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瓦伦泰，乔鲁诺还感到血液躁动，思考她能为谁做点什么，没过多久又耐心全无。他们尽量不在对方面前提起多余的事，起初还能讲些冷漠的寒暄话，多数时候乔鲁诺只一声不吭地在那站着，好像彼此只是一种符号，一种象征，更不必说她根本不需要瓦伦泰理解哪部分的内容。圣诞节前乖乖听话，是为了哄大人掏钱买辆喜欢的玩具车，而不是愿意做个好孩子，无非诸如此类的事，乔鲁诺抬起头看他：“何况你总不能真的期待迪亚哥会准备礼物放到圣诞树下，对吧？”

瓦伦泰顿了一声，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别在这种事上搭理她。他安排乔鲁诺到城郊的别墅住，废弃的花圃被乔鲁诺清理干净，埋了洋桔梗和向日葵的种子，隔月又在围墙边栽下藤本月季。瓦伦泰在曼哈顿有套私人宅邸，配备温室花园，庭院也更宽阔，迪亚哥死后房子一直闲置着，本来应该让乔鲁诺到那住，乔鲁诺却摇摇头，说她已经在美国待得够久了。稍后下起暴雨，潮湿的味道蔓过他们，一想到迪亚哥，谁也没再说话。

整整一晚的雨。瓦伦泰半夜醒来，以为迪亚哥坐在窗帘没拉满的一边，没有月亮的夜晚像滩冰水包裹住他，稍后才明白是乔鲁诺裹着毯子缩在那里。某个短暂的瞬间，瓦伦泰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梦。他时常发觉自己身处宅邸、晚宴，或是那栋血迹斑斑的房子，迪亚哥就在距离感外远远地看他。年龄的增长令瓦伦泰失去有关梦魇的一切知觉，但他明白的确有什么在折磨自己。瓦伦泰渴望褪黑素和安眠药，或许还应该加上苯二氮䓬之类的，见私人医生却是另一回事。一到这种岁数，医生就成为男人天然的抗拒，没有签字的处方统统都是空谈，最后还是马杰特想到办法拿来药。药放在抽屉的第一层，剥开铝箔纸时瓦伦泰却犹疑不定，他没忘记迪亚哥以前服用类似的药，刚开始摆在玄关门口的柜子上，吃掉一半的和空的，一瓶接一瓶没完没了。社会病的表征通常如此，永远有人为了一场短暂甜美的梦忍受没完没了的副作用，拿互助会的传单填垃圾桶。

他掀开被子下床，停在碰不到乔鲁诺的地方：“你该回去睡觉。”一听瓦伦泰的声音乔鲁诺就觉得头疼，她抬头看了眼瓦伦泰，觉得什么也说不明白。雨停之后厨房电路出了故障，乔鲁诺打电话告诉瓦伦泰换电线后火花还是冒不停。瓦伦泰正在办公室思考下次选举集会的演讲稿，所有人都清楚他不会留在职位上，这些事总归还要做。联系维修工的事交给了马杰特，报酬是张签好字的支票。“他们长得真的很像，”马杰特偶尔说，“但很遗憾乔巴拿的眼睛不是蓝色。”瓦伦泰一次也没有回答过。如果想做聪明的人就该把这种话含在嘴里。不太忙的时候，瓦伦泰研究大学的申请流程，联系熟人，希望尽可能给乔鲁诺全面的建议，不过恐怕她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是会想黑帮的事。再早熟的人也会有逆反心理，或者别的年龄问题，斯佳丽先讲了这样的话，马杰特有另一番表达：“她才十五岁不是吗？”瓦伦泰宁可换成别人来讲这些，除此之外没有否认他们。或许他应该挑个合适的时间和乔鲁诺谈谈，想到那些无疾而终的对话瓦伦泰又不愿和一个装聋作哑的人浪费口舌，不知不觉到了没有退让的地步，像必须用手扯掉打结的头发。

乔鲁诺问瓦伦泰有没有想要反悔的事，瓦伦泰半开玩笑说：“不该和斯佳丽结婚。”心想最好也不要认识迪亚哥和你。当时他掰了几块火腿扔给拴在铁艺栅栏边的狗，乔鲁诺跟他站到门口，瓦伦泰猜她最差会担心自己对她的宠物投毒，等他走后拉着狗到宠物医院洗胃，乔鲁诺却只沉默地在他身边站着。黄昏之中一切都变得柔和模糊，瓦伦泰看到她的金发变成一团和迪亚哥一样的影子，仿佛下一刻就会熊熊燃烧，播撒温热瞩目的红。但什么也没发生。瓦伦泰睁开眼，光已经熄灭了，燃灰缓慢从脑海中剥落，夜晚死水般寂静。乔鲁诺笑了一声，松开毯子远远绕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