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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镇魂 赵云澜,沈巍
标签 巍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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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28 22:52
- 导读
- 谈谈恋爱破破案第四则
一
“说有一对爷孙,上了一辆开往山区的大巴。不知是什么缘由,那熊孩子一上车便一直哭闹着要下车,吵得车上乘客怨声载道。爷爷没有办法,只得求了司机在半路停车。下车后,爷爷无奈地责备熊孩子不懂事。那孩子人下来了,脑子冷静了,抽抽搭搭地回答道:‘爷爷你没看见吗?那俩大巴上的乘客,都没有头啊。’——诶我说你差不多就得了,这给你讲故事呢怎么还越哭越厉害了?”林静暴躁地扔开手机,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偷懒不如上班。
特调局门口走失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儿,只知嚎啕大哭,类似家在哪儿、父母联系方式之类的问题都一问三不知。老李联系了附近派出所,看小孩儿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得可怜,便把人暂时领了进来,给刑侦科这群领导不在就闲得花枝招展的家伙们找了点事做。
——结果不知为何,这孩子进了特调局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只拼命地往小郭怀里钻。
“一边呆着去,哪有用鬼故事哄小孩儿的。”祝红翻了个白眼,抢过了手机,“来,小孩儿别怕,姐姐给你讲。”
可惜她还没走近,小孩儿就已经吓得要昏厥过去了。小郭一边手忙脚乱地不让他掉下去,一边凑到那孩子耳边低声安抚。混乱中,他终于听清了小孩儿在极度恐惧中已经口齿不清的声音。
他说:“蛇……蛇……”
“传说五六岁以前的小孩儿都天眼尚存,能看到普通人,甚至一些得道者都看不到的东西。‘天降罪不加垂髫小儿’也有这个缘由,你都不知道这些熊孩子能看到什么,当然不能责备他们的所作所为。”赵云澜回来的时候,整个刑侦科已经被折腾得人仰马翻了一遍,他听老李讲了一遍事情始末,十分幸灾乐祸,“只不过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小孩儿的天眼也闭得越来越早了,有些小孩儿甚至生下来就没开过天眼。你们遇上的这个四岁还没闭上,也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奇葩了。所以平时跟你们说,文盲就要多读书。好了吧,关键时候现眼了吧?”
刑侦科众人累趴了一片,连鄙视的劲都使不出来,纷纷用意念向领导竖中指。
孩子已经被托付给赶来的派出所民警。赵云澜人不在,没人再像他一样能熟练操控记忆,想着小孩儿的话说出去也多半会被当做不算数的童言,众人于是大喇喇地放过了他,很没有素质地给小朋友留下了心理阴影。
这本是一段无所谓的插曲。两天后,当孩子的父亲登门拜谢时,刑侦科的牛鬼蛇神早已忘记了这段“好人好事”。
男人40多岁,从面相上看,实在不像三四岁孩子的父亲。他自我介绍叫陈振中,是公安系统的工作人员,看得出来有些拘谨,恭维和感谢已经打了好几遍太极都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赵云澜何等人精,一看便知对方还有事相求,于是熟练地搭了个台阶:“咱们两个系统常年合作,经常要仰仗公安弟兄的照顾。陈兄也不用这么客气,既然认识了就是兄弟,以后有什么案子,说不定还需要老兄你的帮忙。”
“好说,好说。”被有求使人放松,陈振中果然松懈了些许,他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关于特调局的事情我也大概知道些,从前还不太相信,这次听了我家孩子的描述,才终于确信了传闻非虚。实不相瞒,我这次还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麻烦赵局行个方便。”
赵云澜凉凉地看了陪他进来的林静一眼,这群混蛋玩意儿懒得成了精,仗着对方是个小孩儿能偷懒就偷懒,居然连个记忆都没有消除就给人放了回去,还得领导本人来负责擦屁股。赵局一边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了几百万双小鞋,一边还得在外人面前装得四平八稳:“陈兄请讲。”
“我家小子说,有一个叔叔哄他时,给他讲了一个无头乘客的鬼故事。”
赵云澜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鬼故事,闻言不禁愣了一下。
“说出来您可能不太相信……”陈振中顿了顿,“这个故事其实是真的,我的父亲,就是那次车祸遇难者中的一员。”
二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我也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儿。”陈振中陷入了回忆中。
“我父亲是县公安局的公安干警,事发那天一桩重案的嫌疑人刚刚被执行枪决,我父亲是在陪着嫌疑人父亲回村的路上出事的。和我父亲一同出发的,还有一名快退休的老刑警,虽然也是调查组的一员,但毕竟已经临近退休退居二线了,只负责了审讯工作。这个老刑警的老家也在那个村子,事发当天,他是准备将孙子送回老家寄养几天。”
“这个老刑警……”
“没错,他就是那个故事里逃过一劫的那个爷爷。”
赵云澜:“……”
陈振中深吸了一口气:“出事的那辆大巴满载乘客,司机直直地冲出了山路护栏,悬崖峭壁,车架直接滚成了废铁,现场一片狼藉,什么死相的都有。那时技术不比如今,没有车载监控,痕迹也几乎被之后的一场大雨破坏得一干二净。至今也没人知道,为何一个没有酒驾,也没有疲劳驾驶的老师傅,会在一条已经开了将近十年的路上翻车。
“那场车祸实在是一场人间惨剧,车上无一人幸存,唯一活下来的只有……提前下车的那对爷孙……”陈振中的声音有点抖,缓和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不好意思赵局,自己亲人卷入的案子最后居然被演绎成了猎奇的鬼故事,每次想到这个我都多少有些不舒服。”
赵云澜摇摇头,示意他无妨。
“我工作后查过这起案件的案宗,确实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杀。至于两名幸存者提前下车的原因,当时的笔录也几乎同那个鬼故事里所说的一模一样,说是孩子一直哭闹吵得周围人无法休息,老刑警觉得离村子反正已经不远,天气也挺好,便提前下了车。当然,指向‘没有头’的这一段笔录里并没有提及。”
“但是你觉得问题恰好出在此处。”
“没错,”陈振中点头,“我是从云川调过来的,小地方,又是30多年前的事了,赵局可能都没有听说过。那会儿,我们县城下属的一个小村庄,出了一起大案。一个名叫魏藏勇的30岁男子笃信邪教,涉嫌杀害了6名受害人,作案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行凶后,他会利落地割下被害人的头颅扔在一边,这个特点后来被无良媒体挖出来大肆报道,凶手在民间直接得名‘剪头鬼’。那段时间,整个云川闹得沸沸扬扬,人人惶恐,直到现在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孩子,还会用‘不听话剪头鬼就来抓你了’来威胁。‘剪头’,没有头,赵局有没有觉得听起来很熟悉?”
赵云澜皱眉:“你是怀疑,是这名已经被执行枪决的‘剪头鬼’犯下了这桩案子?”
“传说小孩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说实话,我有时也会有小时候的记忆和常识不相符的情况。直到听见我儿子对特调处的描述我才知道,这种迷信不一定都是假的。”陈振中顿了一下,“赵局可能会觉得我异想天开,但我认为那个逃过一劫的孩子看到了事实,只是已经没有人形的魏藏勇做不到再把实体的头颅割下来了而已。我父亲是参与这起案件侦破的主要成员,参与过魏藏勇的抓捕和审讯。这人杀人如麻根本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性命,我怀疑,这就是魏藏勇的蓄意报复。”
“但你说那辆车上还有他父亲……”
“他们父子关系已经接近崩溃,你知道,因为邪教的原因。魏家父子的脾气如出一辙的火爆,魏藏勇还在家的时候,魏源就曾焚烧过他的那些邪教书籍。根据村民证词,他们曾经好几次拉开父子两人的干架,有几次魏藏勇甚至都已经拿出了刀,如果不是村民及时阻止,老头子恐怕早已成了他的刀下冤魂。”
“陈兄,”赵云澜沉吟了片刻,“说实在的,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三十多年了,就算真的还有当年因为技术限制没有发现的证据,也已经太迟了。”
“我明白,”陈振中苦笑,“抓犯人抓到了鬼魂头上,我自己也觉得很可笑,给谁说谁都会觉得我疯了。要不是知道了有特调局这么个地方专管这事儿,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快疯了。
“只是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心中梗三十多年。我就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意外,为何偏偏又和他经手的无头案挂了钩?”陈振中的表情有些维持不住,“警队没有照顾嫌疑人家属的条例,他不过是个老好人,自请要将嫌疑人的父亲送回家,不过就是这么一趟短差,说句不该说的话,为何那名老刑警都逃脱了这场厄运,我回来却只能看到他的尸体了呢?”他的声音维持不住地抖,十指深深地插进了自己的头发,坐在赵云澜对面的仿佛不再是一个已经有20年工作经验了的公安干警,只是一个坐在父亲面目全非的尸体前无法相信事实的八岁孩童。
赵云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三十年前,他还处在两场轮回的夹缝中,然而就算他在世,人间的镇魂令也不可能真正面面俱到。轮回可以解决生魂死亡的痛苦,却解决不了余下生者失去的苦楚。赵云澜不禁又想起了幼年时同女娲的那一番生下来就得受苦的争论,一阵烦躁顿时涌上心头。查一个人的旧案不算难事,但答应了一个人,谁能保证后面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呢?这世间冤假错案多得牛毛不足比拟,任他赵云澜是个千手观音也实在力不从心。
思及至此,怕麻烦的大混混缓了一会儿便准备婉拒,不想,不知哪根脑部神经突然搭错了线,开口竟转了个180度的弯,莫名其面地就把这桩麻烦差事给应了下来。
三
还没到饭点,沈巍正在厨房里准备食材。赵云澜坐不住,每过两分钟就要溜达进来摸两片切好的食材往嘴里塞,火腿黄瓜胡萝卜,连生藕都不忌口。沈巍看不住他,无奈之下只好把盛了食材的碗都挪到了眼皮子底下:“你胃不好,别吃生冷的东西,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儿。”赵云澜冲他傻笑。没吃的可偷了这人就没了不停往厨房里凑的理由,赵云澜想了想,靠在门边正色道:“我还没问你呢,早上发给你的那份卷宗,你知道那个案子吗?”
……这实在不是个在应该在饭前讨论的好话题,不过好在沈巍不介意:“不知道。虽然看起来确实是宗大案,但案情若是不复杂地府也不会事事都来问我。我已经派了傀儡给判官送了信,想来用不了多久地府那边就会有回音。”
“好啊,这是人家托给我的私事儿,这算不算公器私用啊沈教授。”赵云澜很没正行地用胳膊肘戳了戳沈巍,后者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本身也是职责所在,哪里能算公器私用?若真有冤假错案,也是我等失职……”
“打住打住……”赵云澜怕他这正经媳妇现场再给来个地府版八荣八耻,赶紧转移话题:“这案子你怎么看?你觉得像是魏藏勇干的吗?”
“像。”沈巍皱了皱眉,“陈振中说得有理,那孩子看到了一车无头乘客,若是与魏藏勇的分尸案无关,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只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
“什么?”
“怨气足够重的鬼魂才有干涉现实的能力。我一直在想,若是魏藏勇怨气已经重到足够杀死一车的人,他的怨恨对象又是抓了他的调查组,为何不直接上刑警队复仇?”
赵云澜点头:“这也是我一直觉得奇怪的一点。不仅动机不足,那熊孩子那句‘无头’的证词也有些意味不明,我可没听说过哪个鬼魂能牛逼到能砍活人的头的。就算这个身陷邪教的神经病生冷不忌,对砍头这件事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魂魄的头也要砍下来不可,也得先把人弄死再说吧。”
“不过我们这些其实也只是推测,事实是怎么样,等判官那边有消息了就明晰了。”沈巍揭开盖子尝咸淡,赵云澜眼疾手快地从锅里夹了一块炖肉出来:“好吃!呼好烫好烫好烫……”
沈巍:“……”
他觉得赵云澜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嫌弃大庆,据说有些宠物会莫名地同主人越长越像,而他们家的这位则正好反过来。自从沈巍搬进来,这位铲屎的就在某些习性上开始越来越接近于他们家肥猫。
两人正忙作一团,厨房的窗户突然被有节奏地敲了三声。
“幽冥行走求见昆仑君,斩魂使大人。”
“请。”赵云澜被烫的够呛,这会儿也没了烧纸钱的时间和心情,只赶紧往嘴里灌了一口沈巍递来的凉白开,堪堪甩掉颜艺,保持住了昆仑君的形象。
鬼差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冲着二人行了个过于庄重的礼。“禀二位上仙,下官奉判官大人之命,前来汇报之前斩魂使大人所托之事的调查结果。”
沈巍点头。
“1979年5月20日,云川县发生一起特大车祸,凶手为一30岁男子,名为魏藏勇。去年,魏藏勇已于地府服刑结束,进入了下一轮轮回。”
沈巍皱眉:“凶手?犯罪手法呢?怎么杀的人?”
“回禀大人,是上了他父亲的身。”鬼差一看斩魂使就有些瑟缩,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此人生前为非作歹,罪大恶极,在人间的执法机关被执行枪决后,跟着他父亲一路回村,在路途中,唆使他父亲与司机抢夺方向盘,最终导致车毁人亡。”
原来冲出护栏的原因是这个。赵云澜翻了翻鬼差呈过来的卷宗,证据一栏只有寥寥几行,一看便是应付差事瞎填的。他不动声色地往后翻,似是随意地问道:“证据充分吗?”
“地府宣判断案的,自然是证据充足的。”鬼差暗暗叫苦,判官他老人家一翻这卷宗便觉不妙,自己不敢来,就随手指了他这么个倒霉蛋来应付这两尊大神。他思来想去好半天,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证据应都列在第五页了,还请二位上仙过目。”
“哦,那是我看东西不仔细。咦,”赵云澜抬头看着那倒霉鬼差,指着卷宗上的两个名字,一脸好奇地发问道:“怎么,这么个能杠一车活人的怨魂,你们出动了两个基层鬼差就轻易解决了吗?”
鬼差:“这个……”
“这要搁我们原来的特调处,出动所有人恐怕还不一定够用。判官大人真是深藏不露,手上捏着这么两个厉害角色的事都不与我分享,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鬼差连忙否认:“不不,判官大人怎么会……”
“那就奇了个怪了,”赵云澜抬了眼,“之前那个卖橘子的小贩,若不是斩魂使大人恰好路过,搭了把手,我们还真不一定能逮住怨气如此重的厉鬼。这么两位新晋的鬼差弟兄如此轻易地就让这怨魂伏了法,是我手下人太没用了呢,”他顿了顿,和风细雨地说:“还是两位不慎一时看走了眼,逮错了人?”
鬼差冷汗都要下来了,眼见这气场越来越不对,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上仙……”
赵云澜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尸位素餐的哪儿都有,活的死的皆能碰见,为难一个送信的小鬼差也实在没什么用,于是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这一份卷宗信息不够充足,恐怕还得烦请鬼差大人再跑一趟,魏藏勇做下的不止一桩案子,能否麻烦鬼差大人再将魏藏勇从前所有杀人案的卷宗也都整理成册给我一份?感激不尽。”
鬼差连连称是,随即屁滚尿流地滚进了虚空。
“地府要是能靠谱,我看母猪不止能上树了,还能上天。”赵云澜愤愤地把那一看就是应付差事的陈年老卷宗往桌上一摔,“得,要查清楚这事儿,还是得靠自己。”
沈巍道:“你准备怎么办?”
赵云澜指了下贴着耳朵的手机,示意他电话已经拨出去了:“喂,老黄啊,我老赵,你在云川公安局那边有认识的人吗?太好了,能麻烦他给我批个进物证中心的通行证吗,我这边有个案子要用。成,谢谢谢谢,多谢老兄了。”
沈巍:“……”
刚才是谁批判他公器私用的来着?
四
事实证明,赵云澜他老人家也没有靠谱到哪儿去。云川车祸当年已经排除了他杀,连案都没有立,自然没有了物证留存。好在那位弯弯绕绕找到的哥们儿热心肠,听说他们是来调查这起案子,便直接帮他们找了一位当年经手过魏藏勇案子的老刑警,总算是把断掉的证据链勉强补上。
老刑警名叫汪恒,当年是刑警队的副队,人早已退休。案子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听二人提起陈振中的父亲,汪恒依旧是无声叹息:“这么多年,我们几个老哥们坐在一起吃饭还是会说,如果当年我们拉住了小陈,别让他去送那个嫌疑人父亲,他就不会卷进这么个惨剧……老胡虽是阴差阳错活下来了,但是小陈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唉……”
赵云澜道:“汪队,其实关于这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据我所知,刑警队一直没有保护嫌疑人家属的规定,魏源也不是三岁小孩或者八十岁老人,陈警官到底为何执意要将他送回家呢?”
“因为嫌疑人父亲是个固执得要命的老头,情绪一直很不稳定,”汪恒叹气,“他始终认为他的儿子可能信邪教,可能打人,但是绝不可能杀人,就算我们把证据摆在他眼前了,魏藏勇本人都供认不讳了,他还是不相信。直到魏藏勇执行枪决的那天早晨,他还在我们公安局门口静坐喊冤,谁劝都不走。最后等我们都已经得到枪决执行完毕的通知,小陈才说,这样下去不行,证据确凿,木已成舟,老人家一直这么在门口守着一定会生病,他去把人给送回去。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小陈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谁有困难都乐意搭把手。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要求送情绪不稳定的家属回家,所以我们谁都没在意,哪里会想到……”汪恒痛苦地摇头,每一次诘问都仿佛在增加他额头上的皱纹。
这样看来,故事的逻辑就有了。魏源始终不愿意相信魏藏勇会杀人,然而证据确凿,死刑执行得干净利落。魏源万念俱灰,绝望之下报复社会,竟在山路上同司机抢夺方向盘,拉着全车人为自己陪葬。
然而这样一来,“无头”的证据就用不上了。赵云澜仔细地翻阅过地府呈上来的车祸卷宗,逝世于车祸的生魂皆完好地进入了轮回,没有一个魂魄在死亡之后遭到斩首。那么那孩子看到的“无头”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小孩子在看过了新闻后的自我幻想吗?
“汪老,”一直没吭声,在旁默默看现场照片的沈巍突然问道:“司机的头,是被挡风玻璃横劈成两半了是吗?”
这问题实在有些血腥,汪恒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打了个哆嗦,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对,车子从数百米的悬崖上滚下去,全车人简直像在洗衣机里滚过一样,连谁坐哪儿都分不清,什么凄惨的死相都有。当时的司机就是被破裂的挡风玻璃横插入颈动脉,当场死亡。”
赵云澜从沈巍手里接过这些没有被归入卷宗的照片,一寸一寸地仔细研究。当年的一场大雨毁灭了几乎所有痕迹,连事故的原因是魏源抢夺方向盘的证据都没有留一丝一毫给警方。赵云澜手里的老照片已经开始泛黄,陈旧的真相还真的可以被揭示吗?
“汪队,”赵云澜指着照片中的一处突然发问:“这些碎玻璃是哪里来的?是碎掉的车窗玻璃吗?”
汪恒的眼睛已经有些老花,他接过照片,摘下眼睛凑近分辨:“不是,明显材质不同,我记得当初他们也调查过这些玻璃,说是装类似金银花露的玻璃瓶,可能是哪个乘客行李里调出来的。”
赵云澜皱了皱眉,哪个二五眼子走长途的时候会带这样易碎的东西。若是车窗玻璃还尚且能忽略,但若是玻璃瓶——就真的能引起人的几分注意了。
告别了汪恒,二人在回酒店的路上收到了地府的第二次回信。地府这次长了记性,除了卷宗,相关人等的信息也都给事无巨细地整理了一份。饶是这样,鬼差得命可以离开的时候,依然是松了一口气地逃之夭夭。
“怎么?你老公我看起来有这么吓人吗?”赵云澜故作惊讶地看向驾驶座上的沈巍,沈巍温和地笑了笑道:“地府对你有所忌惮是好事,他们本就应该对你放尊重些。你若不喜欢,下次换我来同他们交涉,有我衬托,总能显得昆仑君没那么‘吓人’。”
赵大混混呆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家万年非礼勿视的沈教授居然开了个玩笑,立即蹬鼻子上脸:“那行,下次在床上的时候,大人也给我衬托衬托……”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没电一样地卡住,沈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后文,只看这人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云澜?”
赵云澜还陷在自己的沉思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沈巍的话给了他突然的灵感。魏源始终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犯下杀人案,为此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在公安局门口静坐大半年,由此可见这父子俩不仅脾气相似,这种可怕的执拗竟也一脉相承。这样的一个老头子,真的会因为儿子已经死了就不相信儿子的清白了吗?
不,不仅他自己相信,他恐怕还要证明给别人看。而证明他儿子不是杀人凶手的最简单的方法……
五
“1979年5月20日,你父亲陪着魏源上了回家的车。他没有想到这一路会一去不复返,正如他没有想到,魏源会疯狂到提前对车子动手脚一样。”
“什么……”
“魏源是个过于执拗的老头子,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杀人,为此,他可以在公安局门口静坐大半年,哪怕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这种莫名的坚信也不曾变过。而他不光自己相信,也要别人都相信。而证明魏藏勇不是杀人凶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他死后,继续犯下杀人事件。”
陈振中呆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们在残余车架的照片上找到了这个痕迹,”赵云澜递给他一张照片,“大巴损毁得很厉害,什么样的伤痕都有,当年没有人注意到也属正常。车祸已过去多年,我们也无法重新痕检,但我们询问过了鉴定科的同事,这样同一个地方反复的撬痕,就算是车子从珠穆朗玛峰上滚下来,也很难形成。”
“你是说……”
“魏源很可能在上车的前一天晚上就做好了规划,挡风玻璃技术特殊,为了在事故时也尽量不伤害到驾驶员,即使碰到最激烈的撞击也很难彻底破碎,是最适合用来切割的玻璃。魏源找好角度,提前撬松了这块玻璃,一旦车子发生剧烈的撞击,它就很容易受到外力滑出来,切割掉坐在驾驶位人的头部。”
“可是,为什么……”
“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这个”,赵云澜指着那一地碎玻璃,“明显与车窗玻璃不是同一材质, 推测是玻璃瓶。乙醚本就极易挥发,一场大雨又把剩下的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所以这个只能作为推测。魏源很有可能携带了乙醚上车,准备迷晕一名或是多名乘客,犯下杀人事件,再模仿他的儿子割下受害者的头部,最终利用自己在挡风玻璃上所做的手脚,驾车猛烈撞击某物,用挡风玻璃切割下自己的头部,以打成再犯一起‘剪头鬼’案件,却再也找不到凶手了的目的。那个孩子所看到的,就是本来应该发生的这个未来。”
“这……这怎么可能……”
“可惜就像找好角度的玻璃也不一定会完美地切掉头部一样,事情会不一定会按照魏源的计划所发展。他没有想到那老刑警会因为孙子的哭闹提前下车。虽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但审讯过他儿子的警察他必然认识。这些‘无能’的警察给他儿子扣了杀人犯的帽子,他也许不能解决他们全部,但总想让尽量多的害他儿子被‘冤死’的仇人给自己陪葬。
“车祸发生的原因是在老刑警下车后,魏源上前同司机抢夺方向盘。没有证据证明这条,这是从‘我们的渠道’得到的客观事实。”赵云澜继续说道:“我没有办法证明他紧急要求下车是为了什么,也许是想将这对爷孙重新劝回车上已回到他原来策划的杀人计划,也许是换了思维,想下车干脆杀掉这对爷孙。总之,他做了,他不顾一切地上前抢夺方向盘,并让全车人给他陪了葬。”
“赵局,”陈振中深吸了一口气,一直仇恨的人竟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他揪着的心像毛巾一样拧巴,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汹涌的情绪:“可是你说的这一切依然是推断,就算是车架上的撬痕,一样无法作为呈堂公证。”
“当然不行。可是陈兄,唉,这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只能根据目前所有的线索给你一个最合理的解释,”赵云澜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们还有一个无法作为线索的信息,但它也许能说明一些问题。”
陈振中:“请说。”
“魏藏勇被逮捕后——不是这边的逮捕,你知道,是死后另一边的世界——对他自己犯下的那六桩命案供认不讳。陈兄也常年同各路罪犯打交道,应该清楚,不是所有的罪犯都害怕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撇开情杀仇杀的那些普通杀人犯不谈,总有那么些变态的神经病,想把自己龌龊的内心展现给大家看。‘剪头鬼’的这个砍头行为,是他作为杀人凶手的签名,是他的符号,他这么自豪于自己放下的罪状,自然乐于坦荡承认。”
“你是说……”
“但他不承认车祸也是他的手笔。”赵云澜平静地说,“他不承认这么‘低端’的案子也是他所犯下的罪状。但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坦诚是谁下的手。根据‘我们的渠道’所得到的信息,他死后的魂魄一直尾随着那辆大巴,他没理由不知道凶手是谁。
“30年前的事情了,呈堂公证没有写,我们也无法得知他那时所思所想的究竟为何。也许是觉得他父亲想为他脱罪的行为太low,他根本不领情,也许是只是不想让他父亲的罪状暴露。总之……”
总之看起来最像嫌疑人的他最终顶了他父亲的罪证,在地狱十八层多受了十几年的酷刑。
“我并不是说魏藏勇没有罪,”赵云澜淡淡地说,“相反,若是没有他犯下的这六桩命案,后面的这一切事情,这二三十条人命,都不会无辜消逝。
“只是替人受过是愚蠢的,就像魏藏勇的父亲。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儿子根本不需要他多此一举的‘脱罪’,他巴不得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罪行。人习惯了以己度人,但以己度人自作主张的人常常会逆了当事人的心意。我们永远没办法替别人决定,只能过好自己。”
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坐在外客厅沙发上等他的沈巍突然抬起头来,隔着墙的眼神几乎要把墙看穿。
可惜另一端的赵云澜没有发觉,“当然,我们所有说的都只是推断,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可以支撑,陈兄也一样可以把其他的猜测当做真相。也许那个看到‘无头’的孩子只是看见了新闻报道产生了幻觉,这在儿童心理学上一样有理论可循;也许魏源只是受了刺激发了疯,彻底地报复社会,要拉全车人给自己陪葬。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陈兄,过去30多年了。”赵云澜轻声说道,他不是个灌鸡汤的好手,此刻却有些话脱口而出。“无论当年真相是怎样,再怎么哽在心里,它也只是过去的事了。回不来的人终究是回不来了,但活着的人日子还得继续过,不是吗?”
陈振中沉默,良久,才被手机的震动声惊醒。
那是他妻子提醒他记得去接儿子的微信。
陈振中盯着那寥寥的几个字,几乎要将几个字印进眼球。过了好一会儿,才揉着酸涩的眼球站起来。
“谢谢您帮的大忙了,”他说,笑容里带着点释然,带着点苦,“谢谢。”
然后他向赵云澜深深地鞠了一躬。
六
赵云澜作为一名大龄二逼青年,跟健康生活积极向上基本绝缘,日常爱好就只限于吃饭睡觉打游戏,还誓要把健康生活积极向上的沈老师也带进游戏的大坑。可惜正经人沈老师在这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是为被队友开麦大骂的猪队友第一候选人。这天晚上,在赵云澜第n次吃鸡失败后,他终于头疼地摸了摸脑袋。
“对不起。”沈巍突然小声道歉道。
“啥玩意儿你就又对不起了。”赵云澜莫名其妙道,“打个游戏罢了,谁一开始还不是菜鸡了。咱又不进国家队,图的就是个乐而已。”
“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就把你放进轮回,甚至从没问过你是否愿意。”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奇迹般的,赵云澜居然听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鸡汤灌得是好,除了当事人自己,没人知道当事人本人想的是什么,自作主张是为蠢,可是大难临头,这世上有几个爱人的旁观者可以真正无动于衷?
“可我不生气,”沈巍正忐忑不安,突然听见了赵云澜平静的回复,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生气。”赵云澜看着他的眼睛,“你若是不把我推进轮回,我就再没有见到你的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选择你的自作主张。”
“而且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也要向你道歉,化身镇魂灯,拔出昆仑筋,虽说初心是想保护你,和挽救这个世界,但这同样是我的自作主张。”赵云澜故作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当个大神实在是太麻烦了,还不如当个老婆肥猫热炕头的凡人自在。”他一本正经地抓了沈巍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好像怎么听都是我这个更严重一点,老婆我错了,这天很热啊还没法穿秋裤,搓衣板就不要罚我跪了好吗?”
沈巍呆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温热的心跳透过手心,一点一点,蹦跳着与他相通。他终于忍不住地扑了上来,一把把他卷进怀里,喃喃道:“抱歉,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不会再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