入夜色里，散开，化成零落的碎羽。

“他们在找人。”

12.

他们在废墟里奔跑。

「梦回」的副作用基本上已经过去了，

喻文州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反倒是叶修累的不行，只能靠喻文州扯着他的手，从硝烟和裹挟的风里穿过去。

“我们去哪儿？”叶修从喉咙里腥甜的气息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

“蓝雨临时总部。”喻文州的回答被风吹的零零散散地，从叶修的耳边擦过去。

“我以为你们的总部就是酒吧。”

“那只是我的住所。”

叶修无话可说了，他也不想再开口。现在这所城市塞满了嘉世和异审局的人，喻文州带着他绕过巷落，踩着布满尘埃的街道——

看起来就像大片结局男女主角携手奔向光明的镜头，可惜背景不太好看，没下雨也没下雪，一点诗意的浪漫都没有。

“嘉世鲜少和异审局合作，”叶修感受到喻文州死死攥着他的手，不由得出声提醒，“除非是追捕普通人。”

他顿了顿，“例如我。”

叶修原是嘉世首领，因为未知的原因脱离嘉世四处逃亡，又是普通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么大阵仗只是为了搜捕他一个人。如果蓝雨庇护叶修，蓝雨就相当处在了嘉世的对立面。三岁小孩都能明白的道理，喻文州不可能不懂。

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拽起叶修就开始了这场逃亡，连询问的过程都懒得进行。

“我只是代表了我自己的立场。”喻文州说。

喻文州对他有所隐瞒，但那无所谓。叶修刻意去忽视脉搏中的一小点细微的失落，机械性地迈着双腿，跟上喻文州的步伐。

后来有人说他们是在刀锋跳一曲危险的探戈。玫瑰后是枪口，微笑下是谎言。他们刻意隐藏了一切情绪与秘密，却无关利益。

-1.

叶修离开嘉世的时候先去弄了一辆没人开的摩托，一路骑着去了L省。

雷霆占领这里已经半年，却一直未再扩张势力。叶修到达L省时是个晴天，天空很干净，没有风，阳光里都是花香。没有斗殴，没有争吵，一切都像是异变之前的样子，所有人都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老人和孩子，抱着婴儿的妇女，骑着单车从街道上呼啸而过的青年……

和其他的地区相比，这里就像是乌托邦。

叶修把摩托车停在巷口。他路过一群拍着手做游戏的孩子，拐过巷角，那里有一家修理店。雷霆的首领就在这儿，修修电器钟表什么的，日子很安逸。

肖时钦，能力「金属」。因此叶修还在嘉世的时候就将千机伞交给了他，并且承诺在一个时间内会取回。

“你打算怎么办？”肖时钦问。他把千机伞从雨伞架子上拿下来。那里挂了几十把样式不一的长柄雨伞，整整齐齐地码在一处。

“我打算去沿海的某个镇，听说那里是个小组织在掌握。”叶修接过伞，撑开翻折。他很久没有用过这把伞了——他得尽快熟悉它。

“但我听说蓝雨在向那边推进。”肖时钦说，“那里可能会被蓝雨占领，叶神还是小心一点。”

“谢啦小肖。”叶修收起伞面，脸上挂起了一种懒洋洋的笑容，“真巧，我想见一个人很久了。”

他背起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3.

蓝雨的总部在G市，但喻文州的住所却在某个沿海的镇上。异变以前喻文州在镇上包了两层楼，一楼装修成酒吧，二楼则用来住人。喻文州天天坐在吧台后面看厚本的精装书，对每位顾客露出温和的微笑，好像他开的是一家咖啡馆，而不是酒吧。

异变刚开始的时候喻文州还是个普通人。外面的街区一片混乱，他依旧打开酒吧的门，坐在吧台后面的转椅上，黑色的哑光桌面下面塞着枪支。没什么人来闹事，好像所有人都忽视了这间酒吧一样。直到某天黄少天来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在酒吧门口停下，染着一头嚣张黄毛背着把剑的青年跳下车，向喻文州要了一杯加了冰的矿泉水，在杯面凝着水珠的玻璃容器放在吧台上的那一瞬，黄少天拔出他的冰雨，横上了喻文州的脖子。

“不许动啊不许动我警告你。”黄少天咧嘴笑，露出一双尖利的小虎牙，“来来来把吃的交出来，顺便再来两箱威士忌——”

后来喻文州才知道黄少天不喝酒，那两箱威士忌只是为了消毒用。他受了点小伤，所以才找上喻文州。但当时喻文州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一切东西准备好，然后一枪爆了吉普的轮胎。

这就是未来的蓝雨正副首领的初次相遇，毁坏了黄少天辛辛苦苦抢到的被他视若珍宝的旧吉普。

黄少天是个神奇的人。面上总是带着笑容，像极了无数少女梦中的邻家大男孩，但他的眸子里却是冰冰冷冷的。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坚硬如铁的寒冰。

黄少天的能力是「零点」。在他手里温度是可以随意掌握的东西。他是G市人，穿过B区嘉世的辖区，最近才来到这里。更重要的是，他认识叶秋，并且关系还不错。

喻文州发生异变的那天，镇上发生了极其严重的暴动。蓝雨从G市南上，遇见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旧吉普。黄少天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向远方的咬着烟溜达的魏琛隔空喊话，“喂喂大叔！！你有没有手机啊这里有信号吗？手机接我们打个电话呗？”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加入蓝雨，觉醒能力，成为接班人。后来能力是「读心」的魏琛隐退，喻文州回到镇上，权力下放给黄少天……偶尔黄少天会带些东西来，方便食品，熟食，书之类的，堆在吧台上。他总是向喻文州抱怨叶秋如何如何不要脸，如何如何没下限，明明是个普通人，却让所有异能者心服口服——

他也一直想要，见见他。

-2.

“我最近新收了两个徒弟。”魏琛牛逼哄哄地说，“你就等着以后看我们蓝雨称霸全世界吧！”

嘉世和蓝雨进行一笔物资交易，正是中场休息时间。叶修和魏琛一人一支烟，挤在走廊上吞云吐雾。

彼时蓝雨受到的争议非常大，因为他的首领的能力是危险等级仅三的「读心」。蓝雨的发展令人担忧——他们的人数不到嘉世的三分之二。

“你徒弟？别带坏小朋友啊老魏。”叶修似笑非笑。

“切，你以为我是你？”魏琛鬼鬼祟祟地把手机拿出来，“其中有一个好像是你粉丝，偷偷画你的像，上次我无意瞟见，吓得一抖。”他满嘴跑火车，“靠，你们见过面？”

“没呢，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叶修说。他低头去看那张画在笔记本上的素描，“估计是少天和他说过吧。”

他们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叶修把烟掐灭，“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看情况吧。”魏琛满不在乎地说。但叶修知道他比谁都在乎。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

“我最近在想，我不能「读心」吗。”魏琛换了个话题，“我读取的是别人的脑海中的波动，然后再将波动转换为文字。但我最近发现，我还可以将这段波动转交给别人，但出现的叙述人只会是对方心里最为眷恋的人。”魏琛有点兴奋，“这样就可以传信了，虽然最后接受人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头晕。这种能力没有记载，但我打算叫它——

“「梦回」。”

0.

喻文州从未见过叶修，但他画出了叶修的影子，用黑白涂抹开，拖曳成心里密封的执念。

异变发生的第二年，那个影子推开了酒吧的大门，向他微笑，成为具象化的灵魂。

有人说爱情开始于兴趣。他们踏上早已编织好的命运，再将它们撕成碎片。

一切仍将继续。

【摘自戴妍琦《玫瑰与史实》，荣耀三年国立大学历史系毕业论文】

13.
“等等等等……休息会儿行吗？”

蓝雨临时总部距酒吧足足有十个街区，他们才跑过五个。期间为了躲避嘉世的人他们生生绕了不计其数的弯路。叶修已经挂在了喻文州的身上，那把黑伞倒是还握在他的手里，只能透过远方的一点灯火来辨认模糊的轮廓。

叶修满头大汗。他本来就不怎么运动，名声响彻世界的斗神之名更多的是靠效率和战术。喻文州倒是如他所愿地停了下来，他们停在黑暗里，像层层叠叠地涂抹在画上的阴影。

“你得进行适量的锻炼，”喻文州中肯地评价，“戒烟，然后饮食要规律平衡……”

“怎么和张新杰一样。”叶修苦哈哈地说。他们的身高平齐，所以叶修能够毫不费力地把手圈在喻文州的肩上——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这个姿势。喻文州扶着他的腰，靠在缺了一半的砖墙上。

挨得太近了。叶修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能感受到黑暗里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微弱的气流烧着叶修的耳廓，变成夜晚的风里仅有的热度。

于是接下来的吻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们或伶俐或温柔的声音被彼此的唇堵在喉间，轻柔的甜蜜的，像无法言说的禁忌。先开始是单纯的触碰，到最后变成了唇齿间的械斗，你推我攘，谁也不肯放过谁。叶修只能仰着脖子，拼了命地压榨着自己肺里的氧气，好像不这样他就会被那个吻烧成挫骨的灰烬。

他的视野里是大片大片的黑暗，炸着绚丽的烟火，但叶修明白他只是被吻缺氧了……他推开了喻文州，将下巴搁在后者的肩上。

“还好吗？”喻文州问。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脸上的喜悦，那些平常的云淡风轻都被叶修从他脸上剥除，变成清晰的笑意。

这几乎是必要的结果。

“脖子要断了……让我缓缓。”叶修把脸埋在喻文州肩膀上。喻文州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可以在脑海里随便脑补。

接吻是个体力活，虽然很舒服。叶修现在只想点根烟。他想着来到镇上之前的计划，想念着烟草，又不自觉地去追寻喻文州的气息。

但一切都脱离了控制。原先只是为了见那副画像的作者的叶神掉进了爱神的陷阱，变成了喻文州的祭品。叶修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还有事情要做。

那些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

14.
叶修直起了腰。

听说恋爱前和恋爱后是两个感觉，叶修退后一步去看喻文州的脸，心说除了帅了点好看了点温柔了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我得离开了。”叶修说。

这话听起来像负心渣男拔x无情，但喻文州能明白。满城都是追捕叶修的追兵，嘉世，异审局，他们总会追上来的。

而他不能把蓝雨拖下水。

所以叶修要离开。去哪里都无所谓，离得越远喻文州就越——

“我和你一起走。”喻文州的声音很平静。叶修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却发现那里清清淡淡的，只有不容置疑。

“但蓝雨……”

“两个星期前冯宪君致电各大组织，提出结盟，拟建联邦制新国家。”喻文州说，“只有嘉世拒绝了这一要求。他们好像在找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有了这个他们就能建立一个只有嘉世的世界。”

喻文州贴着他的耳边低语。

叶修僵了一下。

“再后来，萧杰找上了蓝雨，声称世界的「本源」，「规则」，「千机」就在这里。而「梦回」的内容，就是在讲述原本的「规则」与现有「规则」的冲突，叶修。”他的声音仍旧温柔，“你可以告诉我吗。”

只是请求。因为我是你男朋友。

叶修张了张口。他发现他无从说起，只能在脑海中去摸索喻文州要地答案。但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巷子尽头传开了清脆的掌声。

“真不错啊，喻首领。”男人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极度不走心地夸了喻文州一句，转而面向神色紧张起来的叶修。

“所以呢，叶首领，您是否愿意和我们回去？”男人的嘴角实质性地上扬，“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本源」与「规则」，「千机」先生？

15.
那个男人的面容暴露在了人造的光源下。喻文州认得那张脸，不算太熟，但在各大组织会谈期间他们见过很多次面，彼此也算有个了解。

嘉世的代理首领，真正的揽权人，陶轩。

叶修原本靠在喻文州身上的身子站直了。他没说话，伞尖敲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对所有异能无效，知晓所有人隐藏起来的异能，这个世界的「规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清晰明了。

陶轩向前走了一步，原本四处晃荡的探照灯停下了，对准了这里，刺眼的强光把所有的细节都暴露的一览无余。陶轩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西装，拄着手杖，肃穆的像是在出席葬礼。

“谁给你说哥要跟你们走了？”

叶修懒洋洋地说。他没有握伞的那只手伸进了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了根估摸着是早上起床时塞进兜里的烟卷。他咬住香烟的滤嘴，指尖相互摩擦，空无一物的指间无端的亮起了一点火光。

喻文州知道叶修其实有五六个打火机，基本都是塑料的地摊货，最值钱的那个是苏沐橙送他的生日礼物，被叶修擦的锃亮，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但不得不说叶修的这个举动充满了美感，微弱的跳动的燃烧在叶修指尖的火苗——它很快点燃了烟的末端燃起青色的烟雾。

陶轩的脸上依旧是笑容，彬彬有礼谦逊温和无懈可击。喻文州忽然发现整座城镇都安静了下来，嘉世的队员和异审局成员的说笑声和交谈声脚步声在一瞬间归于寂静，就好像这里原本就是一座空城。

“你该回去了。”陶轩用一种奇怪的口气开口，听起来就像在哄离家出走的熊孩子。他握着手杖的手提升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叶修的长柄伞在一瞬间被撑开，尖锐的金属物撞击在纯黑色的伞面上，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与噪音。叶修咬着烟，模糊不清地啧了一声。

“这不像你啊老陶。”

叶修收起伞，脸上挂起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序列号324「蜃楼」，换种说法来说，就是幻境。陶轩构造了一个和原本城镇并无不同的虚景，在这里，陶轩才是绝对的掌控者。

“行啦。”陶轩放下手杖，有点不赞同地看了一旁没有动作的喻文州一眼，又把视线转回来，“苏沐橙在上个星期被楚云秀接去了J省，事态紧急，没有给你通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了八折的A4白纸，“这次行动是异审局发起的，嘉世只是配合一下。你真的不回来吗？”

“算啦老陶。”叶修没看那张纸上的内容，随手揣兜里了，“你决定要和异审局合作了？”

陶轩没答话。他直起了身子。

叶修也没再追问。他点了点头，“好好干吧。”

消失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探照灯重新开始四处摇晃。陶轩站在巷子的尽头，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

16.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叶修迈上阶梯的时候没头没脑地开口。蓝雨临时总部是一家近乎完好的图书馆，但喻文州说基本上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到G市，他们一早就放弃了这里。

“看出来什么？”喻文州反问。从图书馆后门穿过去就是博物馆的外墙，那里停着一辆吉普，车钥匙在喻文州的口袋里。

叶修看了他一眼。

“好吧。”喻文州耸耸肩，“从萧杰来酒吧时开始。”

喻文州发动汽车的时候叶修抱着他的伞钻进了副驾驶座。喻文州降下车窗，踩下油门，在晨曦的风里绝尘而去。

17.
“你的车？”

“郑轩随便留的一辆。”喻文州说。他们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高架路上，空气里是一种甜蜜的花香。叶修伸手打开了音响，车厢里顿时响起了两年前火遍大江南北的农业重金属的惨烈音质。

叶修眼疾手快地关上了它。

驾驶座上传来一声轻笑。

嘉世没有阻拦他们离开城镇，这大概来源于昔日好友最后能给予的一点情分。下一次估摸着就是不死不休，要么叶修死，要么叶修归于嘉世，不然没有商量。

叶修重新去摸烟，这次他拿出了自己的打火机，在点燃之前却被喻文州摘了下来，搁在车窗旁。

“该戒烟了叶修。”喻文州目不斜视。

“我又不会得那些奇奇怪怪的病。”叶修有点不满，“要体谅前辈，快把烟还回来。”

“抽二手烟对我身体不好。”喻文州义正言辞地回答。

副驾驶没声了。叶修靠在靠背上，眼睛盯着窗外出神。

“睡一会儿吧。”喻文州笑了一下，“一会就到了。”

后视镜上挂着的福袋摇摇晃晃，太阳升了起来，把整个世界都镀上了柔和的光晕。

叶修看着慢慢亮起来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18.
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夹杂着高高低低的说话声，被的断断续续的思维切割成没有实际意义的语句。叶修觉得自己浮在空气里，耳边都是一段一段的音阶，仿佛盛大的合唱。

叶修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阳光透过冰冷的拼花玻璃落在红地毯上，变成流动的光影。叶修的手里捧着束玫瑰，穿着被熨烫的整整齐齐的礼服，坐在人海里，看着站在高台上的神父。

这应该是婚礼现场，神父的脸上带着无机质的笑容。玫瑰红的刺眼，在视野里留下大片大片的绿色的斑影。

管风琴齐鸣，盛大而恢宏的音质，演奏的却是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让人听到就忍不住露出微笑来。到处都是玫瑰，鲜红的波旁，代表着热烈的爱。

喻文州站在红毯的尽头，笑的一如既往的温和，以及不常有的欣喜。

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婚礼上哭泣。叶修的目光被他牢牢的黏在喻文州的脸上，又弹回来，落在一旁的婚纱照里的新郎的面容里，只觉得心里太过于平静——

“做的过了啊。”叶修说，“你看你那边婚纱照上的新娘脸上还糊着马赛克。”

他盯着喻文州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扭过了头。

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坐在他的左手边，脸上是一种极其有礼的，克制的，换个熟悉叶修的脸的人都会对他报以惊奇的目光的表情。

而在叶修说出那句话以后，男人原本维持得当的表情哗的就碎了:“混蛋哥哥！你不回家是不是就因为那个男人？！”他遥指喻文州，“你刚从嘉世出来就火急火燎地往他那边跑！”

他语气悲愤。

“别闹。”叶修大大咧咧地摊在椅子上，“回家还能回哪里去啊笨蛋弟弟。”

场面安静了一瞬。

“我不管。”叶秋哼哼唧唧，“你瞒着我在外面找男朋友。”

“多大人了。”叶修嘲笑。他把那束花放在空着的椅面上，转过脸来，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揉自家弟弟的头毛，“这不是事情还没处理完么。”

他的脸上又是那种懒洋洋的笑容，但成功的用一个动作安抚了自家的炸毛了的弟弟。那边婚礼还在继续，蒙着白纱的新娘走上了地毯，捧着洁白的花球，挽着她同样被打了马赛克的父亲，缓缓地向喻文州走去。

“这父亲和新娘差不多高啊？”叶修比了比。

“你害怕了，哥。”叶秋说。他打了个响指，掩在管风琴的旋律里，变得悄无声息。

一切都暂停了下来。新娘前进的脚步，交头接耳的宾客，在光里沉浮的尘埃，音乐，风，喻文州。

“……”叶修现在只想抽烟，但他的那件黑色礼服胸前的口袋里里空空如也。叶修转回了脸，对上叶秋的视线，“好吧。”他耸耸肩，“是有点。”

“一想到有这么一个可能性就觉得，是不是不来见文州比较好。”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很安静，空气里似乎有尖锐的噪鸣。但叶修很明白那只是他的幻觉。其实空气里什么也没有——无论什么。

“你知道——算了，没什么。”叶修站了起来，“我总觉得这个新娘的轮廓略眼熟啊，你用的谁的素材？”

“嘁。”叶秋扭过了头，“不告诉你。”

19.
叶修在熟悉的香味里面醒了过来。

他还坐在吉普的副驾驶上，身上盖着一件蓝雨的制服，有着喻文州最常用的那种洗衣液的微香。叶修转了转头，透过贴了膜的窗户看见喻文州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正在和一个人说些什么。

G市已经到了，他们停在蓝雨总部的楼下，旁边是热闹的街道。这里是安全区，普通人受到组织保护的地方。叶修打开了门，靠在靠背上，望着喻文州的背影。

喻文州把所有的事务交代完毕之后才走到叶修旁边:“看什么呢？”

“看你。”叶修大大方方地说。

他跳下车，顺带着把那件制服扔给喻文州，却又被后者递了回来，“给你准备的。”

叶修看了喻文州一会，后者坦坦荡荡地任他看。叶修似笑非笑地接过蓝雨制服，没说什么。

G市的阳光不大，懒洋洋的晒在人身上，带着点轻微的暖意。

叶修的心里还想着那个梦……或者说是现实。那个糊了马赛克的轮廓眼熟的新娘手里捧着白色的玫瑰花球。叶秋从小就对花花草草不太感兴趣，但是苏沐橙喜欢。那种玫瑰曾经摆在墓碑的最下端，染上黄泉的颜色。

那些花，代表死的怀念。

20.
罗辑演算纸里抬起头来的时候有孩子骑着自行车从他的窗台下嬉笑而过，铃声叮铃铃地响了一路。阳光被远处残缺的玻璃幕墙反射到他的瞳孔，刺的人生疼，他却毫无所觉。

他在这张书桌前与那堆稿纸纠缠了近一个月，肉眼可见的疲惫累在他的眼眶下，变成青黑的底色。

罗辑的能力是序列号九十二的「计算」，没有攻击性，危险系数却高达八。那些复杂的计算本就是他的优势，但在他得出一列数字之后，他的演算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本源」拒绝了他。

那串数字就这样停在了演算纸的最末的空白里，看起来毫无特别之处。无休止的风灌进来，把压在桌上的纸张掀起一角，吹的哗啦啦地响。

21.
叶修提着几个打包盒进来，又反手关上了门。

这是喻文州的宿舍，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放着一盆绿萝，不久前才浇过水，翠绿的叶片上还残留着水滴。喻文州还没有起床，卧室的门关着，屋子里全是微凉的风。

叶修把塑料袋搁在餐桌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楼层不高，叶修能够看见楼下那些神态各异匆匆忙忙的人们。

叶修的伞挂在伞架上，孤零零地支楞在那儿。叶修从口袋里拿出那根被喻文州没收后扔在车上的烟——他趁着喻文州发布任务的时候偷偷摸摸拿的——擦亮了打火机。

于是喻文州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修趴在窗台上的背影。空气里有某种几乎微不可闻的烟味，叶修最常买的那个牌子，红色的软包装，喻文州收了他一根——喻文州走过去，叶修却仿佛已经感应到了似得，转过了身来。

“醒啦？”叶修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嘴里还咬着半截烟头，丝毫没有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那吃饭吧？”

他从塑料袋里拿出那些碗，又转身进了厨房，拿了两双竹筷子出来。他掀开盒盖的姿势挺普通的，但就是好看。透明的塑料制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滴，顺着倾斜角流下来，在边缘聚成小小的一摊。

喻文州光从味道就能分辨出它出自哪个餐馆，“街尾的那家？”

“你不是说那家地道吗。”叶修没反驳，“我就去了那家呗。”

他的表情轻轻松松的，仿佛在用言语表达，你说的一切我都记得。

22.
晚饭总是令人愉悦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太阳刚刚沉下去，晚霞还凝固在天角，变成浓的化不开的残留。叶修在青椒肉丝里面挑挑拣拣，专把青椒往喻文州的碗里夹，“……当时老韩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黑了，周围迅速跪了一圈人……”

喻文州面上仍只是笑，又把青椒送回去，没去反驳韩文清的能力就是「威压」。堂堂两个大首领（起码有一个曾经是）就在餐桌上用筷子打架，一个笑意盈盈一个不动声色。过了好半天叶修才想起什么似的住了手，“对了，少天怎么不在总部？”

“他去B市开会了。”喻文州说，“毕竟联盟刚刚成立。”

他伸手去把窗边的立灯打开了。

叶修没说话，他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用筷子去挑盒子里的饭粒。

“陶轩其实只说对了一样。”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落在喻文州耳里。

“我是「规则」，但我不是「本源」。”

23.
叶修是离家出走的，这事除了苏家兄妹以外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

那是出现异能者的第四个星期，全国进行戒严。叶修摸了自己弟弟的行李，连夜翻出了他家的围墙。这事儿叶家上下只有小点发觉，但它没有叫，只是跟着跑到了围墙边，讨好地吐了吐舌头。

叶修从行李里翻出包未开封的火腿肠，拆开挑了两根，撕了包装递过去。他回头望了眼家，又低下头摸了摸小点的头，耐心的等它吃完后，转身翻了出去。

小点仍然没叫。叶修能够想象它的表情，眼睛黑黝黝的，像极了B市的天幕。

事情的起因是叶修觉醒了。

晚餐前叶父风尘仆仆地回来，身上带着B市特有的灰尘的气味。他拆下领带，脸上是少有的疲惫，“老陈出事了。”

叶修的母亲正小心翼翼地把炖好的砂锅端上桌，闻言只是抬了抬头，“怎么了？”

老陈是叶父生意上的朋友，平时节假日两家人没少聚在一起玩。叶父拖开餐桌上唯一空着的餐椅，“老陈的儿子觉醒后赖在家里，被异审局发现了。”他的语气很平稳，“异审局以包庇异端为名逮捕了老陈。”

那时候的叶秋正坐在椅子上喝汤，没怎么听自己父亲讲话。叶修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海带，撑着脑袋，懒懒散散的。

24.
“那时候也没想自己跑出去了要怎么活下去，就觉得不能拖累自己的家庭，叶秋又一直想出走——”叶修耸了耸肩，“做哥哥的总得帮自家弟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喻文州已经知道了他有个弟弟的事实，尽管这不是重点。喻文州给叶修盛了碗汤，“嗯。”他应道，“然后呢？”

“然后哥就跑出来了呗。”叶修接过汤碗，没着急喝，“全国戒严，B市尤为严重，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异审局的人都在街上列成一排排的走……我在B市绕了三天。”

叶修的神色稀疏平常，“没有身份证，我上不了除了公交车外的任何交通工具，最后我决定沿着火车铁轨往下走，想着能到个城就到个城，不能到就算了。”

喻文州看着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叶秋的行李里面没有带很多的吃的，反而带了两台psp。还好离家出走的是我。”叶修毫无意义地感慨，“后来我走到了一处废弃的火车站台，包里的东西已经快吃完了，我就觉得，好吧，就在这里了。”

他移开了视线，嘴角带了点笑。喻文州的眼神落在他撇开的弧度里，带着点暖意——一如他的人。

火车站台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周围的荒草基本上已经到了叶修的腰部。十五岁的少年用尽全力爬上水泥制的站台，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我能听到最近的城市里的枪响。”叶修说，“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什么用，也没有办法掌握。于是我不打算进城了。”

“其实我明白陈叔被抓不是因为什么包庇异端，而是异审局认为这种能力与血缘有关，宁肯多抓不肯放过……这已经是一场战争了。”

喻文州想起很久以前异审局的全城搜查，无数个走投无路的异能者闯进他的酒吧，眼神绝望，却又打起一切精神渴望活下去。

25.
苏沐秋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哇靠。”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生刚从候车厅那边穿过来。被横躺在月台上的叶修吓了一大跳，“哪来的？H市人？”

叶修这才知道自己走到了H市。他觉得自己走了这么久好像也没走多远嘛。他的视野里有点模糊，困意从脑海里浮起来，又沁进骨子里去。

这是后来被历史书称作「大动乱」的前一天，苏沐秋在躲避异审局的搜查的途中遇到了徒步走到H市的叶修。

“还能走吗？”苏沐秋蹲下来，伸出手，“要不要扶你一把？”

叶修握住了那只手，站了起来。

苏沐秋和苏沐橙把火车站里面的一个空房间清了出来，作为居住点。叶修刚到那里的时候苏沐橙正坐在窗边写日记，玻璃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铁轨，长着杂乱的野草。

“沐秋就是上一任「规则」，在不清不白死在大动乱里后，我就被选为了这一任。但不知道为什么，「规则」在选定的过程中波及了叶秋……他以「虚」的形式存于梦境中。”

叶修的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们发现，「规则」是被选定的。「本源」与「规则」其实是两个独立开的个体，而「本源」选定「规则」。”

26.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这是整个世界的内核，被叶修一层层剥离开，暴露在空气下。

“话说回来。”叶修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里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暖黄的人造光线落在他的眼睛里，透着点温度。

“我那时的能力，也是「规则」。”

在那本小册子的简介里，被发现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有两个。

唯我与你。

27.
苏沐橙的信被送到叶修的手里的时候喻文州正在帮他剪头发。大动乱之后喻文州的头发都是自己剪的，而叶修大概就只是打个响指，然后让规则来帮他修理头发——他只是懒而已。

难得是一个晴天，阳光很好，有风，但是不大。喻文州在两人到达他的办公室后提出了这个建议（尽管这应该算得上是办公时间摸鱼），叶修欣然同意。银色的金属制品被喻文州握在手间，贴在叶修的额前。叶修僵着脑袋，只能感受到剪刀冰冷的触感和零落的发丝落在脸上的麻痒:“我觉得你在谋杀我的刘海。”

喻文州只是笑了笑，紧接着他吹走了那些停留在叶修脸上的碎发，“叶神要对晚辈的手艺自信些啊。”

那封信被喻文州从叶修的手里抽出来，搁在书桌上。因为他发现叶修无时无刻不在试着低头去看信上的内容，这对他的工程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或许还有点别的情绪在里面也说不定，但喻文州不想深究。

大功告成之后喻文州抽走了垫在叶修脖子处的卫生纸，又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他将那面有叶修脸大的玻璃制品递给叶修，示意他照照看。

“文州你的手艺不错啊。”叶修给予充分肯定。他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左右侧了侧头，“自己学的？”

喻文州抽了几张面纸，“曾经有酒吧的常客是理发师，跟着学了几手。”

“不错啊。”叶修将镜子扣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以后我的头发就拜托你了。”

喻文州正在用面纸将剪刀擦干净，闻言只是笑了起来。“荣幸之至。”他如此回答道。

28.
苏沐橙的来信很简单，报了一下平安，写了些叮嘱的话。纸张是硬质的，有着浅浅的花纹，带着种特有的香气。女孩子的字写的漂亮而认真，喻文州只是看了一眼，将剪刀放回原处，转身在叶修的对面坐下，开始处理徐景熙送来的文件。

荣耀联盟成立初期，一切都还没有步上正轨。尽管蓝雨派往B市参加联盟会议的是黄少天（所以这也是这几天蓝雨格外安静的原因），联盟所下发的公文也必须由喻文州亲自过目。

嘉世不与联盟合作而转身与异审局打好关系，看样子是想直接控制「规则」，也就是叶修，成为嘉世统一世界的砝码。

然而陶轩的态度……喻文州没再想下去，因为叶修敲了敲桌子，“抱歉文州，”他将信件放在一边，脸上是一种少有的，严肃的表情，“你有最近一期的《科学之家》吗？”

29.
……于是，我们猜测，「规则」是被选定的。也就是说，「本源」与「规则」是独立开来的两个个体。「本源」选定「规则」，「规则」掌握世间。但「规则」本身依旧是人类，所以他给予了人类以打破「本源」的能力，这就是异能的来源，也是大动乱的开始。

从第一个异能者出现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么原来的「规则」是否会对现在的世界状况感到失望？

我们将这种猜想命名为「诗寇蒂之剪」，它代表着「规则」对「本源」的反抗。如果猜想成立，那么「规则」是谁？「本源」又是什么？它为何，又是为什么，会决定整个世界的走向呢？

【摘自张以川和罗辑《对与世界的猜想》，旧历233年总第2315期《科学之家》，有删改】

30.
G市的夜色坚硬如铁。

喻文州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后叶修已经趴在他对面的办公桌上睡着了。他压着那份新一期的《科学之家》，但愿不会有口水沾在上面。

“抗拒「本源」……”

喻文州合上文件，将它放置在文件堆的顶层。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中间由于被《科学之家》那篇文章吸引，导致文件批改的进度变得特别慢。

「异变」是「规则」抗拒「本源」的结果吗？

他望向那个趴在桌子上的影子。

有时间去找一找这篇文章的作者好了。喻文州站起来。窗外的G市灯火璀璨，温柔地照亮了喻文州的视野。

“叶修，我们回家了。”

31.
喻文州是在整理文件的途中接到那个电话的。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他停下了对即将签署的联盟协议的翻阅，起身站到了窗边。那个有点紧张的少年在宋晓的带领下穿过停车坪，朝着蓝雨的大楼走过来。

喻文州一直想找他谈谈，而现在他自己来找喻文州了。那篇论文有两个署名，一个是失踪在嘉世辖区的张以川，另一个就是找到喻文州的罗辑。而喻文州也没想到那个罗辑会如此的年轻，十八九岁的样子，和街边的普通的少年没有什么区别。

他忘了自己也才二十几岁，做的却是改变世界的活计。喻文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合上了纸质的档案。

32.
叶修听见了门锁合上的清脆的咔哒声。

他在被窝里捂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出来。今天的G市是个阴天，没有阳光，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叶修可以清晰地看见窗外的景色。他在窗户旁边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喻文州从楼里出来的背影。

叶修移开了眼，拖着步子走进了浴室。不大的空间里所有的设施一应俱全，包括一面可以塞下三个叶修的镜子。叶修毫不意外地看着镜子里的两个自己，晃了晃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叶秋挨着镜子里的叶修站着。他俩一样高，都闭着嘴不说话的时候完全分不清楚谁是谁。叶修低头去挤牙膏，没去管这个突然出现于此的人。

“给我个解释。”叶秋冷酷地说。

“什么什么解释。”叶修随口回答。他把牙膏放回了架子上。

“你到底要干什么，哥。”叶秋低声说，“你让罗辑去见了喻文州。”

叶修暂时没说话。他也说不了话。他抬起一只手，于是镜子里的叶修拍了拍叶秋的肩。

叶秋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他哥哥的发旋。自从他成为规则「虚」的那一部分以来他就再也不能触碰实体的世界，但这不妨碍他成为最了解叶修的人之一。

叶修想要毁掉「本源」。

叶秋一点都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他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世界运转的很好，没有他们插手它也能用一直存在下去。叶修不需要也不能要一个搭上命的未来。

就算他一直活在梦境里又有什么关系。

叶修拧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冲进镜子里，在叶秋的耳边炸开。他亲爱的哥哥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脸上是懒洋洋的笑意。

“我不会让世界崩——”

“不是世界的问题！”

有水滴从水龙头那里滴下来，一点一点地流进下水道。叶修有些诧异地望着弟弟，后者已经红了眼眶。

所有的语句只能咽下去。叶修伸出手，隔着镜子摸了摸叶秋的头顶。

33.
“每次算到G市的坐标之后就没有办法下笔了。”罗辑说。他的手稿已经被喻文州翻阅完毕，放在了办公桌上。

“是一连串坐标？”喻文州问。他看着那些数字，努力从那些复杂的运算过程中挑拣出来有用的信息。

“是的，代码全部都是00000。”罗辑点了点头，“由H市开始，并在H市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是在L省，没有多做停留就来到了G市边界。”罗辑补充说，“我和教授原本认为这是「本源」的行进路线，但是后来我们解读出来了另一个坐标，代码是？？？，离H市很近，但在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没有变化过。

“后来我们遇到了嘉世，我们才认为「规则」和「本源」是独立开的。”罗辑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在那时见到了叶秋前辈。”

34.
张以川是在嘉世失踪的，在此之前他和徒弟罗辑从T市逃亡到H市，所以会见到对外宣称普通人的斗神叶秋并没有什么问题。喻文州点了点头。

“他在那个时候看了我们的研究手稿。”罗辑继续说，“然后向我们解释了他的身份，在如今我们才将其中一个坐标，即00000确定下来，然后初步断定？？？就是世界的「本源」。

“说到底「计算」就是将世界数据化，由此来演示推算。而在计算？？？的最终坐标时我受到了阻拦，只能算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这个范围就是G市。

「本源」究竟是个人，还是只是一个物件，又或者只是虚无缥缈的形态，没有人知道。

罗辑低头在稿纸里翻找了起来。

“其实我们对究竟是「规则」创造了异能还是「本源」创造出了异能一直具有疑问。因为这里面有个明显的bug。那就是序列号613的「规则」。”

35.
叶修把那把黑伞撑开，一点一点地擦拭伞面上不多的灰尘。叶秋已经离开了，时钟滴答的声音落在空旷的房间里，和着窗外的嬉笑怒骂。

叶修收起了伞。

卧室里有面大的穿衣镜，阳光落在上面，聚起斑驳的光影。叶修站在那里，镜子里就反射出他的样子。

他把伞竖起，从镜子里穿了过去。

36.
“我们的怀疑是「规则」能否给予任何人「规则」的能力，「本源」又为什么会默认这种行为。”罗辑解释道，“或者说，「本源」为什么会在有「规则」存在的情况下再次给予人「规则」的能力。

“后来我们的猜测是，这其中一个是真正的「规则」，而另一个，是「本源」控制世界的媒介。”

喻文州看着罗辑的眼睛，后者的手心沁出细密的汗。

“没错。”喻文州点了点头。他笑了起来。他们从来都瞒不过彼此，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真是太相似。

“我是「本源」的媒介。”喻文州回答道，“就像他也不是真正的规则一样。”

37.
叶修在一望无际的荒原里看见了喻文州。

“本来我看见你有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味道。”叶修说，“但你能不能换张脸。”

“我是人内心的映射。”“喻文州”说，“我的样子就是你心底的样子。”

“胡扯。”叶修回答，“不然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就得是一整条中华了。”

“喻文州”，或者说，本源，冷笑了一声。

“你们明明彼此欺骗。”本源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这不叫欺骗。”叶修半真半假地敷衍，“恋爱嘛，最重要的就是神秘感。”

本源盯着他的眼睛看，似乎想从上面找到点愤怒或者惘然的成分在里面。但叶修很平静，就像他只是出来遛弯碰上别人唠个嗑而已。

“那个蓝雨首领，是我的眼睛。”本源说，“如果没有苏沐秋，下一个规则应该是他的。”

叶修耸了耸肩。“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不，我知道这一切会发生。”那张喻文州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违和感。一种傲然和漠视浮现在喻文州温润好看的眉眼上，“我主宰世界，我操纵世界，我允许它们发生是因为我认为这一切该毁灭了。至始至终我都主宰着命运，因为我是「本源」。”

38.
“我一直觉得反派除了死于话多之外，还有就是中二的发言。”叶修冷酷地评价。

“对于世界而言，你们才是反派。”本源说。

“你默认一切都会发生，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一切造成的后果。世界失控了，因为有人撬开了锁。”叶修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道，“因为你自认为你掌握了一切，所以你忽视了一切。”

？？？从头到尾都是喻文州。它一直出现在G市附近，常年没有变动过。罗辑被拒绝是因为自此以后他将不会再是「媒介」，喻文州将彻底摆脱？？？的编码。

命运都是站在叶修这边的。本源打开了让自己毁灭的潘多拉的盒子。

他的伞尖喷出了火焰。

39.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摇摇欲坠。

“其实我们想的是，无论是谁都不想被人操纵着过一辈子吧。”罗辑最后总结道，“……我是说……人都是向往自由的。更别提整个世界了。”

对他发动「梦回」的不是魏琛，而是熊孩子「本源」。给予世界巨变的是熊孩子「本源」。叶修想要挣脱的是熊孩子「本源」。

整个世界就像是他的即兴的一场过家家。他能理解那种感觉，因为他作为眼睛存在了那么多年。但眼睛也有欺骗主人的时候，或者说，喻文州当初从成为眼睛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欺骗那个狂妄自大的暴君。

喻文州打开了房间的门。他径直走到了卧室里。空荡荡的房间的中间立着一面穿衣镜，镜子里站着和叶修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40.
喻文州站在了荒原之上。

叶修在他的不远处坐着，乱七八糟不成调的歌声和着风声从他耳边吹过。他走过去，站在了叶修的旁边。

“我猜外面已经乱成一片了。”叶修说，“不枉我让高材生拖了那么久的时间。”

他在一点一点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我的身份是沐秋强加给我的。”叶修还在笑。他举起了那把黑伞，晃了晃，“这就是「千机」……苏沐秋在毁灭本源这件事上真是下了大功夫。”

喻文州点了点头。他握住了叶修微凉的手。“我有印象。”他说，“在很久以前的暴乱。「本源」说很可惜，那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

“我没想到你有个双胞胎弟弟。”喻文州说，“不过他从镜子里走出去了，应该是摆脱了「虚」的身份。”

他手里的那只漂亮的手的感觉在虚化，像飘落的沙。

叶修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他说道。他的另一只手伸进了喻文州胸前的兜里，从里面摸出了一只锃亮的打火机。那是喻文州才买的，大动乱之前的产物。

“礼物我收下了。”他笑了起来，“再见了，文州。”

41.
世界的崩塌在造成巨大的伤亡前停了下来。

治愈者提着烛火走出门，挨家挨户地询问是否有人需要救助。没有灯光的G市夜空缀着大片大片的星星。

每个人都在尽力与周围的人拥抱，唯有喻文州的身边空空如也。

尾声
荣耀历二年，晚冬。

等喻文州处理完公务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G市的天空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

人们在废墟上建立起了新的国家，荣耀联盟成立，保留原有的20个分区。一切都还在起步阶段，虽然比去年要好了很多，喻文州还是忙的团团转。

他熄掉办公室的灯，关上了门。

喻文州的外套口袋里放着一枚不大不小的打火机，金属制呢外壳，镀上层冬日的冷。他握着那个小物件下楼，脚步声细微地在空荡的房间里折射回荡。

这是叶修消失的第二年。

G市看起来要下雪了，这倒是难得见到的一件稀罕事。他的视线向前偏移，落在了站在门房旁的那个撑着伞的身影上。后者正在和门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明灭的火焰亮在他的指尖，在一瞬间照亮了喻文州的眼睛。

“文州快回家。”叶修从伞下升出只手晃了晃，“冷死哥了……”

这几年来G市都未下过的雪，终究是浩浩荡荡地落了下来。

—END—
非常感谢能够阅读到这里QUQ
终于写完了这3w字不到的东西我写了快一年……【跪】
中间由于拖了太久导致有点忘记要写什么……再加上我没有大纲，后期写的不尽人意……不出意外的话会大修，扩充故事线修改bug之类的，当然以我填坑的速度来看这个修改版本也是遥遥无期……
总而言之，能写完真的是太好了。非常感谢你能够阅读到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