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书生坐在床头，旁边是已然熟睡的校尉。书生生了一盆火，把前段时间的字纸一张一张投进去。
校尉突然抖了几下身子，嘴唇颤动似是要说些什么，接着便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靠在书生的后肩，轻轻舒了口气。
书生偏过头。又魇着了？
校尉嗯了声，下颌蹭到书生肩头，盯着那团火缓缓开口。这么玩儿火，不怕尿炕？
书生笑了笑，没作声，继续把字纸投进去。校尉左臂环过书生的腰，啧啧两声。多费纸啊。
书生叹口气。那也没办法。王羲之的墨迹，世上不能多一张。
出名就是麻烦。校尉瘪瘪嘴。要不我下回给你整盘沙子来？或者弄块石头你蘸水在上面写？
书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团火，有点入神。你说人这一生是不是就像一张纸，时间就是火，哗的一下就烧没了。
就剩灰了。校尉觉着可笑，又往前凑了凑。哎，你真是王羲之吗？王羲之也想这些？
是也不是。书生烧完了最后一张纸，火焰吐着信子，似乎还想要索取更多。王右军已经死了。从我进入监狱的那一刻起，活着的就不是王羲之了。监狱能够保存人的意识，使他们孜孜不倦地创作。但要创作就要思考，思考就会产生变化。
书生起身把火灭了。校尉趴在床上托着腮。你说……监狱的主人是张谊？
张谊只是他的一部分。书生脱下鞋袜上了床。他是不是很擅长开锁？
校尉点点头。
那对了，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把锁。
校尉提前一步把灯吹了。你对他真了解。
书生坐在黑暗里笑。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校尉使劲吸了吸鼻子。什么？
醋味。书生躺下来，校尉翻了个身背对他，把被子使劲往自己身上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哎，你们那儿有双人间吗？
书生把被子和人一块儿拽过来。没有。
校尉又翻了回来。那你们之间可以经常唠嗑吗？
书生把被子角掖好。不清楚。怎么了？
校尉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我是个普通人，仅此而已。你是要流芳千古的。
书生伸手绕过校尉脑后，把他揽入自己怀里。校尉握住书生的手，握得很紧。书生轻拍他手背安慰。至少我能陪你到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校尉自嘲地念了一遍。我们这行，有几个能活到寿终正寝的？况且现在这个时局。
书生沉默良久，又在黑暗中笑了一下。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