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维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傍晚的普斯帕咖啡馆，依然坐满了三五成群的学者，静谧而雅致的环境相当适合血管中流动着咖啡液的可怜论文人，经由玻璃彩窗过滤后的日光温和地普照着每一具被课题吸走精力的活尸。
当然，这里偶尔还是会有一身轻松的闲散人士存在的，比如，戴着胡狼头帽，四处找人打七圣召唤的大风纪官，以及他那拥有顺滑被毛的巡林官好友。

趁着抽卡间隙，提纳里如是问道。
“他的雇主付尾款了？”
“不太像。”提纳里思索着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今天早上来化城郭，进门就拉着柯莱转圈跳舞，把她吓得不轻。”
赛诺感兴趣地放下了手牌，“他还做了什么？”
“问我要了几株禅那园培育出的新品花卉，说是想要送人。”
赛诺顿时脸色古怪，“他和艾尔海森成了？”一些被大建筑师拉着彻夜长谈的回忆突然袭击了他。
“不会吧……”提纳里也想到了这点，墨绿色的尾巴抱紧了自己的身躯。

一个苍绿色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他们桌边，理所应当地提出疑问。
“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和卡维，”提纳里相当坦然，本就是闲谈，如果能找到当事人求证就再好不过了，“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并没有。”
现场沉寂了一秒。

过于快速而果断的回答让阔耳狐黑色的耳朵向后塌去，“那可能是我们误会了。”
“是什么让你们得出如此脱离现实的结论。”艾尔海森一反常态地追问道。
“没什么。”赛诺接过话头，直接的行事风格使话题的转移都拐出了直角，“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没到教令院下班时间吧。”
冷淡中夹杂着审视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让赛诺一时间分不清这与醉鬼的絮叨相比究竟哪样更好接受。
“做个调研，算是个人活动。”艾尔海森给出了个相当模糊的答案。
提纳里与赛诺对视一眼，识趣地停止了询问，话题就像撞上冰雾花的水史莱姆一样骤然冻结，气氛随之急转直下。
艾尔海森也不再追问，好似刚才的态度不过一时兴起，整个人又回到“最低限度认真工作”的节能模式。八卦时间意外结束，正巧也到了提纳里回化城郭的时候，三人平淡地相互告别。两位好友一起出城，只留艾尔海森一人独占了这处偏僻无人的角落。

“这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出门没几步，赛诺突然悟得关键。
“就为了一个座位？”提纳里觉得离谱，但转念一想，又似乎有些合理，长长的尾巴在半空中划出个思考的弧度，又很快垂落了下去，这根本不是一根尾巴需要的思考量，“算了吧，我已经有点后悔提刚才话题了。”

“……后悔提。”赛诺沉思道。
提纳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以指代后悔的提纳里，同时我似乎听过类似格式的人名，在璃月与须弥的交界处较为常见，比如……”


咖啡馆内绝望的氛围依旧，大风纪官的离去没有使这里活跃半分，焦虑与亢奋在咖啡醇厚的香气中弥漫至馆内的每个角落。
艾尔海森照例点了杯咖啡，这影响不了他分毫——原本是这样的。
赛诺与提纳里的闲谈在他脑中盘旋，思维自动运作起来。
他听到的不多，排除自身，能够提炼出的内容为：卡维似乎与他人缔结了有别于友情的情感关系。
首先，对象不明。重音落在后半句，旨在确认事件，而非对象，意味着卡维并没有正面提及相关信息。提纳里更有可能通过行为推测出卡维的情感状态发生了变化。
其次，提纳里选择询问他，证明卡维身边并不存在交往过密的未知好友。自从卡维与他成为室友，就因面子问题与从前的一些朋友疏远了半分，连住处都不愿透露的人先天与他人多了几分隔阂，友情沦落至此，爱情的夭折就更理所应当。
因此，卡维拥有伴侣的可能性极低。

那么，疑点就在于卡维做出了什么举动导致提纳里产生误判。艾尔海森对这位巡林官的敏锐度有所认知，普通的兴奋状态并不足产生误会，也就是说，卡维做出了更为暧昧的举动。
……是什么？
不应存在的伴侣和过界的举动，矛盾产生了。
焦虑开始顺着气管侵入肺部，在气体交换的间隙融入血液，随着心脏的一次泵送蔓延至全身。同时，亢奋的感觉攀上了大脑，思维发散开来，化成一个又一个无用的猜想。

“您的咖啡。”
侍者送来的咖啡打断了他的思绪，艾尔海森闭了闭眼，转变思维。

以卡维目前的生活方式，构建亲密关系的可能性极低。产生积极情绪的途径无外乎三种：项目拨款，助人为乐，发展恋情，前两项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艾尔海森抿了口苦涩的咖啡，但最后一项百分之一的概率是如此不容忽视。

卡维从来在他计算之外。
是的，计算。就像虚空那样，将性格、行为、处事习惯等方方面面，全都录入统计，再以数据反向预测出可能的行动轨迹。近乎机械的思考方式，也是令他快速联想到教令院曾使用虚空推测赛诺行动路线的原因。
而如果说赛诺刻板的行动规律是优秀案例，卡维就是标准的反面教材。

艾尔海森看了眼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分。
卡维近期的项目正推进到庭院设计，早上去雨林寻找合适的观赏植物遇到巡林官是合理的，并且根据提纳里的轻松态度，卡维在工作上没有遇到难点。在手头有委托且执行顺利的情况下，卡维很少会选择在外逗留。以他的速度，这个时间点很可能在家绘制图纸，并且在二十分钟后准备晚饭——如果他没有忘记时间的话。
此外，禅那园也是概率较高的选择。虽然卡维在几天前曾去过禅那园咨询应季的观赏植物，但在灵感趋势下，难保大建筑师不会在那里驻足。
随后，该考虑的是意外事件。艾尔海森皱起了眉，以化城郭到须弥城的路程和治安状况计算，假如卡维走的是主干道，遭遇魔物的概率较低，就算有也不过是丘丘人那种威胁性低的魔物，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麻烦的是进城之后，狡猾的商人、需要帮助的老人、集市中的窃贼、为论文苦恼的学生，全是卡维的累累前科。过于随性而自由的行程安排，是连虚空都难以完全统计的不确定因素。若不是他这位学长对知识的追求高于一切，说不定会得到风之神的青睐。
最终，看似严谨的计算下是细沙堆积而成的高塔，正因熟知卡维的脾性，才更无法确定他的行踪。短暂的平静生活蒙蔽了他的感官，叫他忘了思维跳脱的理想主义有着多强的行动力。

咖啡上的氤氲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彩窗下的光线几经变换，少年身形的艾尔海森推开了普斯帕咖啡馆的大门。
“第四次。”
少年人面无表情地携书而入，像是个来消磨时光的普通客人。

这是他们闹翻之后的第十天，寻找卡维但扑空的第四次。
艾尔海森将书放在手边，点了杯咖啡。存在感过强的学长在此时销声匿迹，好似长达月余的合作课题不过热饮上的一缕白雾。起初艾尔海森并不在意，但随着酸苦的液体入口，鼻间的香气被完全挤压出去，种种不适便理所当然地占据喉头。教令院、智慧宫、酒馆、咖啡馆……无往不利的头脑在此刻失去响应，报错声在脑中尖啸，一次又一次的试错让他彻底意识到某些人的不可控性。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难以界定的复合型口感。比起后悔、遗憾，更多的是意外，犹如一脚迈空后的那一瞬无所适从，是无论过去多久都印在心头的惊异余韵。

瓷白的咖啡杯落在碟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艾尔海森坐在新入住不久的房中，回忆起办事员迷惑的神情。
“卡维先生说，他自己已经有落脚处了，用不到教令院的资源，这套房产可以全归您所有。”他边说边反复确认着记录的纸条，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将自己的课题成果拱手让人。
“知道了，麻烦你跑这一趟了。”艾尔海森回道。
意料之中，但无法理解。

温热的液体自喉管涌入胃袋，嘴里的苦涩淡去了，酸味开始占据主导。
咖啡馆厚重而雅致的木门被从外打开，许久未见的人就这样突兀地站在了他面前。
“听说你破产了。”艾尔海森率先发问。

对方的神情顿时惊慌了起来，整个人像炸开了毛的鸟雀一样，一双宝石般的红瞳立刻心虚地环视着周围，拉着他回到还带着余温的座位上。万幸，他才离开不久，还没人占据此地。
“你是怎么知道的？！”卡维急切的质问打破了馆内良好氛围。他似乎意识不到，越是反应过度就越引人注目，已经有人注意到这偏僻的一角。
“比起我的消息渠道，你今晚的住所才更应得到关注。”
“你这家伙，这么久没见还是一句好话都没有。”金发的学长有些郁闷地抓散了发丝，凌乱的碎发从耳后滑落到脸颊，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可怜与失意。

这话说得相当奇怪，好像几年前回避见面的人不是他一样。艾尔海森没有追究，就像他说的，当务之急是卡维往后的住所，一个未经深思的计划骤然跃入脑中。
“我可以提供住处。”可能是开门时带起的风拨动了馆中的沉淀的空气，馥郁的咖啡香再次占据了他的口鼻，连带着泛酸的口腔都开始分泌津液。
“什么？”
“这个月的租金可以先用家务劳动暂代，但下个月起你需要向我缴纳一部分租金。这样的条件在须弥城已经足够优渥了，你觉得呢？”
时间模糊了卡维的回答，但结果不言而喻。


艾尔海森从短暂的回忆中抽身，视线再次落回到那概率不足百分之一的选项之上。
首先能够排除卡维主动隐瞒恋情的可能性，这与他的性格和行为皆不相符。此外，如果是长期存在的恋爱关系，作为室友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因此，目前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卡维在短期内与人发展为恋爱关系，俗称一见钟情。

卡维会对人一见钟情吗？
很遗憾，答案是肯定的，并且概率远高于他拥有伴侣的可能性。
浪漫思想过剩的艺术家自然不会拒绝一位能与他灵魂同频共振的知己。假使卡维能够遇到这样一位佳人，或许不出三天就会坠入爱河，随后搬离他家，与那位一同踏上随性之旅。

艾尔海森明白自己有些反应过度。
因为卡维的不确定性。
那一纸租房合同的作用远不如争论时表现出的那般有效，实际上只要卡维在收到委托费当天忍住去广施善心的冲动，就能立即离开他无聊又刻薄的房东了。
也不知道大建筑师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与预期相悖的焦躁感在蔓延，艾尔海森合上一页未翻的书籍，留下还剩一半的咖啡，离开了座位。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分，从咖啡馆走到家需要半小时，足够他重新整理思绪。

店门外的微风拂过，替过热的头脑降了温。他忽然感到荒谬，为几分钟前郁结的自己，居然会浪费时间去反复思考这些毫无逻辑与意义的事。
咖啡的香气仍在他唇齿间萦绕，实在恼人。


傍晚的学城与其他城池并无二致，行人或闲适或匆忙地走在街上，没人注意到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是新上任的代理贤者。
艾尔海森本该享受这等悠闲时光。
“本该。”艾尔海森细细咀嚼着这个词，并没有什么本该如此，早在收留卡维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这样的关系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感慨是无用的，不如全盘接受，无论好坏。
他暂时并不打算向卡维表明心迹，在占据压倒性优势前就亮出底牌不是他风格。再者，卡维的性格导致他拥有过剩的同理心，他还不想看到卡维一脸愧疚地向他道歉，或者出于同情做出些麻烦事，这只会让一切更糟糕。
总之，先将今天发生的事问清楚，无论是误会还是确有其事，生活需要回到正轨。

银绿色的钥匙插入锁孔，拧过半圈，艾尔海森停顿片刻推开了房门。
“你回来了？”卡维像往常一样从厨房探出头，招呼道。
“嗯。”艾尔海森观察着对面，心底一沉。卡维平日在家时对形象管理较为松懈，尤其是在画设计图时，金色的发丝往往与亮红色的发卡缠得难解难分，偶尔还会翘起一点，像鸟类的冠羽一般站在头顶。大建筑师本人从不在意这些，偶尔还会请他帮忙摘下发卡。
但今天不同，精心打理过的金发顺滑而富有光泽，零星碎发服帖地归拢在鬓边，较长的一缕则照例被勾出，编制成股，由发卡固定在脑后。上挑的眼角边飞了点薄红，下眼睑则加深了些许，带了些红棕色，让人将注意力完全落到那双名贵宝石一般的眼中。他眼里带了几分笑意，情感充沛的目光中像是藏了一片湖泊，在流转间潋滟不已。脸颊和双唇上的色泽更是互相映照，显得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艾尔海森注意到厨房内并没有油烟，不常用的围裙正老老实实地系在卡维身上，随着他的靠近，暗香浮沉，他认出这是卡维参加宴会或是会见委托人时才用的那款香水。

或许已经不用再问，不论是谁见到现在的卡维都会露出暧昧的笑容，随后挤眉弄眼地审问遇见的是朵怎样的桃花。
可能他还需要说上一句“恭喜”。

“你怎么了？”卡维高涨了一整天的情绪回落了下来，疑惑而担忧地看向他，“今天的工作不顺利，还是又遇到什么麻烦的人了？”
“不，没什么。”
艾尔海森的目光垂落下去，避开了视线的交汇。他确信自己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但卡维还是一步步靠近了他，“真的没事？”
“……”沉默换来的是进一步的贴近，卡维周身撩人的香气无孔不入地侵占着他的领地。柔软的发丝落到他的颈间，在痒意传来之前，一个轻盈的吻就这样落到他的面颊上，发出“啾”地一声。

艾尔海森瞬间睁大了双眼，下意识侧身看去。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惊讶，连带着有些羞涩的卡维也变得犹豫起来，“你觉得这样太快了吗，难道我们要先从牵手开始？”
“我们……”艾尔海森听见自己用干涩的语调问道，“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漾着赤色的眼眸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卡维试探地简单描述着经过：“我前几天把写给你的情书混在新的项目申请报告里放到你桌上了，你今早刚批复的同意，你……不记得了？”

随着他的陈述，艾尔海森想起早晨办公桌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卡维的项目申请确实就在此列，但由于其他申请表过多，加之对卡维的工作能力有所了解，他只简单翻看了概述以及经费申请部分就通过了审批，完全没有翻看中间的内容。
没等他开口，相当了解大书记官秉性的卡维忽然反应过来了，一双细眉高高地挑起，控诉道：“你居然没看！我辛辛苦苦写了一周还多的情书你居然完全没看到？！”但很快，这只炸毛跳脚的鸟雀又收敛了羽翼，变得期期艾艾起来，“所以你算是同意了吧，应该是的吧？”

复杂的味觉再度涌上舌尖，仿佛在苦到发酸的基底中加入了顺滑的奶油，亦或者在杯中尝到了沉淀在底部的糖浆，苦水在瞬间迸发了奇异的芬芳，一点轻笑在不觉间从唇角漏了出来。
卡维的声音更为震惊了，“你居然还嘲笑我？”

羞恼使他的脸颊更为红润，原本精致到陌生的一切因此在霎那间落回成熟悉的模样。
嘴角的弧度在逐渐加深，或许是因为卡维的反应，又或许是因为悬起的心脏最终被人笨手笨脚地安置到了最适合的位置，发自心底的喜悦让艾尔海森控制不住地别过头轻轻颤抖。
“喂！”背后是卡维不满的叫嚷，紧接着一股力量带着两人一齐倒在了沙发上。
“别笑了。”卡维捧着他的脸，叫艾尔海森面对着他，矜贵得不可思议的面容带着几分被雨水打湿般的郁闷，“有那么好笑吗。”
“没有。”艾尔海森控制住了表情。
“你明明一直都在笑，都没有停过！”对方咬牙切齿。
“没有允许你犯蠢而我不能取笑的道……”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气到上头的大建筑师就直接用嘴堵住了那两片恼人的薄唇，伶俐的巧舌被温软裹挟，再多的促狭都在在唇齿缠绵间融化殆尽，直到气消。

【END】

数十分钟后，相当好哄的大建筑师埋首在代理贤者颈间，小声地抱怨着。
“你去喝咖啡，怎么也不给我带上一杯。”
“你不需要。”
“哈，你是在说我早就被咖啡腌入味了吗。”被损习惯了的某人顿时警觉。
“这是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艾尔海森别开眼神，想道。
有些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浑身散发着邀人坠入爱河的气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