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哒。
椎名丹希听见公寓门关上了。

燐音君真是的。他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玄关处开门，开口提醒外出的同居人："燐音君——现在出去的话回来就赶不上晚饭了哦。"
但天城燐音并不在门外。椎名丹希面对着一条寂静的楼道，窗外是黑沉的天，绵密的浊色云朵好像能挤出一场很大的雨来。他想拿起玄关的伞追出去，但手伸到一半就缩了回来。
……燐音君是不回来了吗。
他想。

天城燐音习惯不告而别。他曾悄悄告别了他的故乡，也差点悄悄告别了他的偶像事业，而现在，他突然想要悄悄地同丹希的生活暂时道别。
他也说不清是怎样的缘由使他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丹希家的门口挂着一张小小的黑板，几年前他用那个小黑板给上课偷吃便当的国中生讲题，现在那个黑板用于知会彼此的日程，偶尔上面会贴购物清单，天城出门时会带上，在回家时捎回清单上的物品。随着工作增多，小小的黑板写不下时，上面的信息就变成了简短的归家时间。
天城已经很久没来得及在黑板上写下除时间外的讯息了，丹希的工作偶尔却比他更紧凑一些。这也不奇怪，毕竟丹希还身兼着员工食堂和月桂的厨艺人。只是在一个人到家时，天城也会对着漆黑的客厅和冷冰冰的厨房感到一点点的寂寞。
不过这也还好。天城会在夜深人静的小公寓里，就着酒水和吵闹的综艺节目，看着小黑板上丹希那一栏写得大大的"厨艺大赛"心想，至少丹希正在努力做着他喜欢的事情。
但在第二天回家时，本该在大阪参加"厨艺大赛"的选手却正在厨房里热热闹闹地做晚饭。天城燐音一愣，在椎名给他报晚饭菜名时问起了厨艺大赛的事。
"哈哈，那个大赛呀。因为不是很重要所以就没去啦，燐音君最近老是在家里等我也很可怜嘛。"
——什么嘛。
天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不是指望着陪伴的家养犬科动物。

天城燐音讨厌被牵系拉扯，自由的博弈人深知权责对等的关系，他也努力不去成为拉扯住他人命运的那个锚点。但这样的做法好像随着他和椎名丹希交往的深入而越发不合时宜。
他一直在思考：恋人究竟是什么呢？他会在打完小钢珠的回家路上看到男女恋人相互依偎着分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为了谁先道别离开这件事在路口纠结上半个小时。没有效率的事在他眼里显得有些愚蠢，他会在晚饭时同丹希说起这件事，把路口依依惜别的情侣援引作他迟到家的理由，并暗暗期待着丹希的反应，好确认对方对于这种恋人模式究竟作何想法。
但不论他到家有多晚，丹希和一桌子热腾腾的菜像是他回家后必定迎接的一个恒量。而且不管他用了什么愚蠢的借口，丹希的回答总是：
"呐哈哈，燐音君回来的路上真是辛苦啦，快洗洗手吃饭吧。"
——他会嗤笑电视剧里恋人间自以为是的试探，但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着什么。

天城燐音在离开椎名家的小公寓后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他惯常去的那家小钢珠店。这家店并没有那么多台新机器，也没带给他比其他店更高的胜率。选择这里只是因为它同椎名家的小公寓之间恰好有一条商店街，方便他在打完小钢珠后顺路买回丹希列在购物清单上的东西。
空气里浮浮沉沉的烟草气味让他稍微有些烦躁，玻璃门外面的天比他来时更加阴沉。他想起在无数次这样的天空后的雨夜，他会将自己密密实实地填进椎名丹希的身体里，在被喘息烘得旖旎闷热的空气里凑到丹希的耳边，低声说些混蛋或是深情的话。
椎名丹希在性和爱中却都像是个务实派，说的大都是这里想要那里不行之类的话，很少给他甜言蜜语的回馈。但大部分时候，仅仅一声被潮水般的快//感逼出的、卡在喉咙与唇舌间含混的"喜欢"就能安抚他那颗躁动的心。
亲密时的承诺也好，独身一人时的陪伴也罢，他好像总是在向丹希索取些什么。他也不明白，在这段关系当中，他究竟应该给对方什么。
天很快黑了下来。
大雨在即。

椎名丹希在玄关踌躇一二，转身回厨房关掉了火，等待着咕噜作响的咖喱在锅里慢慢安静下来。
"燐音君今晚不在家的话，咖喱就留到明天再吃咯。"他对着咖喱锅一通念叨，转身对着蒸好的白米饭略一思考，然后取出食材，准备给自己做个炒饭。
因为惯于下厨，椎名丹希在厨房操作时的一些动作几乎是熟练到无意识的。无意识到当他端坐在餐桌前时，才发现自己又做多了一份。
"燐音君今晚真的不会回来吗……"他掏出手机尝试给天城拨去一个电话，却没有人接听。虽然这也是常事，但椎名丹希总觉得有些不安。他把桌上还没动过的炒饭用保鲜膜简单保存好，往兜里塞了几条巧克力防止中途饿晕，然后走到玄关拿起了伞推开门。
——他要出去找天城燐音。

椎名丹希能够感觉到天城燐音的情绪变化，也许是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他对伴侣身上那些微妙的小变化总是十分敏锐——虽然他很少主动暴露出这一点。天城燐音惯常用大大咧咧的粗暴行为包裹矫饰他的敏感与过分聪慧，而他却通晓他伪装下的所有脆弱，因此在必要的时候，他需要配合天城燐音，并在天城卸下伪装后充当他的安全感。

他也说不清这样的相处模式究竟成形于何时。他与天城燐音之间的故事漫长又琐碎。即使现在的他们有着恋人之实，但要让他总结出他们的生活在交往前后究竟有什么不一样，他也只会给出"亲吻拥抱和做//爱的频率增加"这样的答案。
他知道每每在街上遇见热恋期情侣时燐音总会悄悄观察别人，但这类"热恋期举止行为"套进他们的相处里却好像掉进温水里的跳跳糖一样暴躁地融化掉。
天城燐音无法通过学习他人经验来填平他们间平淡的相处日常，并逐渐为自己不知道该如何付出而变得焦躁。椎名丹希隐隐意识到了这点，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出门去找天城会不会让对方更加焦躁，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去。

喀哒
门锁落上。
玄关少了一把雨伞。

椎名丹希天然地知晓他究竟该去什么地方找到他的红发恋人。路口左转，穿过一个开着法式餐厅的十字路口，途径一条可以买到各种食品原料的商店街，再走过一家售卖人气三明治的面包店，然后往有着酒精气味的那条街道走。很快，他就能看到那家小钢珠店里闪闪烁烁的机器灯光。
他没有推开玻璃门，只是在与店内的天城目光相接时，向他晃了晃手里的伞，然后一只手指指乌云密布的天空。
"要、下、雨、啦"
天城燐音推开门出来，一言不发地想接过他手里的伞，却被丹希躲过："燐音君把唯一的伞拿走，是想让我淋着雨回去吗？"
"今天就像忘记多带一把伞的笨蛋恋人一样，一起撑着伞回去吧。"
天城燐音没有搭腔，只是默默地撑起伞：
"笨蛋丹希，走了。"

雨点开始啪嗒落下，乌云终于要履行它宣告已久的降水承诺。椎名丹希钻进天城的伞下，并悄悄将被风吹得有些凉的手塞进了天城的外套兜里。
他们走了两步后，天城燐音大概觉得有点别扭，伸手将椎名丹希揣在他衣兜里的手抓出来，然后牢牢地扣在了手心。
他们手拉着手沉默地走在雨里，噼啪落下的雨滴好像帮他们将话都说完了。在路过商店街的一家便利店时，天城燐音感觉到手心一痒，发现是椎名丹希在轻轻地挠他手心。
"避//孕//套没有啦。"椎名丹希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啧。
雨声开始变大，街道的灯光也开始在雨幕里变得模糊起来。他们在伞下偷偷接吻拥抱，全然不顾被雨打湿的发梢和衣角，将这泼天雨幕彻底抛在了脑后。
——他们的爱情如雨坠地，在尘土与石砾般的日常琐事间打滚，后又汇集成流、蒸腾作雾，淌进河、融入海，终回流至水面般平缓无波的漫长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