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灰烬远不足以扑灭我的心火。
你的遗忘远不足以吞没我的爱恋。
——《既然我把我的唇触到了你满满的杯》
“看啊,银色的灰烬。”
他抬眼望向天空,洁白的雪花从灰蒙的天上缓缓飘下,这样的小雪伴随他很多年,但没想到在维多利亚也会有这样熟悉的雪,他转头看向身边坐着的人。这样的天气显得他更加病弱,但这只是一种围绕在他身边,仿佛是“气氛”一样的东西,他知道这个人至少可以用剑和他过数百次招,虽然他们从未分出胜负——最后总是对方先丢下手里的剑。
“银色的灰烬吗……很浪漫。”他回答。
“也许以后我可以做一个诗人。”那个人笑了起来,他很爱笑,笑起来嘴里好像有犬牙闪烁。恩希欧迪斯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就像对方也只是知道他是一位菲林。他们之间甚至不通姓名,只是在这不容易下雪,常常笼罩在细雨下的维多利亚土地上,在校园的长椅上相遇,萍水相逢。但恩希欧迪斯有些享受这陌生人之间存留的一点点惬意甚至是默契。
他身上总是有些东西抖不掉,就像谢拉格的山上常年累积的白雪。
“如果我可以是一个诗人,”他说,“我要把现在我们坐着的这张长椅写进诗歌里。”
恩希欧迪斯因为这样一句话轻轻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有些触动他的心,带来一种仿佛是雪花轻柔铺洒在他滚烫心脏上的错觉,又或者是咬住尾巴时的舒适感。他因为常年练习剑术,因此少年的身体并不显得单薄,但抽条的身高又让他看上去没那么结实。他的笑声应该显得有些冒犯意味,但身边的人总是令他抛却诸多思绪。就像这一刻他只把对方话语中的“银色灰烬”当成一本书上的一句诗歌,而不是当成对他身份的一种试探。
“如果你成为一个诗人,你会写什么?”那个人这样问他。
写什么呢?恩希欧迪斯想,是写终年积雪的洁白喀兰,还是大雪之中燃烧着的火红色暖炉?是写痛苦无助的那段时期还是现在的暂时喘息?他真的可以剖开自己的心将心中的火焰作为诗歌的灯芯燃烧吗?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也不能这样做,所以他回答:“没有如果。我不会成为诗人。”
那个人又笑起来:“你不会成为诗人,是的,是的。但是我问的也许不是你,我问的是那个可以成为诗人的朋友。”
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有让恩希欧迪斯困惑,他仍然默契地理解到了长椅上朋友的话。是的,也许可以如此。他回答:“如果那个我成为诗人,我就把你写进我的诗歌里。”
“好啊,那就先起一个笔名吧。”
“也许可以叫大菲林?”
那个人夸张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名字?为什么还要加一个大在前面?”
恩希欧迪斯也被自己毫无艺术感的起名逗笑了,他的双肩微微耸动,那些刚刚落下还未化成水的雪好像也要被弹起来。他感觉到畅快,在他露出微笑时身旁的人说:“那就银灰,怎么样?”
他为这其中的巧合警惕起来的时候,那个人忽然抬手轻轻在他耳边掠过,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触碰到他:“你的眼睛,你的头发,都是银灰色。”
“还不够浪漫。”恩希欧迪斯笑了笑,他不动声色地拒绝这个名字,实际上这暗含玄机的名字一瞬间就让他想到很多沉重的东西,甚至情不自禁要用猜疑的眼神上下扫视眼前这个青年,但他依然“伪装”得仿佛没有伪装,当他偏头思索的时候,黑色的发就会轻轻晃荡,那些柔软的发丝让他显得好似没有杀伤力,但恩希欧迪斯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危险的讯号,只是在往常平和的日子里时不时溢出,其余时刻总是收敛得很好。恩希欧迪斯知道他的手腕有多么细,他也知道这手腕举起剑时绝不柔弱。
“那就银色的灰烬吧……”他将歪着的头挪回原位。恩希欧迪斯看着青年长久地沉默,最后玩笑一般:“在你眼里我就是灰烬?”
“不,在我眼里你在燃烧。然而只要燃烧,终究会变成灰烬。”那个人眯起眼又笑了起来,那双眼睛在灰蒙的天空下流转着不该存在的琥珀色光芒,他只是用看朋友一样的眼神看着恩希欧迪斯,但这瞬间恩希欧迪斯冒出了这个人不会有朋友的想法,就如同抛却在泥土之中的种子一样生根发芽,他差点维持不住自己冷淡的表情,只好垂下眼帘。
“嘿,”他凑了过来,“不要低头,银灰。”
他随便定下了这个名字,这让恩希欧迪斯感到自己被掌控住了,他抬起头,和这个人靠地极其近,甚至他可以看见对方琥珀色眼睛里泛滥的光:“你不应该低头。”
恩希欧迪斯有些无奈,这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温和成熟的少年,他不懂得如何发泄自己的愤怒表达自己的不满——尤其在这种时刻。他道:“你好像老师。”
“那我会教会你我会的东西。”青年如此说。他的吐息喷洒在恩希欧迪斯的脸上,带起阵阵湿热,这本该让这个大少爷感觉不快,但他没有躲开,就像对峙的双方,谁先怕了谁就输了。他盯着青年眼睛里凝固的琥珀:“什么?”
“下棋,”青年笑,“如果你愿意为我写诗的话。”
“如果我可以成为诗人的话,但你知道我不会成为诗人。”恩希欧迪斯盯着他。
“谁说的?你可以成为诗人,只要写下诗,你就是诗人,无论是一首还是半首。”
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跳跃到这里来了,但他和青年确实常常谈论到圣德列萨祭坛或者凯尔斯书,他们的话题从来围绕着艺术。恩希欧迪斯看着他,又一次长久地沉默了。只见他笑着:“第一节课,永远不要在沉默的时候将你的情绪堆积在眼中,那是拙劣的,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那么,你要为我写一首什么样的诗歌呢?”
恩希欧迪斯觉得眼前这个人过分讨厌,他想把这个看似把握住所有事情的朋友扑倒在地,咬住他的喉咙,但他没有那么做。
“我的唇对着你的唇,我的眼对着你的眼,我看见银色的灰烬在你发上落下吻,觌面无由。”
这便是恩希欧迪斯身为诗人写下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不伦不类的诗。
后来,他果然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没能成为一个诗人。但他延续了当时虚假的巧合,依然叫“银灰”——这个暗含着希瓦艾什与那场雪的名字,是他无法摆脱的职责与不期而遇的纠葛。
他后来觉得那个人说得对,他确实在燃烧着,在那薄冰一样的外表之下,有烈火在烧灼。
就如同那个眼里闪烁金色流光的人说的那样,只要燃烧,终究会成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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