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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女】不必飞往幻想乡

作者 : 二头挖

分级 少年 无倾向

原型 明日方舟 血魔大君 , logos

标签 血女

状态 已完结

409 23 2024-7-10 23:22
summary:杜卡雷觉得哀珐尼尔确实是被用爱意和温情浇灌出来的花朵,至少他的母亲菈玛莲从不愿意在这样的幻想乡里教予他猜忌和野蛮,人因相处诞生的感情同样可能畸形且丑恶。也许天真的小女妖还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充满爱意,所有人都充满善意的的基础上去评价一切,正如他现在面对杜卡雷这样。以至于他会问出如此幼稚,如此不着边际的问题。
捏造了杜卡雷造访河谷期间的《河谷小公主想让我表白》,内含不知道是老血魔炼小女妖还是小女妖炼老血魔的桥段,但是最终没炼成

全文 2.3 w,用餐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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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卡雷本意不想在这夏秋交织的季节应菈玛莲的邀请再度造访女妖们的栖处,奈何这已经是回绝菈玛莲多次后,大女妖带着难得一见的庄重和严肃而寄出的邀请函,随函附带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诅咒,因此自己的鲜血造物被无端而来的闪电劈中了三十次。当他已走过被咒文编织着的仅容许向女妖们和河谷的贵客展现的密径时,永远被迷雾笼罩着的狭窄石桥呈现在了他的面前,但即便如此,也还需一夜的路程才能真正到达女妖们栖息之所。

在迎来河谷的晨曦之前,杜卡雷走过洁白石砖铺就的桥,耳畔穿林的风声呼啸不止。女妖河谷的狂风永不止息,潺潺水流亘古不绝。河谷里迎来朝阳的密林将会是一种灿烂光辉的美,每一个面向朝阳的叶片的脉络上都跃动着金光。不过杜卡雷一点也不期待,毕竟无论身份如何,一个血魔怎么会期待即将到来的白日?

当太阳升起,而杜卡雷也真正到达这一程的终点时,菈玛莲与一众女妖已在此等候。女妖的空灵的齐唱从悠远之处传来,让人难以辨清源头。高耸的石构建筑立于溪河两旁,因日光而诞生的阴影笼罩着女妖们的庭院。杜卡雷任由侍从接过并清点自己的随身物件,看着站在石阶高处的菈玛莲,先开口道。

“菈玛莲,数日未见,你与河谷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前来迎接我的似乎也是和从前一样同一批人。”

“数日未见?”大女妖微微歪着头,隔着黑纱的红色眼睛似乎在审视着对方,“你提到了河谷,我不得不怀疑漫长的岁月是否让你对时间的流逝的认识产生的偏差,可要知道距鲜血王庭的主人上次来访已经过去十年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纠正他人表达的疏漏,我只不过想感慨女妖之主和她的的王庭在适应这样短暂且虚假安稳过后,竟也情愿卸下利爪和骄傲,开始追求一成不变的无趣生活。”

“但女妖王庭早已表明态度。也许在你眼里一成不变又无趣,但我们并非被束缚不自由,杜卡雷,我猜身陷囹圄的另有其人吧?”

杜卡雷没有理会菈玛莲后面那句话,自顾自地走向了通向女妖王庭宫殿的石阶,说到底他和菈玛莲彼此是仅存的为数不多可以互称老友的人,并不在意表面的礼仪客套了。杜卡雷又吩咐同行的侍从一些琐碎的事物。他在这里至多待三日——但更有可能只在这里待一日就离开,并未带多少东西,也无需女妖王庭如何礼待。

当杜卡雷走向菈玛莲,快要从她身旁经过时,菈玛莲再次转向他:“让我这次发出邀请的缘由,是我的孩子。他极具天赋又十分好学。你应该还没有亲眼见过他。”

“你总是向我夸耀他,”杜卡雷漫不经心地回复道,“且你所寄的那些书信照片我已见到过很多次…甚至你还寄来了画像——我的造物们倒是很喜欢画像,每天会花很长时间在那前面驻足停留,难道我这么说你会因此高兴吗?”

毕竟大君之触们没有任何智慧,唯有本能,根本不知道“喜欢”为何物。

而后菈玛莲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杜卡雷一时竟难以分辨这仅仅是被逗乐,还是对自己不恰当说辞的嘲笑,又或者二者兼有。

“我想你确实应该见见他。”菈玛莲最后只这么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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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妖的宫殿里皆是暗色系的装饰、家具,区分不同区域时还会悬挂大片的、由女妖们亲手编织的黑色帷幔,半透明的材质上还会附带一些银色的闪亮的碎石,不随风而动时像沉寂的夜晚星空。不过这比起因为完全不想见光而暗的彻底的血魔古堡还是相去甚远,女妖们对这样室内的塑造只是出于对暗色的偏爱,更何况因为河谷温暖湿润的气候,女妖们的宫殿的开窗也要比杜卡雷北方的住所大上许多,该通过窗户照入室内的阳光一点不少,这足够让任何血魔彻底失去在这里久住的念头。

菈玛莲在留下那句你应该见见他之后,又让一位年轻女妖前来向杜卡雷补充了一句请稍作等待。正当杜卡雷百般无聊地转向女妖们的庭院时,从走廊尽头传来的声响又拉回了他的目光。

悬挂着的半透明的黑纱笼罩着不远处几位女妖的身影,人为行为的致使,半透明黑纱以及镶嵌的星屑一般的璀璨无风自动,而当黑纱真的被撩拨开来,杜卡雷才发现跟随在几位成年女妖身边的还有一位年幼的身形娇小的孩子。但是那个孩子看起来并未完全清醒,而周围的成年女妖们更是做出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在每当孩子路过她们的身侧时,她们便会俯下身,掀开遮掩面容的黑纱,亲吻孩子的脸颊。而孩子却没有任何反应似的继续做梦般地漫游,直到走到杜卡雷面前。

哀珐尼尔在杜卡雷面前停了下来,脸上某种无法逃避的触感却未如期而至。真正当他抬手揉了揉左眼时再睁开眼睛时,一个素未见过的,高挑的,衣服看着很不寻常的人。他背对着庭院也背对着日光,落下的阴影完完全全罩住了自己。不再恍惚的哀珐尼尔被那双陌生的蛰伏在昏暗中的红色的眼睛吓了一跳。但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一声惊叫下转身奔向身旁的母亲,不过左脚踩上自己过长的裙摆,在难以维持平衡的姿势下飞奔变成了飞扑,扑向了菈玛莲。而菈玛莲在他双膝几乎要触及地面时及时将他抱起,最后以菈玛莲对哀珐尼尔脸颊的亲吻作为安抚,结束了幕间闹剧。

“早上好,亲爱的哀梵,昨晚做了个好梦吗?”菈玛莲拨开了哀珐尼尔额前修剪整齐的刘海,又亲了一下,她以一种正视的姿态看着哀珐尼尔亮晶晶的眼睛,那双眼睛充斥着迷茫甚至一点孩子气的委屈,“你身后那位是血魔大君,鲜血王庭的主人。”

“所以两百年前女妖举族迁至河谷之后竟诞生了这样的仪式?”杜卡雷盯着时刻准备把自己藏起来的孩子,这样打趣,“这似乎比你们常常诟病的血魔的仪式更加不可理喻。”

“我并不这样想,这与顺从与遵从原始野性的血魔仪式大不相同,”菈玛莲对此话予以否定,她试图抚摸哀珐尼尔的柔软的发顶,但此时站起的哀珐尼尔已经绕过母亲繁复堆叠的宽大裙摆,钻到了她身后去,像捉不到的风一样,“究其原因是女妖们的哀珐尼尔聪慧且天真可爱,你认为的“奇怪仪式”实际上是一种爱的驱使,不过我想血魔的话应当是体会不到的。”

“我对这句话暂且持怀疑态度。”

“并且我先前说过了,我并非只是以‘老友叙旧’这一原因向你发出邀请,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孩子,哀珐尼尔。他总是在孜孜不倦地研学,他对一切都抱有好奇和求知渴望,他总是在试图注记,阅读,内化所有的知识…他翻找那一卷卷零散的古籍想要拼凑出历史真容的一角,这让他几乎难倒了河谷所有的女妖们,甚至包括我。”菈玛莲此刻笑起来有种和她整体气质难以相配的狡黠,“你此次河谷之旅与其说是旧友的邀请,不如说是来应我们哀梵的邀约。”

“我想你应该要失望了,我对此并不能给出什么样值得参考的答案。”

“我希望纠正你对哀梵的看法,他从不需要盖棺定论难以辩驳的结论,他的天资恰恰体现在他所拥有的辨明和追问的能力,仅仅需要稍加引导和一些思考。更何况,萨卡兹的历史从未有过正确答案。”菈玛莲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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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母亲的介绍和引导下,哀珐尼尔认清了面前这位造访河谷的陌生男人是母亲提到的另一位王庭之主,并就先前面对大君的失礼行为表达了歉意。小女妖用一套被教授的正式的,得体的问候方式欢迎了这位河谷的来客,而大君则点头表示他并不介意先前这个年幼孩子所有行为,并转头就对菈玛莲说这是因为所有幼年时期的孩子在他眼里都没有任何区别,因为都聒噪天真令人讨厌。

不过后面那句话哀珐尼尔没有听见,更不知道菈玛莲对于杜卡雷最后一句话作何反应,因为他正式向杜卡雷打过照面之后就被王庭的其他女妖们领走了。女妖王庭脱离卡兹戴尔已久,在河谷疗愈战争带来的创伤,不常与外界来往,两百年的离群中繁琐复杂的礼仪或是身为王庭成员的处世之道,哪怕不能说是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但现今新生的女妖们也无需特别遵从。小女妖在晨日的用餐期间,坐上了目前尚不能够让他腿及地的椅子,当然也依靠了姨姨们的一些帮助。哀珐尼尔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摆弄着餐刀餐叉,落地窗的黑帘已经完全被拉开了,阳光描绘着窗框的形制又投射出桌上装饰花朵的倒影,他其实还比较享受这样不太刺眼比较温暖的阳光。

哀珐尼尔其实稍微把长长的裙摆提高了一点,让裙摆不至于垂地,黑色的布料堆叠在他的大腿上,坐在对于他还是有些高的餐椅上轻轻摆动着双腿。这样用餐时微小的举动不合礼数,但这只是哀珐尼尔在进行思考时的无意识做出的动作。他在想着今天早上见到的血魔,母亲说他存在的年岁几乎相当于历史本身,想着今天长辈们接下来可能的安排,还想着在树林里见到的受伤羽兽,但昨夜间的漫游没有让他按时休息,早晨醒后意识的迷蒙导致今日面对大君时也给他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希望母亲不要知道这件事情…

哀珐尼尔用餐时的分神导致了甜点上的糖霜沾上了他的嘴角,他伸出舌尖一点一点把嘴边沾上的白色舔掉,留下一点湿黏的感觉。实际上不应该这样,妈妈很早就告诉他这种情况需要用餐巾擦掉,不过对于孩子而言无论多少次他都不想放掉一点他所喜爱的美味,没有人看见的话就更没有关系了。

杜卡雷此时待在离那个孩子很远的阴影里,啜饮着他需摄入的食物,无所事事地环顾一切,鲜红的液体装在高脚杯里,他却显得兴致缺缺。事实上如果他有心指摘,他可以对女妖王庭一切的一切都充满挑剔。首先是女妖们为客人提供的食物,由于女妖们离那段猎杀捕食的历史已经过去很久又少与外界交流,在自称所谓的文明与开化下卸下了身为猎手的爪牙,不向生者进行无意义的狩猎,这导致女妖们很难提供符合血魔口味标准的纯净的,活血。二则是女妖河谷相较于血魔的领地处于温暖湿润的南边,日光照射的程度和持续的时间都惹人不快,菈玛莲更是称这次来访是更多作为血魔的河谷之旅,意味着血魔大君待在河谷时最好不应只在夜晚出游而白日闭门不出,于情于理也应该在日光下一览河谷的全貌。

更甚的是那个大女妖的继承人甚至可以说已经再一点点的忘记了身为王庭成员应当有的自傲,高贵,外化的礼仪和处事的态度。虽然尚不可妄下定论,但无论从刚刚见面那般不得体的致意,到方才那个餐桌上散漫的姿态都可见一斑。他并不希望到此行结束时,菈玛莲向他展示的都只有女妖们沉湎于安稳幻象而进行的家家酒游戏。

天气正好时,女妖们会在河谷中漫游,或许在繁茂的山林里歌唱,或许在粼粼波光的河边起舞,天光下的河谷安宁而美丽,庭院的石阶和道路引着众人通向河谷的四方。现在的哀珐尼尔在早晨时依旧会和自己都长辈们继续游走于河谷的山丘与河岸,但在下午和傍晚会花更多的时间去自行研读各式各样书籍,以及进行一些咒术的练习。

哀珐尼尔随着女妖长辈们的引导来到了河边,年长的女妖们温柔动人的歌谣中,稚嫩的童声加入了齐唱,女妖们的歌声如流水般绵延悠长,随风而动的林叶装点了女妖们的乐章,声音里流露出的感情温暖且自由。哀珐尼尔扬起手,黑色的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小臂的下方,露出了白皙的皮肤。他接下来理应在这样的歌声中起舞,却在这样的场景中感受到了一丝拘束和难为情,那似乎是一个奇怪的目光,陌生的注视。

哀珐尼尔止住了自己的歌声和即将起舞的动作,他圈起了手掌放到了胸前,肩膀微微耸起,年长女妖们用关切的目光无声询问他,但并未停止歌唱。哀珐尼尔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周边的一切,在高大树木落下的阴影中再次见到了那双红色的眼睛。母亲也在那里,但眼神里带着的是慈爱与肯定,而血魔大君的红色眼睛在较为黑暗的环境中扩大了。在原本哀珐尼尔的认知里,这样暗处的蛰伏和注视,很可能伴随有一场野兽的捕猎,所幸的是妈妈也在那个地方,这让哀珐尼尔刚才因紧张加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

“如我先前所说,哀梵的天赋可不止是体现在咒术的掌握和知识的领会上,无论是歌声还是舞蹈同样动人。美丽、聪慧、天真完全就是河谷中的珍宝。我不想理会你还带有什么样的偏见,但关于上面那一点,你也应该是承认的吧。”菈玛莲对着站在旁边的杜卡雷这样说,词句中透露出自豪和骄傲。

“少说吧,菈玛莲。我看他怎么已经停下了。”杜卡雷没什么精神的倚在树旁,双手环臂。本能对阳光的厌恶让他几乎只想现在马上当场回到室内关上房门拉上窗帘,但无奈被菈玛莲百般邀请下终于来到了河边,只愿意在树下待着。

“母亲…”等到女妖们的歌声与舞蹈暂时停歇,哀珐尼尔双手交叠在身前,犹豫了好一会,终于走上前,他提起裙摆向着大君微微颔首,“日安,大君。愿您拥有愉快的旅程。”

杜卡雷看着那个不及他半身高的女妖的灰蓝色发顶,意识到作为女妖之主的继承人,哀珐尼尔的裙装比其他女妖们更加复杂华丽,他盯着哀珐尼尔衣服上繁复的刺绣,最后看向目光低垂表情顺从的小女妖的脸。但哪怕这样也看不出他能与河谷的其他孩子有什么太大区别。

“我暂且我同意你先前说的那句话,”杜卡雷已经不想再因为自己没有对哀珐尼尔给予正向评价而被菈玛莲絮絮叨叨拖来拖去那么久,只能肯定了长久以来她的坚持,“不过我想现在你们河谷的客人应当回到他的住所,进行一些修整了。”

小小的哀珐尼尔牵着母亲的手,静默地看着远去的血魔的背影。菈玛莲看着哀珐尼尔神游天外的表情——这样表情上的微妙变动当然瞒不过她。她轻声询问哀珐尼尔是否还有什么烦心事,小女妖从自己到世界中回神了,角羽因母亲突然的询问微微抖了一下。但哀珐尼尔只是回复说自己并没有什么事,请妈妈无需担心。

“看来哀梵也确实到了一个有了自己秘密,会被心事困扰的年纪了呢。”菈玛莲慈爱地抚摸着哀珐尼尔的发顶,如此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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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哀珐尼尔经常将自己处于无人打扰的藏书室里,独自一人阅读,练习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偶尔会沉静在书中的世界,以及书中世界延伸出的自己的构想里。偶尔会错过本该是用餐的时间,甚至会遗忘了夜晚应该上床休息的时刻。此时菈玛莲会敲敲房门,在确认自己此时可以进入这间屋子时,推开门走近哀珐尼尔身边,温声提醒他,现在勤学的哀梵应当回去休息了哦。

大女妖牵着小女妖的细弱的手,一高一矮的身影在月光下走向了归程的路。哀珐尼尔一如既往的询问了一些今日的困惑,以及书中的断章和残缺,关于卡兹戴尔,更古老的战争以及一切的伊始。但菈玛莲某对些事物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含糊,她总是会用温柔而斟酌的语气编织着每一个问题的回答,就像哀珐尼尔从小到大听过母亲讲的所有童话,故事中没有残破和遗憾,只有巨大的幸福感。那样的幸福感情一直包裹着哀珐尼尔,直到他现在。

但是这不对,这样有些说不通。哀珐尼尔回想着一切,他心中迷惑和不解的种子随着年龄渐长而不断的生长,从未消解。他花了很久时间才意识到,母亲对于他,并没有办法像他一样能够天真毫无顾忌全盘托出。他从脑海中搜罗着一切可以形容的概念,终于想到一个似乎有些关联的词语。

历史的秘密,或者女妖的秘密。哀珐尼尔现在对于这个词的解读,是属于独自一人的,难以对任何人阐述的心事,母亲的隐瞒也会是这样的吗?哀珐尼尔以为自己已经通读了,翻阅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能让他知晓这些呢?

在哀珐尼尔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作修整后菈玛莲帮助他拉上了床边黑色的帷幔,在临睡前的告别和女妖的晚安吻过后菈玛莲离开了这里。哀珐尼尔却无任何困倦的意思,他只是盯着黑色帷幔上闪烁的光点,屏着呼吸。待到菈玛莲脚步声走远,才悄悄地支起身子,将被子叠放整齐然后翻身下了床,又花了一点时间去换下睡裙,重新打理自己的裙装。

石廊,道路,河岸。小女妖在夜色中穿行,步履匆匆,却怎么也赶不快。他最终来到了一片密林,在那里一棵高大的乔木的根系旁有一处干燥的草编织成的小窝,旁边放着清水,一只通体洁白的羽兽躺在上面,看上去很虚弱。

这就是哀珐尼尔这么多天来夜晚出行的理由。

哀珐尼尔蹲下身,用指尖抚摸着羽兽的颈部的绒毛,而躺着的羽兽意识到了来人,缓慢地睁开眼睛,用喙轻轻地啄了一下哀珐尼尔的掌心。

哀珐尼尔觉得掌心很痒。

这只羽兽是这个孩子在某个被激发了好奇和探索欲望的夜间被发现的,它和河谷的其他羽兽长得有些不一样。

哀珐尼尔最初只见过书本上的描述,得知了萨尔贡地区温暖湿热的雨林是这个品种的羽兽们聚集生活的乐土,但从未想过这样的羽兽会离开栖生的雨林,飞过群山和河流,在与萨尔贡距离千里之处的河谷坠落。在哀珐尼尔最初见到它时,它有半边的翅膀都被撕裂开来,断裂的骨头上粘连着血肉。奄奄一息地躺在岸边,断断续续地发出轻叫。

对生命的衰落与死亡有着天生敏感的女妖很快就意识到了它的存在。哀珐尼尔曾同样在夜晚的河边见到被猎捕拖行的瘤兽,痛苦与绝望现在的羽兽如出一辙。那化不开的沉重与悲伤再次落在了他的心上,可哀珐尼尔无法驱散他。

哀珐尼尔最开始尝试去触碰它。它虽然无力,但是面对哀珐尼尔这样的陌生者它谨慎,退缩。哀珐尼尔担心这样陌生的环境和强行的触碰可能会让它应激,所以在使用了简单的疗愈的咒术后就离开向树林外走去。再次回来时带着清水,干燥的草织成的窝,甚至用咒术抓来了几只小虫。可面对他的羽兽仍然警惕,哀珐尼尔只好作罢,在确保那一团白色的羽毛躺上稍微软一些的干草后,他悄悄离开了。

而等到第二天夜里哀珐尼尔再次来到发现羽兽的地方,那只羽兽还待在原来的位置,看上去这一天里并没有什么动作,仅有的一点变化是清水减少了一些,哀珐尼尔自知自己并非高明的医者,无法阻止生命凋亡的最终结局。哀珐尼尔担心母亲会发现自己弄脏了衣装,于是慢慢地提起了裙摆,蹲下身子,待在羽兽的身边看着它,却发现它已不再因自己的出现而害怕或颤抖。于是哀珐尼尔鼓起勇气,伸出食指抚摸它颈间的绒羽,回应他的则是羽兽的轻啄,却不带有任何的反抗和攻击意味。

羽兽对他的善意有所回应,让哀珐尼尔心中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有绒毛落在了心上,一种名为被信任被依赖的新奇感受。

哀珐尼尔天赋卓绝,不仅体现在咒术的掌握上,他在学习一切,理解着自己的天性和本能,对生的敬畏和死的哀悼。同时他被爱,他理解爱,接受爱,奉献爱。过去的他在长辈和母亲的眼里是个安静少言的孩子,面对直白热烈的爱的表达,他往往羞于回应,但是现如今他好像因为一个小小的存在,而展现他去爱的本能。

而到了今天夜里,不知道为什么羽兽的状态甚至比往常更加好一些。它又叫了两声,继续用圆圆脑袋蹭着哀珐尼尔的手背,哪怕一种莫名的沉重和哀伤仍然萦绕在哀珐尼尔的心间,但哀珐尼尔此时并不想探究自己这样感受的缘由,他只为此刻它的恢复感到高兴。

哀珐尼尔用双手把白色的羽兽捧在了手心里,一些干草也被哀珐尼尔顺带压在了手上。他小声问羽兽今天想去哪里,想不想去看看河边——认真的就好像羽兽真的能回答他的话一样。哀珐尼尔又自顾自的开始说,其实自己在河谷生活了许多年,未见过外面是如何,哀珐尼尔说想探寻河谷之外,甚至幻想着羽兽的故乡,他总是有着这样好奇心。但是羽兽不一样,对于羽兽来说,这里就是从未见过的外界的风景。他在河谷被河谷的所有人爱着,他接受了许多的爱,他会把爱分给形只影单的羽兽朋友。

哀珐尼尔在河边走,裙摆像扬起的花瓣,河谷的夜色和流水都如此温柔,高高的苇杆在风中摇曳,女妖小小的身影在荡漾的芦苇丛中穿行,甚至掩盖了他的身形。夜晚的安静变为死寂,他捧着羽兽,最后变成抱着羽兽,他从一路上小声的言语最终变为了默不作声,他从一刻不止的奔走最终变成了停止步伐,他从广阔无人之地沉默地走向了芦苇丛的尽头。而在尽头,哀珐尼尔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哀珐尼尔在这短短的路程中的某一刻,突然察觉到了一个生命重量的消失。高大的芦丛苇翻涌起浅白色的浪,向哀珐尼尔开辟了通向前方的视线廊道,他看见月光下的血魔大君,那双红色的眼睛在注视他,审视他,仿佛将要看穿他的灵魂。此时他不知所措地抱着已经死去的生命,被戳穿的秘密,正视突然到来的生命的死亡,他感到退怯和痛苦。面对着杜卡雷的眼睛,哀珐尼尔不敢再上前一步。

“小女妖,你这个时候在这里做什么?”实际上杜卡雷的声音足够优雅,阐述时像铺陈开来的绸缎。但哪怕如此,哀珐尼尔在面对他时也不敢开口回复。哀珐尼尔怀抱着羽兽往后退缩了一步,却不料杜卡雷向着他走来。那双眼睛探究地打量着年幼的女妖和他怀里全然没有生机的羽兽,询问道:“这是你偷偷饲养的宠物吗?”

“抱歉大君,打扰到了您…但它不是我的宠物…”哀珐尼尔第一次在周围没有任何熟悉的人的情况下面对这样一个阴晴不定的古怪男人,他今晚的情绪糅合混杂,现在还有些胆怯,斟酌着措辞,“因为它并不属于我,因为它是我的朋友。”

说完这句话的哀珐尼尔因杜卡雷脸上微妙的表情改变而不安——但事实上那只是一抹很淡的笑意而已,虽然根本不是发自真心。哀珐尼尔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才成为这位年长者的笑料,有点想就这样仓皇地转身逃跑。但杜卡雷接下来却并没有做出什么让他惊慌的举动,反而在征求他的同意,询问是否能把那只羽兽交由他看看。

哀珐尼尔看向杜卡雷的眼睛,似乎是想探究其中到底有没有存在任何的戏谑的成分。杜卡雷对于年幼女妖对他毫不掩饰的猜忌似乎并不在意。他俯身伸出手,这个举动让注视着他的哀珐尼尔退缩了,颤抖着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杜卡雷用冰冷的手摩挲着女妖的面庞,女妖因此颤栗。他还在女妖低垂如羽的眼睫的阴影下发现了一颗痣,不过这无关紧要。

杜卡雷因本能而不喜日光,黑夜才是血魔们活动之所。他本不想和稚幼的孩子有什么接触,无关其他感情,对于年幼者一视同仁的轻视是年长者上位者的惯常姿态。不过他现在是河谷的客人,哀珐尼尔是河谷女主人那血统尊贵的孩子。基于这种原因,杜卡雷倒不介意给今晚遇见的小女妖展现些什么,通过使用某些简单有效的技艺来逗弄这个聪慧年幼的继承人。

年幼的女妖长得过于矮小了,哀珐尼尔抱着羽兽的时候觉得它的身长大概有自己小臂那么长,但杜卡雷俯身靠近时,哀珐尼尔察觉它可能甚至不如杜卡雷一只手那么大。哀珐尼尔在那样冰冷的触感消失后,悄悄睁开眼睛看向大君,大君还着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眼睛里没有任何触动,他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态,仿佛一切都无法让他在意,这样的冷漠让哀珐尼尔惶恐。

哀珐尼尔后退了两步,对着杜卡雷轻声说道:“大君,非常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但是,麻烦您…求求您,能不能让它就这样留在我身边。”

杜卡雷则说:“无妨。我不在意。”

杜卡雷原意是把死去的羽兽变为另一种存在,那么这个年纪的女妖将会有一个漂亮的仍能活动的玩具——不过那样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漂亮的死物而已,小女妖未必喜欢。连自己也可能因为展露的源石技艺对小女妖造成惊吓而被他那些保护欲过度的河谷亲人们责问。杜卡雷完全没必要费尽心思去考虑周到讨好任何人,他要给出的最多也只是利己的同时利他的一种施舍,对哀珐尼尔亦是如此。

“那么大君,您是否能允许我的离开?”

哀珐尼尔的衣摆在芦苇花丛中盛放,他抱着白色的羽毛,他的声音和浅白色芦苇的浪一同传来。杜卡雷对女妖此时的问句并不作答,他沉默地凝视哀珐尼尔的脸,转身离开了,向着月光不被遮掩的地方走去。

“那么大君,您是否能允许我的离开?”

杜卡雷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得像想象中那么远。女妖安静地跟随他的步伐,也走向了渐渐望不到芦苇的地方。但女妖此时不再以他的答复作为行动的准则,或许此时确实只是恰好走向了同一个站点,在某一个折点女妖却突然背离他而去。血魔来了兴致,因为河谷对于他还是无趣,因为夜晚对于他还是漫长。他走向了女妖走过的路,在路的尽头看到了那个孩子。

哀珐尼尔蹲了下来,放任裙摆完全垂落在泥土上,他看了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和松软的土,杜卡雷猜他原先想用手直接摆弄那些泥土,但是后来那个孩子停下来想了想,还是跑远了,在树边折下下垂的枝条。然后返回来用枝条挖掘着泥土,直到侧旁堆起了小小的土堆。

这里有一个渺小到都算不上可悲的生命,有个年幼的孩子为小小的羽兽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坟墓。这场死亡没有什么见证,也许只有哀珐尼尔在见证,河流在见证,晚风在见证,云层掩盖的月光在见证,或许还有一位血魔也在见证,但血魔毫不在意。这样的生命太小了,它的生与死也许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不如一片微不足道的落羽,所以月光漠视他,河流漠视他,晚风也不会为这样的凋零送上任何悼词。

杜卡雷发觉自己似乎会无意识的的注视哀珐尼尔。在他歌唱的时候,在他抱着羽兽在随风荡漾的芦苇丛中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杜卡雷原先以为这样的注视是为了反驳菈玛莲,对的她孩子进行全方位的否定,但现在想想似乎又不只是这样。

女妖的歌声穿透了沉寂的夜晚,哀珐尼尔已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以求自己不会引起任何关注,但此时的杜卡雷恰好能够听清一切,包括其中的哀伤与留恋。等到夜晚归于沉寂,风声不再哭号,年幼的女妖不再歌唱,他今夜送走了一个秘密,河谷的一切事情仿佛都未发生。

但是眼泪不会说谎,哀珐尼尔的眼泪还在出卖一切。当他转身见到那个不知道为何出现的男人时,今夜的哀珐尼尔已疲惫到不想在意自己是否被戳破,是否被窥探。他本想向杜卡雷道好后便离开,却惊讶于开口时的呜咽,只能双手交织在身前,低下头静默地站在原地。

打破僵局的是杜卡雷,他走向仍处于困窘的的孩子,低身递出了一块手帕。哀珐尼尔不敢看他,双手颤抖着接下了小声道了一声谢谢,却因为没拿稳不慎将它掉到了地上。

“抱歉大君,请您原谅我的过错。”哀珐尼尔颤抖地请求杜卡雷的宽容,立刻蹲下了身体,却也没马上把手帕捡起来,宽大的裙摆堆叠在地上,但哀珐尼尔完全不想在意它的脏污了。他先是低下头用双手抱住腿,然后抬起其中的一只手,悄悄用手背抹着自己的干涸的泪痕。

哀珐尼尔本身就很矮,而他蹲下身来将自己缩起来的样子在外人眼里更像一大团蓬松的毛球。杜卡雷认为哀珐尼尔这样的举动,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和他好好沟通,无奈之下只能单膝跪在地面,已经用到了他现如今能做到的最低的姿态。

杜卡雷曾听说过一个很奇怪的说法:你可以抱着正在哭泣的孩子。因为你不需要为他先前的眼泪负责任,哪怕他继续流泪也不应是你的错误,但倘若他因你的拥抱而停止哭泣,那么那就将归功于你的安抚。因此杜卡雷将蜷缩的哀珐尼尔扶起了,抱在了怀里。这个孩子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缄默,少有词言,而他此时的悲伤也显得如此沉默。当杜卡雷觉得哀珐尼尔应当已不会再落泪时,却发现那不知为何而生的沉默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领。

“抬起头,小女妖。”杜卡雷尝试剔除言语中的所有尖锐,用着最平和的语气和哀珐尼尔说话。杜卡雷松开了这个拥抱。将手微微曲起,置于哀珐尼尔的下颌,将哀珐尼尔的脸慢慢抬到了足以同自己对视的程度。只是女妖只看向了他的眼睛一眼,就匆忙将目光移开了,避开了杜卡雷的脸,向四周胡乱地看着,最后闭上了眼睛。

“告诉我你所做一切的理由。”杜卡雷轻轻地用手指拭去哀珐尼尔脸上的泪水,血魔话语间的吐息落在了哀珐尼尔的脸上。哀珐尼尔觉得那样冰冷和触感陌生且奇妙,于是用自己的双手慢慢地覆上了杜卡雷的手。

从小到大哀珐尼尔并非没有哭泣,他感受过疼痛,他会因为被划伤,或是摔倒而流下生理性的泪水。那么多次的落泪中,他发觉在脸庞落下的泪水也是温热的。可哀珐尼尔现在感受着那双覆在自己脸上的冰冷的手,妄想就那样一点点眼泪的温度是否也能够温暖血魔,那实际上就只是杯水车薪,哪怕杜卡雷愿意用手指为他拭去所有眼泪,在哀珐尼尔的手轻轻触碰血魔时也该知道,血魔依旧如此冰冷。

哀珐尼尔睁开的眼里除了悲伤,还有一丝困惑,他一字一顿地回答杜卡雷的问题:“我能感到痛苦缠绕着我…而我的心因此震颤,因此而…落泪?那样的眼泪否是一种分离的寂寞,当我意识到那样的同我相伴生命无法再给予我任何答复时,而感到的永恒的寂寞?”

年幼的女妖在沉默之中看向他,也试图在沉默之中读懂他。但是女妖根本无法知其所以然,因为活过太多年岁的古老萨卡兹,太复杂,太善于隐瞒一切。因此女妖只能等待他的解答。

“所以我认为我今晚最初见到你时确实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杜卡雷的脸上浮现出了了玩味的笑,“因为我最初想为你创造一个美丽的死物,不过对你而言那已经越过了自然既定的规则。”

“女妖们与死亡相伴,那是她们力量的伊始,无可避免的概念。”杜卡雷的声音有如阐述老生常谈的既定事实般平静,他依旧用指腹摩挲着哀珐尼尔不再流泪的脸,“因此女妖理解死亡,敬畏死亡。我感慨于菈玛莲的孩子确实无愧与自己的出身与血脉,你探寻死亡,也尊重着自然消亡的过程。”

哀珐尼尔沉默着歪着头,他还在逐字解读着杜卡雷话语中的一切,但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来补充自己的想法,他意识到了杜卡雷话语中缺失的部分。他的手在攥着杜卡雷的手,甚至无意识间贴近了杜卡雷的掌心。杜卡雷却在哀珐尼尔沉思时的某一刻,突然把手收了回去,小女妖还虚空的环绕着一双本该在那里的手,以至于回过神来出现了一个被抛弃了一样的表情。

“我想现在是小女妖的休息时间了,”杜卡雷转身背对着他,却没有直接离开,“如果你不希望让你母亲担忧的话,走吧。”

哀珐尼尔提着裙子跟了上去,他觉得血魔大君真的好高,走得也好快,因为哪怕自己是小跑着,还是有可能跟不上他。不过到了拐角处杜卡雷突然停了下来,哀珐尼尔以为他停下来不能认清回去的路,又担心他一会又脚步匆匆地消失了。于是哀珐尼尔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掌圈起拉住了杜卡雷的一根手指,告诉杜卡雷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可以为他引路。杜卡雷对此并未表示什么不满,因而任由哀珐尼尔牵着他二人继续慢慢走着,疲惫而困倦的小女妖开始走得脚步虚浮,磕磕绊绊。因而杜卡雷不得不改变了牵着他的姿势,转而将哀珐尼尔抱在怀里。

哀珐尼尔靠着杜卡雷的肩膀,这回他真的感到有些困了,于是将自己的身体缩起来了一些。其实刚才他没有和杜卡雷说一件事。比起母亲对女妖们的形容,书籍对女妖们的定义,女妖与死的联系,哀珐尼尔更希望感受到的是生的喜悦,树木的抽条,万物起始的呼吸都让他欣喜。唯有生者才可以予以他情感的回报,也唯有生者才得以承受他爱意的寄托。他所追寻的,探索的,并非只是那永远相伴着女妖们的死亡。

那么有机会的话,下次再和大君说说自己这样的感受吧。毕竟现在的哀珐尼尔真的要睡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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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哀珐尼尔呆呆地坐在餐桌前,他双手分别握着餐刀和餐叉,直愣愣地立在桌上,又时而将二者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喜欢吃的甜品被他用刀歪歪斜斜地切成两半,却不动口。一方面他并没有从昨晚亲眼见证的现实中完全走出,另一方面则是他不知如何对待昨晚与血魔大君的见面。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又不敢开口问任何人。因为哀珐尼尔完全不知道昨晚杜卡雷是如何将他送回自己的卧室的,为什么大君会知道自己卧室的位置?他抱着自己走在路上会不会碰见夜里巡查的姨姨们?昨晚的一切会不会被母亲发现?

菈玛莲察觉到了哀珐尼尔的心不在焉,便轻声询问这是否是因为早餐不合心意。哀珐尼尔摇了摇头,本想一贯地隐瞒夜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但又想到自己此时有着更大更不可言说的秘密,不应该全然隐瞒一切反倒引人猜忌。于是只向菈玛莲表示自己只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看着母亲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并没有更多地追问,也没有显示出知晓些什么的样子。哀珐尼尔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小心谨慎地观察着母亲的表情,然后将糕点放入嘴里。

“亲爱的,用餐的时候别分心。你又将糖霜沾到嘴角了。”菈玛莲对自己的孩子这样说道,哀珐尼尔听到这话本想一如既往的伸出舌头将糖霜舔掉,但是母亲制止了他,“我虽从来都希望你活得自由快乐不被拘束,不过如果面对客人时,我们可以稍稍注意一下。好吗,哀梵?”

哀珐尼尔乖巧地点点头,用餐巾将嘴角擦了擦,然后顺着母亲的话接着问:“那么大君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白日应当都不会出现,”菈玛莲思索着将手搭在了哀珐尼尔的肩上,“如若你有问题需要他的解答,你或许可以在黄昏,或夜晚去寻找他。”

哀珐尼尔确实尝试在太阳落下之时寻找过杜卡雷,但是女妖河谷的密林整片都被落日的天光燃烧殆尽,直到升起的月亮为河谷送上银装,哀珐尼尔依然一无所获。因此哀珐尼尔回到了藏书室,开始晚间的阅读和练习,直到母亲一如既往的催促他休息。

那么,大君会在哪呢?哀珐尼尔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这样想着。那么我会在夜晚的月光下寻找到他。等到母亲和其他长辈们的脚步远离时,哀珐尼尔翻身下了床,离开寝室,再次走向了庭院。河谷静谧安宁,和他现在的心境一样。哀珐尼尔突然想去前一晚最初见到杜卡雷的地方看看,于是他穿过了树林,草地,和芦苇丛。他来到河边,发现杜卡雷正就待在此处。

“听说小女妖在寻找我,”出现在河边的年长的白发萨卡兹的身影在月光下纤长挺拔,他的长发落在了可供休憩的平整的石块上,在月下也有一层光辉,“我为此感到荣幸。”

“晚上好,大君。”哀珐尼尔做出温和的应答,此时在面对杜卡雷时已经不再有俱意。哪怕他曾经也在河谷听说过关于这位喜怒无常的鲜血王庭的主人的事迹——也许他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人,但是对于哀珐尼尔来说他也不是一个太坏的人。因为杜卡雷照顾他,在意他,并且没有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哀珐尼尔感到心中有一颗古怪的种子从昨晚之后就开始萌发,生长。他迷惑,他想寻求答案,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杜卡雷靠近。

杜卡雷其实已经不太明白现在的女妖表达信任和善意的举动已经演化成什么样子了,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和这个族群打交道。但是今天夜里哀珐尼尔在一见到他的时候就选择主动的接近他,尝试着坐上他对面的可能比女妖身高还高的石制平台,出于安全的考量,杜卡雷在小女妖试图第二次跳起来的时候用双手环住了他——但这让这个动作看起来像一个拥抱——好吧也许就是拥抱。现在小女妖坐在他的怀里,目光坦诚地看着血魔的的眼睛,鼻梁,嘴唇。杜卡雷想到了菈玛莲邀请他来此地的原因,于是对女妖说,若你有任何疑问,可以向我寻求解答。

“我可以向您询问任何问题吗,大君?”

“也许你会激怒我,也许你会根本得不到我的回答。”杜卡雷将哀珐尼尔的鬓发别到耳后,他并不指望这样子的小女妖能以怎么样的态度面对客观化史书典籍里剖开的萨卡兹历史的躯干,因为主观的浓烈的感情,他并不能算是有型的史书,也不能是客观的阐述者,甚至他也不是很乐意听到那些属于孩子的天真疑问,“但是,问吧。这是只属于今夜小女妖的特权。”

“我想知道,大君是否能感受到幸福?因为大君看上总是去一个人,对一切都不甚关心,您似乎也从未展露自我。我想要理解大君,我想要回应您的关照。”

在年幼的哀珐尼尔的认知里,在他现如今见过的所有人里,人与人之间的幸福总是会以人际之间的爱为维系的纽带,至少自己的母亲、姨姨和姐姐们总是用那样温暖而甜蜜的感情爱着自己,爱着河谷的彼此。这是她们带着幸福共同生活的基础,也是哀珐尼尔在过去的听到的唯一答案。那么,总是独自一人的大君会感到幸福吗?

而哀珐尼尔就这样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让杜卡雷无言以对,他甚至做好了回答哀珐尼尔可能会好奇的关于萨卡兹问题的心理准备了,可他现在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小孩子可怜了?

杜卡雷觉得哀珐尼尔确实是被用爱意和温情浇灌出来的花朵,至少他的母亲菈玛莲从不愿意在这样的幻想乡里教予他猜忌和野蛮,人因相处诞生的感情同样可能畸形且丑恶。也许天真的小女妖还是建立在所有人都充满爱意,所有人都充满善意的的基础上去评价一切,正如他现在面对杜卡雷这样。以至于他会问出如此幼稚,如此不着边际的问题。而杜卡雷并不觉得自己对于哀珐尼尔昨晚的帮助称得上什么出于善意,最多只能算是产生了久违的怜悯。打一个不恰当且菈玛莲绝对会反驳的比方,这种情况下的小女妖简直就像谁家饲养的的宠物,在与陌生人相处的头一些时日警惕躲藏,在施以一些小恩小惠后却愿意敞开一颗心去和人亲近。不过此时杜卡雷容许了小女妖这样称得上僭越的亲密。

所以杜卡雷反而反问他:“那么如果是你,聪明的女妖,倘若我回答我并不幸福,你又会怎么做?难道在河谷的女妖们与其他王庭脱离的百年,女妖们研习出了一种不为我所知的,让人幸福的咒术?”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听完这句话的女妖的脸霎时间红了起来。哀珐尼尔白皙的皮肤上泛起的红色在月光下看得足够清楚,他想着遮掩却无济于事,因为意识到杜卡雷或许早已把他的难为情看在眼里。他不安地把着自己的十个指头搅在一起,松开,然后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哀珐尼尔又开始向杜卡雷道歉了:“我并未能拥有让人幸福的能力。”

“那么就像我展现认为的会让人幸福的事情吧,女妖。”

哀珐尼尔思考了一会,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仰起头贴近了杜卡雷耳边,用恳求的语气询问杜卡雷是否允许自己为他编头发,因为这是自己与母亲相处时的经验,母亲称自己孩子在为她做这种事情时能感到莫大的幸福和满足。杜卡雷同意了小女妖的请求,他将身后散落的几缕头发撩到了身前,落在了他和哀珐尼尔之间,只是哄小孩而已,当然不必要是所有头发——毕竟哀珐尼尔现在手太小了也握不住那么多。哀珐尼尔握着那几缕头发,觉得很长,发质很柔顺,然后将它们弯曲向上,盯着修剪平整的发尾。

“你在看什么,女妖?”杜卡雷感到哀珐尼尔在反复摆弄他头发的时候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头发拉扯了几下,不过这种程度没有什么痛感就是了。

“没什么,大君。”哀珐尼尔回复道,目光专于手头的事物,以至于忽略了杜卡雷略带无奈的眼神。哀珐尼尔现在手上没有梳子,只能用手将头发全抓在手里,慢慢抚顺,然后用自己的手指充当梳齿将杜卡雷的头发全部梳开。梳点什么好呢?但是其实哀珐尼尔只会编最普通的辫子,所以也没有更多选项了。白色的头发从哀珐尼尔指间的缝隙穿过,小女妖觉得这样冰凉又顺滑的感觉真的很新颖,于是他多玩了一会,然后才慢慢地将它们缠绕、编织。

杜卡雷看着哀珐尼尔此时安静温顺的脸,女妖编到上半部分头发的时候将脸凑的更近一些,平稳均匀的呼吸落在了杜卡雷的脖颈。瞳孔微微放大,却根本不关注杜卡雷,只在意怎么捣鼓几缕头发。杜卡雷在此期间多次想提醒小女妖应当注意收敛一下自己无意识间会出现的小动作,譬如说不要再穿着裙子坐在自己身上时不时地伸直弯曲摆动双腿,要知道自己可并不是真正的座椅。不过杜卡雷最终没把这些话说给哀珐尼尔听,因为小女妖看起来真的在尝试很认真地讨好自己,他不想挫伤那样的心意。

最终完成之后,哀珐尼尔将双手握起放胸前,探着脑袋又往杜卡雷身边缩了缩,仰望着杜卡雷的眼里充满期待和雀跃,似乎在期待杜卡雷的夸奖。杜卡雷看着小女妖歪歪斜斜的成果,不知如何应对,他也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的头发究竟是如何变成如此毛糙的样子。于是他打算直言不讳,让哀珐尼尔明白这片大地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妈妈一样会给予善意的谎言和无底线的包容。

“我原以为小女妖学习和掌握一切事物都得心应手,现在看来还是将你看高了。”

杜卡雷这句话导致后果是他花了更长的时间去用斟酌的话语抚平哀珐尼尔皱起的眉头,让哀珐尼尔的脸颊至少不要再像一个充气的豚鼠还是什么的。女妖低头不想看他,哪怕他用手将女妖的下巴托起也无济无事,因为女妖在迎接他的目光时会自行闭上眼睛。于是杜卡雷只能称哀珐尼尔为极具天赋的编发大师,是由于血魔平常喜爱的风格与女妖有异才导致了如此不中肯的评价,自己将收回原先那句话并向小女妖道歉。

哀珐尼尔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杜卡雷的这套说辞,且年幼的女妖很快就将刚才的一切抛之于脑后,仿佛方才的置气从未存在过。毕竟在他的计划里,他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想做。

哀珐尼尔轻轻地推了推杜卡雷托住他肩膀的手,在那双手因此而略微松开之后,他从杜卡雷的怀中跳了出来,裙摆宽大的小女妖落到地面时差点摔了个踉跄。而面对伸手想要接住他的杜卡雷,哀珐尼尔则是迅速的起身拍了拍衣裙两侧以行动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大君,我还想做一件事。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哀珐尼尔担心杜卡雷会以为自己还在生气,于是他回头向杜卡雷解释。年幼的声音回荡在了河谷,随夜风一样飘荡,哀珐尼尔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的太大声了,边转头边补救般地捂上嘴,头也不回地跑向了芦苇深处。

小女妖像是属于河谷的幽影和夜晚的风,既不知其所然又常常无法把握。在哀珐尼尔跳出他的怀抱,提议还想为他做些什么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以至于杜卡雷担心这孩子之前的坦然和原谅只是什么想要逃离他的谎言。

哀珐尼尔提着裙子跑过了河谷的很多个地方,在山林,溪涧,苗圃的各个角落都能看见那个纤细飞扬的影子。以至于哀珐尼尔离他所说的“一会”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他采撷盛放的,或含苞的花,他收集了热烈的、平静的、含蓄的多种多样的色彩,而在他采摘着一切的时候,他又好奇着河谷之外的大君会见过这样的花吗?北方血魔的领地又有怎么样的花田呢?编织花环就是他今晚想为大君做的第二件事,他这样的女妖关于幸福的回答。

一切完成之后,哀珐尼尔蹲在河边进行着最后的工作,他意识到了自己花费了太多的时间,担心大君因此不愿再等待,于是他用着尽可能快的方式,以至于他手上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划痕——但并未出血。而到最后一步时,有一根倒刺划破了他的手腕,他因疼痛而惊叫了一声,鲜红的液体染透了其中一朵白花。他虽不舍却又不得不放弃,只能将染上鲜红的白花从中取出轻轻将它放在河面上,看它漂荡最终沉落下去。

哀珐尼尔蹲在河边,对着河中自己的倒影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另一个自己。哀珐尼尔今夜特意换上了喜欢的裙子,甚至花了更长的时间打理自己外表的一切,但他之前从不会把夜晚当做一场面见一场期待,这是第一次。那么大君会发现他的心思吗?大君会在意他的心思吗?哀珐尼尔不知道自己这样期待的缘由,好像那株幼苗终于钻出了松软的土壤,于是对着另一个自己询问自己的心,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哀珐尼尔匆匆地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他觉得自己像没有时间概念的坏孩子,因此担心大君会如何看待他。风再度拨开芦苇时,哀珐尼尔发现在尽头看到的不是河流,不是石头,他欣喜若狂,甚至因此忽略了那个人身后的夜色。因为杜卡雷站立于芦苇的尽头,就像他们在夜晚的第一次见面那样。哀珐尼尔举着花环不管不顾地飞扑到了杜卡雷的身前,随后他向上扬起了手臂,问杜卡雷是否能稍微低下身子,自己想要为杜卡雷带上花环。

杜卡雷默许了小女妖的请求,他单膝跪在地面,这样他才能平视女妖。小女妖拿着花环呆呆地看着杜卡雷的脸,那张英俊的无可挑剔的脸,无端联想到这样的姿势好像他更早一些时候在话本里看到的骑士和公主——当然大君是大君,不是什么骑士就是了。这样的视角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是哀珐尼尔昨晚忙着害怕和流眼泪了。

哀珐尼尔为杜卡雷献上了花环,小女妖的心意也寄托于此上,抬起手时宽松的袖口慢慢滑落,露出了那节被划伤的手臂,它已然只会渗出零星几点血珠,哀珐尼尔几乎遗忘了这件事,杜卡雷却注意到了它,又或者说早就注意到了它。杜卡雷一把握住了哀珐尼尔即将收回的手,他舔舐着女妖的小指,无名指,掌心。哀珐尼尔忍受不了这样的逗弄,他难以形容被杜卡雷舔舐伤口的感受,他无端端猜想那种痒意是否也像一种亲吻。血魔最终将女妖的袖子完完全全地扯到小臂以下,他用嘴唇去触碰女妖手腕上的渗血的伤口,看起来沉溺,满足。哀珐尼尔想要叫停,因为他难以继续忍受这样的接触了,更何况自己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愈合,大君不必继续做这种事情。直到哀珐尼尔最终感受到杜卡雷的尖牙抵住了自己的腕部,在万分惶恐之中呼唤了自己的亲人们,血魔才停止了这场闹剧,将女妖的手轻轻放下来。

哀珐尼尔试探性的询问杜卡雷在河谷期间都吃了些什么,血魔予以沉默应答,最后只说他平日里是不会吃女妖的,哀珐尼尔大可放心。哀珐尼尔又问大君什么时候离开,杜卡雷说他计划最多只待三日,这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等到回答完一切问题,杜卡雷站起身向侧边伸出手,本意是想让哀珐尼尔牵着自己的手。但经历的刚才那样的事件,小女妖不想把手搭在杜卡雷手上。

“那么大君,您会为此而幸福吗?我只是在说花环。”良久良久,哀珐尼尔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如果你要听实话的话,幸与不幸都无法囊括我的任何一段经历,更妄提用它们来总结我的一生。无论今晚的一切事情发生与否,我的感受都不会因此改变,但我感谢你所做的努力,女妖。”杜卡雷看向哀珐尼尔的眼睛,但哀珐尼尔已不惧于回望,他只是仍有疑惑。

接着杜卡雷慢慢摘下了所戴之物,倾身为女妖戴上了彩色的的花环,绚丽的颜色也许再过不久就会衰败,但是它现如今就是如此美丽,明媚。杜卡雷对哀珐尼尔说,自己的仪式常常只会用洁白的,或是鲜红的花,他并不适合戴着这样的花环,相反,于女妖而言,这些花美得恰如其分。之后杜卡雷顺势将女妖抱起,女妖不再挣扎,回到了他们最初的位置上。

花环对于哀珐尼尔还是过大了,他没有戴稳,落座之后,在一阵风起时,风吹乱了他和杜卡雷的头发,也吹走了那些花。杜卡雷正欲伸手将那个花环取回,但哀珐尼尔的动作阻止了他接下来的举动。失去了花环的小女妖还是坐在杜卡雷怀里,双手拉着他的衣襟,笑着埋在了他身前。杜卡雷在到访河谷的第二晚,第一次见到了哀珐尼尔的笑容,他有些兴致,便询问小女妖笑的缘由。

“因为我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幸福,可惜这样的感觉无法传递给您。”哀珐尼尔将手指放在了嘴角,才意识到自己笑容的弧度那么明显,他有些烦恼地抿了抿嘴,对杜卡雷说,“请您能再像这样抱着我吗,大君?”

花环最终的去向血魔和女妖都不得而知,实际上它最终随着风落到了流淌的河面,花瓣在河水的浸润下逐渐打湿,带着今夜的秘密和小女妖的浪漫心思一起沉入河底,再也不为人知晓。

在潺潺的流水声中,哀珐尼尔问杜卡雷,他感到好奇,大君从河谷之外来,那么河谷之外又有什么呢?杜卡雷沉默了许久,说如果是对于哀珐尼尔而言,那么河谷之外空无一物,那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地方。

“因为我希望了解您,我想让您也感受到。”哀珐尼尔在因困倦进入梦乡前,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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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历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后,哀珐尼尔不再在白日漫无目的的问杜卡雷究竟在哪。他在夜里重复着躺下,闭上眼睛,然后再偷偷下床前往庭院。不知为何像是落下了什么承诺,哀珐尼尔总觉得只要他在夜深的时刻来到他们往日会面地方,就一定会遇到在等待他的杜卡雷,只可惜这个夜晚过去之后杜卡雷就要离开了,而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于是河谷的一隅变为了秘密的约定之所,只有远处的群山和黑夜的一切会知道。女妖一如既往地在夜晚隐匿自己的行踪,他路过了树林,苗圃,但他已经不在意任何事物,他会最终跨越一切来到血魔的身边。

相遇时血魔则是将小女妖抱了起来,一贯的问候、闲谈、倾诉。开启了今晚的一场会面。

哀珐尼尔说好奇那双总是牵着他的手,便讨要杜卡雷的许可。因此他坐在杜卡雷的身前,把自己的手和大君的手叠放在一起,发现大君的手比自己的大太多了,自己的手可能还不及大君的一半,然后试着把大君的手比对着放到了自己的脸颊旁边。天气有点热,但是大君的手真的很冰…发现这点的哀珐尼尔用脸轻轻地蹭了蹭杜卡雷的掌心。

杜卡雷感到掌心有一些痒。

随后哀珐尼尔又开始好奇手指上的环状的东西,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为什么大君的指甲是黑色的和自己不一样?能咬一下吗?不能。但是杜卡雷允许他把左手食指上的戒指摘下来看看,哀珐尼尔就在摘下戒指后,模仿着杜卡雷的样子试着套上那个亮晶晶的环,每根手指都试了一下,都完全不合适,他只能选择将戒指套回杜卡雷手上。不过试了一下大君的大拇指其实也不可以,小拇指其实也不可以,但是套在无名指上的话好像差不多?杜卡雷沉默地看着戒指再沉默地看着哀珐尼尔,一时间语塞。但是小女妖带着询问的眼神歪头看着他,走到路上十个萨卡兹可能有八个会把他当成黎博利。杜卡雷又不能一直这样保持沉默,这样在哀珐尼尔眼里看来他可能会变成一个阴晴不定又冷漠的大人,但更大概率已经是了。杜卡雷称只要小女妖乐意的话,怎么戴都没有关系。

哀珐尼尔继续兴冲冲地摆弄着杜卡雷的头发,与此同时又开始了自己专注时的小动作。杜卡雷此刻突然握住了哀珐尼尔的手,吓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哀珐尼尔角羽抖了一下。杜卡雷看着哀珐尼尔的眼睛,问他今天还想要继续昨天那个话题吗?

“大君为什么会这么问?大君会为昨天的事情感到期待吗?”哀珐尼尔眼睛亮亮的。

“…那倒也没有。”

哀珐尼尔思考了一会:“那么我今天想先问大君另外一个问题。您不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的问题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着边际?”

“因为比起其他的,我现在更想要了解您,大君。”

“那么,好吧。”杜卡雷感受到哀珐尼尔的轻轻握住了自己带有戒指的手指,女妖还在很认真的研究其中还有些什么其他秘密,因此杜卡雷低头只能看见哀珐尼尔的发旋,他在此期间思考着如何回答:“我不喜欢软弱的人,也不喜欢污秽的血脉。”

哀珐尼尔想,那么还好,因为至少我应该不会是软弱的人:“那大君认为的软弱的人是怎么样的呢?”

“软弱者会背弃自己的过往,软弱者会忘记血脉的来源,先祖的名讳。他们会向侵略者低头,潜藏在流离失所的阴影中并安于现状。让人怒不可遏。”

哀珐尼尔因为周身气氛细微的变动,察觉自己问到了不合时宜问题,但杜卡雷眼神中的恶毒仿佛只存在于一瞬间,之后继续用指腹摩挲着哀珐尼尔的侧脸,一如往日对他的安抚。

哀珐尼尔感受着杜卡雷冰凉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脸上,过了很久终于想找一个话题:“那么大君会爱着什么呢?会爱自己的侍从吗?”

“不会。”

“大君会爱自己的同事们吗?朋友们?女妖们?”

“我不太清楚你现在对爱的理解是什么,但都不会。”

“那么您的血裔,您的造物呢。”

“…那些宠物们吗,只能算有点喜欢。”

哀珐尼尔揣摩着刚刚杜卡雷一系列的说辞,最后只能摇了摇头:“所以大君看上去似乎不在意一切,也不爱一切。”

“倘若这样又如何?”杜卡雷反问他。

“因为我还在寻找着昨日的解答。如果您是因无爱感到不幸,那么我希望我能够爱您。”

“你先前的疑问只是我是否‘去爱’,可你接下来却妄自假定我不‘被爱’,事实上我并非缺乏后者,但我也并无与人谈论两者的闲情。”杜卡雷嘲笑女妖天真的说辞,“不过我更好奇,你所说的爱是什么?”

哀珐尼尔因此看向他:“我认为我的爱是思念和相伴,因此我会思念您,我会希望和您待在一起更久一些。就像我与我的母亲以及河谷的所有人,难以割舍,不想分离。我希望用我学到的爱去爱一切去爱您。”哀珐尼尔眼里像萦绕着一簇微弱的期望的火光。

整个河谷的夜色都仿佛为此静默了,徒留年幼的女妖眼中恳求般的火焰继续燃烧,等待着年长者的回答,等待着年长者的审判。

“那么我想你确实混淆了爱的概念。对于爱,我只可以接受被他人奉献或与他人交换些什么。但是刚刚那一切怎么听起来像女妖的施舍,我不想收小孩的东西。”

“那么我也希望能与你交换,大君。”小女妖的恳切几乎变成了一种哀求。

“你希望同我交换什么。”

“那么大君,如果您也原意以爱回应我呢?”

哀珐尼尔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一切都是沉默的。哀珐尼尔本以为自己内心奇异的藤蔓会在冲破土壤后疯长,但是他现在又觉得似乎又有一场狂风,一次干旱。让土地干裂,内心的一切生机再度回到了破碎和荒芜。女妖想再去争取些什么,所以他要宣告他内心的一切:“但我至少绝对不会成为大君讨厌的人,我不会成为那样的软弱者,因为我会带着勇气走下去。”

“我会想走出河谷,去见我未曾见过的其他同胞,我想要体会一切,我会想了解您,并非只是与我既定的相伴的结局和死亡。或许是卡兹戴尔,或许是其他萨卡兹的仅存的栖生之地,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未曾踏足的其他的地方,我都想走一遍。”哀珐尼尔像剖开了内心的一切,他迷茫的,坚定的,未曾告知的一切,他将赤裸的宣言和探知的渴望展示给眼前的这个血魔,甚至连自己母亲都还未知晓的内心的秘密。哀珐尼尔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渴求年长的萨卡兹对于那些不解的回应,因此他完完全全展现了那颗心。

“但河谷之外并不是你的幻想乡,卡兹戴尔已经被血性和暴力浸染。你飞往千里之外,只可能会因此绝望坠落。你的勇气显得毫无意义,你的勇气会被撕裂,你的身躯只会化作柴火被燃烧的仇恨焰火燃烧殆尽。因为你不理解痛苦,也不理解萨卡兹的原意,所以你把接受的善意与无知的勇敢延伸到现实,稚幼的女妖,但那又该有多荒诞。”

哀珐尼尔轻声的询问,他自己也未敢探究的真相。所以他像在喃喃自语,那么,等到一切都燃烧殆尽后,那里为什么又永远都不会滋生爱的土壤?

“正是因为你永远抱有这样天真浪漫的想法,爱是你成长中的一切,所以你认为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拥有它,所有人都愿意奉献他,实则有人毫不在意,因为它渺小的不值一提。你固执地幻想一切,因此我才无法给你任何一个问题的解答,至于你渴求的交换和爱的回应,我不能给你同样义无反顾的热忱。我并非你的亲人,无法接受你如此理解的爱。事实上,无论幸福与不幸,我都毫不在意。“

哀珐尼尔从未能清楚的感知到血魔的情绪,因为他未能从杜卡雷的心跳,或那张永远苍白的脸上读懂什么。哀珐尼尔终于意识到血魔和女妖相差那么多,总是让自己分辨不清杜卡雷浮于表面的表情是真实的,还是从来都是虚假的。但现在那双属于杜卡雷的无机质的红色眼睛看着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让他感到了难以面对寒冷和震颤。

”所以我拒绝你的爱,女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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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珐尼尔意识到自己直接从杜卡雷的怀里跳了出去,混乱的心绪导致他真真切切在地上摔了一跤,但杜卡雷这次并没有试着伸出手接住他。他站起来后似乎听见了杜卡雷的道歉的声音,听到了杜卡雷叫自己的名字——但是为什么呢?明明杜卡雷从没有叫过他名字。

哀珐尼尔因此漫无目的地逃跑,他认为他已经跑得足够远,足够隐蔽。已经到了河谷中哪怕是他也鲜少涉足难以辨清的黑暗里。哀珐尼尔已经听不见水声,风声,但是哀珐尼尔觉得无论是寂静还是黑暗都没那么可怕,他情愿这样的黑暗就安安静静地把他吞没。一直等到太阳快要升起时再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做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哀珐尼尔一个人想了很久,因在手背上感受到自己落下的冰冷的泪滴而责怪自己的脆弱。他在今晚才突然意识到了有时年长者的歉意只是出于对年下者的纵容,可能没有多少价值意义也不会有什么真心,更何况很多时候他们只是表达了真实的感受。自己看上去有些不可理喻,从前竟然把那样的话也当做真相。

女妖也不知道杜卡雷最后是怎么找到他的,当血魔一如既往地将他抱起时,哀珐尼尔难得的挣扎了一回。但挣扎不开,哀珐尼尔想,之前也没有意识到血魔的力气那么大。于是他只能尝试用手把杜卡雷扣着自己肩膀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当然也无济于事。哀珐尼尔只能庆幸自己此时的眼泪已经干涸,不复存在的它已经不会再向血魔袒露任何心意了。

“我们该回去了,女妖。”杜卡雷说。

哀珐尼尔觉得刚才他叫自己的名字恍惚的就像幻觉一样,便不再回以任何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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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光临女妖河谷的第四日清晨,鲜血王庭的主人将要离开此处,再度踏上归程的石桥,穿越永远被薄雾笼罩的路径,回归他北方的领地。随风而动的林叶已被金光点缀,与女妖的歌声一同传向更遥远的地方。菈玛莲和一众的年长女妖仍立于王庭入口的石柱之旁,为即将远行的客人送别,一如杜卡雷来时那样。唯一不同的是菈玛莲那年幼的继承人也来到了此处,他牵着母亲的手,和母亲一同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我很期待再见面的时候丧钟王庭会向我展示什么样的礼物。”

“对于你漫长的时间概念来说,等你下次来,可能连哀梵都已经变成你认不出的样子了。”

年幼的女妖在母亲说完话后晃了晃她的手,在菈玛莲俯身侧耳之时,哀珐尼尔凑过去小声地告诉菈玛莲,自己有一些话还想和大君说,希望妈妈能允许自己暂时离开。在得到菈玛莲的同意之后,哀珐尼尔松开母亲的手,提起裙摆慢慢走下石阶。在现在的哀珐尼尔眼里,杜卡雷在待人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充满了居高位者的自傲,那他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三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改变什么吗?哀珐尼尔不明白。

杜卡雷看见向自己走来的哀珐尼尔,便俯身平视他。他看向小女妖眼下淡淡的乌青,问他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大君。”哀珐尼尔摇了摇头,他的眼里带着一丝坚定。他靠近杜卡雷的耳边轻声说话,语气轻柔的像一片羽毛,在旁人看来就像在谈论两人之间的秘密,“我想我不再需要得到任何回应了,也不希望您会因此为难,但您能允许我为您献上女妖之吻吗?权当做一个纪念,对我而言也只是如此。”

可哀珐尼尔等了很久,没有等到杜卡雷的同意,但也没有等到他的禁止。那就让我来做出决定吧,当做一个无礼的孩子的僭越,哀珐尼尔内心这样想。于是他闭上眼睛,在自我开导了一会后,贴近了杜卡雷侧脸。

杜卡雷用食指按了一下哀珐尼尔即将向他贴近的嘴唇,示意小女妖停止下来,哀珐尼尔睁开眼睛看着他,或许前一个晚上那里还充满着甜蜜,信任和期待,但现在那里只剩下平静无波的水面。杜卡雷不知道要该如何完成最后的这与小女妖的告别,所以他在记忆的角落里搜寻,但全是关于女妖的眼泪,遗落的花环,无以回复的言辞。不过他最终想到了和小女妖最初的见面的时候,那三个女妖长辈亲吻哀珐尼尔脸庞的场景。

“你不必记得那三个夜晚,哀珐尼尔。”杜卡雷的手指将哀珐尼尔的发丝别到了耳后,靠近哀珐尼尔的侧脸,补上了他们初见时哀珐尼尔理应但没有得到的亲吻,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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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想说:
很难想象这篇是从罗卡池结束时开始动笔的(怎么会写这么慢),时间跨度一长经常写着写着就忘记我前几天我写了什么我想表达什么,部分小节之间的衔接可能有点问题,有些描写和片段我自己也觉得很累赘,我写东西会有这样的毛病,如果有机会的话再修一修。

并且因为基本都是一个场景一个场景写,我在哪里写作受阻我反而会回去改大纲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比如在写第三晚的故事之前一直准备把这篇写成一个纯粹的甜饼,但是真正写到当时的罗自己也分辨不清于是归类为亲情一样的爱,以及他过于渴求相应的爱的回应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写不出老杜能怎么样顺理成章地接受和回应那种感情(但萨卡兹那段有点为写而写了放那边有点奇怪,但也算一小节一小节写完了发现放了不合适删了也不合适),所以最终变成了老杜拒绝小孩的表白x。

作者只补完了血女出场或和血女有关的剧情外加巴别塔,但没有把维多利亚主线剧情全看完,所以文章中很多发展也可能并不严谨,捏造的成分非常大,请大家多多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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