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咒力学院if
暗恋

——————————————————————

00

放学后我拐弯去文具店买了一本本子。
我在那里挑了半小时，挑了封面最好看的，大小最合适的，厚度最和我心意的一本带着小锁的日记本。

当晚，我把本子打开，在第一页郑重其事地写道：
【我要讨厌五条悟了。】

01

五条悟是在我就读的高中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子。
有显眼的雪色头发，漂亮的蓝色眼睛，还有远超于同龄人的身高，姣好的面容。几乎在刚开学新生报到的时候就在心思萌动的女高中生群体里引起轰动，到哪里都能成为焦点。

哦对，一开始的时候他还带着一副墨镜，据说被隔壁班的班主任夜蛾老师教训了一顿才老老实实地拿掉，不再在学校里戴了。

帅哥的信息永远是女生团体里传播地最快的。

开学第一天我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同届新生里有个帅哥。

开学第二天五条悟能被获取到的信息就在各大女生群体中传播，以line群为单位分成大大小小各个交流团。就连我这个社交滞后性很强的人都被刚认识的前桌拉近后援群，欣赏了女生们从各种背后角度偷拍的五条悟照片。

开学第三天同桌把我拉进又一个群，还没等我看清是什么群，她就双手抓着我的肩膀，语气痛心疾首：
“作为同一个班级的人，我们一定要好好应援夏油杰君！”

......什么？......夏油什么？......谁？
说实话开学第三天我还没把所有同班同学的名字记住，也没能把多少人的脸和他们的名字联系起来，可同桌的气势逼人，我就只好茫然地点头附和。

“太好了！”她紧紧地抓着我的双手，“那么进群之后记得把你的备注改成名字。”
说完这些她就松开手，到下一个同学那里去了。

开学第四天早晨我打开手机找到那个新加的群，只见群名明晃晃地写着：夏油君应援群

我看了看人数，正好比全班人数少一个。
抱着不会吧的想法把成员列表看了一遍，结果发现真的是除了夏油君班级里所有的人都在群里。

只有夏油君不在的群达成了。

开学第五天我勉勉强强记住了班级里大部分同学的名字，并且能够将这些名字与面容联系起来。班长走过来和我说下周一是安排我和夏油君一起负责值日。

我这才发现原来班长就是我的同桌,不过......夏油君是到底哪位？

你还不认识他吗？我们班男生的荣光。
班长这么说着，遥遥一指，我顺着她的的方向侧头，看见一个黑发的面容和善的男生——大概是在和同桌说话，所以侧过了一点脸，没能看清全貌，但能看出来也是个面容姣好，气质温柔的男生。

我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02
开学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放学后，是我和夏油君一起做的值日。

整理课桌、扫地、排列课桌，彼此都不熟悉只是交换称呼老老实实地做着手上的事情。教室内很快就整理地差不多了，我们分工合作，趁着夏油君去倒垃圾的时间我想把黑板擦完。

会造成粉尘的干性粉笔已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这间学校的粉笔的已经被替换成了用水擦拭才会消融的水溶性笔。
嫌配备的黑板擦擦起来不好用，我打湿了被随手放置的抹布，开始一点点打湿我面前的黑板。

我有一个小秘密。

我天生有一些脸盲。
虽然不到影响正常生活的级别，但是刚刚认识的人的脸转头就会忘，就算是每天上学都要见到的同桌，在没有特意去记的情况下，我仍然需要半个月的功夫才能把他们的面容熟悉起来，更不用提老师或者是隔壁班的同学之类的。

初中的时候因为这个毛病吃过一些苦头，所以升入高中我每天都在刻意地去记同学的相貌。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容易沉下心的时候——比如回到家写完作业躺在床上的时候，比如一个人慢悠悠擦拭着黑板的现在，看上去在发呆的我开始今天的对同学相貌的复习。

就这么一边想着一边机械化地重复打湿、擦拭、清洗的动作，疏于思考的我很快就碰到了麻烦。

——我掂着脚，伸着手，看着连白色粉笔字迹的下边缘都没碰到的指尖，直到一两秒之后才发出后知后觉的感叹。
“啊......”

收回手，放松的手臂很快返回过来酸涩，低头盯着手里打湿的抹布，我意识到。
我太矮了。

......要不还是等夏油君回来让他帮忙？
我仰头看了看顶端的字迹，够不到的只有一行，心里估摸了一下应该就是处于站着怎么样都够不到但是跳起来整行都够得到的距离。

但是和夏油君才刚刚认识......由我来擦黑板的事情也是之前就分开的，社恐的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对不起，夏油君上面行那个我擦不到可以请你帮一下忙吗？
——但那不是稍微跳一跳就能够到的距离吗？

夏油君，是时候展示您的同学爱了。
——才刚认识不要道德绑架啊！

对不起因为我太矮了可以请你帮我擦一下上面的那行字吗？
——这不是把高中jk的痛点若无其事说出来了吗？！

好像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完美的结局。
我在黑板架上走了两步，木制老旧的踏板立刻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在空旷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更不用说在上面用力跳起来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怎么办，要不还是等夏油君回来假装自己还没擦完的样子这样温柔善良的夏油君一定会提出帮我擦完的。
——这不是变得很白莲花了嘛？！

我盯着手里重新变得湿润起来的抹布，为了不让自己对着黑板发呆显得过于智障，开始专心致志地擦起面前那一小块原来就已经擦干净的地方，致力于让它变成能倒映出人影的地步。

要不还是我自己擦完吧......反正现在已经放学了，有社团的参加社团，没社团活动的早就走了。
......所以只要我在五分钟内搞定，应该就没有人知道吧？

最终还是社恐战胜了JK包袱，我鬼鬼祟祟的来到门口探头探脑——走廊的两边都没有人出现的身影。
我飞快地跑回黑板架上，沾湿了抹布向上一跃，在发出不容忽视的轻响。

我抖抖因为猛然用力而有些一闪而逝的酸涩的手臂，仰头看起黑板。刚刚跃起时手能够覆盖的扇形区域的字已经消失地差不多了。

照这个情况来看，这块地方再来一次就能擦拭干净，然后慢慢移动到黑板末尾就好。
......只要没有被人投诉弄出噪音。

我捏着抹布战战兢兢地在原地等了大概一分钟，走廊仍旧安静无比。
......好，看来应该没有人，就这样应该很快就能弄好。

重新打湿了抹布，我回忆着先前的力道，踮起脚尖，试图让落地时的声音轻一点。
好，就这样，膝盖弯起来......准备，起——！

“夏油不在吗？”
——‘咕唧’

是我在已经快要跳起来的强硬改变动作，鞋底在木制踏板上滑动摩擦的声音。
被突然到来的陌生人打断的我在一秒种内完成了从因为太矮所以不得不跳起来擦黑板的女子高中生到认认真真站着擦拭面前黑板的普通女同学的转变。

然后才仿佛刚刚听到对方说话似的，向教室门口侧脸，因为心虚而细声细气地小声答道：
“.......夏油君的话出去了，你有事找他吗？”

站在门口的是个有着显眼雪色发色的家伙，眼睛因为戴着黑色墨镜所以看不清楚，不过还穿着学校的制服姑且也是学生吧，只是身高有些.....
“他多久回来？背包还在这里呢。”

戴着墨镜眼神倒仍旧不错，身材欣长的少年在说话间就发觉了夏油君还没有带走的书包。
我皱着眉想了想，“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那个......您是？”

“五条悟。”
“啊......五条桑你好。......诶？！等、”

大概是腿长的人是真的会走的快。
站姿随性的少年在几句对话的时间里就几步走到我面前，高挑的身材而带来的压迫感越发明显。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只被猛禽盯住的兔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结果被少年信手拿走了捏在手中的抹布。

纤长的手指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我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手，直到看见他伸手将抹布按在白色的字迹上擦拭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脑海里什么都没冒出来，我条件反射地出声阻止，可伸出的指尖连对方手掌的下缘都碰不到；想要踮起脚尖才发现肩膀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少年的手掌，不轻不重地将我按在原地。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没等我结结巴巴的嘴蹦出更多的单词来，黑板上的字迹就在几个来回间被少年擦得干干净净。肩膀上的手掌收了回去，他施施然地将用完的抹布轻轻抛给我，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小小的弧线，语气轻佻：
“我和你是同届的，不要用敬称啦。喏，给你。”

很短的距离，我却慌里慌张地用上双手去接，好像那是什么一碰到地面就会破碎的肥皂泡泡，连带着说话也不怎么利索。
“好、好的。那个......五条君......”

“悟，别欺负我们班的同学啊。”
“啊，杰。”

去清理垃圾的夏油君此时出现在了门口，五条君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他们好像互相认识，熟稔地称呼着彼此的吗名字。我看见五条君挥了挥手打招呼，一边向夏油君的方向走去，“你好慢啊，走在路上迷失了人生的方向吗，快点去社团啦————”

“悟，我还有值日要做，你和社团的人说我会迟到一会儿吧。”
“但是已经很久了诶，值日需要这么久吗？”

那个......

“因为在新学校第一次做值日吧，轮到悟做值日的时候别怪我来催你啊。”
“我才不会做这么久？！”
“悟这么确定吗？”

那个......

因为两人相熟，谈话间的气氛很快就充斥在两人间。我张了张口，想要喊住五条君，却又不想打扰他们之间融洽的氛围，找不到合适的插入话题的时间，半晌没发出声音。

“不过我也快好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到。”
“——那个！锁门的话我来就好！夏油君赶快去社团吧！”

先前因为声音太小而被夏油君插话打断的我此时像是找回了说话的勇气，大声地说着，插入了对话。原本聊着天的两名男子高中生都将视线转移到我的身上。

“但是你也有社团的吧......没有事吗？”
“我参加的就是那种回家社而且也算幽灵社员吧，所以没关系的，夏油君快走吧。”

“别人一番好意你就别推辞了嘛，况且你也差不多做完了吧？快点走吧，走吧走吧？”
五条君的视线最先从我身上转了回去，然后是夏油君。五条君理解了我的意思，他立刻语气欢快地催促着夏油君去社团。

高中的男生正是青春活力的年纪，对校园活动兴致勃勃，就连夏油君也是如此。所以既然我坚持让他们快走，他们也不再推辞，三言两语间拿着书包就走出了教室。

“那个......五条君......”
男子高中生之间不容别人插入的封闭空间又在瞬息间被搭建起来，所以我捏着抹布，拖延到他们临走，才发出的仿佛音量被猫吃掉似的声音理所应当地被淹没在少年人吵吵闹闹的讨论声里。

啊......
两个人走出教室后，四周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大概过了一分钟后，他们走过了走廊的位置，连小小的回声也听不见了。
四周重新寂静下来，我才仿佛放松了似的，缓缓蹲下，环抱着双臂，将脸埋了进去。

结果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和五条君说上什么感谢的话。


我有一个小秘密。
我天生有一些脸盲，所以大概是作为身体的代偿机制，我对人其他的特征都很敏感。

声音、气味，所有一切除了脸之外的，能够代表一个人习性特征的东西。

可能因为最近都在拼命为了记住接触到的人的脸，独自一人的时候回忆好像变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东西。
被少年轻轻按在踏板上的我，在几个呼吸之间的感受不断重复着扑面而来。

因为向高处伸手的动作而带起的制服下摆，没有规规矩矩扣到最上方而是敞开的外套制服，若有若无的衣物柔顺剂香味，薄薄的衬衫下是青春期的少年生机勃勃的正在抽条成长的躯体，比起我要稍稍高一些的体温，按在我一边肩上的手掌，还有我从墨镜的间隙里瞥到的蓝色眼睛和乖顺地垂落在后颈看上去毛茸茸的碎发发梢。

这些东西代替五条悟的脸，成为了我对他的初印象。

我蹲在踏板上，在臂弯间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左手不自觉地搭上五条君曾经按着我的那一侧的肩膀，像是还能感觉到少年的手按住我时的力道和位置，是和我不一样的宽大的手掌，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来自陌生的、青春期的少年的体温，将我烫伤了。

03

当晚我写完作业躺在床上因为这道看不见的伤口辗转反侧。
我晒着月亮属羊，没睡着；我蒙在被子里刷完了当季更新的番剧，没睡着；我打开一星期前被拉进去的五条悟后援群从底下开始把聊天记录一点点拉到往上拉，在系统读取数据时盯着loading图标发呆。

......意识断片了。

睡着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loading的图标变成了一个白头发的二头身小人，辛苦地跑着。
我看着他他跑呀跑呀，跑呀跑呀，跑了一整个晚上，像是一只小月亮。

04

“夏油君是个不错的人吧？”
“嗯，昨天值日的时候照顾我很多。”
负责值日锁门的人第二天要早到，因此早早来到教室的我碰上了同样早到的班长，随意聊了几句。

“是吧？所以我们要多为夏油君应援啦。据我了解在刚开始五条君带来的爆炸性冲击之后，现在大家也开始慢慢注意到夏油君了。”说完她点点头，似乎是对这个结论颇为满意。
“......班长，为什么这么想要为夏油君应援？”我开始好奇。

“因为学园祭啦，学园祭。隔壁班大概会想要发挥五条君的特长的，执事咖啡厅听起来就相当王道，对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她握拳，义正言辞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有反制的手段！夏油君就很好！我我们的目标肯定是第一！”
说着说着突然热血，被班长的荣誉感震撼到的我被按住肩膀，发现对方一脸严肃：“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学园祭的时候要做什么？”

“学园祭什么的......还很远吧......离得最近的不是运动会吗？”
“运动会的话还是看大家的身体素质吧，这靠我再怎么领导也没办法。不过到时候肯定会选些女生去做啦啦队吧？”

.......有不好的预感。
“欸？”装出无辜的样子，我连忙摆手，“不行的，我体育很差的，平衡完全不好，还是让别的同学来吧。”

结果立刻被抓住了手。
“那后勤呢？不会很累的事情的，只是一些记录的文职工作，不难的，不会教你。”

“那......好吧......”
......完蛋。

05
结果真的到开始准备运动会的时候，报名做后勤人员的女生把班长的座位围得水泄不通，空气中都好像弥漫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气息。

好多人......这是要做什么？
一边听着耳边吵闹的声音猜测原因，一边漫不经心地写着作业的我，在想到某个原因之后停下了划动着的笔尖。

“咳、咳运动会能观察到别的班还有别的年级身材好的优质男生，为了我们的幸福班长你就不能松口吗？！”
“可恶啊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正大光明说出来了！”
“要被听见了......？！”
“这种理由也可以吗？那我也要！”
“我也！”

耳边适时地传来别的女生叽叽喳喳的小声讨论，笔尖过长地停留在纸面上，晕出一个小黑色的小点。

我叹了口气，收起笔，不由自主地注意身边走廊里围拢的女生们。
不敢直接看，用余光偷偷看，能注意到她们因为动作轻微摇曳的制服下摆，在摇摆中向上露出一小节白皙的大腿。

好短......

06

回家后去照例卧室换居家服，原本只是因为角度关系余光瞥见自己的身影在摆放在床一侧的全身镜闪过，这天却鬼使神差地特意站在镜子前面发起了呆，左看看，右看看。

深色的百褶裙和长袖衬衫——在入学时按照身高标准统一发放的标准尺寸，一直穿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现在心里却觉得好像有点不满意。

袖口是不是要改长一点？
课间的时候注意到有些女生好像很喜欢把手缩在袖口里，说话的时候掩着嘴，好像会很可爱。

袖管是不是太宽了？
太空了所以衣服像是挂在身上的，不太好看，要不要稍微自己改改......?

......衬衫要扎进去好还是放出来？
还有——
我低头看着百褶裙，旋身，试图模仿动漫里的女主角，把裙摆旋出一朵花。

裙摆......要不要改的短一点？
我审视镜子里的自己。
身高不高，所以长过膝盖的裙子让人显得更矮了。

提起裙摆，将膝盖露出来，左右转身。
好像看起来变得高了一些，脑海里闪过白天在学校里注意到的女孩子们纤长白皙的腿，或许这样看起来可以和她们接近一点。

可是这样改裙子会被风纪委员拦下的吧？又和班长坐的这么近.......
我绞尽脑汁，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稍稍把它往上提一提。

露出一点膝盖又不露出全部，可以蒙混过关也改了一点裙子，这样应该没事吧。
于是我捏着裙子在镜子前比来比去，在几厘米的范围里犹犹豫豫，等终于满意了，才小心地捏着决定好的长度折痕，想着再顺便把衣袖和腰身改一改，一边去找用来改衣服的针线盒。

找来找去没找着，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改衣服。
会的范畴只有初中的家政课上老师教的几种针线走法，针线盒也是那时候上课时用的，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个角落。

我是笨蛋吗？！
泄气的气球一样躺倒在床上的我望着天花板，脑海里翻腾着这样的信息。

浪费了一个多小时做些没有用的事情，连男朋友都没有，做什么恋爱脑的女子高中生才会做的事情啊？！
我忿忿抓了躺在枕边的玩偶打几下出气才觉得好点，把脸进柔软的玩偶狠狠吸几口才有些感觉到被治愈。

......蠢死了。

07

到运动会开始之前一直帮班长在做统计工作，能庆幸的是因为参与了统筹的文职工作所以不参加体育项目也没关系，无论是比赛项目还是啦啦队队员的选拔都好好地溜走了。

“水放那里就可以了，谢谢。”
“毛巾的话......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这么多应该够用了。”
“好啦，好啦，明天作为后勤部的大家要帮辛苦比赛的同学送上水和毛巾哦，到时候在场边我们有专门的物资点，拿东西到那里登记就好。”

结果等到运动会正式开始的时候，已经是五月的春夏之交了。在开始的前一天，班长兴致勃勃地检查了所有的物资，和后勤部还有其他所有参与事项的人一一确认明天要怎么做。我则跟在她确认物资数量的时候，跟在后面在纸上打勾。

听说班长还参与了学校的学生会，听起来就很厉害。从四月到五月，因为是同桌的关系所以一直能注意到她，总是很热情，办事能力强，才两个月，人缘就比我好很多。

......是不是变成这样就会招人喜欢呢？
我心神恍惚地思考，被百褶裙的下摆边缘蹭着的膝盖下方微微发痒，刚要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抓，视野的余光扫到别的女孩子，硬生生把刚动的手收回去了。

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注意别的女生。
她们压线改短的裙子、新买的发卡、新做的指甲、还有说话的音量和流行用语，总觉得很漂亮很可爱。

所以在家的时候一个人对着镜子模仿，偷偷地留起指甲，却总觉得东施效颦，做不出那种效果，所以没多久就放弃了。至于留的指甲还没一个月就因为做事不方便剪到自己平时习惯的长度，折腾半天什么也没做到。

但会注意别的女孩子的这一点没有彻底改掉，有时候注意力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比如现在余光注意到了就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她们说悄悄话。

应该是关于男生们的话题，我凝神听了会儿，果然又从零碎的片段里听见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名字。
好像在说身高，社团，最近在学校的时候在又在哪里碰见他们，学校里受欢迎的男生们之类的，还有身材......?

......身材。
..................身材？！？！


08

运动会举办的那天很热，在空气中浮动着高中生青春活力的气味，有点夏天燥热的气息。
场边临时搭了几个让学生工作人员休息的棚子，我就坐在终点附近的那一个里，抬头就能看见拉起的终点线。

还没拆封的矿泉水和毛巾就摆放在遮阳棚底下，因为离终点近，也方便想要物资的同学直接来拿，我只需要统计数字就行。

到了上午九点的时候，随着校长手中的发令枪响，运动会正式开始，学生们放开天性吵吵闹闹的声音像是云团一般在操场上方聚集，显而易见得热闹，没多久大家说话的声音都要提高一些才能让彼此听见。

我坐在遮阳棚下，身前是特意挪来的课桌，跑步比赛在终点总是会由老师们拉着一条缎带，能看见取得第一的同学一次又一次地撞过去，迎来远处的观众们和周围同样是学生工作人员的欢呼还有喜悦。随后有些人会回到自己班级的休息点，能看见有人送上水和毛巾，应该是后勤部的人。而有些人大概是注意到我这边的物资，会直接过来取，我会递上水，但是毛巾已经干的发硬了，所以只能告诉他们自己去打湿了再用。

不远处的洗手池经常能看见冲凉的男孩子，运动完太热了于是就直接用凉水冲脑袋。
......那样会偏头痛的吧。

在人人都兴奋起来的氛围里，我古怪的注意别的女孩子的小毛病又犯了。我听见附近来看比赛的女孩子们讨论刚才的比赛里哪一位男生的表现最好，有人兴致勃勃地说要不要模仿动漫里的女主角咬着面包在拐角撞进喜欢的男生的怀中。

我忍不住顺着她的话想象画面——在只有我的走廊里，咬着面包赶着上课铃进教室，最好走廊上的窗户也半开，窗外最好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就这样在拐角处......

......这也太让人羞耻了吧。
那边的谈话声响起来：“这种三流俗套二十年前才流行的桥段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一眼就会被看穿吧！”

呜......会被看穿的话还是算了。
不过我也没有可以这样实施行动的对象啊！为什么最近周围人的人总是在谈论关于恋爱的事情啊？！不要老是听墙角了我！

自暴自弃地将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但好像除了把剩下的矿泉水数量再点一遍也无事可干，只好在座位上发呆，疲惫和困倦还有因为天气分泌的汗液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的间隙我起身打算去洗手池洗脸清醒一下。

最近的户外洗手池里都是人，我特意绕了一点远路，到另一侧比较偏僻的地方去。
其实原本想去洗手间的，但是在路过户外洗手池的时候听见了水流声，同时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脚步一拐多看了一眼。

“五条君......”
“嗯？......哦，是你啊。”
即使有水流声的掩盖，即使是不由自主说出的小声的话却还是被听见了。我看见原本正把整个脑袋都塞在水流下的少年关掉了水龙头，宽大的手掌撑在水池的边缘，随意地撑起身体看我。

水流沿着他的眉骨和挺阔的鼻梁蜿蜒而下，留下一道道透明的痕迹，有些被细密的羽睫阻挡了就变成一颗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重新汇聚进其他的水线。而被水流打湿的头发则妥帖地粘在他脸侧，勾勒出姣好的脸部轮廓，没有打湿的则和记忆中的一样微微翘着，两相对比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我却觉得这样好像人鱼。
在波浪翻涌不息的海面，在平静的风和日丽的白昼，在变幻莫测的黑夜，跃出水面投来漠然一瞥的人鱼。
他的眼睛即像一望无际的天空，又像平静的深海，在黑夜中熠熠生辉仿佛是天上抓不到的星星。

......很漂亮。
我努力地找话题，本能地不想让对话就这么结束。
“五条君是刚刚参加完比赛吗？怎么来这里？”

“没有，我要到下午才有，刚才在另外的小操场打篮球。”五条君说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有些水不小心弄进去了，有些不适。

我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的制服裙，但那里空荡荡的，空无一物，“这样，那五条君下午参加了什么？田径系列吗？”

“是障碍跑哟。”他比了个发令枪的手势，意气风发得意洋洋，“我肯定会赢的啦——。你呢？有参加什么吗？”
“没有。”我殷勤地拿出工作证给他看，学生会还做得挺像模像样的，“我体育不好，只能做工作人员，五条君在终点应该能看见我。”

“哦——”结果他还真的弯腰凑上来仔细看了，距离一下子凑得极近，近的我能观察到水珠滑进他松垮领口的痕迹，看起来就痒痒的，“确实呢。”
然后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读出工作证上的标题，是故意模仿国小生念字的语调，咬字发音都拖得极长极正。

他声音原本就很好听，故意贴近字正腔圆地念，混着青春期男生的气息，念地我感觉到耳根一阵阵发热，只能在心里祈祷不要红的太明显。
“那你是呆在终点线拉终点线吗？”

“不，缎带什么的都是由老师拉，我是坐在终点那边的后勤那里，管理一下毛巾和矿泉水什么的。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幸好，他很快直起身子恢复到了之前普通的社交距离，我忍不住悄悄呼了一大口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先前紧张到屏住呼吸。

天气很热，没几分钟的时间里淋在他身上的水就有点干了，在阳光里留下闪烁的反光。我贫瘠的聊天能力苟延残喘到了极点，刚衍生出的话题又被我自己逼上了悬崖，绞尽脑汁地想要相处下一个话题，却听见从另一边传来的呼唤五条君的声音。

在远处铁丝网的那里——大概是和五条君之前在一起玩的男生们，他们催促着五条君回到操场，故意踢了几下铁丝网发出噪声吸引注意，躁动不安的青春期因子促使着他们的其中一个问：
“喂五条，那是你的女朋友吗？”

“打扰了五条君，下午在赛场上再见吧，我会为你加油的，再见！”
我几乎在对方还没有讲完，刚刚能猜出句意的时候就连忙告辞落荒而逃，一溜烟地跑出好远，连五条君都没来得及回复我，只能听见之后和他和那些男同学吵吵嚷嚷的模糊音节。

重新能听见运动会的操场热闹的人声之后我的脚步才慢慢停下，喘着气平复呼吸，回到自己的座位。

运动会仍旧和我离开之前一摸一样，放开天性大声打气的后援团，小声议论的观众，嘈杂的讨论声还有老师们在安排的声音。

——只有我变了。

……我在害怕。
害怕听见五条君的回答。


09

下午运动会比赛正式开始，附近学生的闲聊就开始频繁出现障碍跑这几个字。

我记得五条君参加的就是障碍赛跑。
参赛者要通过在设置赛道上的种种障碍，而这些障碍每次比赛都不一样，全看设置者的创意和想法。听说别的学校还有把接物赛跑加进障碍赛跑里——就是许多少女漫中都会出现的‘把喜欢的人带来’这般促成男女主告白甜蜜大结局的事件。

不过这次没有。
尽管我还没来得及主动去了解障碍跑的的相关信息，可光是别人的谈话里，我就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了。

障碍赛跑障碍赛跑……现在已经到哪个项目了来着？
因为发呆都没注意现在是什么比赛了。

……要不要去问呢？但是一问障碍赛跑就觉得好刻意、不好意思特意去问。
或许等会儿听一下广播？

我局促不安，从箱子里拿了一瓶还没有开封过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又拧回去，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动作。刚下定决心喝一口，嘴唇刚刚碰到瓶沿，却被老师叫住。
“同学，你是今天的工作人员吧？”

我下意识地将矿泉水的瓶盖拧回去，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起立作答。
“是……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别紧张，你先过来。”
老师招招手，示意我过去，等我走到她跟前才对我说突然有一些急事，这一场比赛的缎带拉缎带的活麻烦我代替一下。

我当然点头说好，于是缎带的另一头就这么交到了我的手里，那名老师一溜烟地跑走了。

……这是哪一场比赛来着？
事情发生地太快没有什么实感，在太阳底下站了会儿，热量逐渐透过头发的阻挡传来，连风都好像有点变热。

“怎么了，紧张吗？”
握着另一端的老师问。

“不，不，只是这种都是一般老师来做吧……”我小声地说，忽然涌起了一些勇气凑过去说些只有我和老师这样短的距离才能听见的悄悄话，“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可能是错觉，但是总觉得大家都在看我？”
“由学生来做这件事，很奇怪吧？”
“哈哈哈，不是因为这个。”结果老师笑了笑，带着暧昧的语调，“应该是因为这一场比赛的缘故。”

“这一场比赛？”
老师没有回答我，只是抬抬下巴，示意我看起点的方向。

赛跑的赛道很长，起点方向看不太清。比赛快要开始，选手们已经陆续就位，可即使我眯起眼睛做着努力，视野里仍旧是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小人，无法辨认五官。
但，有些特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比如高于同龄人的身高，行动时习惯的体态……还有显眼的发色。
……是障碍赛跑……是五条君参加的比赛。

障碍物在陆陆续续从两边搬运到赛道上，另一边老师的声音略带调侃的声音响起：
“是今年的新生里很受欢迎的人物吧？特别是女孩子里。”

和老师讨论这些问题感觉有点奇怪，我只好小声附和：“是的……五条君的话的确是这样。”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经常听见女孩子们在讨论他的话题。”

实际上何止是讨论，群里偷拍的照片我都不知道保存了多少了。

“别紧张嘛，我可是非常开明的老师哦，心跳不已的校园恋爱，我以前也经历过的。”
“不过运动会上惹什么乱子就不好了，所以刚才选代替人选的时候很犹豫呢。”

所以是看我比较一个人呆着不讨论关于男生的话题才选择我们？
……我莫名其妙地有一些生气。

“但是，”在从心底涌上的感情不经意地表现在脸上前，老师又继续这么说，“我可不这么认为。”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不，所有人都会拥有喜爱的这份情感。有些人会说出来但有些人不会，这是性格问题，有些人认为是友情，有些人认为是爱情，有人认为是亲情，这是认知问题，并不代表他没有。”

“所以，你有关注过他吗？”他问。
“你也喜欢他吗？”

10

——你喜欢他吗？

运动会时的老师的话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
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将一尾鲶鱼放进了挤满沙丁鱼的水池，激起震荡永不止息。在上课的发呆的时候，在睡前发呆的时候，或者是好好地坐在教室里，听见从窗户外传来的隐隐约约五条君说话声音的时候，它就立刻出现在我的脑海。

那天阳光的温度，老师问话的语气，风吹在身上的感觉，还有在视野的角落晃动的白色头发，忐忑不知如何作答的心情……会在瞬间连带重现，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在学校里遇见悟君的次数好像变多了。
进校门好像在一个时间段，所以会看见。他和夏油君的关系很好所以来找夏油君的时候会看见，不然就是会听见他和夏油君在走廊上背着老师打闹的声音。午休的时候从窗户有时能看见他在篮球场上，放学后社团也回来找夏油君一起去，还有次为了替班长做事结果听见了某间体育教室悟君的声音。

出于好奇透过窗户看，结果看见身材修长体态匀称的少年拉着弓，漂亮的蓝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的箭靶，好像一只正在猎食的海妖，连专注的神态都引入驻足。

我呆呆的看了两秒，随后在悟君一个微微偏头调整姿势的动作里如同惊弓之鸟般躲回墙面的阴影。
是弓道部，我迟钝的大脑翻出这个词，手上倒已经在刚开学时被拉入的后援团里翻找。

女子高中生的话题总是一个一个层出不穷，注意力很快就会从一个转移到另一个去。悟君的应援群已经一反刚被拉入群的时候几分钟百条的常态，运动会之后更是变成了偶尔才会有人发消息的冷群。
我从记录里搜索，看见早在刚开学没多久，就有人说在弓道部看见了五条君。

突如其来的倾诉欲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混着之前居然没有发现的失落，我靠在墙边坐在地上，仿佛脱了水的鱼，恹恹地在太阳下拍打着尾巴。

“怎么了？悟。”
“……”
头顶左侧窗户飘来的少年们的谈话，我心里陡然一紧，连忙蹲在身子手脚并用地准备逃跑。

“不，没事。”我听见悟君一顿，接着说，“下学期我们换个社团吧？”
“？怎么了，觉得没意思了吗，半途而废是不好的。”这是夏油君。
他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好像从开学起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从前在初中部就认识。

“可是完——全——没有意思了嘛——”
话音未落，悟君的声音就紧接着响了起来。故意拖长的音节让人在一瞬间就想象出他说话时懒洋洋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运动会结束之后，遇见悟君的次数变多了。
雪色的头发实在太显眼了，所以偶尔同一时间进校门的时候就会一眼看见他；因为身材实在太修长了，所以路过操场的时候即使只瞟一眼就会从人群里看见他；因为是一个年级而且的和一个班的夏油君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总是在走廊上碰见，有时候和夏油君一起，有时候是一个人，和夏油君一起聊天的时候就会兴致高昂兴高采烈，一个人的时候眉眼间就残留着轻微的懒散感。

偶尔在走廊上走过拐角会看见悟君的背影，往相同方向走，因为害怕所以总会保持一点距离，不然我总是心神不宁；往不同的方向走，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总是挺直了脊背不敢看他的方向，有意无意地遮着脸，我害怕他认出我又害怕他没有认出我，我害怕他的眼睛又害怕他的声音，只敢偷偷用余光看他的侧脸，他的眼角眉梢，等到远远想背着走过转角，才能松一口气。

遇到的太多了，所以就算是偷听着他讲话，也能在脑海里想象出他说话时是怎么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情态。
我爬到拐角站起身，那边还在继续聊天，只是声音有些听不真切了。我悄悄站了一会儿，就在偷听壁角的罪恶感里溜走了。

因为耽搁了时间，回家一直在忙忙碌碌，结果等到空下来准备写作业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集中精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忆着下午在学校里听到的事情，青春期男高中生的嗓音不停地盘旋，悟君说他下学期不想再参加弓道部了，因为觉得很无聊。

我想起在操场上瞥到的悟君，在跳跃的时候衬衫因为动作而翻起，露出一截白皙平坦的小腹。即使我在铁丝网的另一侧快速走过，也会因为这一小片露出的肌肤忸怩不安，低着头快速走过，下一次却又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看；我想起运动会前夕女生们讨论男生身材的时候，在操场上悟君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惹地我落荒而逃；我想起几个小时前在弓道部的窗外看见的悟君，他穿着宽松的弓道服，拉紧了弓弦，小臂上的肌肉紧绷的样子。在短短的盯着他背影看的一两秒里，我还想起来了偶然间在书报亭瞥见的时尚杂志，封面是男模光裸的脊背，在中央轻微凹陷的脊线，肩胛两处翩翩的蝴蝶骨，于是我忍不住将视线聚焦在他颈后的弓道服上，想象他脊背肌肉随着动作起伏的样子会不会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脸颊的热度跟着回忆又一点点地攀升，我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对于女子高中生来说难以启齿的画面从眼前删除，但那些画面一直顽固地攀附在我的脑海，气得我把自己扔到床上滚来滚去，自暴自弃地将头埋进被子里。

……五条君不呆在弓道部之后要到哪里去呢？
篮球部吗？好像总是看见他和朋友们在打篮球，手长腿长，跳的也高。那跳高部呢？田径部呢？或者是文系社团？

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从闷热的被子里探出头呼吸新鲜空气。
感觉悟君好像不管什么都很擅长，在弓道部的成绩很好，打篮球的时候也很受男生们的欢迎，之前障碍赛跑的时候也拿了第一名。

在我还在被老师直接的问题问的支支吾吾，绞尽脑汁地想要编出个理由既能糊弄老师又不至于太欺骗自己的时候，少年就如同夏日的温暖潮湿的风一样袭来。
他的头发很显眼，眼睛就更显眼，远远甩开其他人的领先优势让他更加显眼，显眼地好像埋藏在地壳深处的钻石，即使在黑夜里也可以闪闪发光。

那时的我听见女孩子们越来越响亮的加油声，我站在终点看着少年专注的、漂亮的蓝眼睛。他看着终点，我看着他，似乎就形成了一种他正盯着我，向我跑来的恍若梦境同时羞于启齿的错觉。意识到这种错觉的一瞬我的心跳就咚咚地奏出细密的鼓点。

最后的直线跑道很短，只有一百米。我在某一刻觉得它很长，因为少年的脚步每一步都像走在我心上，走的我忐忑不安心跳不已，但它又很短，短到还没等我从中尝到什么酸甜的滋味，风一般的少年就从我身边跑过。

“第一名，恭喜！”
老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看看背着终点撑着手平复呼吸的少年，又看看自己已经空荡荡的手——被松松握在手心的代表着胜利的缎带已经不在了。

现在它正被少年握在手里，作为代表着第一名的荣誉的象征。
“恭喜，五条君。”
“五条君好厉害。”
我看见陆陆续续凑过来的学生们，听见他们说的恭喜的话，有女生的也有男生的，他们把五条君围在中心，如果不是因为悟君身材高挑，恐怕要被淹没在人群里看不见了。

那时我忽然涌起一股……一股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奇怪的胜负心，想要和他们一样去恭喜五条君，想要和他们一样接着恭喜的机会去肆无忌惮，但是因为作为在终点等选手的人我需要等所有的选手都完赛才能离开，所以姑且把机会让走这样难以言喻的奇妙心理。

完赛的运动精神也是很可贵的，我站在原地等着之后选手到达终点，故意屏蔽不远处的休息区吵吵闹闹的声音。
什么悟君请用这块毛巾吧，什么请喝这瓶水吧，刚刚从后勤部拿来的。像是鸟雀一样婉转的女孩子的声音，一听就是故意掐了嗓子说的。

高中生还要装什么嫩。
我愤愤地想，一边在之后每位选手跑过终点的时候恭喜他们完赛，或许因为心情太复杂，脸上的表情不仅不热情还显得很冷淡，所以也没有人多和我说几句话。

比赛结束得很快，几分钟后所有选手都完赛了，学生们开始清理赛道准备下一场比赛，同时五条君走得也很快，现在只能远远地看见他的背影了。
我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后想要喝点水，手触及到放在地上整箱整箱整齐排列的瓶装水的瓶口，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好像拿过一瓶放在桌上。

……我的水呢？
我坐在桌前有些茫然，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不知所措。

“有人看见我原来放在桌上的瓶装水了吗？”
我问，附近的学生们都摇摇头表示没看见。

……奇怪。
也不是因为被人拿走而生气，只是因为那瓶水被我打开过，碰过瓶口，如果被别人喝掉的话总有种诡异的间接接吻的感觉。出于青春女高中生和洁癖的执着，我实在是不能不在意。

我又问了几圈，大概几分钟后，才又走过来一名女生，说水被她拿走了。
“因为之前选手们都很辛苦嘛，”她说，语气婉转，抑扬顿挫地让人有些不舒服，“所以就送给选手咯，一瓶水而已，又不用这么介意。”

“我的确不怎么介意……只是……”只是你拿走桌上的东西总要和人说一声。
我原本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我说到一半，忽然发现她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好像……好像就是刚才听见的，故意掐着嗓音，做出小鸟似的样子的女孩子。
现在是她的本音，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变成嗫喏的低音。
“……没什么。”

她欣然转身走了，我慢吞吞地挪回座位，再一次把脸埋在臂弯里。
积蓄起的怒气像变化糖一样散开，到嘴里变成浓密糖浆般甜到发腻的味道，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象少年打开瓶盖，柔软的嘴唇吻着瓶口汲取水分的样子。

脸上又是一阵赫然带来的潮红。

我先前拿着缎带的手不自觉地缓慢抓握了几次，想起少年冲刺过终点时，缎带擦过手心的触感。
……像是一朵花从生长到盛开的痒。

“恭喜你拿到了第一名，悟君。”
在自己的手臂与桌面所形成的狭小角落，我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悄悄说。

11

之后的校园生活逐渐平静了几个月。
运动会让少男少女们发泄了青春期过于旺盛的精力，再加上之后的几个月里没有什么能被称为校园活动的大事，对我来说除了每次碰见悟君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提心吊胆之外，这几个月都算得上时非常平静、按部就班的校园生活。

但是临近学期末，教室里的大家显而易见地躁动起来。
为了暑假，也为了暑假里为期五天的修学旅行。

最近在课间，放学后还有在更衣室听见温泉，合宿这些字眼的次数也变多了。一想到动漫里所绘制的合宿情景，连我也变得有些蠢蠢欲动。

等待的情绪在时间里发酵，期末考试前还能说服自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但是一考完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修学旅行的事情。

虽然还没有人说过修学旅行一定去温泉，夏天的话海边旅行也很合理，但我的脑子里已经被温泉两个字占满。

温泉，合宿。

偷偷搜到的少女漫画里的情景，现在这四个字在我的眼里都冒着粉红泡泡。
什么在试胆大会上意外分到一组，平时都穿着制服，偶尔看见穿着传统服装的女主角让男主角一见钟情的情节……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脑袋如同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的。

吃完晚饭我在床上滚来滚去，手机屏幕停留在和班长的line聊天界面，最新记录还是期末考试前互相交换题目和学习资料。
我抱着新买的大猫咪抱枕在床上滚来滚去，询问的话打了又打，删了又删，放弃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又转，最后浓缩成最简短的句子，力求不会从中看出我一丁点多余的感情。

【你知道修学旅行要去哪里吗？】
我闭着眼睛按下发送键，飞快地把手机扔到床上的另一侧，自欺欺人地用被子和抱枕蒙住头，仿佛手机变成了什么不可直视的危险物品.直到因为杯子里的空气变得闷热潮湿受不了了，才探出头贪婪地呼吸房间内的新鲜空气，眯着眼睛盯着躺视野尽头的手机。

我抱着抱枕等了许久，等到墙壁上时钟的指针走过十分钟，才小心翼翼地去拿手机来看。
【偷偷告诉你是温泉合宿哦，我也是刚从老师那边知道的。】
【虽然我也很期待，但是要对大家保密哦，嘿嘿。】

班长在我发出消息后立刻回答了我，她好像也很兴奋，简短的两行字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感。而我在理解了她的意思之后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又看，先前因为好奇而激动不已仿佛是充满氢气会在某一个瞬间爆炸的高昂心情在直到答案之后忽然好像被戳破了似的，气球里的气体逃逸而出，只剩下薄薄的气球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我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前，那里的跃动还非常明显，胸腔里似乎怀揣着一只蹦跳不停的小鹿。但我的脑子已经全然没有之前的兴奋，像是一杯被放凉的温水。

温泉，合宿。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从头到尾都不会遇上。

我的心像是漂浮在空气里摇摆，想了想，我又编辑了一条消息给班长。
【那这次合宿是班级一起吗？还是年级？】

这次我盯着手机等班长的回复，她仍旧回复得很快，大概是因为考试考完了，之前我从来没发现她是一直line在线的类型。
【是年级一起，女生和女生分组住宿，男生和男生这种。】

我阅读完这条信息，还没来得及反应，看见对话框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很快，下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你对这方面很好奇？为什么？有喜欢的男生了吗？】

砰地一声。
身体比脑子更快。

是我在理解到这条最新消息地意义之后，条件反射的把手机扔出去的声音，还有胸腔里的脏器再一次咚咚奏响的乐曲。
力度和方向不受控制，手机摔在了地板上，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此时此刻竟然觉得不能用也挺好，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再看不到和班长的line窗口，也不用回复信息了。

我像一个遮住自己眼睛的人，偷偷去尝一口从蜂巢里滴落的蜂蜜。

12

“你不去试胆大会吗？”
“不去……我胆子比较小。”我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身体和语言都双重地表示拒绝。

对方没再坚持，转身和自己的同伴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看见她在夜风中稍稍扬起的短裙，还有在黑夜中戴在耳垂上闪闪发亮的耳坠。

修学旅行。

我一边整理着晚上要睡的榻榻米，一边把这个词在心里嚼了又嚼。

大家都很放松，平日里不被学校允许的饰品也都戴出来了，肆意地打扮着自己。
说实话，我也偷偷带了一个，是前不久在放学路上买的，话虽如此却没有带能配得上的衣服，不伦不类。

“你不去吗？”在带在一旁的班长声音传来，“说不定能碰见你喜欢的……”
“请别再说这件事了！”情绪一拥而上，我立刻打断她。

“不……我是说……不是……”脱口而出的断言严厉又措辞激烈，几乎在说话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支支吾吾的寻找补救的办法。
“那个……对不起……我反应太大了。”我逃跑似的拿起放在榻榻米边的换洗衣物，夺门而出，“我先去泡温泉了。”

学校包下了整个旅馆，自然可以使用各种各样的服务。现在才刚刚八点，大部分精力旺盛的人都去参加班级组织的试胆大会了，只有寥寥数人还呆在旅馆里，应该可以找个没人的池子好好泡一会儿，冷静冷静我发热的脑袋。

跑出门的时候感觉糟透了，为了莫名其妙发火的自己，也为了变得奇怪的自己，身后还传来班长说一起去的声音，更加觉得自己小气又惹人厌。
我憋着一股气在旅馆里闷头闷脑地走，走了几分钟后才发现自己似乎绕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四周静悄悄的，像是旅馆内不常用的杂物堆。

“温泉方向是在这边……”
不过幸好还有指示牌不至于迷路，我重新找到了方向。

根据指引牌的方向走了一分钟后，感觉灯火和人声逐渐多了起来，隐约能看见温泉的汤池，上空飘着袅袅的雾气。
“正式的入口应该是在……”我眯着眼睛左右环顾，有了意外的收获，“……悟君？”

又来了……不经过大脑的发言。
明明不是什么熟悉的人，都没有交上朋友，称呼却自顾自地换成了名字，像朋友一样称呼他的名字。
心情从看到他的时候就变得飘飘忽忽的，和朋友的不愉快，郁结的心情全部都在一瞬间忘记了，就像是……像是魔法一样。

我不禁用手掌遮住了嘴唇，祈祷他没听见我刚才自来熟的称呼。
但背对着我的少年听见了，听见了我没有礼貌的发言，听见了我自说自话的招呼，用与平日没有差别的带着笑意的语气回复我。
“咦，你怎么在这里？”
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他原本站在靠外侧，接近旅馆用地边缘的位置，距我的位置足足有两三米，我站的位置灯火通明，他站的位置已经是接近于没有灯火的黑暗地带了。
那里还有一男一女两人，我仔细地辨别着，是夏油君还有一位我不认识的女生，好像还推着两辆自行车。

是和悟君一个班的女生吗？
我忍不住在意。

“没有去试胆大会玩吗？”没等我多看几眼，悟君就走到我跟前了，问。
“啊，没有去……想先去泡温泉……趁着人少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连忙殷勤地将自己的动向打算和盘托出。

“温泉吗……这里的温泉只能说泡着玩吧，箱根那边的才比较正式。”
“毕竟是学校的修学旅行，w……五条君也太严格了吧。”又差点脱口而出，我慌慌张张地把那个过于亲密的称呼咽下去，转移话题，“五条君是要去试胆大会吗？”

不过，试胆大会需要骑自行车吗？我看大家都是徒步去的。
“……不是。”他眨眨眼，纤长的眼睫扑闪，故意做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情态，“是打算去山下的镇子玩，镇子上在办夏日祭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山上无聊死了。”
所以才需要自行车啊……

学校定的旅馆是在山上，所以才有茂密的树林草地举办试胆大会给那么多的学生。夏日祭听上去就很好玩，但是……
“这是被禁止的吧……偷偷跑到山下去什么的……”
我小声提醒。

“咕呜？！”
听了我的话，悟君发出了像是小型动物被惊吓到那样，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黏腻可又怜的声音，脸上也是十足十的被惊讶到的表情。

“……是装出来的吧五条君。”
我这么说的同时，听见在远处等着悟君的夏油君和那个女生发出差不多意味的话。

“噗。”
“笨蛋五条。”

“杰！硝子！”
悟君立刻回头喊了他们俩的名字，有一点猛兽咆哮着警告的意味，又有一点气急败坏，因为侧过脸去了所以我能看见他隐藏在雪色头发下的一定，弥漫上红色的耳尖。

悟君是在害羞吗……？因为装作不知想要蒙混过关结果被戳穿所以害羞了？
我一边觉得他可爱一边蒙上一点点，小小的愧疚。

“五条君想去的话赶快去吧。”我连连摆手，“记得早点回来，不然就要被老师发现了。”
我记得悟君的班主任是个看起来就很一本正经的老师，被发现偷溜出去的话肯定要被罚的吧。

“但是……”他似乎犹豫着，漂亮的蓝眼睛看看我，又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走廊——惹得我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个……”悟君舔了舔唇，眼神有些飘忽，在我和我手上拿的洗漱用品还有走廊上来回打转，“我是说……反正老师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你要不要……要不要……”

“啊！你在这里，你迷路了吗？我刚刚在温泉那边找了半天。”
没等悟君说完，我先听到了从侧面的走廊传来的，班长的声音。

趁她还看不见和我说话的是谁，我连忙推了悟君一把，催促他快走。
“是我班长来了，五条君快走吧！”
虽然我和班长关系不错，但正因为是班长所以才拿不准要不要让她知道。

“可是……”
“有什么话下次再说吧，五条君还是快走吧。”

“悟，快点啦。”
“不来就不等你了哦？”
那边的夏油君还有叫做硝子的女生也这么说着，他们骑上了自行车，一副想要走的样子。

“……好吧，那下次见。”五条君答应了，他向我挥挥手道别，几步跑回原来的地方，隐约听见三个人打闹的充满青春快乐的声音。
我也该走了，我这么想着，努力地将视线从那边收回，准备去和班长接头，可没走出几步，忽然又听见悟君在喊我的名字。

我的心又砰砰地跳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和他说话那样心慌意乱。我循着声音回头，悟君骑在自行车上，双臂大幅度地挥动着，风带来他模糊的声音。
“喂……半小时后……那边……”
我听见他被风切割地支离破碎的声音。

他已经骑出了一段距离，似乎是半路才想起来还有什么事情，迫切地想要告诉我，我看向他后，他就用手指明方向，又喊了一遍。
“半个小时后……在那边……看……”
他说。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想让他别那么喊了。一小半是因为害怕他被班长发现，还有一大半是因为被悟君这么专注地看着，被悟君这么努力地向我传达信息，再看下去我可能会夜不能寐。

不过幸好在我点头之后他就放心骑车走了，勉勉强强刚好卡在班长走过拐角之前。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她探头探脑，还好已经看不清悟君的身影了。

“没什么，刚刚好像看见参加试胆大会的人了。”
“是吗。”

12

“刚才说话重了……对不起……”

我们两个人在旅馆里转来转去，幸好最后找了个还没有人的女汤，洗漱一番之后就进去泡温泉。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烫，但是习惯之后就非常享受在热水中泡着的感觉。
人的心情也变得轻飘飘的，舒适，昏昏欲睡，是个说女生之间悄悄话的好时候。

“嗯？那件事情，没事啦。”她摆摆手，带出水面一连串的响动，“是我不好啦，突然和你说那种话题。”
“没事……嗯……是我比较奇怪……”
“没有啦……”

两厢沉默，解决了一个问题，我就思考起先前悟君和我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半个小时之后，那边？
我回忆着他手指的方向，总不可能是约我见面。

我转向那个方向，郁闷地在水底下吐泡泡。
“班长，你知道那边有什么吗？”我求助。

“那边？”她游水过来，“那边是城镇吧？你想下山吗？”
“是城镇啊，那怪不得看起来有很多灯……”我隐去重要的部分开始解释，“之前听见有人说半个小时之后那边有什么活动的样子，有点好奇是什么。”

“活动？今天的确有活动，但是是夏日祭，已经开始很久了吧？非要水半个小时之后开始的话……”
“嗯……”她思考片刻，摇摇头，“想不出。”

“那就算了……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事情。”我这么安慰着她，开始一个人思考。
泡汤很舒服，我趴在池边发呆，班长则有些昏昏欲睡，和我说走的时候喊她一下就背靠着池边小憩。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忽然被什么光晃了下。
随后耳边听见砰一声很轻的响声。

……什么？
我条件反射地抬头去看。

我所面对的那边原本黑暗的天幕，骤然绘制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从地面上升，在天幕绽放，随后光华黯淡，再次落入地面，争先恐后、接二连三，伴随着砰砰的响声。

……是烟花。
五彩斑斓的光和图案留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它们的印记。
是烟花！
悟君要告诉我的是半小时后的烟花表演！

我陡然兴奋起来，猛地去推睡在我身边的班长，把她推地东倒西歪，晃来晃去，兴奋地像个第一次看到烟花的国小生。
“烟花！”我说，“是烟花，快看烟花。”

“什么？”她揉揉眼睛，似乎的确是在睡梦中被我粗暴地扯起来的，“烟花？”
她抬头，和我一起看见天幕中绽放的光华，“哦哦，半小时后说的就是这个吧。对，夏日祭的话的确应该有烟花表演才有气氛嘛。”

“真漂亮呀……”我仰着头，努力地把它们的样子都记下来，“真漂亮呀……烟花……”
“你很喜欢？”

“嗯……”我含糊地答应着，“……喜欢。”
“真浪漫呀……”她附和着。

我们在小小的温泉里仰着脸，去看在山下的城镇为了庆祝夏日而绽放的烟花。
我不知道班长在想什么，或许是在赞叹烟花的美丽，或许是在感叹修学旅行中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偷偷溜去山下的悟君，特意告诉我烟花绽放的悟君，会不会也在游玩的间隙里像我一样抬头看一看这漂亮的烟花？

13

这一晚我原以为会辗转反侧，谁知我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

因为睡得比较早，睡眠质量也好所以起的早了点，我蹑手蹑脚地越过还在睡的同学们洗漱，想着悟君应该没被抓到吧，结果在去餐厅用朝食的路上瞥见在男生寝室外罚站的悟君。

为什么说是罚站，因为头顶着一叠书绝对是罚站吧？！
我有一瞬间犹豫自己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
“……………………”

但是来不及了，雪发的少年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转过脸来，四目相对，漂亮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呆呆地看着五条悟在我的视线里故意鼓起了两边的脸颊。

“？”
干什么？生气吗？我才没有告状。

最先想到的是不被信任的污蔑，我不服气地握拳回望回去，等到视野里鼓着脸颊的少年无声地笑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做了和他一样的动作。

脸上的热度陡然上升，我害怕被他看见红红的脸颊，狼狈地收回视线跑掉了。

14

“为什么五条君被罚站了？”等陆续有学生来到餐厅之后，空气里充斥着大家聊天的嘈杂声音后，我鼓起勇气找到夏油君问。
“因为他赢得太多了。”夏油君这么说。
“玩的太兴奋赢了一大堆奖品又不肯扔掉，所以被发现了呗。”昨天所见过的那个黑发的女生也坐在一起，“还非要把赢来的一套钥匙扣分给我们。”

她一边说，一边摊开手给我看那个钥匙扣，圆环被套在她的手指上，装饰物是一只黄色小猫图案的亚克力牌。
“杰是黑色的，五条是蓝色的来着。”

还挺可爱的，我想象了一下悟君带着的样子，不知道他是什么颜色的小猫。
“还挺可爱的。”我表达肯定，“悟君赢了很多吗？”
“是的。”夏油君给我比划了大致的范围，“差不多我们三个人才能拿得动的量吧，还有大型的毛绒玩具。”

“……”

我：“五条君……是笨蛋吧。”
硝子：“早说了是笨蛋吧。”
夏油：“就是笨蛋。”

15

修学旅行的第二天，悟君被夜蛾老师严格管教了，之后的几天都管的很严，没有什么单独说话的机会。等修学旅行结束之后，就是长长的暑假了。
随后伴随着第二学期的开学，班长期待已久的学园祭开始了。

不知道为什么班长会为了对付隔壁班以五条悟为中心的策略而推出夏油老师的DIY手工教室方案，但毕竟被推出去打招牌的不是我，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接受。

“所以隔壁班的确是执事咖啡厅是吗？”
和班长混熟了照例被抓来在周末做辅助工作的我随意找话题聊着。
“是咖啡厅但不是执事咖啡厅。”

“？那是普通咖啡厅？”
“不，是女仆咖啡厅。”

“？”我不解，“他们没拉来五条君参加？”
“不，是五条君的女仆咖啡厅。”

“？？？”我大为不解，我大为震撼，“谁想出来的主意？五条君同意了？”
“据说就是五条君提出来的，因为班级里争执不下，然后他就自己提出来了。”

“……”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场面，蠢蠢欲动的男子高中生和女子高中生之间的喜好博弈，造就了两个愿望一次满足的结果。我安慰班长，“没事……这样出其不意的结果，至少说不定可以增加我们的赢面。”
“毕竟学生咖啡厅的话，制作的产品比起正规咖啡厅还是比较……我们的手工教室可以制作东西感觉更不错，毕竟拿得到手的东西嘛。”

“关于这个……”班长的语气变得幽幽的，“据说他们还要搞不限消费金额抽奖。”
“捆绑消费的盲盒是坏文明捏。”

“据说也可以单独用200円抽一次。”
“……那概率一定很低，或者都是不实用的东西呢，毕竟要考虑资金。”

“你还记得五条悟修学旅行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一大堆奖品吗，据说就那些。”
“……啊这……”
之后我还特意去看了，结果真的是好大一堆奖品，大型的毛绒玩偶都有好几个，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换做我估计也有点不舍得扔掉，毕竟估计花了好多钱。
心不自觉地偏向悟君那边了。

“呐啊，告诉我你会不去抽奖的吧？”
“…………”

“呐啊？！”

16

学园祭的那天，我们两个班的生意很好。毕竟都是主打帅哥，为了抵抗悟君的女仆装，班长真的像模像样地借了一套学校的教师制服给夏油君穿，力求给顾客一对一教学的服务。

两个班的效果都很好，好到门口的走廊都被围地水泄不通，分不清人流是哪里往哪里，隔壁班的抽奖排队都排到了走廊上。之后为了不影响咖啡厅的营业，他们干脆直接把抽奖移到了走廊上。

悟君好像一直在抽奖区那里，我挤出去丢弃用废弃材料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拿着不同的手机比着耶和形形色色的女生拍照，好像还能看见男生的身影。
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高个子穿的女仆装，穿在身上竟然还很合适，之前被夜蛾老师责令拿掉的墨镜也带上了，看起来心情很好。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我抱着材料进出几次，因为太重了所以只能靠在身上，衣服有点弄脏了，心情也变得有些些重。在我进出教室的时候，一次都没发现悟君的视线瞟过来过。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人这么挤，又没什么事，又不是很熟的人，而且还在忙，为什么要看过来呢？
我这么说服着自己，但无济于事，只是刚刚好把自己的心情勒在悬崖边缘而已。

……这一点都不好。
我沉闷地想着，在一次扔掉材料回教室的路上，蠢蠢欲动地也想要去排队抽奖……最好，还能拍一张照片。

反正人这么多，一会会儿而已，不会被发现。
我越想越有道理，跃跃欲试，手摸向自己的校服口袋，想要拿出零钱包。

口袋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张手帕，钥匙还有我的钱包，我的指尖很快就碰到了皮质触感的东西。我随着人群逐流，低头数着包里的零钱，数着数着，听见在我旁边的女生发出喊声。
“看过来呗，帅哥！摘掉墨镜，来看看呗。”

那不是个熟悉的面孔，或许是别的学校或者别的年级来凑热闹的。
我在心里这么下了定论，然后去看悟君的反应——结果他真的如那个女生所说的，摘下眼镜，漂亮的蓝眼睛直直地看了过来。

他在看我，悟君在看我，这样的念头变成最大号的文字冒着红灯闪烁在我的脑海。
我有一瞬间忘记呼吸，心情从悬崖边缘一下子变成在天上飘飘忽忽，就像是那晚我在温泉里看着烟花，得意忘形。被那双眼睛这么专注地、缱绻地注视着，就好像……就好像他——

一片女生的尖叫声打断了我的幻想。
我回过头，我附近的、不止提问的那一个女生，那一片的女孩子们都发出小声的吸气，大胆的发出小小的尖叫。

我知道了。
所有的女孩子都以为他在看她，就像我一样。
我回过头去看，悟君又在继续营业了，墨镜被戴回脸上，好像刚才露出的蓝色眼睛是镜花水月的幻梦。

我从悬崖上滚落，掉进深渊里。

指尖陡然变得冰凉麻木，好像都不是自己了的似的，连把零钱包塞回口袋的动作失败了两三次。我逃跑了，逃也似的溜回班级，直到学园祭结束再也没出来。

17

怎么会这样呢，我想，怎么会这样呢。
那些曾经让我雀跃不已的相处，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事情，都好像能被归为自作多情。

在值日的时候帮我只是因为他生性友好，运动会碰上也只是朋友间的交流，水是没喝过的，是别人给的，烟花也只是突然想起来才说的。

我可真是个笨蛋。

18

学园祭结束之后我在教室里打扫卫生，走廊上的人流一扫而空，空荡荡地倒有些不习惯。夏油君去更衣室换衣服，我勉强平复了心情，抱着一箱箱垃圾来回倾倒，记不清第几次的时候被在走廊上整理的悟君叫住了。

“来。”他叫住我，蓝色的眼睛半眯着，撑着下巴，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招手，“过来。”

这算什么……喊宠物吗。
我带着恶意地想，身体倒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抽奖的箱子还有道具还在，我不想看它们，也不想看悟君，只好低着头，把视线聚焦在一处空荡的桌面上，“有什么事吗，五条君？”
“其实是奖品还有剩啦。”他一边说，一边忙乎着准备，我没忍住去看他的动作，看见指节分明的、比我的手掌要大得多的手把一个个不同颜色的彩球扔进箱子里，“你来抽奖吧？”

“但是我没有零钱。”我撒谎。
“没事的，免费赠送的啦。”五条悟笑着，显得我卑劣又恶毒，“不会算进营业额的啦，今天你也很辛苦吧，帮他们打扫准备，好像弄出了不少垃圾啊。”

原来他看见了……我的心情就这样因为简单地理由好了一点。
“大家都很辛苦啦……我拿奖品的话不太好……”

“是抽奖哦，又没说一定会有奖品。”悟君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抽到参与奖的话也不会安慰你的哦？嗯？明白了吗？再磨磨蹭蹭的话悟君要生气了，好嘛，快点抽嘛？”

“……好吧。这样去摸球就可以了吗？”
“是呢？很简单吧？”

……这一点都不简单
我小心翼翼地将从手从箱子里伸进去，犹犹豫豫不知道选哪个球，想要中奖的心情很强烈，想要从悟君那里得到奖品的心情很强烈，害怕落空所以一点都不简单。

刚才看见悟君放进哪些颜色的球来着？什么颜色的球是什么奖品来着？
什么都没有好好看，稀里糊涂地就去抽奖了，有种被悟君忽悠的感觉。
脑海里的念头乱七八糟的，但是再想太多也没用，不敢让悟君多等，我随意挑了个沉底的球给他。

手从箱子口里伸出来，是个粉色的球。
“是粉色呢，恭喜。”
悟君的语气很雀跃，他接过我手中的粉色小球，好像是中奖了。

粉色是什么奖？
我茫然地在桌子上寻找着规则牌，结果似乎已经被收起来了。

“给你，这是奖品。”
“嗯？这么快？我以为要去教室里拿之类的。”

心情变好了所以话变多了，我随意地调侃几句，视线转向他摊开的手掌上，定住了。
那是个钥匙扣，钥匙扣的装饰物是一只粉色小猫图案的亚克力牌。

“…………”
“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有。”我生硬地回答道，伸手从他的手里接过那只小猫钥匙扣，连指尖都是抖的，思绪混乱一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罪魁祸首仍然无知无觉，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甚至伸手替我将落下的一缕头发勾回耳后，指节擦过我脸颊的时候我简直想要尖叫，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打在他的指尖上，“辛苦了。”

19

放学后我拐弯去文具店买了一本本子。
我在那里挑了半小时，挑了封面最好看的，大小最合适的，厚度最和我心意的一本带着小锁的日记本。

当晚，我把本子打开，在第一页郑重其事地写道：
【我要讨厌五条悟了。】

写完之后又继续写
【我决定原谅五条悟了。】

就这样把它锁上扔进抽屉里，那里已经堆了好几本。

第一本是运动会碰到五条君的时候他没有回答男生的话很讨厌，但是是我自己跑掉了所以原谅了。第二本也是在运动会的时候写的，因为悟君随便喝了别人给的水很讨厌，但是因为是我的水所以原谅了。第三本是在修学旅行的时候，因为悟君去祭典玩 不带我所以很讨厌，但是因为告诉我看烟花所以原谅了。第四本是第二天悟君被抓住了让人担心很讨厌，但是因为对我笑了所以原谅了。第五本是刚刚写的，因为悟君被随随便便一叫就摘掉眼镜看过来了，很随便很臭屁所以讨厌，但是因为送给我猫咪钥匙扣所以原谅了。

被堆在我抽屉里的，都是悟君不知道的事情。
悟君不知道从运动会那天以后我开始随身带着手帕，悟君不知道修学旅行的时候女生们讨论着他下学期会不会继续呆在弓道社的时候我装作玩手机没有说话，悟君不知道我在意他有没有听见我失言喊他的名字在意了一个多月，悟君也不知道我开始变得奇怪，我开始注意别的女生的打扮，我开始注意自己的身材，开始注意护肤品的事情，开始注意在哪里可以看得到悟君。

悟君什么都不知道。

我从另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本子，写下今天的日期，还有千篇一律的内容。
【今天也很喜欢悟君。】

写完之后我把钥匙扣和本子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睛休息。

这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和悟君呆在教室里，门大开着，窗也开着，可是听不见任何一丝其他人的声音。他的一只手撑在黑板上，把我困在他和黑板之间，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悟君的脸上有水渍，有些水沿着他滚动的喉结滑进打开的衬衫领口里，呼出的温热气息把我的耳尖都熏红了，只要我侧过脸，就能看见他因为发力而有些鼓起的肌肉，摸上去会有些硬邦邦的，带着少年的体温，蓄势待发的力量还有充沛的荷尔蒙。

我看向他的眼睛，那是我最喜欢的蓝色，此刻正毫无疑问地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一个人。
我们对视着，然后他问我，想要花吗？

花？什么花？
我循着他的眼神看，然后看见在他另一只手摊开的手掌里，躺着那只粉色的，猫咪图案的钥匙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