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莉丝从黑暗中醒来，这里温暖潮湿，仿佛回到了母亲的羊/水。

她紧紧地被蛇群缠绕着手脚，它们在她的身上游走，留下鳞片的痕迹和尖尖的咬痕。疼痛顺着血管在她身体里奔流，就像是血管里流淌着滚烫的岩浆，将她从里烧到外，然后从灰烬里重新出生。

她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这幅景色她已经很习惯了。

——这里是原初魔女奇克的胎/房，而她来到这里要面临的不过是又一次改造。

为了将这具身体调整的更加适合原初魔女降临，这样的改造她已经经历过无数遍。

有一次她感觉自己的十指被尖锐的钢针刺穿，她痛苦地嚎叫着满地翻滚，都无法减轻一点疼痛，而被扎穿的十指无法弯曲，紧紧贴着她的指骨，强迫她手指岔开分得笔直。这次之后，她的十指触觉开始变得迟钝，非得用捏碎般的力度才能感受到别人和自己十指相握，相对的，她得到了更加得心应手可供操作的蛛丝，它们坚硬又粘腻，能将她包裹成一个白色的茧，连序列三的卡特琳娜都未必能轻松击碎。

还有一次，她惊恐地感觉自己的脑子被无形的力量翻动了，祂翻动了她的脑垂体，脑叶，还有别的什么有的没有的器官，咕叽咕叽地像是在搅动着脑/浆，这让她丢失了很多记忆，一些不是特别有必要的记忆，同时她还变得健忘、冷漠、暴躁，仿佛提前成为一名天使。

从此之后，她养成了做笔记的习惯，把认为重要的事情都记录下来，以防再忘记。

原初魔女的改造总是这样不讲道理又突如其来。

但这次，她总觉得，自己在改造前应该还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她不小心忘记了，于是她挣扎起来，想找找自己那本本子。

一只蛇抬起了头，哪怕从人类的角度来看，这只蛇都具备着令人动心的织锦般的外表，它嘶嘶吐着蛇信，用人类女性的声音开口说话：“看看我的教派都给我选了个什么傻子当容器，好不容易改造到了序列四的程度，却还想着去送死呢。”

特莉丝双目无神，就像两团没有光泽的干枯的墨迹，她气息微弱：“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

涣散的神智已经逐渐回到了她的脑海，她已经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她和格尔曼·斯帕罗约定了要破坏乔治三世的成神仪式，而她却在关键时刻被奇克拉走了精神体，这可不行，她得赶紧回到战场才行。

缠绕她的蛇群发生了短暂的混乱，特莉丝身上散发出的奇克气息让这些蛇群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她趁着这个机会，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脚，想呼应自已外部的身体。作为半个被改造的神降容器，她很清楚，原初魔女现在状态不好，无法过多的插手现实世界，如果她意志足够坚决，完全可以拒绝来自祂的强行连接。

那蛇看着沸腾的即将脱离它控制的蛇群，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说，你都在追求些什么，一开始你追求强大，然后你追求自由，而现在，难道你要说你在追求爱情？”

它摇晃着头，宛如古老乐园神话里引诱那女性吃下罪果的魔鬼。

“我不知道…”她声音轻的下一刻就要被吹散在风里“或许我只是想要伟大地死去，阻止黑皇帝的羽化，不是很适合我这种坏人隆重死去的舞台么。”

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确信，她从这条蛇的眸子里看到了戏谑。

下一刻她感到了一种巨大的痛苦从高远虚无处降下，将她压得匍匐在地，无数熔铸的金色铁水在她骨骼血液肌肤里流淌，她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脸，只捂到脱落的肉骨皮，那些熔铸钢铁般的金色液体把她每一根骨头都挤碎，然后重铸成更加坚硬的钢筋铁骨，她血液沸腾，皮肤开裂，头发无风自动，逐渐粗大飘起。

“逃呀，你继续逃呀。”蛇围着痛苦趴在地上的特莉丝游走，也不知道祂是不是已经服食过一份征服者非凡特性了，那挑衅的样子十分有猎人序列的特征“你老是在逃跑，现在你哪里都逃不掉，所以就想到了死？哪有这种好事。既然你非要强行要接纳一位真神的降临，那我就让你一个人痛苦地死去。”

“那也不错。”特莉丝可怖开裂的脸上终于露出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笑，她浑身的骨头都被神降的力量击碎了，正在缓慢地重铸中，幸好她十指感官迟钝，能让她艰难地抓着地面，往结界边缘爬，只要能脱离这里，现实中的她就可以恢复意识。

“看着你的样子我都替你感到可笑。”奇克继续冷冷地说“你爱他。”

这一刻，祂似乎已经放弃了这个不合格的容器。

我爱他吗？奇克迷蒙地想。

从来没有获得过这种东西，谁会知道它就究竟是怎样的。她从前，在他还是特里斯的时候，偶尔也会做做梦，梦见自己和一个容貌未必美丽，但一定温柔的女性组成家庭，过着清苦的生活，有一到两个孩子，他的序列不会太高，刚好够自保，能让他在这身不由己的时代里可以稍微稳定一点的站立。

但她得到的是在偌大的冰冷的宫殿里，从一个男人的怀抱里醒来的每一天，她厌恶这样的生活，想要逃开，这是可笑的神明给予她可悲的命运，她和埃德萨克王子只是被可笑命运安排相遇的两颗棋子，本质不过是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关系。

但又不仅仅是互相依偎。

在她十指还未失去感官的时候，冬天寒冷的室外，他会虔诚地握着她的手，去暖她冻僵的指尖，春来江水绿遍，他又牵着她的手，带她去马场或者是任何花团锦簇的地方，在漆黑的夜里，他们拉着彼此的手，穿过长长的昏暗的走廊，或是偷偷去看星星，又或者是为她找一本可供睡前消遣的书籍，无条件的示好让她觉得坐立不安想要逃避，但偶尔又会感觉自己的心里泛起柔软酸涩的心情，这是爱吗？会有这种从根部就开始扭曲的变异的爱吗？她无法获得解答，哪怕被从旁人的口里一千遍的确认，都无法将它填写到心里哪个空白的地方，于是她将它们琐碎的、事无巨细的记录在了笔记本上，在即将忘掉这些的时候，又翻看着逐一将它们捡起。

我爱他吗？她再次在心底咀嚼着奇克的问题

她的眼前浮现一道侧影，是雪曼，这个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魔女，烛火下的她又似痛苦又似欢愉的皱紧眉，说：“爱就是这么复杂的呀，这边糅合一点嫉妒，那边糅合一点卑微，哪会有什么纯粹干净的爱，对于我们来说，能保护住自己肮脏的、不体面的爱，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平时一直脑子不清楚，但偶尔也会说些有道理的话。

特莉丝眨了眨眼，为她掉下了一滴眼泪。

她已经拖着浑身支离破碎的骨头和一身血迹，爬到了魔女胎房的边缘，一刻也没有犹豫，带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过去和丑陋的、不体面的爱翻身跳了下去。

她回头仰望，在昨日重现符咒下，她看到了那个百无聊赖地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满脸不耐烦，计划着下次怎么出逃，又愚蠢又可笑，但还对一切抱着勃勃野心和希望的她自己。

“傻子啊…”

她轻轻地叹息着，而这叹息很快就消散，她肌肤皴裂形容可怖，带着无数坠落的陨石群，直直落入了黑皇帝陵寝的巨坑里。[/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