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莱。
　　
　　淡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映照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海浪在夜色中翻着白花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礁石。
　　
　　不远处的主帐篷前人影四处晃动，宴会结束，音乐与谈笑都散去，只剩下了呕吐声和胡言乱语遥遥传来，仔细分辨的话甚至还能听见韩吉的吵吵嚷嚷和欧良果彭头疼的劝阻。
　　
　　“喂，我知道你没醉，醒了自己走。”
　　
　　利威尔手一松，半压着他肩膀的青年扑通一声摔在了沙滩上。
　　
　　大大小小数十个帐篷分散排列在海滩上，构成了流浪者暂栖的家园。这毫无章法的分布像一座座小山丘将两人所站之处当得严实隐蔽，虽然还听得见韩吉的声音，但若不出声叫她，他们两个在这儿僵持到天荒地老也没人发现。
　　
　　艾伦这一下摔得不轻，面朝下趴着，整张脸埋进沙子里，好半天没有动弹。月光静静映照着沙滩，夜风裹挟着腥气吹拂而过，小鬼柔软的头发和本来笔挺的西装都洒上了一层细沙。
　　
　　脏。
　　
　　利威尔拧起眉心。
　　
　　调查兵团外出调查，最强兵力必然要看管着帕岛最重要的“武器”，他只不过一眼没看住，这群小鬼就喝成了死猪。
　　
　　畜生到了陌生地方都不敢随便撒尿，刚出岛的小鬼们敢肆无忌惮喝醉，毫无疑问是这个有岛外记忆的“始祖巨人”教唆的。
　　
　　利威尔粗鲁拽起那个最醉的扛到肩上，把剩下那一堆半死不活的全留给了韩吉和欧良果彭。
　　
　　帐篷里的酒臭气熏得他头疼，扛在肩上的青年也不老实，哼哼唧唧叫着“兵长”也就算了，还敢乱踢腿。
　　
　　走出帐篷时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注意方向，走了好远才发现不是回家的路，反而走进了帐篷深处。
　　
　　夜色沉寂，风从群山深处而起，呼啦啦吹动帐篷角。
　　
　　“啊哼.......”
　　
　　艾伦呻吟着，趴着的姿势让他肩胛骨更加凸起，薄衬衫正随着他呼吸勾勒出起伏的阴影。
　　
　　“起来，别装死！”
　　
　　利威尔烦躁地一抬腿，脚尖刚要碰到青年的臀部，忽然看见他西裤下露出了一截后腰。
　　
　　衬衫下摆掖了一半，从裤腰里伸出来一个角，随着海风一舔一舔地飞扬，一瞬间盖住了那块雪白的皮肤又一瞬间像掀开的帷幕。说雪白并不合适，青年本身的皮肤偏棕，此刻的白是月光为他镀上的纱。
　　
　　利威尔的腿在半空中悬了三秒，随即移开视线，踢了踢青年的小腿。
　　
　　“……您本来是想踢我屁股的吧。”艾伦忽然笑了。
　　
　　“嘁，没挨揍你还挺失望的？”
　　
　　“是啊，”艾伦翻过身，仰面躺着，眼睛眯起一条缝，望着利威尔笑道，“您没踢我屁股，我很失望。”
　　
　　利威尔太阳穴嗡嗡跳痛。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十分抗拒和这个小鬼单独接触。尤其是在小鬼装疯的时候，是个极度危险的预兆。
　　
　　“别啰嗦，赶紧起来。”
　　
　　艾伦慢吞吞坐起来，然后抬头朝利威尔伸出了一只手。
　　
　　青年无数次在虎口处咬得鲜血淋漓，而这只手上却没留下一丝疤痕。
　　
　　利威尔收回目光，抱着手臂没有动：“看来你现在不怕我了。”
　　
　　艾伦轻轻摇头：“怕的。”
　　
　　“怕就赶紧给我站起来滚回去睡觉。”
　　
　　“站不起来，”艾伦笑了笑，将手举得更高，“您就不能拽我一把吗？”
　　
　　海风夹杂着缥缈模糊的说话声微微吹拂，寄居蟹顶着海物尸体从沙地里悄悄溜走。夜空中云层笨拙移动，短暂地遮蔽了月亮，倏尔又洒下一片月光。
　　
　　利威尔的下颌线绷得冷硬，眼底闪烁着复杂的情绪。良久后，他的喉结才上下一滑，说道：“我是你的长官。”
　　
　　艾伦略微扬起头，怔怔注视着他，微笑道：“是，您是我的长官。”
　　
　　利威尔眼底暗了暗，很久没有说话。
　　
　　他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鬼的时候，不，准确来说是第二次。那时他靠在兵团牢房的墙壁上，隔着栏杆听小鬼讲老掉牙的身世，听得不耐烦都想打人的时候，小鬼突然低下头，咬牙发誓要将巨人全部驱逐。那一瞬这双眼睛绽放出怪物一般绚丽耀眼的光芒。
　　
　　但这道光熄灭了许久。
　　
　　这一千多个个日日夜夜中，他看着这双绿眸沉寂褪色成灰，再逐渐变成他不认识的陌生模样。格里沙的日记本里写过巨人会继承上一代的巨人的记忆，那么此刻艾伦的肉身里装载的是谁的灵魂，这道缱绻的目光又透过谁的眼眸在无声倾诉。
　　
　　海浪哗哗作响，腥咸的微风与水汽灌入后颈吹得人痒痒的。利威尔藏在衬衫下的手臂肌肉紧紧绷着，仿佛下一刻就能把耍酒疯的青年暴揍一顿。
　　
　　“兵长，”艾伦笑了笑，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您怕我吗？”
　　
　　“你说的说什么屁话。”
　　
　　“您不怕我，那为什么不敢碰我呢？”
　　
　　利威尔居高临下地站在沙滩上，锃亮的皮鞋尖盖上了一层沙土。艾伦放松甚至可以说撒娇耍赖似的坐着，他们两个人一高一低隔着一段距离相互对望。
　　
　　恍惚间青年的面孔与另一张脸渐渐重和，那是十五岁的艾伦·耶格尔，看见他会惊惧、会畏缩，在他转头看过去的时候慌忙移开视线，又在他看不见时候投来那道惹人心烦的目光。
　　
　　像只脆弱易死的雏鸟，躲在鸟巢后冒个头，好奇地看两眼外面的世界，再多看两眼就瑟瑟缩缩躲回去。
　　
　　那时他把少年摔进泥里，少年呸了一口血，翻身就朝他扑来，像奶凶奶凶的小豹子，张牙舞爪的气势有了，但在真正的野兽面前，一巴掌就能被拍得血肉模糊。
　　
　　一旁围观的佩特拉和鲁达纷纷让他下手轻点，他还没说话，少年就先开口，说兵长能手下留情但巨人不会留情。
　　
　　哦，还不赖。
　　
　　而这两年，他很少能看见少年那副不屈的面容了。
　　
　　他不再朝他死拼，而是用技巧躲、闪、做假动作，更多时候就原地站着任由他打，仗着自己是不死之身，宁愿用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换他一个破绽。
　　
　　起初他还会被唬几次，一看这小鬼的胳膊都掉了半截就赶紧收手，然后果不其然被青年抓住间隙反击。这种招数越用越多，甚至隔三差五都要当一回蜥蜴重长一副四肢。
　　
　　曾经畏瑟的雏鸟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而一夜长大了。
　　
　　利威尔心底有股撒不出的怒气，既然小鬼喜欢自残式的训练，那他就如他所愿。
　　
　　于是每一次训练他都要把青年砍得缺胳膊少腿，头骨踢飞了也是常态，甚至有一次他收不住愤怒把小鬼砍成一摊肉泥，吓得旁观的那几个小鬼魂飞魄散，三笠又和他拼命，连韩吉都下令暂停了这种残酷的训练。
　　
　　小鬼不知道害怕。
　　
　　可他的恐惧如影随形。
　　
　　尤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滴答滴答的催命声在耳畔萦绕不去。
　　
　　“没有立体机，您不是也一样能砍了我吗，”艾伦打了个哈欠，双手撑着沙滩往后仰，精巧的锁骨从衬衫领口露了出来，“除非您不想……”
　　
　　利威尔僵直站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您不想我死，因为我是帕岛的巨人，还是您......不想我死？”
　　
　　“闭嘴！”
　　
　　利威尔额头爆出青筋。
　　
　　“赶紧走。”
　　
　　他忍无可忍终于靠近了艾伦，俯下身双臂穿过小鬼的腋下，正要拉他起来时，突然胸前的领带被身下人拽住，紧接着一股酒气迎面而来，炽烈而滚烫的呼吸洒在利威尔的嘴唇上，只听艾伦低声问：
　　
　　“如果我现在亲您，算不算性骚扰长官？”
　　
　　利威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算。”
　　
　　“算啊……算……”艾伦闭了闭眼，“那就算吧。”
　　
　　柔软的嘴唇沾着酒气与海风的潮意一同贴合上来，舌尖叩门似的轻舔利威尔的牙关。
　　
　　刹那间天旋地转，利威尔的血管里燃起滚烫的火流，麻酥酥地攀过后脊梁又流向四肢百骸。藏在衬衫里的肌肉贲张突起，本来托在青年腋下的两只手僵硬地支棱着，生怕一动就要控制不住去拥抱住艾伦的后背。
　　
　　他瞪着眼睛，死死咬着牙。
　　
　　青年乌黑的眼睫略微颤动，嘴唇贴着他轻轻摩挲，撬不开他的齿关就缩回自己口中。
　　
　　很满足，不贪心。
　　
　　不远处海浪哗啦翻滚，海风将他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小腿处被涨上来的海水浸湿。
　　
　　利威尔闭了闭眼，攥紧拳头，指骨捏得咯吱直响。
　　
　　下一刻，他夺过了主动权，一把扣住青年的后背，张开口的瞬间舌头就粗鲁地冲进了艾伦口中。
　　
　　——不论他有多少的记忆，但还没有人教他如何接吻。
　　
　　利威尔将艾伦压倒在沙滩上，一条腿挤进艾伦的腿缝里，强势地勾缠着他的舌头。
　　
　　艾伦仰头承受着男人的吻，双手紧紧攥着他的领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海水忽一下冲上岸，漫过艾伦的头顶却只到淹到利威尔的鼻尖下。
　　
　　艾伦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咳嗽着推搡身上的男人却换来更野蛮的压制。利威尔牢牢压在他身上，将他的两只手高举过头顶按在沙土里，亲他、咬他，隔着穿得整齐却被海水浸湿的裤子一下下冲撞他。
　　
　　胸腔里如火中烧，心脏砰砰直跳，阿克曼男人誓死要榨干他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来抵偿这几年的怒火。
　　
　　海水忽一下漫上来，又忽一下退下去，艾伦掌握不好呼吸的时间，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又咳嗽不出来，胸膛不断起伏，身体应激而剧烈颤抖着。
　　
　　热吻不知何时变成了撕咬，海水夹杂着细碎的沙砾从唇缝间漫灌进来。
　　
　　洁癖根深蒂固的长官视若无睹，含着砂粒继续亲吻，不知谁的舌尖被沙砾磨出血，血腥随着海腥在唇齿间交换渡气。
　　
　　咕噜噜——
　　
　　水面冒出一连串气泡，水下瞬间消音，青绿的水底夹杂着几缕红血丝。
　　
　　利威尔禁锢着艾伦的那只手渐渐松了力气，从手腕向上移，抚摸过手掌，最后缠绕进指缝里。
　　
　　艾伦睁大眼睛，浑身因缺氧而抖动，连十根手指都像鸡爪一样痉挛张开。
　　
　　一只手死死握住，另一只手挣扎着张开。
　　
　　上下重叠的两只手取代唇齿成为新的交锋阵地。
　　
　　利威尔一下一下挺着腰，顶撞着青年坚挺的腹肌，一只手掐着艾伦腰侧将他禁锢在身下，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扣住艾伦的手，力度之大几乎捏碎了艾伦的手指，连愈合伤口的白气都在指缝间流出。
　　
　　艾伦睁开眼，目光从利威尔紧皱的眉眼打量过去，瞳孔深处倒映出对方森冷的目光，这一眼对视仿佛相隔两千年的时光。
　　
　　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到天塌地陷、山河倾覆之后。
　　
　　周遭死寂一般安静，水流淹没了一切，艾伦终于止住咳嗽，平静又认真的望着身上的男人，将他的面容深深烙印在眼底。
　　
　　半晌，他才动了动发麻的手指，扣合住了利威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