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71479
作者 : 河梁
-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三体 托马斯·维德 , 云天明
标签 维云
文集 三体 | 维云
-
433
6
2021-9-15 22:05
- 导读
- 原著向
5k+
维德接受初到PIA的年轻技术人员的报到时,总会转着指间的雪茄,轻描淡写地问一句:
“你会把你妈卖给妓院吗?”
然后他就可以懒懒地向后一靠,欣赏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们惊慌失措的神情。
今天进局长办公室的这个斯拉夫小伙子倒是出乎意料地有胆量,竟然梗着脖子反问他:
“那你会把自己夫人卖给妓院吗?”
“好问题。”维德只是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掸了掸雪茄的烟灰,“不过你得小心点,别在知道答案以前就被卖出去了。”
他露出个冰水似的笑容,足以浸到人骨缝里去。于是墙上巨大的油画中卷起西伯利亚的暴风,漫天雪瀑倾泻而下,沉沉压在了房间中央俄罗斯年轻人的心头,令他打了个寒颤。
“程,我怀疑局长已经结婚了。”
午间休息时,一个相熟的俄罗斯人端着杯咖啡坐到了程心对面,压低声音对她说。
程心登时心中一跳。她确实有些好奇维德工作之余的个人生活,但这不代表她有勇气私下议论他的私事。考虑到维德在CIA的工作经历,她还不想因背后中枪被判定为自杀。
年轻男人见美丽小姐没有反应,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天局长办公室里的情景,最终肯定地下了结论:
“我敢打赌,他一定有个爱人,至少有个情人,不然怎么会笑得这么恐怖。”
好了,那我们现在又对这神秘的男人多了点了解:不只是他有个妈,他妈有只叫莫妮卡的猫,而且他还有个可能存在的爱人。
程心想象了一下维德挽着一个漂亮女人参加圣诞舞会的场面,心里有点发冷。幸好PIA没有年会,她想。
暮色四合的时候,维德回到了公寓。
这是一个市中心附近的高楼大平层。从开阔的阳台落地窗向下望,可以看见中央公园的绿地。
此时的客厅里只开着几盏昏黄的壁灯,和外面傍晚的天空一个颜色。都说黄昏是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维德只能看见阳台上有个背光的人影。
他默不作声地换了鞋,绕过摆好了饭菜碗碟的餐桌,径直走向了阳台。
于是他看见云天明在浇花。
那人浇得很仔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低垂的枝叶。一朵孤零零的花团在壶嘴的拨动下轻轻颤动。
维德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今早那个强自镇定的年轻人问他的话,不由自主地轻声道:
“夫人吗……”
“嗯?”云天明没有听清,疑惑地应了一声。
维德难以察觉地笑了笑,一手撑住栏杆,一手抚上眼前人单薄的脊背。云天明在这人作乱的手上拍了下。慢慢变暗的光线里,他想起两人相遇的情景。
那是在医院一条街外的酒吧。
那天他自知病情严重,又不受姐姐待见,萌生了放弃治疗的心思,便干脆瞒着护士溜了出来,想尝尝已经许久未沾过的酒。
他靠坐在吧台边,目光无意义地扫过人潮涌动的舞池,没有记住一张面孔。他本打算找间清吧的,但体力耗尽前只走到这家酒吧门口。很奇怪,他当时竟然没想到可以打车。
然后维德就端着杯酒坐在了他身边,向他举杯示意。
维德眉目深邃、长相古典,不得不承认是那种能吸引足够多异性目光的男人。他这样的人按理说不愁找不到好的风流情人,怎么会找面色苍白的他搭话呢?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绝望感,它令你在人群中显得突兀。”
“得了吧先生,我想只是因为你来医院探望受伤的同事,正好路过了肿瘤科,然后碰巧看到了穿着病号服的我。要知道,金发碧眼令你在人群中更突兀。”
云天明面前的酒已经快见底了,所以他才能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出这番话。眼前这样看上去就很危险的成熟男人,若是在他完全清醒时遇上,只会忙不迭退避三舍,哪里还会挑衅似的向他眨眼呢?
维德向前探了探身,低下头端详他。云天明和男人对视着,不知道眼前人在回忆独自坐在医院走廊上的自己,看似低着头休息,实则被额前碎发藏起的视线,正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游离于人群之外,又忍不住去探寻自己无法融入的熙熙攘攘与烟火热气。怕人同情,又惹人同情。
于是维德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
云天明活了二十多年,还没有过如此出格的经历,想着在死前体验一次也无妨,却没想到维德没有带他去酒店,而是径直回了家。更令他惊讶的是,维德竟然邀请他住下来。
“既然你已经打算放弃治疗,也就不用再住院了。必需的药品我可以让人送过来。”
“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我已经一无所有,甚至我的心也已经干涸了。”
“不,不用妄自菲薄。你有很多的绝望,这是我喜欢的。就让我陪你度过这最绝望的一程吧。”
恶魔,彻头彻尾的魔鬼。云天明在心里喊道。但是那又如何呢?反正,我也活不了几个月了。所以他无谓地笑了笑,说:“好啊。”
“在想什么?先去吃饭吧。”云天明放好水壶,回头看向维德。
“没什么,吃饭吧。”维德拉过云天明的手,帮他放下挽起的睡衣袖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不再提云天明的病了呢?
是一个月前,两人在周末的晚上一起逛沃尔玛,在手推车里堆满食材、日用品和某些必要的小物件?
还是上上个周五的傍晚,两人在公园里散步,被一个遛狗的小女孩认作一对情侣?
或者是某个早晨,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光线,维德在一片昏暗中下床,却被熟睡的云天明挽住了手,而他不由自主地在人额上印下一个吻?
他不想谈云天明的病情,刻意回避生死的话题。他依旧喜欢欣赏绝望,但只是不想在云天明脸上看到。谁都知道他们在自欺欺人,但好像默契地不去说,生活就可以这样继续下去。
维德每天回家的时间不很固定,但往往只会晚不会早。这天他难得提前了半个钟头回家,出乎意料地抓住了正在剪雪茄的云天明。
“我好像没有在家里抽过雪茄吧?别告诉我,你已经好心到要帮我剪好让我带走。”维德的声音阴恻恻的。
“我还没抽过雪茄,何况是品质这么好的。我就是想试试……”云天明嗫嚅道。
“那你的肺怎么办?”维德冷冷地打断了他。
这个被搁置许久的话题终于又被提起,气氛瞬间冻了起来,好像房子外裹着一座巨大的冰山。
云天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没必要,维德。再疗养我也活不到明年了,这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想多享受一下……哦,我忘了,你想要的是我的绝望吧。你不给我抽雪茄,我现在就很绝望。”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笑。
维德的神经蓦地绷紧了,太阳穴泛起一阵刺痛。于是他也笑了,像厚重的冰川断开了一道裂缝。他说:
“我打算让你去冬眠。”
云天明愣了一下,这条路在他脑子里闪现过,但由于费用昂贵,他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维德身居高位,让他冬眠只是小事一桩,可是……
“我不想冬眠。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等我醒来,还是只能一个人游离于社会之外碌碌无为。这样的生活我不想要。”
云天明抚上维德的衣襟,柔声说:“你的临终关怀已经够到位了,我真的很满意。你们还要应对三体危机,而我很快就不会有这烦恼和压力了,好像也不错……”
维德沉默了半晌,终于点点头,声音干涩地说:“我尊重你的意愿。”
于是云天明拽过维德的衬衫领口,而维德顺势俯下了身。
当云天明跨坐在维德身上时,他一边揽住了男人宽阔的肩背,一边喘着气说:
“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好,但三体危机的出现确实让我庆幸。要没这回事,我是不可能和你保持这种关系的。”
“哪种关系?”维德搂住身上人的腰,声音低哑地问他。
云天明用了点力在维德结实的肌肉上捏了一把:
“别打岔,我认真的。我知道你以前在CIA工作,位置还不低。你知道我有多讨厌CIA吗?我大学时读完《1984》和《动物庄园》,自以为洞见了现实中的利维坦,可后来我才知道,CIA的解密档案里早就说了,奥威尔作品的畅销现象背后是你们在推波助澜。”
他吸了口气,低下头埋在男人肩上,恶狠狠地继续说:
“原来,我曾经渴望的所谓美式自由,都不过是文化渗透的旗号!你们想要什么?颠覆、动荡……你们这一群资本家的走狗,真他妈也该被吊死在路灯上!”
他一口咬了下去,声音呜咽起来:
“……现在,有了三体危机,人类终于不得不站在一条战线上,很多矛盾都搁置下来,我也能自欺欺人说服自己和一个敌特头子在一起,妈的……”
维德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拍着云天明的背给他顺气。
云天明的病情发展到现在,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体力也很差。故而没过多久,他就疲惫得睡着了。
维德把他抱到床上,盖上被子,才察觉出自己肩上的痛来。他随手摸了一把,手掌上沾满了将干未干的血液和咬碎了的血痂。
这种临终关怀,特蕾莎修女知道了也得从墓里爬出来……维德自嘲地笑了一声。
PIA这样的机构竟然有诞生浪漫新闻的一天:有人匿名送给程心一颗星星。
可惜维德并不感兴趣,他告诉程心,还不如早点降价转卖。但正在兴头上的小女孩很明显听不进任何意见。
很浪漫,但也很空洞,是谁这么无聊,他想。很快,一份资料就送上了他的办公桌,接着他就知道了,那个无聊的人正他和同床共枕呢。
这天夜里,维德回家很晚,云天明已经在床上睡熟了。
维德没有开灯,只是静默地侧坐在床沿上,耳畔是云天明轻浅的呼吸声。他从来都不过问云天明的行程,不希望云天明认为自己在监视他。可现在,他有些怀疑这样做的正确性了。
哈,瞧,他送了别人一颗星星。
维德还在想着这件事,就感到腰上被猛地蹬了一脚。他毫无防备,直接滑坐到了地板上。
从他记事起,他就没这么狼狈过,他只会让别人提起他都噤声,结果现在竟然被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踹下了床?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地向床边摸了过来:“我是不是踢到你了……对不起……”然后两手按空,向下栽去,被维德反应迅速地接到了怀里。
这一摔,倒是唤醒了云天明的神志。他在维德的怀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今天回来好晚。”
你送了别人一颗星星,还嫌我回来晚了?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些吧。维德冷笑一声,掐住了云天明的后颈,沉声说:
“你最好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送给程心一颗星星。”
云天明被制得动弹不得,只好缩在这人怀里,好言好语地解释道:
“我和你说过啊,程心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精神慰藉,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还是想回报她。我真的,不想亏欠任何人。”
啊,真是个善良的小男孩。维德暗自嗤笑。
他问:“那我呢?”
云天明眨了眨眼,说:“你们的阶梯计划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吧?”
“谁他妈告诉你的?!”
维德猛地把云天明按倒在地上,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
卧室里一片漆黑,云天明看不清身上人的表情,但灼热的吐息全喷在了他脸上。
他真的生气了,云天明想。
“我在你的电脑上看见的。周一早上我去书房收拾果盘,你的电脑屏幕正亮着,界面上显示的就是这东西。原来不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见鬼,怎么可能!”
云天明抬起手,摸到维德冒出了一点胡茬的下巴。他声音温和地说:
“弗洛伊德认为,失误行为源于无意识的欲望。你一直都知道,我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维德,我觉得你心理真挺阴暗的,所以就送你我急速冷冻后的身体吧。”
维德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嵌进云天明的指缝,抓得云天明两手生疼。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只保留大脑,被困在小小的舱室里,航行宇宙中,成为三体人的囚奴。任何价值观下,这都不自由。”
“但这是我自由选择的结果。”
于是这一晚两人没有睡觉。
维德摸了摸云天明泛红的脸颊。他想,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听一场音乐会,没有把你喜欢的音乐在我办公室里播放,没有把看不顺眼的PIA人员叫进办公室站十分钟,然后告诉他这是我夫人最爱的音乐。
云,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很难过。
他低下头,吻去了他眼角的一颗泪滴。
后来,阶梯飞行器偏离了预定航线。随着岁月的流逝,它将距预定航线越来越远,与三体航队交会并被截获的希望也越来越小。
维德得知这一消息时没有什么反应。他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去为一个无法挽回的人或事物悲伤。
程心向维德报告完冬眠的事后,也是这样想的,这个男人好像永远不悲不喜。
只是她从局长办公室里出来时,听见几个后勤部门的人在闲谈,他们说局长这几天雪茄抽得很凶,烟灰缸里的烟灰比以往多了很多。
维德向程心开了两枪,一枪打中她的左肩,一枪射穿她的左腹部。不该如此,他的两枪应当分别瞄准了程心的头部和心脏。
当他的右小臂消失时,他若有所思地抬头仰望,在他看的方向,一辆飞行警车正俯冲下来。但他的目光更远些,好像在凝视灰白云层外遥远的深空。
“人类的爱情真是奇怪啊,你居然愿意为了她舍弃整个人类文明。”负责与云天明联络的三体高级官员说。
“不,恰恰相反,我是为了拯救两个文明。”
“你使用智子干扰托马斯·维德的视线,保住了程心的生命。接下来程心会当选为执剑人,然后三体就会入侵地球,人类文明的结局你可以预料到了。”
“可要是我放任不管,维德当上了执剑人,你觉得会发生什么?由于他百分之百的威慑度,两个文明间的和平将继续?不,你们不了解他,他拿到按钮的第一秒就会按下,他会向整个宇宙发射坐标,他要倒逼人类研发光速飞船。”
云天明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前进即目的,哪怕不择手段。”
说完,他慢慢转过身闭上了眼。
好吧,他在心里继续说,我看到飞行警车马上就要到了,我不想他因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监狱迁往澳大利亚前的一天,维德又钉了一整天钉子。这一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除了他久违地在梦中见到了云天明。
梦里,云天明站在翻滚的金色麦浪之中,他带着一顶宽大的草帽,拄着一把铁犁,一如初见时那般年轻。不过他面色红润,看上去很健康。
他看着自己,说:“你老了。”又仔细端详了一番,“不是说人老了会显得慈祥吗?你一点也不像。”
维德听见自己说:“那你嫌弃我了?”
“怎么会?”云天明放下手中的农具,向维德张开了双臂,笑容像阳光一样明亮。
维德从梦里醒来,梦中的情景流水般从他脑海中飞速逝去。他很快忘记了大半,只隐隐记得是个很温暖的金色的梦。
我还要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他想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却没有想过未来是否会返航。
正如云天明流浪在冷寂无边的宇宙中时,近乎于无的脑海里,也从不知何处是归途。
Fin.
————————————————————
题目出自湘云的判词: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辉,湘江水逝楚云飞。
再附上十二曲中的《乐中悲》供看官参看: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