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时礼遇是在学校的圣诞节舞会上,当时苏蓝恩还叫他作斯图加特,那时候他在对自己的姐姐苏锦珩献殷勤,用一条价值不菲的鸽血红项链,正好和挂在他脖子上的配一对。
苏蓝恩感到厌烦,一想到苏锦珩会佩戴和时礼遇成对的饰品就感到无端的焦躁,好似被冒犯般。说起其中的原因,他只能归因于时礼遇不够体面——大家都知道——此人的家庭情况说不上差,但绝算不上好,更别说最近闹出了一桩私生子的丑闻,对原本不怎么的好的风评无疑火上加油。
正所谓家庭环境会塑造一个人,时礼遇也正是印证了这句话:他在外面向来不主动开口说话,犹如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他冷眼看着除了自己的任何人,过度的鄙夷与淡漠使他的眼睛变为淡蓝色,既像石子的青色,又像晨霜上的人影的青色。
往后的事实会证明苏蓝恩的印象没有丝毫差错,未来自己跟他打交道的这段时间里,正是这种满不在乎让他处处碰壁。人们说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时,往往是在自欺欺人,通常来说,他们之所以能够我行我素,只是认定别人看不出他们的异常行为罢了,最好的情况是他们敢于违背大多数人的意愿自行其是,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得到了几位友邻的支持,不然谁会如此自行我素呢?如果一个人违背传统在他们同辈人中早已司空见惯,那么他做出在世人眼中有悖常理的事并不难,他的自尊心反而会空前膨胀,届时,他既可以标榜自己多有勇气,又可以不必承担任何风险,但是渴望获得别人的认可,恐怕是文明人最根深蒂固的一种本能。一名违背传统的女人,要是被千夫所指,她会恨不能立即躲在尊严体面的庇护之下。如果有人告诉我他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意见,苏蓝恩断然不会相信,毕竟这不过是无知的虚张声势罢了,他们认为别人不会发现他们的微小过失,所以无须害怕人们会指摘他们。但时礼遇这个完全背离这通俗的观点,他是真的不在乎人们如何看待他,所以,礼规传统对他来说毫无约束力。他就像一个全身抹了油的摔跤选手,你无论如何也甭想抓住他,这就给了他一种自由,让苏蓝恩日后恨得咬牙切齿。
时礼遇利用这种特质,时常与沉默和阴影为伴,却莫名给人能够停留在任何光明的高度,哪怕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流行起的霍乱也不会触动他的分毫光芒。
虽然还有很多没有提及,但眼下先言归正传。
苏蓝恩确实不满于时礼遇对于自己姐姐的举动,但依旧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瘪了瘪嘴,扭头,不去打扰他们两个的时光,独自一人向会场的侍从要了一杯往朗姆酒加了果子汁、糖、冰和苏打调配而成的柯林斯酒,这种酒几乎没有度数,以是适合苏蓝恩这位学着叛逆的小朋友当饮品来喝。
他找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一把扶手椅孤零零地贴着墙角四脚立起,不像会场中央的扶手椅一样与其他椅子隔着一定距离地摆放,被冷落久了,绣着百合花的坐垫自然会蒙上一层看不见的薄灰尘......就和他一样。
苏蓝恩走近,拍了拍它,然后捏着高脚杯的细脚,坐下。
舞会进行过半,室外的落雪愈发地纷纷扬扬,隔着几片镶嵌在窗格里的玻璃,一边海蓝般的冷,一边橙黄般的暖。
会厅的中央摆放着一棵高耸的圣诞树,顶峰安着一个通电而闪烁的黄金色星星,直冲建筑内部的墙顶,和着底下缠绕在树枝上的二极管的七彩灯,正在变化地闪烁,把树底的用来交换的礼物照出不一样的颜色。
苏蓝恩早在舞会开始前就挑走了自己的交换礼物,比起被瞬间抢光的大礼盒,他的礼盒实在说不说大,一手就能握住的大小,当然,他自有打算,毕竟谁也说不准自己拿到手里的大礼盒里面装的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圣诞节礼物还是一堆充当缓冲的塑料填充物。这还是时礼遇告诉他的:越小的礼物,越容易感到到里面的份量,好比人,一旦拥有了思想就不够纯粹。
届时,苏蓝恩守着自己的角落,打开了自己的圣诞节礼物,里面垫着深绿色的天鹅绒,其中心摆放的是,一支漂亮的蓝色的羽毛笔,这下,苏蓝恩明白了,自己拿到了苏锦珩的礼物。他还知道,姐姐曾在晨练时捡到过一只青鸟落下的羽毛,一片送给了成日追逐她的时礼遇,另一片给了孔明玉当做胸针的装饰,剩下最后一片,则是经加工成需要蘸墨的笔,轮到苏蓝恩的手里。
羽毛笔的底下,附着一张好闻的香水纸,上面写着:Wishing
you
a
bright
future.
说起来,若不是方梓心——她是时礼遇的表妹——苏蓝恩根本不会过来参加这场学生会组织的舞会,想到这里,他忆起方梓心对他说过最后一句话。
“可能我从一开始遇见你就把所有的心思摔在你身上了。”
他为自己与她的初遇而忍俊不禁,谁能想到会有人会从天而降,把他砸了个正着,结果睁眼一看,竟是一个穿着诗唱班白色锦锻裙的女孩儿。
想到这里,苏蓝恩痴痴笑着,但很快意识到,于是敛起笑容,恢复成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为什么呢。
因为方梓心失约了。
远处,苏蓝恩看见苏锦珩勾着笑,耳边缠绕铃铛般的悦耳的笑声,而后见她把蕾丝手套覆在时礼遇的手心,允许他握住。胸前,她戴上了赠予的鸽血红,被落在肩头的金发衬出美丽的火彩,其映出的红光与时礼遇的连成一条线,仿佛两颗相连的心。
接着,苏锦珩和时礼遇携手走向灯光明亮的舞池,姐姐的轻盈的裙摆很快没入舞动的人群之中,像夜间的白色精灵误闯宴会,懵懵懂懂,带着一丝纯真。
这会儿,演奏队奏响巴赫的小步舞曲,苏蓝恩浮躁的内心在这首三拍子、中庸速度、风格典雅优美的奏鸣曲中逐渐平复,宛如雨后的海,散发着翻滚后的潮。
苏蓝恩靠在背椅上,阖上眼,耳听着高跟鞋和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被掩在舞曲背后的轻响,像是在敲打他的脊椎,一下一下地,凿取骨髓深处秘藏的记忆。
恍惚间,他闻到理应不该存在于此处的味道,那是方梓心挂在脖子上的香包,里面装着风干的七里香,清淡的香气环绕鼻尖,迷迷糊糊地,一度让他回想起那个交织起所有人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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