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68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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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常规
原型 原神 荧 , 艾尔海森
标签 原神 , 原神乙女向 , 原神同人 , 海荧 , 荧 , 艾尔海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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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4
2
2023-4-2 01:27
- 导读
- 是海哥的生贺,
嗯,这篇是刀(?),想以此尝试一下新的写法探讨一些东西,可能不太容易看懂。
大部分都是荧的视角,可能感情线都不是很明晰,简单来说不会太甜。
梦和现实的边界很模糊,所以要分清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不长,但希望有人能够看完,当然很期待大家的感想~
至于标题,是英语~感兴趣的可以查查
【海荧】PRIMROSE
是海哥的生贺,
嗯,这篇是刀(?),想以此尝试一下新的写法探讨一些东西,可能不太容易看懂。
大部分都是荧的视角,可能感情线都不是很明晰,简单来说不会太甜。
梦和现实的边界很模糊,所以要分清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不长,但希望有人能够看完,当然很期待大家的感想~
至于标题,是英语~感兴趣的可以查查
序.
“2023年2月11日下午5点14分,下町路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致x死x伤......”
“据现场监控录像显示,该事故是货车刹车失灵导致......现已将伤者送往市立医院就医......”
“滋滋——滋滋——”
收音机中的女声突然失了真,像是有人把声带拿去老旧大理石上狠狠磕了一下,传递的电波乍然而止,在空气中化作一道崩裂的线,字符的圆珠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荧眼前的黑暗裂开了缝,却并未如期泻入眩目的日光,相反,注意力被手边滑落的雨痕吸引过去。
她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接住那滴滑落的雨水,蓦地才回味过来那只是玻璃窗投下的雨的姿影。蛇一样的纹路蜿蜒地从手背上爬行而过,沿着被角撰绘,最后悄无声息地蹿入床底的阴翳。
“醒了?”
窗户似乎没有关牢,她能听到阳台上盆栽植物的叶子发出不满的抱怨,啪嗒啪嗒在细雨中鼓动。
灰、世界之灰,这个天气从来不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往往一场倾盆的雨就能把心脏浇得透湿,把能够记得的事情抛却到街角泥泞的水坑里。
少女转动着艰涩的眼球,把眼前的诊疗室收入脑海中,原本刺鼻的消毒水味在刚刚苏醒的器官面前都失去了杀伤力。荧扭过脖子,目光移向那句问候的来主——坐在自己床边的男人。
“既然能够反应过来就走吧,时间不等人。”
艾尔海森合上手中的书本,沉甸甸的书页在相互碰撞的一刹发出闷响,与外头沉闷的隆隆雷鼓契合成同一节拍,静默着等待了几秒,却没有如期见到印象中划分边界的枝杈状白光。
只有雷声。这个世界一向如此。
虽然语气不重,荧却不由自主地按他的话照做,脚掌心触及瓷砖地面时被凉得匆忙收回,才发现表面有一层不明显的积水。她不太记得昏睡过去之前的事情,仿佛记忆从床上醒转过来时才开始记录,无人来替她打开封闭的闸门。
找到鞋子穿上,对刚醒来的人来说,突破了被窝的束缚属实是一件里程碑似的大事。四肢就像刚归还自己似的僵硬无比,荧每活动起关节就会发出嘎吱的响声。但艾尔海森只是冷静地瞥了她一眼,继而转头向门口走去。
这间房间很空旷,除了窗前的盆栽与收音机就没有其他的摆设,把寂寞与话语干净地掩埋在白墙背后,仿佛荧几秒前听到的女声只是她的错觉。
她本能地想伸出手去挽留,在瞬间发觉原来彼此之间已经隔开了一段距离,绝非是她能触及的,在口中转了一圈的名字却因此不慎滚落:
“艾尔海森。”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了,但没有转头投以注视的意思。昏暗的灰光从他们身后投下,荧的影子清楚地印在他背后,与墨绿色的背脊融为一体。
“还是跟刚见你的时候一样呢。”荧收回在空中滞留的手指,尽管它曾离那件墨绿色的风衣那么近过,干涩地抽了抽嘴角,意外地,挤出一个笑竟是如此艰难。
背后劈下第二道雷,雨势却没有加大的意思,夹挟着风不断对地面施以轻吻。她却被突然的巨响吓得猛然一颤。
“应该不一样。”
与雷声同时,她隐约听见前面的人轻声说了一句,旋即又用另一种清亮的声音为她的判断作出客观的补充,
“每个人关于事物的看法不同,别人对我的印象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啊——你明明说过一样的话,在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荧并着步子飞快跟上他的速度,贴着他肩侧的位置走出那道灰扑扑的门。
“现在是下午5点40分,即将为您播报下町路最新交通状况......”
“收到了这样的报告——因为恶劣天气、哔——双车道暂停使用......”
“有人群聚集起来......滋——时速32540km——路灯处附近——”
“有恋人......为您推荐——详细确认......”
收音机里的女声依旧在门后播送着。
1.
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荧回想着。
医院、病床、针管......所有常见描绘的意象被烙印进现实中时,你往往不会觉得那是很有文化气的东西。护士被消毒药水泡得粉白的皮肤纹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看不见的,或看得见的气泡被密封在管子之间的缝隙里,影子叠着影子。
她的过去就埋在那些冰冷的气泡里,与各种医疗药品的专业名词混搭在一起,有时候甚至连字体都不清晰。医务科主任的干咳和病人们若有若无的注视,从她耳边和眼前淡淡地飘过去了。
很普通的一天,是荧惯例来医院检查的日子。主任并没有给她的时限加上严格的规定,一月一次,是药盒子上写的漫不经心的笔迹。镜子里自己的脸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苍白,阳光,这种昂贵的化妆品,把窗外花丛里拉着孩子嬉闹的女人,从脸颊到脖子都镀上了金色的光。
护士让她过半个小时再来取化验报告。半个小时里去哪都是个奢望,荧干脆去医院后面的植物园里散步。
箱庭的色彩越来越丰富,挤进她的一部分变得鲜活起来,连长椅上都沾染着去年暮春的栀子花香。她一般喜欢午后来医院,这样人不会太多,也不必看医生复杂得难以解读的脸色。
植物就是植物,人就是人,没有制氧机发出的那种嘶嘶的声音,整个午后都变得安静许多。
有时荧会想,自己跟这些植物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拖延在这里慢慢生长,各种人的微粒子还在手机屏幕里打架,如果不是自己有意来这里闲逛,应该没有人会注意早就攀附到膝盖的叶芽。
冷不防被绊了个趔趄,这才注意到长椅尽头坐着个人。
“啊,抱歉。”荧转向被自己不小心踩了一脚的男人,背向春光明媚的花房,正以一副专注又漠然的模样给手头的书翻了页。
目光先落在他的鞋上,难得看到鲜有划痕的长靴鞋面,黑是黑蓝是蓝,在荧的目光沿着他的身形向上移动的同时,没有注意到对方已经收回了打量自己的眼神。
“有事?”
他的视线似乎一直没有离开手中的书页,漫不经心似的甩出两个文字,好像先前踩了他脚的不是面前的这个少女。
荧正想否认,手中的机器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忽闪的屏幕,弹出的对话窗口哆嗦地悬在她视野边缘,到底还是跳了出来。但她没看上面的内容,随手摸向边缘的关机键,把那些评论抛向脑后。
“如果我是你,把提示关掉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
男子停下了手指的动作,在荧看来并没有抬头的动作意向。午后暖曛的风带着额角的碎发披拂,细屑的碎光在他眼旁斑驳游走,那张脸如同一块磁石,徐徐地,坚决地,把另一个不安的她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拢在一团,成为奇怪的形状。
艾尔海森的名字,也是这样,在一个午后,从早春草木的气味中,被吸到了她生活的表面。
“你看到了?”
荧有种被人抓包了的窘迫,匆忙把手背到身后,佯装镇定地在长椅的另一头落了座。另一边记忆在脑海中逡巡,在排队挂号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看到过相同的身影,只不过一直当作普通的陌生人划归印象的档案。
他穿着春日男装里常见的墨绿色风衣,排扣边缘折叠着黑金翻层,脖子上挂着一圈耳机,薄薄的一层贴身里衫隐隐描着腰腹曲线,光的纹理透过玻璃窗织在他身上,看上去,他才是生长在这座箱庭中的树,靴下盘延蔓生着丛花。
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应该怎么描写这样的景象?
手指动了动,企图回忆握笔或打字的姿势。只要不看消息少出门,荧的世界就与外面的世界是平行的,两个世界的时间就会越拉越长,随时失踪在脑海里。
“你拿起电话的速度不快。”男子很明显地挑了挑眉,仿佛是对她怀疑的回击。
瞬间她觉得有些尴尬,鞋子不安地在地面蹭来蹭去。他应该也看到了——那些并不太友好的评论,嚣张地在她精神的边缘狂舞。
“逃避问题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益处,别人的看法也不一定就是你,很简单的事情。”
他的手指很好看,以掌心为支撑,扶起书脊轻轻在椅面上敲了敲。
“你......”
“艾尔海森先生,医生说手术结果已经出来了,请您去诊室一趟。”
“嗯,我知道了。”
还未等荧把话说出口就被打断。不知从哪轻车熟路摸过来位护士,视线轻巧地在荧身上打了个转,仅仅等他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她很清楚这个人的脾性,好像给他传信是职业生涯里需要征服的第一个坎,连领路的趋势都没有,很快消失在了花丛背后。
“那位护士......好像不太愿意跟你接触的样子。”
荧目送着她远去,背后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下意识转头征求他的意见,与艾尔海森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是吗?别人对我的印象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她这样倒省了不少麻烦的步骤。”
他没有回避少女好奇的表情,转手将书装入口袋,把倚在膝盖上的那条腿放下,脑袋朝着跟荧相反的方向歪一歪,身体略微前倾准备起身。
“再见。”
在她的又一次注视下,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同样转入花墙背后,不见了。
“等我回去拿报告的时候,听那群护士说你前脚刚走,我还记得她们对你的评价来着。”
荧坐在熟悉的长椅上,玻璃花房被雨水冲刷上表面的折射层,水流沿着屋檐的斜线一道一道把景色扭曲,仿佛谁人乱涂的色条。
外面隔着墙,能听见医院大厅里的电视有气无力地播着新闻,前几天遭遇了本年度最大的一场台风,城里大雨积水,不少车在路上抛锚。经过变声处理的受灾群众的采访录音,不少带着愤怒与哭腔。
本来很吵的声音,却干扰不到这里的植物,即便是阴天,也没有打蔫的样子,朝着被扭曲的天空安静地生长。
这次他们坐得很近,荧头一次觉得这张椅子居然这么短,促狭得把二人挤在一起,好像他是阴雨天里除她自己以外唯一的热源。
整座城市就是被这样局限的角落拯救的,荧总是这么想,在洪流即将把你吞下去之前,它至少会给你留一张好照片。
“难以接近,说话太直......你那神秘的优秀形象几乎要败光了。”
少女哑然失笑,却恍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停下,仅仅是握住近在咫尺的那只手,很凉,几乎跟外面的雨一样,被水浸过了似的。
“抱歉,如果我知道你家人的事情......也许能在那时候安慰你几句,虽然我不太会这些......”
被握住的那只手翻转过来,穿过她的指尖安静地摩挲,总是恰到好处地抚平她心头的褶皱。
“生命长短之事......本就不是人能够预料的。不如把每天都过得实际些,这点你并没有错。”
第二次见到艾尔海森,是从玻璃花房转移到了医院的大厅,荧刚拿着开好的药走出诊室,看见他在走廊站立着,周遭穿梭的人群都变成了那个人的背景。
医生递给他一摞文件,犹豫了几秒,提起笔在上面签下了名字。
荧并不知道那是病危通知书。只记得那时候她和来往的人群一起,或急迫,或麻木,与他的世界主动绕开,离了整个地球那么远。
2.
“此时,血色从水的表面沉了下去,像炉中溶解掉的灰烬,忘记了燃烧时一惊一乍的样子。”
荧只能想到这么粗糙的比喻,她既不是专业的作家,也不是读者——她是指,不是他们那样的读者。他们围着数据的圆桌,转动指针或屏幕,每个人都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菜式,把眼前的文字与某个人某个经历联系到一起。见她自己一脸茫然,顿时生起气来。
很正常,个人有个人的口味,别人的看法也不是她自己的。在花房里偶遇的那个叫艾尔海森的青年的话,竟然转头就派上了用场,令她自己感到吃惊。
荧自诩不是一个傲气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人,但有时仅仅多看的一眼,都会在人的心底生根发芽,最后长出什么情绪都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久而久之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她没自杀过,想过,但没实行。死亡的界限对她来说很模糊,有时是一把小刀,有时是一根绳子,缺的是迈过去的愿望。所以到底主角躺在池水中割伤手腕的景象是怎样的,全靠她自己来想象。
从医院开的药是治疗先天性的心脏病,只要没有大幅度的感情刺激,平安无事度过人类本就不算长久的一生,不是什么问题。
白绿相间的胶囊,还有橙色的薄片,被一粒粒数好,装在茶几上的药格子里。今天的份还没来得及吃,因为她才刚从文档和键盘的世界里脱开身。
窗帘被她拉了一半,一道淡橘色的光从沙发和她的影子中间穿过,再细看,杯中已经凉了半晌的水,也混在这些被光线洗成浅灰的影子里,成为波纹。荧住的公寓离路边很近,穿过巷子一拐就能摸到楼梯口。
她没看表,本打算写完这章就放手去吃晚饭的来着,一不留神,钟表的指针就从“6”偷摸溜向了“9”的位置。不用打开冰箱就知道,里面很难有剩下的面包或者牛奶。
反正便利店离得也近,脱离了正常的饭点,食物的价格也会便宜起来。她索性披上外衣下楼,顺着照明不大好的巷子拐到街上去。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那双眼睛从她踏出巷子开始,就常常跟着她投来目光了。不是感觉不到,单身女性,一个人长居在外难免比在家更敏锐些,自己拎着一堆饭团和零食再拐回那个缺乏光线的地方去,那就真的是拙劣了。走得越远,也就越危险。
有人跟踪她,从背后传来,气垫鞋踩在路面的声响,可以保持着和荧匹配的节奏,她一个急停,那人的步子也马上缓下来,从余光看到有个陌生男子,倚着广告牌,用一只脚碾住脚下并不存在的叶子,原地来回摩擦。
好巧不巧,她停下的地方正好是个书店,推开窗格的门,铃声引得柜台后的老板抬起头来。
好巧不巧,她认识。那人叫艾尔海森。
“好巧不巧,我要打烊了。”看到荧不自然地把下巴往窗外的方向侧了侧,他没再往下说,从咖啡壶里又沏出一杯摆在桌面上。
“九点了还喝咖啡,今晚是睡不着了。”
荧走到桌旁坐下,用手指试了一下杯壁的温度,讪讪地缩回到袖子里。
“九点了还有人来,我一向不会加班的。”艾尔海森把刚放进柜子里的书又重新抽了出来,“所以呢?被人跟踪了,于是想找个地方歇脚等人离开?”
“嗯......应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等烦的,届时我再溜回去。”
有了前几次的见面基础,荧并没觉得跟他聊天是个很困难的事情,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撞见艾尔海森在医院是很常见的事情。没聊过什么,大多是沉默。头一次对话这么多还是拜一个跟踪犯所赐,书店寡言的老板默许了她暂时在这儿逗留段时间。
“这家书店是你开的?我记得以前从未见过你在这儿。”
“没有人规定老板就必须每天坐在前台,下次发问前记得思考。”
好吧,荧想,在经过一个草草敷衍的悬疑开头之后,故事终于滑进了无聊的俗套。外面天色已经黯淡,她懒得抬头去看窗外的路灯,一股黏稠的,甚至带着一丝甜的倦意把她绑在座椅上,屋内比外头暖和不少,荧以为那是因为咖啡里加了不少方糖。
广告牌倚着的人在不耐烦地打转,时不时探过头来检查屋内的情况。荧不知道袋子里的晚饭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咖啡和食物的气味牢牢粘在一起,钻进她鼻腔的每一个角落,扰乱着肠胃的蠕动节奏,最后“咕——”地发出不满。
“我记得我并没说过要饿着你的话。”
艾尔海森从柜台中抬起头瞟了外面一眼,随手把桌上的书籍取走,留出一块干净的桌面。做完这些动作后并不着急把视线挪回书页中去,反倒用一种很认真的神情看着她。荧看懂了那眼神,意思是“你不吃吗?”
这种时候时间都过得很漫长,荧咬着手中的饭团,打量起这间书店,简单、干净,跟那些实体商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
她瞄见柜台一侧摆着的相框,里面印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妇人,她侧后方站着艾尔海森,很难得见到他的嘴角能够上扬几个角度,跟面前的这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外头灯牌的光亮时有时无,他们手边咖啡杯的外表,笼罩在不时变幻的光线中,随着车流汇成不同形状的板块,拼凑起一个完整的他。
“在看这个?看你一脸想问问题的表情。”荧陡然被艾尔海森从胡思乱想的泥潭里拎出来,下了一跳,这个问题完全接得上刚才的思绪,一种被窥破心事的窘迫禁不住爬到了她的喉咙口。
不等她回答,他兀自说下去:“上个星期她刚刚过世。”
周遭的空气骤然沉了下来,荧停下了吞咽的动作,不知道下一句应该说的是安慰还是节哀顺变。所以说,之前他在医院,都是为了这位老人吗......
其实只要稍稍留意荧也能注意到,黑色的装束、柜台后的易主,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何种心情去坐在这里。她身无长物,只有一大把故事,听来的,看来的,别人的,自己的,她从艾尔海森身上看到某种理性的介质,总会让她自己的下一句变得无比沉重。
搅动着茶匙碰撞杯壁,清脆地提醒她时间的流逝。如果这时候她能够把目光从杯中央那个小小的漩涡抬起几厘米的话,就能够看到柜台后面的人注视着她的表情,保持了很长的时间。
“抱歉,我可能......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
“下面为您播报交通路段情况——”有人的声音从收音机的夹层里蹦出来,此前它安静得像块板砖,艾尔海森抬手将上面的开关拨过去,老旧刺耳的电流声才没能继续演唱。
“看样子那个人走了。”他好心提醒她,把喝空的杯子拿去冲洗。
荧对着外面确认了一眼,果然,那个跟踪犯可能以为耗在她身上的时间不如跑去酒吧喝一杯合适,已经离开消失在人群中了,再坐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了,她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
没想到艾尔海森比她更快,随手将刚才坐着的凳子颠倒过来挂在桌沿,把耳机戴好拉下了电闸开关。他身长比她高不少,未等荧伸手去够到门把手,挂着一串铃铛的玻璃门就颤悠悠地被推开。
人的一生总是有那么几个瞬间,周围的一切都为了成全你而存在。荧后来是这么形容的。
意识到与自己并肩走着的身影是要把自己送回家去,眼前的景色凭空蒙上了一层黑影,他们刚刚转过弯,进入了那个照明缺失的小巷,不多不少,刚够把很远的距离推得切近。
她记得那个晚上,总盼望着那条路能够更长一点,背后居民楼里已经传来了母亲喊女儿睡觉的呼声,砸在路上,破了个窟窿。
“艾尔海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总感觉你对这些事情的处理方式比我成熟多了。呃......我是指——理性?应该这么形容比较划算?”
“如果是指与人交往的经验的话,我并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分析、思考,然后再行动,人人都可以在留言板上侃侃而谈,往往只需要在前面多加一步,解决问题就会变得迅速许多。”
“另外......你写得不错,没必要去学习别人的做法,那并不适合你。旅行者。”
听到他说出自己的笔名,荧有一瞬间的震惊,随即又想到可能是那日自己的手机屏幕出卖了自己。
“书店老板的眼神还真是好使。”
“多谢夸奖。”
3.
两道本毫不相干的平行线有了交错的轨迹。荧搅动茶匙的记忆到此为止,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都是放纵着思绪到处流淌的夜,流淌到深蓝和墨紫的河水里。
她的右手旁是玻璃窗,左手旁是人世。
斜插在水中的书店,表面的柜子表皮已经有了脱落的痕迹。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静默在倒影里的除了那道广告牌,还有云层消失散开打下的光。
艾尔海森坐在她对面的位置,这次并没有拿书。从那家医院出来后,外面的世界就额外空旷,很像一个建模建到一半的地图,加载不出来的都拿水面代替,偶尔有几个破损的熟悉建筑,七扭八歪地倒在水里,将黑灰蓝绿四种颜色托起来,欲盖弥彰地罩上一层纱。
有时候荧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的场景就是这么破碎且美丽。那些建筑都很老很旧了,表面爬了一层厚厚的苔藓或其他藤蔓植物,随着外面的风轻轻摇晃。墙是现成的,整个天地在你四面围成一个透明的小隔间,她刚从记忆的长河里出来。
“下町路东北角路面......塌陷——”
“天气......多云转晴......有乌鸦迁徙......”
“新的故事写了吗?”
他的声音把她的神智拉了回来,周遭的世界突然扭曲变化归于眼前,恢复成了她常见的样子。夏天已经来了,晒得整片墙暖洋洋的。
“你记性不错啊。”荧审视着手里的初稿,如果不是某些巧合,她也不会知道出版社的经理就是楼下书店的老板,也是她在医院的玻璃花房遇到的那个青年。
“每天产生的文字多的是,我不太想特地赶人多的场,一群人会跟着写,要我按照那种模板往里套,累啊,你知道我是不会写那种感情的......”
艾尔海森知道她口中的“那群人”是哪些,在荧看来,这些漫不经心的抱怨对他很受用,最起码能在眉头眼角那里,看到一些名为“笑”的踪迹。
那些曾经对医生护士起过作用的励志煽情剧(顽强少女在陌生城市邂逅真命天子),虽然细节丰富、记忆犹新,却不是她想要的故事,最起码不是现在需要的那种。渐渐与之相处荧才发现,自己能够占用他的闲暇时间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特权了。
有时书店里不忙就会到家里坐坐,是她邀请的,艾尔海森也同意了。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在那些张刚印出来的白纸中批复修改意见。这人早就在编辑口中有所耳闻,每一步走得都像沉默的执棋者。
橙黄色的药片在水杯中融化、晕开。最近她的病情好了许多,医生开的份量都小了。
“如果一切重新开始的话……很有意思的剧情。”他抬笔在那句话上圈了个圈,最后沙沙摩擦的尾声点地以作收束。
“但若要放入现实,想必不会有人愿意按照原有的轨迹再重复一遍。另外以一方死亡为依托......”
荧用手托着下颌,望着他的笔尖若有所思。“也许会有的呢?”
“我想......也许让我死亡再重开一次的话,肯定还会选择在午后再去一次玻璃花房。”
城市里鲜有的飞鸟姿影从窗外掠过,潜到他眼底去了。有含糊其辞的只言片语,如果抓得住要害,就能发现比普通的寒暄更危险一点。荧提起笔探出身躯,随手朝艾尔海森纸上的某几个关键剧情节点指了指,
“从这里开始另一种人生,嗯......我是指已经开始了,这样也不错。‘我们会在无数鲜花烂漫的日子里继续相见’,挺浪漫的吧。”
“如果是艾尔海森你呢?”荧专注看着他端正的字迹,给出了不少客观公正的评价,没在意那声音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眼下的事物并不一定是真实,其间也会有更多不稳定的因素,以原有的方式重来一次固然稳妥,但人的欲望是难以控制的......”
“都说了我问的是你自己啊——”荧抱怨地咕哝,正打算抬起头来。
严格来说,那不能算个吻。艾尔海森手里握着笔,正要在纸上反驳她的意见,荧不慌不忙地起身,打乱了节奏。手跟手,额头跟发梢,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引力就势迎上去。他的嘴唇,填满了她从眉间到鼻梁之间的一段凹陷。
离得很近,荧好像能够透过他脖颈的皮肤,清清楚楚地看到血管的走向。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源源不断的氧气撑开的气球,有一半原因是自己紊乱的呼吸。
嘴唇挪开的一刹那,荧的思维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一个沮丧的念头。她绞着刘海两侧的头发,觉得被自己拧断了不少根。
好容易定下神来,她赶忙向艾尔海森瞟了一眼。自己这边的草稿纸不知何时跑到了他那边,二人的杯子已经空了。荧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住所在三楼,平日里抬头看不见飞鸟。
下意识的从桌边绕开,手里还捏着两只玻璃杯子。
“你觉得,人......故事中的人——能够意识到自己重新开始了一次吗?”
背后传来突兀疑问,艾尔海森似乎有意回避了她上一个荧自觉得“无趣”的问题,话题直接被推进到她这里。
“也许吧......不过以我们理性的经理大人来看,这些小问题肯定构不成‘问题’吧?”
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荧有些气鼓鼓地回应,下意识转过头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隔壁的人家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荧已经三番五次地经受过深夜影视剧虐恋的折磨了。钟表显示现在正是午后新闻的时间。
“现在为您转播天气状况......”
“......2月11日下午——预计——暴雨......”
“事故——滋......3人——”
只可惜她正被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吸引过去,连日常的噪音都被大脑自动过滤掉了。
绝不是一个正常的疑惑的表情,最起码从她的潜意识里这么觉得,那深邃如同碧波之海的眼睛里,藏着几分名为“眷意”的黯然。难到她用言语无法表明,在午后的光芒里惹得人眼眶发酸,一开始荧以为是自己被喉咙里的药味呛着了。
那种让整个午后都熠熠生辉的魔力正在消失,她能感觉到脚底似乎踩了水,一阵凉意袭击过全身。那个吻——姑且算它是个吻,只不过是在气球降落到地面之前,心血来潮地往上反弹了一下而已。弹得越努力,气漏得也越快。
一种很安静的忧伤情绪在这间房子里荡漾开来。
“绝对的理性也有例外。”艾尔海森勾起唇角笑了笑,收回刚刚滞留在空中的那只手。
她刚刚拿着杯子转身,没有看见背后他的动作。奇怪的是,荧好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看样子即使我不在这儿,你也能自己把这个故事写下去。”
水渐渐漫过了她的小腿,荧被膝盖下面的凉意吓得回过神来,眼前的咖啡已经凉了,但透过窗棂洒下来的阳光还是温热。外头的水面平静,波澜不惊,天上的云淡淡地向着远方漂浮。
她抬眼望向面前的艾尔海森,那张脸与转瞬即逝的记忆重叠在一起。“我一定在做梦,对吗?”
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自欺欺人,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书店破落的大门猛地被人推开,有人从门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看见荧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拽着她的衣角,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询问,但问的对象好像不是她。
“她可以回去,对不对?”
艾尔海森投以沉默,在那个中年男子看来就是一种无言的肯定。
慌乱的脸,慌乱的神情,无数个慌乱从不同的方向飞过来,撞在一起化为泡沫,那人还是拽着她的衣角一动不动。她有预感,似乎有什么事情迫切地要冲出牢笼。
“如果......如果你能回去的话,不、不,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想拜托你去看望一个人。”
他的两个“不”字中间停顿了一秒,荧觉得自己像是被绑住一样,既没有起来,也没有应声,只是任凭踌躇与焦灼一点点从她的脊背爬上来。
“还有多久?”
“很快,你还剩一分钟。”
“你不跟她说些什么吗?”
“不......她应该不需要。”
收音机连着卡了两声,水面在她脚下反常地翻滚、扭动,在分析她脑海里的感情成分。
“滋——抢救......”
“护士!护......心跳——”
“出门......拐进左边第二个巷子,有一间花店。我的妻子就在那里。”那人无奈地扶额笑笑,“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那边。”
“你——要不要跟他说说话?”男人虽然朝她说着话,但手有意无意地指向对面。那对饱含“眷意”的眼睛一直没能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如打翻的色彩,如断裂的丝帛,在脚底盘旋包裹上来的水流吞没她之前,荧向艾尔海森伸出手。
遗憾的是,她没能拽住。
4.
荧醒了。
眼前的黑暗裂开了一条缝,有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晕出彩虹的颜色。有树梢的摇曳影子沿着她手背跑到床下不见了,这才发现窗户没关,有风溜进来。
有时她真希望自己是一株植物,等待着被春天唤醒。但唤醒她的不是春天,是手里埋着的滞留针。
挺疼的,不止是手背,还蔓延到身体各处,以不同程度的擦伤作为呈现方式,绷带被拆开,伤口刚刚长好一层皮,粉嫩的肉不均匀地呈块状分布。气泡在注射器管里嘶嘶作响,收音机里传来去年暮春的栀子花香。
那里面住着的女声这个时候安静起来,与呼吸、心电图机保持同一个频率,在突如其来“哔——”尾声最后,被人扯下连接的贴条。
忙乱的脚步声,晃动的局促的身影。那种人人都知道的或模糊或迷茫的未来,被拦在了玻璃里面。躲避推着病床的护士时,她的脚不小心在地面打了个滑,荧这才想起,自己没来得及穿鞋。
她在玻璃里脚步蹒跚地奔跑,玻璃外面是刚被雨水清刷过的植物,明明一偏头就能看见,这些绿色的小东西一点都不会显得蔫蔫的没有力气。在他脚面上盘伏、蜷曲,成为长椅尽头爬满的藤蔓与青苔。
“医、医生!病、病人跑了——!”
“等等、她还不能活动——”
背后注意到她的护士猛地想起来这位久卧的病人到底是谁,以荧的脑袋,顶多能记得她喊医生的这两句,其余的都被惊呼的人群淹没在后头了。
手中攥着从床头抢下来的手机,荧觉得自己满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里涌,她刚才就想好了,她不能一行一行地在微信里说,甚至不能打个问号试探一下。那样的话,只要对方显露出一点点迟疑,她都会崩溃得语无伦次。
她想直接甩过一条语音消息去给艾尔海森,质问他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
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发这条消息不可,更不知道这样做要达到什么目的——只是觉得自己可能要后悔死。
出了大门,拐进左手边第二条巷子,角落里有一间花店,台面上摆着很多盆未盛开的樱草花。
荧转头看向屋内,本想着看见的是一个勤快的中年妇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的花白。
“呀,孩子,怎么连鞋都不穿?”里面坐着的老妇人见到外面穿着病号服气喘吁吁的少女,拎了双闲置的园丁靴费力地走出来。
那靴子就摆在窗台下能晒到阳光的地方,把脚揣进去,很暖和,带着雨水和草木的味道。
有几句话在她喉头哽了很久,兜兜转转终于找到能够倾诉的地方。荧扶着她回到板凳上坐下,巷子里很安静,不会有医院的人来打扰她。
“您......一个人在这里开花店吗?”
“嗯?哦!”年老的女人琢磨了她的问题,转而抿起一个释然的笑,“以前是两个人,只不过啊,他去得早......十年?二十年?我老啦......记性可能就模糊了......”
荧总觉得,在她说出口之前自己就知晓答案。熙微的春日,没有人出声,满院子的风鸣显得额外聒耳,长久地等待着,等待时间皴刻出刀纹,把一个人摹得年老。
片裂的记忆一幕一幕往前翻,故事在倒叙中清晰起来,当“重新开始”这几个字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一个耳光。
“哎呀......说起来,我要把屋里的那些花拿出来晒晒太阳咯......下了好几天的雨,见不得阳光可不行。”
仿佛暗房的门骤然被打开,胶片上所有色彩斑斓的梦境,所有呼之欲出的可能性都自动缩回到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再也不可能出现。
回到手机屏幕里的窗口顶端,不多的联系人里,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聊天界面。内心底部的不安彻底被人揭露出来,给她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
等那位老妇人再次搬着花盆走到店前的时候,门口就只剩下一双靴子。
荧想,她得回去,回那个被水淹没的废墟世界里去,不止是为了告诉那个中年男人,那位妻子开着花店,繁盛的春从窗口多到溢出,那笑容带着思念的味道。
她还得去找他,找到艾尔海森,质问那些奇奇怪怪的记忆与梦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以及......
荧记得医院楼顶有一个用来给病人复健用的泳池,不深,但只要不挣扎,应该能把人淹的半死。
所以当几个医生保洁费力地把她从池子里捞出来时,荧呛了好几口水,但没来得及昏迷。
“你这人怎么整的?!一句话不吭就从床上跳下来跑了,都说了你心脏病不能剧烈运动,怎么还是不听?”
主治医生刚刚的心情像是坐了个过山车,在病人逃脱的时候上了坡,在被通知找到病人的时候进入了平直的轨道,在被补充是从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冲下了顶峰,这会儿刚从水池里一并捞出来晾着。
“心脏......病?”裹着毯子的少女以一种迷茫的神情看向他。
“不是心脏病还能是啥,得亏你昏过去时摔得不严重,不然还得找个皮肤科大夫给你看看。”
不是车祸......那瞬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乱了,被护士们拽去换了身干净衣服之后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手机像个定时炸弹般在兜里振动起来,荧掏出来打开屏幕,里面提示的评论并不能称得上是善意。荧从某个故事里似乎听见了崩裂的声音,简直就像她自己被卷入了某种沉重的机器。
2022年2月11日,晴,中午12:30
荧向着一楼大厅后方的花园缓缓走去,稍远处,本来几乎一片绿色的苗圃一层层清晰起来,花墙后面,有一处玻璃做的小箱庭。
我们会在无数鲜花烂漫的日子里继续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