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魈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在石板路上走着。



脚尖先着地，微微使了力，试探一番，脚跟再落下去。如同一只走在冰上的猫。



路时间久了，石板早已开始松动，一脚踩下去，左摇右晃，一端翘，一端沉。



常人走来还算稳当，小孩子可能还要在上面蹦跳几下再离开，但若是受伤的魈——



“唔……嘶！”



魈趔趄一下，膝盖一软，脚下重心不稳，向前扑去。手心先着了地，被碎石硌出几块红印子，不至于出血，但看着触目惊心。



万幸身后还有一人时刻注意他的动静，长臂一捞，轻松环上精瘦的腰，把他揽了回来。



钟离听他隐忍的呼痛，皱皱眉，像是在思考要怎样让某位不省心还逞强的小患者痛得轻一点。



虽是没跌倒，但看魈的样子，一定是扯到了腿上的伤口，足够让人缓一阵子了。



钟离在心底喟叹，出声道：



“累了不如歇歇吧，毕竟你伤还没好，要注意休息。”



魈感到腿上酸痛，再听钟离这么说，想着对方这么扶着自己怕是也累了，于是便颔首应下。



二人所在是医院的后花园。医院建了几十年，前院修缮多次，后花园却因为老院长念旧，一直没有进行处理，不如前院来得漂亮，因此来得人很少。



今天是魈在检查完后提出要来后花园走走的——大概率是为了躲着空。



这里的石板路难走，护士为难得紧，生怕让魈磕着碰着。



随后很“凑巧”的，在二人为难之际，钟离提出也要来这里散心，所以就由钟离医生“顺便”带魈来了这里。



二人在道旁一把长椅坐下。长椅是木质的，看起来很有些年份。路两边是半人高的土坡，土坡上种了树，林林总总应有百十来棵。此时还早，刚过九点，未至晌午，阳光斜斜洒在树梢，挤过叶间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金光给少年镶了边，也想留住这难得一见的惊艳。



美景配美人。



是刚刚好。



钟离脱了外衣垫在魈身下。



魈忙道：“这怎么行？”



钟离垂垂眼帘，看向他：“椅子凉，况且你伤还没好，坐在坚硬的地方会疼。”



“那也不可以，”魈后退了一步，一时不察，不幸又踩到一块不稳的石板，更为不幸地扯到了伤口，重心后移，向后倒了下去。



“……哈。”钟离动作熟练地捞住人，轻笑出声，“你要实在不愿意，就把衣服披上，可别摔一跤就好。”



魈耳尖带点儿红，又想说什么，刚张口，就被钟离三个字堵了回去：



“遵医嘱。”



说到这份上，再推脱就没什么意思了，魈点头，坐在椅子上，把衣服披在肩头。



钟离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儿，把魈浸了个彻底。



远处。



“啧。”



达达利亚看着魈和钟离，眉宇间染上深深的不悦，眼中满是愠色，目光紧紧跟随者林间动作亲昵的两人，片刻都不曾离开。他的眸色沉沉，如有实质般落在魈身上。



就像一匹看到猎物时，蓄势待发的狼。



另一边，被注视着的魈就像感觉到达达利亚的视线似的，猛地回头看去，却只看到空无一人的树林。



“怎么了吗？”钟离温润的声音传来。



魈疑惑地转回头，摆手：“没什么。”



钟离挑眉，向魈方才望去的地方看了一眼，瞥见树后白色的衣摆，心下了然。



“是不舒服吗？那不如就先回去吧。”



“好，走吧。”魈看自己出来的也确实久了些，便点头回应。



一刻钟后，魈便躺回了病床上。



站着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一躺下疲惫便涌上心头，浑身似要散架一般。想着是要只稍躺一会儿，实则一挨枕头便昏昏欲睡，再睁眼，天都黑了个彻底。



魈翻了个身，臂弯里夹着被子，他这么一翻，被子也被裹到了另一侧，整个人就像个寿司卷一样，被卷在了被子里。



睡梦中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被拘束的不适，伸出条胳膊，动了动手指，脸埋在被子里蹭蹭，徐徐掀开眼帘。



入眼，是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一秒醒神。



魈撑着睡软了的身体坐起，瞥了眼墙上的钟，发现已经八点多了。再扭头，就看到达达利亚正笑盈盈地坐在床边。



刚起床的人总是思考极为缓慢。达达利亚看他呆了半天，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率先道：“负责照顾你的护士今天依旧请假，好像是生病了，所以又是我来了。”



说着，拎了拎手里饭盒。



“啊……”魈听了达达利亚的话，回过神来，“等很久了吗？”



达达利亚摇头：“没多久，中午来的时候看你睡得香就没打扰你，刚才见你快醒了，就等了一会儿，还没五分钟。”



好像盯了人家整整一个小时的不是他似的。

可惜围观全程的饭盒不会说话，无法揭露某医生的罪行。



“这样啊，辛苦你了。”魈抱歉地抿抿唇，因为刚起床而飘了红的眼角弯了弯。



“总不能让某位小先生饿着吧。”



达达利亚把小桌支在病床上，在魈背后点了一个抱枕，才将饭盒一个个打开，放在桌上，把筷子递给端端正正坐着颇有些拘谨的“小先生”。



这回魈没在输液，完全可以自己执筷子。达达利亚心底还有些可惜，但若是要魈再挨一针，他必是又会万分心疼。



魈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优优雅雅，不疾不徐，小口小口地咀嚼，二十分钟过去，米饭还剩一半没吃。



他的小腹微微鼓起，显然已经吃得饱了，有些为难地看着眼前没吃完的饭菜。



“吃不下了？”达达利亚看到他的表情，问道、

魈点头，微微皱了眉：“剩了好多，白让你费心了。”



“没关系，医院的后花园有很多野猫野狗，我常用剩饭喂给他们，不会浪费。”顿了顿，达达利亚状似无意道，“对了，今天你和钟医生一起去后花园了？我明天去看看那些猫猫狗狗，你要一起吗？”



“好啊。”魈眼前一亮。他并不喜欢每天窝在室内，多去外边走走对他来说是极好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达达利亚眼中笑意更浓了些，却蓦地看到魈又染了睡意的眸子。



“又困了？”



“嗯……”魈的声音很低，语调偏长，明显是想睡了。



分明是刚起来，怎么会又困了？



达达利亚微微担心，身为一名医生，他很清楚这么嗜睡不是好事。这时，达达利亚脑中闪过一个名字，眉头瞬间紧皱，向魈道了别就径直离开，大步走向办公室。



他“砰”一声关上门，落锁，走到空身前，语气里压抑着怒气。



“你给他吃什么了？”



空看到了达达利亚来的方向，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挑眉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对他就没有那些心思？”



“我起码不会给他喂这些东西！”达达利亚脸黑得似要滴出墨来。



“我只是换了一种方法而已，有什么区别？”



达达利亚深吸口气：



“你是医生，你会不知道那种东西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



“我当然知道，我是医生，所以我有把握不会让他出意外。”



简而言之，就是：我不会让魈死掉，别的都没什么关系。



二人这边吵得正欢，完全忽视了办公室角落的温迪。



温迪睨了两人一眼，往边上挪了挪，戴上耳机，像是嫌吵，眼中不耐，嘴角却翘起。



你们这样，让我怎么好放心把他交给你们呢？



你说对吧？这位聪明的，小患者。



他扭头，恰恰好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






作者PS：空给魈吃的是药，对治疗疾病很有效果但是普通人吃对身体不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