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舔舐你的脸和嘴巴。

“这倒是个好地方，咱们歇歇吧。”吴邪将周边一圈留意打量，颇嫌累脚的感受一下子强烈地涌上身体，便向张起灵提议道。

他们从立柱路灯旁边经过，邻接拐角处几步之遥，就走到种着一丛高高的杜鹃树的花坛后面，找到一张完全闲适的、赭红木条铺排得挺整洁的长椅，然后他们俩都在椅子上坐下来。阳光照着椅面上，搭建椅子的山樟木变得暖洋洋的。这是个较为邃僻的去处，经过他们的三三两两人群，大致都是漫无目的游逛到这里的。他们同样以漫不经心的眼光乜瞧着那些悠悠过客。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①然则孤山不孤，断桥不断，吴邪曾经对张起灵说，他始终认为西湖并不是个适合辞别的地方。它更适合陪伴，携游，同载酒，在愁苦尚未及醒逢的醺醉中宜颦宜笑，欲笑而歌。

于是张起灵那时突然就庆幸自己没算太过苍老的灵魂，仍来得及趁光和尘赴这场跨越百年的、春末夏初的盛筵。

喂完鸽子以后，袋子里剩下两个蜂蜜小面包和一小抔榛果仁。张起灵和吴邪一块分着吃，一边喝苏打水。吴邪吃面包的时候不再像投喂给鸽子，把面包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吃，而是咬下一口藏在腮帮里，用后槽牙卖劲地咀嚼，随着每一次咬合脸颊鼓起一道肉棱子，因而，在他神态无辜的面颊上，就会各出现一个不甚深显的靥涡，像是张起灵密愿中戳出的一根小指头尖，在上面极快地捺印，又极快地抹平去。

肚子里垫进了吃食，喝完大半瓶水解了渴，两人重又打起了精神头。张起灵刚刚把最后一口面包皮塞进嘴里，不紧不慢细致咀嚼过后，骨碌碌地咽下去。谁料就在同时，排排坐在他身旁的吴邪忽然转向他，乍地发出一声惊叫。

“啊！”他扬高的声调里透出一种懊恼，转过头来看看张起灵空空如也的手，再看看张起灵带点困惑迹象的脸，然后以一种严肃的手势指指他的嘴巴，说：“你知道你刚才吃的是什么吗？”

张起灵淡定自若瞅了瞅对面突然变得愤愤不平的神色，然后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吴邪沮丧着脸，委屈极了，“你刚刚吃的是蜂蜜小面包的脆皮！你知道脆皮是什么吗？是蜂蜜小面包最精华最好吃的部分！”

张起灵仍然没有回答，除却挑了挑眉头以外，他的面容彰显一派岿然不动。

“而你居然把他吃掉了！都没有留给我。”吴邪继续控诉。

确实。 张起灵从谏如流地点点头，当即认领了自己的错误。他挚情真慤地看着吴邪，虚心请教：“我吃了，该怎么办？”

张起灵的认错态度实在良好，念及初犯，吴邪装模作样地思考一下，忽然欺身朝张起灵逼近去，压低了嗓音窃窃说：“我不管，小面包最好吃的脆皮得给我尝尝……”

吴邪倾起半身朝他凑拢去，用一只手按到他的肩上，使他一动不动——而他正恰好毫无挪移之势。张起灵耳听得吴邪嚅喃私语，眼看得吴邪渐依靠近的脸庞，佯装的怫忾作色被不断相蹙迫的呼吸轻巧地敲碎，焕发的容光打迸而出，微微的含笑，慢慢地把头贴靠他的，在一瞬间看到那双眼睛里狡黠得像绸缪着捣鬼心计似的殊光蠢蠢欲试，几乎要蹦出来，蹭地蹦到张起灵的鼻尖上。一股汇合着蜂蜜的甜滋味和发酵过后的小麦香气，衔在张起灵的轻吐轻噏、潮湿而温热的嘴唇间，受到蛊惑似的，吴邪把嘴迎上去，凑在他的唇齿间吮吸。

吴邪勾住他的肩，赖住他不放，馋嘴似的吻他，因为这实际上不像是吻，而是把彼此舌苔上蕴濡的甜香气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化开，品醪醴一般小口小口地呷着，宛若当真在咂摸滋味，直到那甜蜜的香味像酒精一样溶解在他们的身体里，渗透大脑的屏障和心灵的隔膜，并且在他们的血管中奔腾，冲击每根血管的末梢。像古往今来、地北天南所有爱恋中人一样，这个地球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亲吻。或许就在树丛和篱笆庇护之中，躲在灯光照不到的屋檐下的黑影里，遁入高楼大厦的背阳那面墙被笼罩的投影中，人们总在阴暗里喁喁谈情。而吴邪偏偏不拘，要把他们两个置于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都知道有人正在看他们，但是浑不介意有人看着他们。

爱比杀人重罪更难隐藏，哪怕是在爱的黑夜也有亭午的阳光。它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同衣衫永远在等待被风吹起，最芬芳的花蕾中常有蛀虫；最明晰的人心里，就会有蛀蚀心灵的爱情。②

嘴唇厮混着，身体顺附着，渐渐这个率性而至、蛮不讲理的抢吻沉淀下来，延绵得妥帖完密。而吴邪有个坏习惯，不知从何得来（张起灵十分怀疑是跟家里的狗学会的习性），一吻毕竟，还用舌头一下下舔着张起灵的嘴巴，柔腻而略粗糙的烫意，遍周嘴角舔到下巴，一壁发出啧啧响声，直把张起灵的唇边和下巴舔得一片湿哒哒、水淋淋，才相当满足地退脱开去。

“这下我不算亏了。”从拖长的亲吻中甫抽离出来，吴邪舔舔自己的嘴唇，终于得偿所愿对张起灵宣告道。奇怪的是，张起灵闻言微颔沾湿的下巴，十分认同。他也觉得自己赚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