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67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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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第五人格 谢必安,范无咎
文集 杂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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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
8
2020-12-8 20:18
- 导读
- 范无咎哪里知道他在诈自己,还老老实实凑到近旁,羞的一双鹰眸再水灵些就能梨花儿带雨,吐字含糊一晃而过。“可我梦见我们是情人。”
谢必安愣住,眼尾飞红抿唇不语。
*世家无咎×不良必安
*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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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范无咎哪里知道他在诈自己,还老老实实凑到近旁,羞的一双鹰眸再水灵些就能梨花儿带雨,吐字含糊一晃而过。“可我梦见我们是情人。”
谢必安愣住,眼尾飞红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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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东街有个范无咎。
北街有个谢必安。
[二]
范无咎,东街一霸。
要说身世那就是坎坷,爹爹常年在外行商,手里拿着要命的银钱也被当成别人的营生,一场灭门后没名没分的女人怀着孩子走水路独自逃回南台,撑不过满月便撒手人寰。
襁褓里蹬着小腿哭奶吃的遗腹子接下了范家的重担,可一个奶娃娃要坐家主位,这哪成儿?
早都行将就木的表叔伯把范家老宅围的水泄不通,张嘴娃娃没娘闭嘴不好教养,是久居深堂的范老爷子板着脸往门口一站,手里木拐敲得铿锵作响。
“只要我还睁着眼,这过继的事儿……哪个都别想!”范老爷子腰挺得笔直,背起手眼神锐利,那副凶相险些叫奶娘扔了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没谁敢抱怨老不死的八十有三了还身体硬朗,悻悻探头都想瞧上一眼,然后范家的现任家主皱着个包子脸嚎啕大哭,挥舞两手给了他几巴掌不说,腿一抬尿出好几串儿水印。
“莫哭莫哭,咱娃娃可没错处。”
范老爷子笑没了眼睛,枯老的手掌搂着小孩喜庆的新衣裳,几句话说的斩钉截铁。“范家的娃娃没错处……没错处……好,就叫无咎!”
于是混世魔王得名范无咎,范家的东街再无宁日。
[三]
范无咎,混世魔王。
才会走就追着看门的大黄跑到临户,拿蒲扇把小侄子打的哇哇乱叫,个子高些要摇海棠花,颤巍巍站在树尖儿上张开手臂学喜鹊,惹得几个奶娘颠三倒四只会喊少爷。
范老爷子是沙场退下来的一杆枪,哪里能教出个文弱书生?
于是范无咎年纪渐长,觉得上房揭瓦没意思,变着花儿的打架,连北街也有所耳闻,几个纨绔子弟见了他,宁愿钻狗洞也不肯鼻青脸肿逃回去,偌大个天下……就没人治得了他。
然后范无咎撞见谢必安。
那是雪捏成白生生一个少年,十三四岁刚迎客的雏伎,连起伏难辨的曲线也带着青涩玲珑,他把长发搭在肩膀,掩去蝶骨露一弧玉色,眸子一斜,风情万种。
“谢谢谢谢必安?”
是范无咎叫嚣要北街的领头滚出来受死,也是范无咎把乱七八糟卷起的衣袖拽成平整,就差一句‘给小爷抬回家今晚就成亲’。“北街的谢必安?”
少年吃着枣儿,剩下几个都向后一抛,走过来干脆利落的握拳挥出,看似单薄的小拳头重重砸上无咎少爷的鼻梁,霎时间留下久违的一道淤紫。
光洁贝齿枕着唇红,纤纤眉梢斜飞入鬓,是天上星辰燃尽焰火,才待在他眸中清冷的只当作点缀,这般的谢必安瞧他一眼,声声清脆。“是我,如何?”
两人立时滚打在了一处。
那份凶劲儿活像要报上辈子的生死大仇,打的飞沙走石昏天暗地,东街旁户的混蛋公子哥兴奋的呼喝不停,瞪着北街游手好闲的跟班们摇手叫好。
“打他个小娘子学得会三从四德!”
但是平日里有哪个反了天敢和无咎少爷分清胜负高低?小少年打起架不要命,这气势立刻矮上三分落了下风,从你来我往变成范无咎结结实实的挨揍。
最后谢必安咬着血把他攒在地上,这个一身青紫半张脸肿成馒头,那个额边唇角鲜红色直往下滴,啪的一声,甜腥燥热。
“我听过你。”谢小娘子音轻语慢。“无咎少爷。”
范无咎不知哪儿生来的力气,一反身攥着他衣领换了个上下,跨坐在少年腰间单手握紧白皙的颈子,在冰冷的瞪视中俯下身,仔仔细细打量。
谢必安挣脱不得,大雪天平白无故开一朵红牡丹,范无咎看他好看,只当没擦净的污处脏了脸颊,哪知道是人又气又羞,要剜他双眼拿去喂狗。
“小爷怎么觉着……”范少爷犹不自知,再往下压上几分,红的更红白的更白,连耳边平息不下的低喘也分明入耳。“瞧你眼熟?”
谢必安啐他一脸血水。
[四]
谢必安放话同他结下梁子不死不休,范无咎只好绕开小侄子逃回范家老宅,左思右想记不起有过相逢,于是权当缘分,死活要和人家拜兄弟。
三大台珠宝请亲似的往北街街口一放,见了人只管叫嚣‘谢必安来喊小爷一声哥哥’,守了一日一夜谢必安闷不住了,趁他夜里瞌睡踹翻珠宝箱,紧接着两巴掌打的他晕头转向。
“该是我虚长你一岁,无咎哥哥——不知听的顺不顺耳?这些个银钱拿着寻花买酒去吧,还真当我是怕你南台范家不成?”
谢必安训他比范老爷子还凶,几句说完转身就走,但范无咎是谁?大丈夫能伸能屈,当即两手合持嗓子一清,厚着脸皮弯腰作揖。“必安哥哥,无咎有礼了!”
这一声吼得字正腔圆,也吼得白净少年目瞪口呆,幸亏是夜色正浓家户不醒,只有枣花树静悄悄别过一轮月亮,透枝杈洒落满樽晖酒。
“……你这人!”
范无咎倚着木箱发髻凌乱,偶来借月光晃过脸上两抹灰三寸红印,手势也错了笨拙的塞在胸前,好一副狼狈模样,谢必安瞧了又瞧,硬是被他气笑了。
“行了,走吧。”
他没法子,示意范无咎赶紧跟上,那人困傻了揉着眼睛问他去哪儿,谢必安没停步,领他穿过簌簌枣花,从长冬直行至盛夏。“你要睡在街上?这会儿回去怕要打死你呢……”
范无咎傻乎乎跟他走,没看见翻倒的金元宝枕着落花睡得香甜。
[五]
无咎少爷搬空了婶娘的嫁妆,晾在北街倒也没谁敢碰,是表叔让女人哭的心烦意乱,指使幺子捅给祖爷爷听听。
而范无咎这会儿在哪儿?被捡回去一夜好梦,第二天日上三竿睁开眼,谁见他都笑,连谢必安也装不出冷淡模样,传来传去只有一句话。
——“范无咎你给老子滚回来挨打!”
“我说有人要打死你呢。”谢必安笑起来眉目含春,像蝉鸣声摇落了满树枣花。“那箱子宝贝我差人守着了,这就送回去,你吃过饭再走,还能赶上学堂下午那一门,少挨些打。”
“小爷哪里怕过?”范无咎听他笑便觉得心神不宁,不情愿在刚拜的兄弟面前灰溜溜败走,逞强提议道。“横竖也是挨打,去他个劳什子学堂?走,必安哥哥,看够了风景再说!”
“不去学堂了?”
“……不去了!”
谢必安半掀着帘子靠在破旧柴门上,笑的身子直晃门也跟着吱呀成曲,他把范无咎吃空的那碗白粥往帘后一扔,没见半分怯懦。“悉听尊便。”
范无咎哪知道好哥哥藏着私心?
捞鱼打鸟玩的尽兴,傍晚回家差点儿被打断了腿,谢必安坐在墙头,手里一把青枣,他在堂里跪着,棍子落一下便干嚎一句,院里几只核,清脆的咬枣儿声不绝于耳。
他嚎到范老爷子打断了竹条,亲自拎他回房关禁闭才停,可怜兮兮背着手给自己上药,窗口的谢必安眯着眼逗他。“明日还去河岸吗?无咎弟弟?”
“去!怎么不去!”范无咎没过脑子便做出了权衡,谢必安张着口半晌未语,忽的嗤笑一声骂他傻子,细白的两手伸过来,剜下伤药仔仔细细覆上青痕。
“心这样死,哪日我若卖了你,怕是也不自知。”
谢必安语气轻巧,练武的薄茧覆满指尖,搔的范无咎昏昏欲睡,他隐约记得似乎是随口应了,然后有人叫他几声咎弟,便彻底陷进睡梦不省人事。
范无咎梦见一帘盛暑,闷热的连池塘都要沸腾生烟,他路经府衙,四下无人,忽然是谢必安走过来,手里拎着几壶酒。
这一个谢必安个子高些结实些,却还是白,清风翠柳似的干净,他推开门径直跨进院中,看见黑瘦的青年人赤着上身,把长刀舞的虎虎生威,汗珠都汇在颧骨,不禁风,摇摇欲坠。
“叶大娘送了只鸡我没收,你要想吃晚些他们带回来。”南台府衙的谢七爷把酒往桌上一扔,雷声正巧从天那边慌张滚走。“要下雨了,还练什么?”
黑瘦青年转过身,手臂一横逼得谢必安步下急退,刀尖儿险险削去几缕落发,没伤着来者分毫。
谢必安心下烦躁,冷脸训他没长进,范八爷也不开口,兀自扯他衣角去擦额上大汗淋漓,七爷绷不住了,又笑着训他别闹。
“连日是雨,我就这么一身儿衣裳了,叫我怎么出门查案?”
“咎弟的衣裳任凭七哥挑选。”范八爷靠的愈近,分明不合礼数,他二人只作不知,又各退一步似乎全无异样。“我给七哥都洗了,这总成吧。”
“说定了?”
“说定了。”
范无咎看过这一场梦,心道那黑瘦青年对谢七爷分明有意,夏日热的暧昧不明,他打了个寒颤,还在范家禁足,傍晚微风习习穿过堂院,平添几处清冷。
“咎弟?”
谢必安探他额头,范无咎心虚似的骤然一躲,谢必安也不在意,歪着头撑在窗栏,红润的唇吞吐不停。“我刚刚好像是做了个梦。”
他眼眸一转。“梦见我们是结拜兄弟。”
范无咎哪里知道他在诈自己,还老老实实凑到近旁,羞的一双鹰眸再水灵些就能梨花儿带雨,吐字含糊一晃而过。“可我梦见我们是情人。”
谢必安愣住,眼尾飞红抿唇不语。
[六]
细究范无咎因为逃学挨过的打,得数数老爷子书柜上到底有多少断鞭,可范无咎改没改?变本加厉,混的东街少了个纨绔,北街多了个少爷。
范老爷子只得叫沾亲带故的子侄小辈都守着宅门巷口,放话他范无咎能从天罗地网逃出去还要倒敬他一杯,无咎少爷当夜收拾细软翻上墙头,踩着瓦房枣树逃的不留声息。
老爷子给他气笑了,摆摆手说自己乐得清闲,好事儿的婶娘端着一壶醋暗讽他不学无术,话没说完被瞪的背脊发冷,搂着小儿子再不敢多嘴半句。
“先让我那长侄和他爹一起从奉春楼滚出来再说吧嫂嫂。”小姑姑吐着舌头做鬼脸,献宝似的把一卷画匆匆扯开。“爷爷您瞧瞧,人家北谢比他俊俏多了,是他缠着人家不放呢。”
画上谢必安确实俊俏,玉冠高束好一个翩翩公子,看了画隔壁的嫂嫂和婶娘挤眉弄眼,忙把闺女一推,小姑娘为难的左顾右盼,只得背书似的磕绊说道。
“同吃同住,浓情蜜意,怕不是郎才是女貌,勾的无咎叔叔神魂颠倒……”
又是个七嘴八舌念念叨叨,那边说当伎子的贪图钱财,这边说歌女所出没羞没臊,小姑娘不住摇头,前情叙过忘了下文,憋得小脸通红直咳嗽。
“你还知道回来?”
范老爷子中气十足一声怒吼,正对着房梁上的范无咎,他讪笑两声要往下爬,衣襟兜着的青枣先一个两个洒了满地。“回、回来吃酒……”
“跪下!”
范无咎说跪就跪,老爷子走到他面前,一把白胡子抖得厉害。“你早年丧亲我心疼你,别太出格我就当是人各有志,可是你玩男、男……范无咎!你当真和那个伎子有所纠缠?”
“是挺俊俏的,他娘早年在楼里当乐女,惹了宦门。”嫂嫂轻飘飘掀开往事。“您没听过?拖累到满门流放的那个谢氏。他呀,百家饭喂大的。”
“年纪轻轻纵情声色,毁了身子是小……”婶娘恶狠狠好似说起自家不成器的长子。“男生女相,不知道避讳,贴着无咎要图范家家财呢。”
“我早说北街那群混子没个好东西。”表叔慢悠悠把茶盏饮过一口。“爷爷,您再怎么宠他,也得狠狠心不是?”
范无咎一抬头,千夫所指。
他自知同谢必安清清白白,不过是都瞧着家主位才为那人招致嫉恨,可这些人又怎么敢说这些污言秽语、怎么敢将他的必安哥哥说成如此不堪?
“是,他们说的都是。但是祖爷爷,是我心许他。”范无咎心头火起,偏真就一字一句都应下来,不待老爷子大怒,拂开木拐首先冲至堂外,指着湍急的南台河高声喝道。
“祖爷爷,您别说他,您说我,我这就跳下去,免得脏了范家名声!”
“——无咎!”
范无咎往南台河一跳,谢必安追了下去。
[七]
南台河冷的冰寒刺骨。
谢必安瞧见河岸上好像满站着人,一个个衣着一统面孔皆无,只有桥头的范八爷,黑些瘦些,捕快服倒是穿的整整齐齐,挎着刀,刀入鞘。
“谢必安!老子用不着你同情!”
一声暴喝,把谢必安吓了个激灵。
范八爷双目圆睁,是怕眼里有泪不争气掉下来,顺他目光往前,谢七爷被拦在人群后,拼了命往这里赶,可那官门老爷却乘着轿摇着画扇,双唇一碰就是一句杀人偿命。
“是,杀人偿命,可范无咎杀的难道不是个畜生?尸位素餐、衣冠禽兽,天不收我替他收!”
范八爷把大晴天喊得风摇雨动,喊得南台水黑沉沉冲上河堤,同僚怒不敢言,邻里垂泪未语,只有围观者仍好端端坐看一场猴戏,官路上多有泥泞,竟也没湿了衣角。
“七哥。”范无咎要他活着。“我不后悔。”
然后范八爷转身没入滚滚江河,大雨打上桥头纸伞脱手,谢七爷绝望的唤声咎弟,一晌白缠上腰牌,往水里沉,拉扯着从这头浮向那头。
谢必安梦里惊醒,水捞出来似的满身冷汗,他打着抖爬下床,走出门看见烈阳正盛,范无咎蹲在河岸拧衣裳,双手用力一股水,鞋尖溅的湿透。
“你干嘛跳河?”谢必安跌跌撞撞冲过去推的他向后一仰,喉咙哑的厉害,几乎是语无伦次。“你让他们骂我、骂就骂了,你干嘛跳河?!”
“你不会水,又干嘛跟下来?”范无咎撑在地上抓了一手草泥,边洗手边咬牙切齿骂婶娘,到嘴边全成了抱怨。“小爷我借水跑路不是第一次了,这么大个人还能淹死不成……”
“淹死你算了!”
谢必安胸膛里塞了一捧冰,这会儿才化干净冻得肚腹生疼,他湿着眼睛往木屋走,砰一声把门摔上,范无咎追进来小心翼翼瞧他,没憋住又接着抱怨道。
“祖爷爷也是,听风就是雨,不知道哪儿来的几句闲话,明明、明明我们这是再清白不过的兄弟情……”
“可我以为我们是情人。”
谢必安把他惊成了木头,坐在床上轻踢一脚,他没站住前跌几步,然后是冰凉的手指顺他眉眼行至唇畔,俯下身许一个生涩又不安的亲吻。
“兄弟会做这种事吗?”
谢必安悄声问他。
是刚打下来的新枣连着花蒂,贴上唇缝濡一丝甘甜,舌尖喉线吞入星辰,星辰燃着了火焰,玩笑话当不得真、痴情人当不得真,被那火焰埋没付之一炬。
范无咎跨上床,逼他在墙角,用些力气把白生生的脸颊别过来,他总算明晓不是污物不是气恼,是大雪天开了红牡丹,颤巍巍欲要人采。
“……嗯?说情话的是你,怎么这会儿又怕了?”
“我哪里怕。我是冷,你抱着我。”
未撑起鸳鸯红帐,少一杆如意金称,三书六礼也断不能写二人名姓,可谢必安不怨他欲念匆忙,亲自拆发鬓解衣裳,恍惚听闻窗外风来的愈急,垂柳点落蝉鸣阵阵,而后悄然无息。
天被地枕,向水为盟。
他们没说今生今世。
范无咎给他擦身,自己热的晕晕沉沉,好像梦见的还是一帘盛暑,谢七爷举着书卷蜷在座椅中,偶然瞥见桌上放着范无咎的佩刀,他才起身,范八爷已经跨进他房间,如入无人之境。
“这事儿我会摆平,与你无关。”
八爷拎起佩刀这就要走,听见谢必安把桌子敲得嘭的一声,他没转身也知道七哥气急了,可他还是要走,谢七爷不挽留,看着他踏出门轻手轻脚拢上帘子,好半晌寂静无声。
东街的范八爷想练武,练得一拳打在墙头上枣花簌簌,北街的谢七爷想读书,读得书卷也七零八碎狼藉满屋。
范无咎猛地坐起身,从梦中抽身太快,一时间分不清楚今夕何夕,谢必安叫他吵醒了,有些累直不起身,只伸一双玉臂抹去他眉间折痕。“做噩梦了?”
范无咎可没说那二人是怎么死也不肯互通情愫的,他顺着谢必安的力度躺下来,吻白雪似的一截儿腕子,吻进掌心,湿漉漉带着欢喜。
“是做了梦。”
“梦见我们上辈子就在一起。”
[八]
跳河前规规矩矩两个人,回来时候手牵着手五指相合,范老爷子上一刻还在训那些个妯娌长舌碎嘴,下一刻就瞪着眼险些背过气去。
“你你你、你?!——我病危了、病危了!”
老爷子说倒就倒,把一众小辈吓得七手八脚都去扶,他偷眼一瞧看见范无咎自知理亏才不上前,喘着粗气把表叔们推了个跟头。“滚!都给老子滚!”
谁在老爷子生气的当口火上浇油那是傻子,一盏茶喝不完满庭的表亲走了个干净,范无咎不待他再骂,前走两步袍子一撩,当当正正跪在了堂前。
“……你呀你。”范老爷子心想这要不是根独苗苗今天非打死他才成,他在空旷的厅堂中叹一口气,说的老迈说的语重心长也说的苍凉。“范无咎,你要还想祖爷爷活着,就和他断了。”
“孙儿不孝,对不住您。”范无咎自知逃学闯祸都是小事,他与必安传出去那就是天塌下来砸烂了门楣,可这些他都担着,宁死也要担着。“唯独要孙儿不爱必安,不成。”
“混账!”范老爷子把铁杖头的木拐扬起来重重挥落,打上肩背一声闷响晕开整片青黑,范无咎硬吃了几杖没躲,两手连撕带拽把衣服脱了,目光执拗明亮的恍如日影。
“十七年养育之恩,无咎自知偿还不得,可我与必安用情至深,心中再无旁物。”范无咎向着高堂三叩,权当慰藉。“反正也是剜心剖骨,您打死我吧。”
“无咎……”谢必安看他赤着一身伤早已经忍不得情愫,三两步上前双膝一矮,是木拐往地面儿上落的有力,才拦住他没叫真的跪下去。
“我担不起你一跪。”范老爷子劝不住了,冷眼扫过庭院里海棠花落满斑斑日影,门楣清冷,连只燕子也不肯成双成对。“范家该有这一劫哟……”
老爷子不叫人扶,一辈子堂堂正正挺着背脊,这会儿老的全依仗木拐,一步一晃孤零零回去内室,范无咎垂着头不肯起,谢必安还以为他伤着,急忙揽他上自己肩头。
“怎么?疼?”
“……我给范家绝后了,我该跪。”
“那我陪你。”
谢必安是真敢用劲儿,膝盖撞上石地听着都是天摇地动,范无咎受惊似的蹦起来,牵扯到肩膀的伤疼的呲牙咧嘴,他顾不上自己,把谢必安拖进椅子,伸手要撩衣袍看他伤势。
“怎么不跪了?”谢必安逗他。
范无咎支支吾吾说不得话,他到底没真鲁莽的叫心上人宽衣解带,蹲在那儿搓热了手掌揉他膝头,好半天才开口,话里带着犹疑,又逐渐坚定起来。
“我们离开南台吧。”他眸子晶亮,映在谢必安眼中状若星辰。“等祖爷爷百年,我们离开南台,像我爹爹那样,闯他个海阔天高!”
“好。”谢必安等了十八年等到范无咎,不差这数月的亲昵。“我们一起,闯他个海阔天高。”
[九]
他们离开南台那天不出意外的路宿荒野,到底是少年人背井离乡,谢必安睡不踏实,又做了梦,梦见有人白衣白发白纸伞,把一丈红绳扔上枣花树。
谢必安知道他杀了地方要员无处可逃,知道他闯私宅逼知府改案上报朝廷,也知道他一夜白头,落着枣花像是落着雪,偶来瞧上一眼,只望向南台桥岸。
知道他口中念得是无咎无咎。
谢必安惊醒才发觉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他顾不得已是夜深,缠着范无咎的腰身不肯放手,十七岁的无咎少爷叫他弄醒了不知所措,压下声音温柔的哄他。
“没事儿,我在这儿呢。”
“你可别比我先走了。”谢必安强迫自己抬起头,黑黝黝的长发铺满中衣,咬着牙威胁道。“不然、不然我就再去寻一个能撑住的。”
范无咎只觉得他好看,眉和眼都好看的不行,听他这么说脑袋里空白一片又急又恼,哪知道自己劝的什么胡话。“可要是百年了你还这么好看,小爷我硬不起来可怎么办?”
“范无咎!”
温香软玉破涕为笑,训他一句没出息。
[十]
“月解秋岚晖满樽,新炉煨酒去年人。
不问南台自别日,半壶山雪半壶君。“
——“必安绝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