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富加宫贤人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灰色的剪影打碎又被拼接起来，他一眼就认出来，是飞羽真。这个在他脑海里消失了很久的词汇猛烈地冲击着每一根神经。一声急促的闹铃将他的睡梦打断，贤人惊愕着从床上醒过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蹦出来一般，汗水浸出将额间的碎发打湿。

顾不得将闹钟关掉，任由尖锐的响声刺破宁静的清晨，梦中的场景在眼前反复重播，他就这样呆坐在床上。

闹钟的声音终于停了，贤人也慢慢恢复过来，用手腕抵住额头揉了揉混乱的脑子，试图理清思路。怎么会，他怎么会忘了自己作为剑士的过往，他怎么会忘了飞羽真的存在。这五年像一个平行世界，又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

喉咙有些干涩，贤人晃晃悠悠地下床，从冰箱拿出一大瓶冰水猛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要找人，对，找人。”

贤人翻开手机，联系人那一栏点开，退出，又点开，横竖翻了一遍，列表里有翻译对接的编辑、有住所的房东、有楼下面包店的老板，偏偏没有任何组织剑士的痕迹。贤人捏了一把自己的脸，确认不是在另一个循环梦境里。

他凭着记忆找到了神山书店的旧址，等待他的只有一片荒芜的草地，这么大的房子凭空消失了。

贤人只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很重，像绑了一千斤铁，膝盖也很沉，径直倒了下去。



富加宫贤人再一次见到神山飞羽真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本来从不看电视节目的富加宫贤人，鬼使神差地在吃饭的时候打开了电视——上面正播着一则飞电智能的宣传广告，只有几行文字，但每一个字都让他瞳孔放大。简而言之是一个使用修玛吉亚进行相亲的宣传策划，而下一期的嘉宾是神山飞羽真。

飞羽真？相亲？

贤人胃里翻江倒海，也不知道这顿饭吃的什么，差点吐了出来，提着剑就要去找飞电或人算账。

不过飞羽真为什么会同意，贤人现在不仅胃疼，胸口也疼起来。

算了，姑且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02



情人节前夕，偌大的飞电智能公司最繁忙也是最吸金的业务非结婚咨询莫属了。为了利用好这个特殊节日，飞电公司重金投入，打算邀请一些有名的社会人士体验相亲业务来推广婚姻咨询修码吉亚。

飞电的小社长，哦不，近十年时光过去了，飞电或人早已变成稳重可靠的大社长了。

不过他依旧热衷于跑一线，亲力亲为监督重要项目。

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在相亲人选上飞电首先列出了一批艺能届和体育届的明星，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要么出场费太高要么对方私底下已经有对象了，所以最后有兴趣合作的寥寥无几。

一筹莫展之际，或人突然想起了他的后辈飞羽真。

“对了！神山飞羽真也算是个名人吧，我们找他怎么样！”飞电或人从凳子上跳起来，兴奋地看向伊兹。

伊兹检索了一下网页上的数据，开始分析，“小说家神山飞羽真近几年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但读者数量可观。而且，据公开资料显示，他现在还是单身。”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是单身？”或人有点不可思议。

“社长，您不也是吗？”

“哈，我跟他可不一样！”或人连忙反驳。

伊兹不置可否，继续补充道“他的作品被译制成了多门语言，在海外也有一定影响力，对我们公司向世界推广也有帮助。”

“那就他了，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可是……”伊兹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他好像带了个孩子，这样相亲成功率会大大下降。”

“这不正好能向大家展示我们相亲修玛吉亚有多强大吗？”



03



伊兹快速定位到神山飞羽真的新书店。大量原木色的装饰搭配零星几盏暖黄色的灯光，让空间颇有些大隐隐于市的神秘感。

这八年来神山飞羽真专注于普通人的生活，深居简出，鲜少在公开活动中露面。

书店经营了这么多年，即使是相熟的客人也未必知道，它的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小说家神山飞羽真。

“您好。”

或人和伊兹到的时候，小说家正在门口蹲着给一株绿植修剪枝叶，或许是因为室内缺少光照，一半的叶子已经枯黄了，另一半尚还残存绿色的叶子也耷拉着脑袋。

飞羽真闻声站了起来，微笑着点头示意，招呼两位客人:“欢迎光临。”

没想到今天的客人来得这么早，飞羽真把工具收进箱子里，摘掉手套，在浅米色的围裙上拍了两下，“你们可以自由参观哦。”

“我们是来找你的，小说家神山飞羽真。”或人鞠了个躬，他总觉得眼前的小说家与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好像无法用轻松的语气与他谈笑了，不自觉地变得庄重起来。

遥想起当年，他们在战斗中碰面的时候，小说家在一群伙伴的簇拥下总是笑容满面；而如今，他脸上也挂着笑容，但多了几分消瘦和孤独。就好像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是漫长岁月堆积的厚厚云层将空气填满，阳光传递过来，温度却大不如前。

飞羽真有些诧异，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他的名字了。没等飞羽真回过神来，或人便伸出手做出一个握手的姿势，悬在空中:“我是飞电或人，飞电智能的社长，今日造访是有商业上的合作与您沟通。”

飞羽真更莫名其妙了，露出个困惑的笑容，问到“你们认识我？”

伊兹也有点困惑了，“您跟社长应该见过面的，难道不记得了？”

“抱歉，我好像不记得了。”飞羽真摇了摇头。

“我也是假面骑士啊！之前战斗的时候见过的，你作为小说家记性居然这么不好吗？”或人很是意外，收回手索性插进裤兜里。

“什么假面骑士？真的让我很困惑呢。”

“社长，他该不会失忆了吧。”伊兹凑过来，轻声耳语。

“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或人有些无奈，看来友情牌是打不通了，“算了算了，这不重要。我们今天找到你，是想邀请你参加我们的相亲推广活动。”

来不及细想飞电智能为什么还有这种业务，飞羽真一口回绝道，“相亲？抱歉，我暂时不需要。”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们的相亲修马吉亚配对成功率可是非常之高的。”

“你们是来上门推销的？”

？

“我好歹也是社长，社长啊！”

飞羽真无视了或人的咆哮，带着几分苦笑再一次拒绝“抱歉，我没有钱。”

“所以你的书店需要这笔经费吧。”或人话锋一转，露出了商人要用金钱收买人心时会有的狡诈表情。“我们会提供免费的相亲服务，和可观的报酬。”

飞羽真被打动了。

没办法，他们实在给的太多了。



04



飞电或人的办公室今天变成了vip接待室。

神山飞羽真就是在这里接受婚姻咨询修码吉亚match的个人信息扫描和分析。

“学习完毕。正在比对数据库资料。”match开始工作“根据目前中央数据库登记资料显示，适合神山先生的结婚对象——没有找到。”

“这么会这样！”或人面目变得狰狞起来，难道钱要打水漂了吗，“一丁点合适的候选人都没有吗？”

“匹配度最高的也只有42％而已，虽然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但是这离我们的60％的匹配合格线还有很大一部分差距。”

飞羽真对这一结果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关心。他把合同从桌上拿起来，装进资料袋里“就算相亲不成功，费用也是会付给我的对吧？”

“喂，还没有结束呢。”或人怕飞羽真要逃跑了，赶紧冲上来按住飞羽真。毕竟不知道这人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万一变身跑了，他的摩托车可追不上骑龙的。而且飞羽真好像很擅长跑步的样子。

“别紧张，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飞羽真无奈地笑了起来。

“只是数据库没有合适的而已，我们还可以举办线下相亲活动对吧？”

修码吉亚回答道，“是这样的，社长。”



飞电公司把飞羽真公开相亲的广告发了出去，宣传海报贴了一条街。

不得不说，宣传效果很好。虽然并没有附上本人照片，但光是小说家相亲这个名头就吸引了很多围观群众。修码吉亚match工作了一整天，才把前来登记的人员信息收集完毕。

回公司的时候正赶上下班高峰期，狭窄的街道往来都是人流，修码吉亚走在转角，被迎面跑来的一阵橘色的风撞倒在地。

文件散落一地。

戴着金边眼镜的年轻人帮他一一捡起，叠好了交给他，还不住地鞠躬道歉。

修码吉亚也很奇怪，今天的刹车系统怎么好像失灵，不过也没多想，低头看了看今天的登记表和明天的活动安排文件都在，便扬长而去。



05



2月14日，傍晚的风有些凛冽。

飞羽真久违地换上了黑色西装，在衣帽架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戴上帽子，胡乱抓了两下发型出门了。在路上他又翻开或人发来的消息确认地址“飞羽真，我们筛选了这两天录入系统的数据，找到了三位跟你匹配度到60%的女士，请你务必来见一面。地址：XXXXX”

飞电或人带着修玛吉亚已经在餐厅里等了他许久，看到飞羽真进来便热情地招呼他。毕竟花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广告也发出去了，无论如何也要在一周内搞定相亲的事。

或人语重心长地看着飞羽真：“我们约好了。”

最后飞羽真一晚上吃了三顿饭，还好主厨是个明白人，减少了分量，并且没有给他供应主食。用主厨的话来说“我懂我懂，一晚上约几次会的人，我倒是见过不少，放心交给我吧。”

飞羽真一听脸都红了，非常不好意思，可是想到签好的合约，那确实没有办法。

或人选了一个临近的座位，竖着耳朵想听一下进展。一开始还满怀期待，进行到第三次相亲的时候，巨大的绝望感淹没了他。飞羽真这样能找到对象就怪了，要么不说话，要么聊一些对方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本来系统给他匹配的对象都是文学爱好者，没想到他今天完全不谈这方面的内容。这不是明摆着赶客吗？

所以他三顿饭吃得比别人一顿饭还快，没多久就结束了。

“神山先生，你要坦然面对现实，不要追求虚无缥缈的梦境，才能获得幸福哦。”修玛吉亚也看不下去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

飞羽真话还没有说完，餐厅的门突然开了，带进一阵冷风，把来者的大衣吹得飘起来。

或人仔细打量着进门的人，有种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但是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或人努努嘴，心想要是伊兹在就好了。

贤人进了餐厅，一抬眼便扫到了飞羽真的位置，飞羽真也盯着他。贤人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虚的心跳声，稍微深吸一口气，他应该还没恢复记忆吧，不要慌，于是佯装镇定抬腿往前迈了两步。

他心里也打着鼓，不是相亲吗？怎么旁边只有或人和修玛吉亚，对象呢？

不过时隔八年的碰面没有看到他不想看到的场景，贤人甚至有点高兴。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有异样，但是却没控制住自己的腿。

他径直走到飞羽真面前的空位，坐了下来。

06

“这位先生，您也是来相亲的吗？”飞电智能家的修玛吉亚还挺机灵，贤人心想。

正在喝水的小社长差点喷了出来，match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什么相亲？”贤人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我和女朋友今天约在这里吃情人节晚餐，只不过，我们刚刚吵架了。所以……”尾音是喑哑的叹息，贤人垂下头去，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他手里攥着一个红色绒面的小方盒子，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而飞羽真淡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从贤人进门之后，一直缄默无言。

match则在认真解读人类的谈话内容和表情动作，突然被某些关键词触发。“人类在没有匹配到互相契合的对象时，分分合合是很正常的事，不如尝试一下婚姻咨询修码吉亚吧！用最先进的算法机制为您寻找最适合的伴侣！”

本来很沮丧的飞电或人推销员的本能被唤醒了，“对对对，我们是飞电智能的，你放心，相亲成果不满意，全额退款。要不要尝试一下。”说着或人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把修码吉亚推到贤人面前。

看来在飞羽真这赔出去的费用得一笔一笔赚回来了。

贤人听着推销员的话，觉得有道理的地方忍不住点头附和，思考了一会缓慢开口回答说:“哦，这个嘛，要怎么操作呢？”

“只要你本人同意，就可以接受我的信息扫描了。”

“学习完毕，正在录入数据库。”

正在比对中央数据库资料，根据现有数据……啊！居然出现了100％的best match。修码吉亚激动得声音都洪亮了起来。

或人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问，是谁是谁。

“社长，就在你的面前，——神山飞羽真。”修码吉亚笑呵呵的，他的程序里同性完全是合理选项。

“啊？！你是不是搞错了？”或人不可置信地看着match，我家的修码吉亚好像真的出问题了。

“请相信我专业的判断，社长！”

“首先，这位富加宫贤人先生是小说家神山飞羽真的翻译，翻译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作者本人的人了。如果没有达到精神境界的共鸣和语言逻辑的契合，那么翻译很难真正地向读者传达出作者的思想。而且，所谓的best match，不仅需要共同点的match，更需要的是不同点的match。就像磁铁的两极会互相吸引一样。虽然神山先生和富加宫先生都有不愿意向我袒露的内心，但是我能感觉到，神山先生在刻意回避某些事情，而富加宫先生是会努力找出解决办法的那种人。”

作为背景音的钢琴乐一曲演奏完毕，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毫无疑问，这就是BEST MATCH！”除了修玛吉亚慷慨激昂，人类们一动不敢动。

等一下，富加宫贤人这个名字，他是有印象的，是和飞羽真一起战斗的伙伴。可是他们好像怎么互相不认识的样子？诶，不会都失忆了吧？诶，这什么跟什么？或人欲言又止。

他脑海里飘过一些人，以前见过的，庄吾和盖茨，战兔和龙我……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怪不得，或人嘴巴张成O型，原来在假面骑士里面不合群的竟是我自己。

“诶，你居然是飞羽真的翻译吗，那你们居然没见过吗？好奇怪啊哈哈哈……”在一旁的或人打着哈哈，想探出点口风。

“负责出版我的小说的，和负责翻译版本的不是一家出版社。对吧？”



07



“初次见面，我是神山飞羽真。”飞羽真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浓密的睫毛荫翳了眼眸中那一泓望不到底的深泉，让人看不到其中的情绪，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见表面浅浅波动的贤人的轮廓。

果然，飞羽真也失忆了。贤人有点庆幸，至少他今天拙劣的表演不会对飞羽真造成伤害。但同时，他内心又很失落。

“您好，神山老师，我是您的翻译富加宫贤人。”贤人也很客气地回应到。

听上去云淡风轻，但是或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来打招呼也可以让空气制冷啊。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相亲能进行下去的话，他的广告费就不会白花了。

“那你们继续约会吧，我先下班了。”或人带着修玛吉亚溜之大吉，“飞羽真，请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哦。”

或人又转过来拍了拍贤人的肩膀，要加油哦。

然后飞速从餐厅消失，只留下对坐着的俩人。



服务员观望了一下走了过来，“您好，打扰一下，请问你们预定的情人节套餐现在可以上吗？”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道——

“不用了。”

“好的。”

全然相反的答案。

“飞……哦不，神山老师已经吃过了吧。”

“没事，您不还没吃饭吗。我可以陪你。”飞羽真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啊，我的意思是，钱都花了不要浪费了，我可以等你吃完再回去。”

播放的钢琴乐已经从热烈、浪漫逐渐变成象征着营业时间快要结束的舒缓、绵长。这几乎是餐厅的最后一桌客人。

贤人尝试聊天，飞羽真都滴水不漏地应付过来，好像真的在面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可是他又舍不得重逢时刻宝贵的时间，只能慢慢地咀嚼品尝今天的食物，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确实味道很不错，让人能感觉到幸福的料理。

飞羽真默默地盯着贤人，看着他的发型，虽然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但是意外的很有精神；看着他的金色细框眼镜，很合适；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常常一起练剑，连哪些地方有多厚的茧他都一清二楚……

明明很靠近，却有很多话说不出来。

上了一道搭配紫菜醋的烟熏鱼，飞羽真竟然吃出些酸楚的味道来。

飞羽真干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这几天的天气变化、和或人这几天的见闻之类的话题。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想点别的事情分心，就会沦陷在过往的回忆里。

主厨出来询问客人意见的时候，看到飞羽真居然还在，而且对面还是一位男士，震惊到忘记说话就折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真的很不一样呐。



08



如果不是因为节日，也不会这么晚街上还这么热闹。路上的行人成双成对，将息未息的霓虹灯闪烁着温暖的光彩。

“我送你回家吧。”在走出餐厅的时候，贤人抢先一步开口说，“你不要拒绝我，我现在可是你的相亲对象呢。”

飞羽真轻轻嗯了一声，心里突然有点信了match的结论，贤人虽然忘记了自己，但还是一如往昔，清楚地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各自揣着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前面说了，在装不熟这件事上，他俩保持了十足的默契。

贤人抬起头望着夜空，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很好，城市无处不在的光污染，让人无法观测到星星的亮点。

他想起有一次，他跟飞羽真从组织的聚会中偷偷溜出去看星空，可是那天的天气也不算好，就像今天这样，没有明月清辉，只有一片墨一样的天幕。他有些失落，飞羽真躺在草地上支着头安慰他说，你仔细看，能看到薄薄的云的形状。贤人认真地看了看，真的，原来晚上也是可以看到云的。飞羽真又说，你看他们在飘动，不仅有云，还有风。贤人笑了起来，是啊，还有你。

往事滋生了一种穿越的感觉，地球裹着云层规律地运转了8年，人的记忆会消散，物质循环却是永恒。当初的那片云可能依旧飘在天上，可能化成雨落在了太平洋，也可能进入了地下水循环被自己喝进去，变成了眼角湿润的一滴泪。

“飞羽真，不对，那个，神山老师下一部作品什么时候写完呢，我还在等着翻译呢。”贤人短促两步走上前去搭着话。

“这个嘛，正在写着呢，应该快了吧。”飞羽真侧过头来回答他。

“对了，我可以叫你飞羽真吗？”

飞羽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以的。”

“那么，也请称呼我贤人吧。”

“好。”飞羽真没有拒绝贤人的请求，但是也没有喊出贤人的名字。音节都快发出来了又一口吞了下去，换成一个微笑。

可是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温柔的眉眼，弯弯的嘴角。看着这样的飞羽真，贤人也无法计较更多。

走到街道尽头的坡道处，有一家服装店。贤人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抓着飞羽真的胳膊就拐了进去。

“送你一件礼物。”

“啊？”飞羽真也被这个突发状况吓了一跳。

他在柜台前踌躇了半天没有看到合适的，正在发呆的时候，头上就扣下来一顶帽子“这个帽子怎么样？”

贤人还真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自己做决定。飞羽真顺从地调整好帽子的角度。

于是贤人在店员半是推销半是起哄的声音中付了款。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脸都泛着一层红晕，大概是店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吧。

“情人节的礼物。”

“这样不太好吧。”飞羽真有点难为情。

“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不是在相亲吗？”贤人像一个故意逗弄恋人的调皮男孩。

“你不是今天刚跟你的，那个，女朋友吵架吗……那我们这样……真的好吗？”语气变得越来越弱，在寂静的夜里也有点让人听不清。这大概是今天从飞羽真嘴里冒出来的第一句有情绪波动的话。

贤人不知道怎么解释，里面其实是一枚男士戒指，而自己撒了个无聊的谎。可是他又怕把一切说出来，失去记忆的飞羽真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总之，还是太仓促了。

“无所谓，其实，我们早就分手了。”

“诶？”你管五个小时前叫很早吗……

“你果然还是很适合戴帽子。”贤人只想快速岔开话题，把袋子往飞羽真怀里一塞。

听到戴帽子的时候飞羽真有一瞬间的愣神，不是应该没有关于我的记忆才对吗……飞羽真没有出声，接过袋子，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在前面带路。



09



漫长的步行送人回家之旅终于结束。贤人把飞羽真送到了家门口。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飞羽真礼貌地鞠了鞠躬。

“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贤人挠挠头。

“其实或人跟我签了合同，就像是飞电的业务推广那种，所以我要去参加安排的相亲活动。”

“这样很好啊。”

“但是我们没有聊什么，”飞羽真开始解释道，“因为他们一听我带了个孩子，就没有什么下文了。”

贤人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那是我收养的。具体的原因很复杂，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诶”原来是这样。其实贤人在恢复记忆之后放弃寻找飞羽真的原因的一部分就是，他通过编辑打听到了关于孩子的存在，他假设过很多可能，最后选择了让故事的结局停在这里。

贤人自嘲般地轻叹一声，内心无比的轻松，“好的，那么约好了，明天见。”

“明天见，贤人。”



10



飞羽真确认小陆睡下以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落地灯，靠坐在沙发上，旁边的架子上放了整整齐齐一排自己这几年出版的书——不过是外文版的，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印着“富加宫贤人 ”。

他从中拿出一本，摊开在腿上，几乎每一天都要翻阅几下，纸页已经有些褶皱。

事实上，正是这些译制版的书籍，让他想起了丢失的记忆。他在故事的某一话里，设置了一个特别登场的人物，飞羽真在写作的稍微改变了乔邦尼一个片假名的音节，但是没有特别注明。结果译文版的注释下专门提到了《银河铁道之夜》。还有封面上的名字，一起打开了被封印的故事。

飞羽真也想过去找贤人，可是惊异塞壬的事情还没有解决。那些作为假面骑士被铭记的故事，却是无辜牺牲人的悲剧源泉。像一个幽灵，把飞羽真困在了孤岛。

如果贤人真的忘记了作为剑士的过往也挺好的，

至少他不需要再战斗，不需要再累积罪孽了。

如果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话，

那就让自己一个人承担吧。

神山飞羽真抱着书，久违地睡了一个踏实的觉。

11
从早上十点书店开门营业起，飞羽真就在期待贤人的到来。明天见大概是所有告别用语中最有魔力的存在。
“你下午四点钟来， 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
飞羽真想起这句话。
虽然并没有约定具体的时间，但是平淡的日子就因为这内心算不上浓烈却无法平息的期待染上了玫瑰色的光彩。
昨天关门得太早，新进货的书册还没来得及收拾。飞羽真把纸箱里的书一叠一叠拿出来，对着订购表仔细清点了一遍，然后整齐地码放到书架上，又把顾客翻看过后随手扔的书归回原来的位置。
分类的规则除了题材和作者以外，他还有个自己的小习惯，也或许叫强迫症，就是按封面的颜色相近性来摆放。
忙了一圈一上午就过去了，贤人仍然没有来。
飞羽真这才发现自己有那么一丝的失落。
他低头看着身旁同款焉焉的景观植物，拿起水壶就是一顿浇，灰色的土壤很快变成深灰，被浇透之后还冒出些土腥气来。
简单吃过午饭，飞羽真停止了无意义的打转，索性坐回柜台后面，耳机一戴，钢笔一开，开始写作。
可能是思路没有被心情影响，也可能人在有心事的时候倾诉欲更强烈。
今天的写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飞羽真埋头疾书，以一种编辑看了会鼓掌的流畅度写了几大章节，甚至不打算停下来。
直到一阵清脆的书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将音乐打断。
难道有小朋友来捣乱了？疑惑的书店老板从柜台后面探出头来。原来是贤人在捣乱，某人正蹲在地上捡散落一地的书。
“贤人？”
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来的，飞羽真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到安全的位置。
“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拿里面的《小王子》，结果把这一排都撂倒了。我马上收拾好！”态度倒是很好。
飞羽真眉眼带着温柔的笑，说“你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飞羽真大人，”贤人抱着书站起来，对上飞羽真的眼神，有点无奈，“我来了之后，给您打了三声招呼。可惜老师您沉迷创作，完全不搭理我，我就稍微自己看了一下书。”
飞羽真慌忙摘下耳机，攥在手心里，“诶，抱歉，我完全没听到。”
“那作为补偿，等会飞羽真跟我去约会吧。”
有人得寸进尺，有人悄悄脸红。
:“对了，这本书应该是放这里的吧，这个的话应该放那里。”贤人一边自顾自说着，一边把掉下来散乱的书摆回去，书架很快恢复了和谐的颜色规律。
熟悉的方式让飞羽真更确信了心里的猜测。
贤人穿了一件青色的外套，仰着头，身材修长，夕阳的光线斜斜地打进来，逆光的余晖描摹了一道橙色的轮廓，像一张完美的偏色胶片。
多重曝光而产生的时空拼凑感，将现在和过去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贤人。”
“怎么了。”
“没什么，”飞羽真摇了摇头，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望着那个重影中的青年，内心无声地呼喊，我等你好久了。
果然是想我了，贤人忍不住得意地挑起眉“当然是为了不影响你工作。这不刚好，等你关店。”
“嗯，那等会去哪？”飞羽真拢了拢袖子，坐久了还是有点浑身发冷。
面对过于坦然的回应，贤人突然有点不知如何招架是好，心虚地避开飞羽真问询的目光。
明明昨天睡前还暗自鼓劲，今天见面一定要主动的告白。果然睡前给自己做再多心理建设也没用。
“我买了电影票，不过没有提前问过你想不想看这种类型的片子，可以吗？”贤人背在身后的手紧张地与空气搏斗。
飞羽真没有犹豫就同意了，又开玩笑似的故意补上一句，“Best match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
好像有弦“砰”的一声断掉，贤人身体里沉浮的血压涌上来，一种奇怪的胜负欲战胜了紧张感，绷直的肌肉也松弛下来，脸上挂着不明的笑意向飞羽真逼近，近到镜片轻轻擦过对方的鼻尖，贤人略微侧过头，温柔的嗓音灌入飞羽真的左耳。
“飞羽真，请跟我交往吧。”
热烈的温度瞬间点燃了神经末梢的引线，从白皙的耳垂为起点扩散开一大片粉红。飞羽真感觉自己脸要烧起来了，瞳孔微微一缩。
多么遥远而熟悉的一句话，仿佛多年以前那个傍晚天台的风又吹到了耳畔，吹得人心神呼呼作响。
“我爱你，飞羽真。”
最喜欢你了，那时的回答，可是——
人吧，有时候也奇怪，见不着人的时候抓心挠肝；当内心期盼的故事发生的时候，又会忍不住忧虑现实的问题。
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贤人的幸福，不对，也不只是贤人，面对每一个伙伴或是陌生人，飞羽真都愿意贡献自己所有的力量让他们得到幸福，哪怕代价是为此付出所有。
但是当贤人再一次出现的时候，神明也有了私心。
贤人见飞羽真没有反应，又担心是不是吓坏他了，毕竟见面两天就表白的人，太奇怪了吧。贤人抬手把他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又伸进飞羽真宽松的衣袖里，把藏在里面的手拉起来说，“没关系，你慢慢想，再不走就赶不上电影了。”
出门之前贤人瞧了一眼叶片还缀着水珠的可怜小植物絮絮叨叨说起来，这个不能过度浇水，本来室内的光照就不多。还有晒太阳的时候要转一下方向，不会就会偏着一边。飞羽真机只顾着点头嗯了一声，想要挣脱手去挪一下花盆，立马被贤人强硬地扣住拉回来。
“下次我来吧。”

12
两个人并排走在去电影院的路上，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步道一侧的橱窗玻璃像幻灯片一样一路投射两人亲密的身影，贤人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有说有笑，飞羽真则默默地数着脚下踏过的地砖块数，渐渐放弃了无望的挣扎，任由自己的手从微凉被握到温热。
这样好像也不错。
“贤人。”
“怎么了？”
“我有点累了。”
“那需要我背你吗？”
“我是说，我们就不能搭两站地铁去吗？！”


13
看完电影出来天已经全黑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初春的天气就是这样变化无常。
雨幕把夜色切割成另一个世界，那头是行色匆匆、晕开的水圈和各自撑伞航行的小舟；这头是灯火通明、穿堂的冷风和人群渐渐散去的安静。
好像两个人一起等雨停也不错，如果已经吃过晚饭的话。
“你等我一下。”
说完贤人冒着雨冲向了旁边的便利店，飞羽真的呼喊声被雨声淋去，很快贤人买了一把透明雨伞回来。
雨不算大，但也足够打湿背部的一小片，头顶上的水滴顺着发梢流下来，一直滑进衣服的里层。
连眼镜都蒙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贤人背部还在缓缓起伏，声音也带着些颤抖说我们走吧。
然后眼镜就被对面的人摘下来了，露出一双狗狗一样的湿润的眼睛，模糊的视线告诉自己飞羽真在微笑着注视他。
飞羽真掏出纸巾仔细地把眼镜擦干，转好方向给贤人戴上说，走吧。

雨伞自带一种结界，在夜幕的河流中，但结界挡不住风。
贤人刚淋过雨，而飞羽真穿着时下流行的漏风套装，不对，是宽松套装——用贤人的话来说，这种布袋风和自己当年的麻袋风不是挺配的吗？为什么自己是被吐槽的那一个。
两个人不由得贴得更近了，肩膀碰着肩膀，彼此交换体温取暖。
一个理智的成年人这时候当然会做点什么。
“飞羽真，你冷吗？”
“我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飞羽真，今天的电影怎么样？”
“还不错，我喜欢结尾那个雪景。”
“飞羽真，等会去吃烤肉吧。”
“贤人喜欢就好。”
“飞羽真……”贤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语气沉重地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说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会等你到想说的那一天。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请不要丢下我。”
飞羽真像终于下定决心一样顿住了脚步，贤人也随即停了下来。飞羽真简单整理了满脑子混沌的思绪后，转过身子去，正欲说些什么，开口的第一个音节就被一个吻堵住，冰冷的雨夜里颇为暖和的鼻息，把为数不多可以呼吸的空气都覆盖了。
飞羽真下意识的身子往后一倾，却被对方有力的大手箍得更紧。贤人就这样维持着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搂着怀里的人的姿势与飞羽真接吻。
开始只是轻轻浅浅的试探，得到回应后逐渐变得沉重，贤人带着几分难以克制欲望向飞羽真的嘴唇索取，而后是舌尖，热烈的唇齿交缠，心跳也被同步引导加快。飞羽真觉得自己被亲的腿都要软了，好像真的是一搜飘在海上的船，随着风浪晃晃悠悠，幸好有贤人牢牢地扶住他。
镜片再一次成为多余的存在，不小心抵到对方低垂的睫毛，两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然后吻得更深。
在茫茫人海中，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舟，真好。
只要有想要抓住自己的人在，那么和这个世界的链接就不会被消除。

孤岛困不住虔诚的爱。
14
残酷な現実が二人を引き裂けば
即使残酷的现实 将你我残忍拆散

より一層強く惹かれ合う
也只会让我们更加 被彼此所吸引


接下来的两天依然是平淡但又幸福的日子，贤人偶尔会给飞羽真和飞羽真收养的小孩带一些礼物，日常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讨论最近看的书，一起下班后去眺望夕阳下的城市，一起散步回家，然后在门口道别。就连那个雨夜，飞羽真邀请他进屋把湿衣服换掉，贤人也拒绝了。
不踏入飞羽真的家似乎是贤人最后的底线，一方面不想让自己表现得过于有压迫感，另一方面，他不能接受还有另一个人分走飞羽真的爱，即使那只是个全然陌生的小孩。
离和飞电或人约定好录节目的日子只有一天了，或人大概是全世界第二惦记着他俩的人，一大早就贴心地发来消息询问进展。“上期节目你们看了吗？反响非常不错哦，周末的拍摄也能顺利进行吗？”
如果文字能传递图形的话，或人收到的一定是一段笑得歪歪扭扭又得意洋洋的文字“一切顺利。十分感谢飞电先生，真是帮大忙了。”
或人舒了口气，心情愉悦地回复到“那么明天，请务必安排好时间，下午见。”
和贤人这边了解了大概情况之后，或人又和伊兹一起去找飞羽真确认第二天的流程。
下了几天雨，通往书店的小路都变得潮湿起来，墙角几乎都要长出青苔来了。飞电或人感慨道，“等结了账干脆让飞羽真另外找一间店铺吧，或者把钱拿去重建以前那间书屋也行，总比藏在这种街角的地方好。”
伊兹也同意地点头说，“现在是数字时代，看纸质书的人群越来越少了，为了经营确实要做出些改善才好。”

15
“飞羽真！”或人老远就开始招呼，走近一看书店的门开着，便直接走了进去。
门口那盆小植物好像长势变好了不少。或人随手翻了两下桌上的书，耐心地等待着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社长，店里好像没人？”伊兹有些疑惑。
或人靠着柜台往后面看了一眼，纸稿摊开，看字迹是写了一半，钢笔也没有盖上盖子，在纸上浸出一大块墨迹来，还有一只落单的耳机躺在一旁。
或人不由得背脊冒汗，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会出事了吧……”
时间凝固了30秒，或人赶紧掏出手机联系贤人。

贤人像一道风一样的出现在书店，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来的地方，陈设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灯光依旧像往常一样不明朗。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张口急促地喘着粗气，手臂上暴起青筋，疯了一般地抓住或人问发生了什么。或人头要被晃晕了，但他也只能提供毫无价值的信息。
贤人开始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他捡起那只孤零零呆着的耳机，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集中仅存的注意力分析发生了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能依靠，只能依靠自己；而飞羽真呢，更是什么都不能依靠，甚至还有危险。
一种源自本能直觉的猜想让贤人心里发毛——这或许跟那个孩子有关。
“走。”
低气压让飞电或人吓了一跳，“去哪里？”
“去书店旧址。”
“诶？为什么是那里？飞羽真给你发了消息了吗？”
贤人转过头去看着一头雾水的飞电或人，充满了沉稳而自信地说道“这不是你们家修玛吉亚说的吗，我和飞羽真可是这个世界上100%契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