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ius迈入宽阔的门厅，随手解下外面披着的短斗篷搭在椅背上，立马有伺候在一边的色雷斯奴隶上前，将其妥妥帖帖地收拾好。

Regulus坐在他对面，那把椅子通常是他们母亲的座位，扶手雕刻着棕叶与玫瑰花饰，顶上还有宙斯的格言。他手里捧着书，膝盖上搭着一条羊毛毡子，古旧的纸草散发出焦糖的气息。他停下了阅读，因为他哥哥啜饮冰葡萄酒时所发出的粗鲁声音而皱眉。

“你的举止一点也不符合你高贵的身份。”

Regulus不无责备地说道。Sirius抬起头睨他一眼，手指仍旧把玩着腰带上的金叶子。雷古勒斯今年十二岁了，还未曾上过竞技场，他的弟弟相比同龄的男孩仍旧略嫌瘦弱，Sirius时常怀疑以他的个子是否能举得动一杆标枪。他看着他就像看着被忒修斯留在荒岛上的阿里阿德涅，她作为权力的祭品，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来自穹宇彼端神明的桎梏。

“当你沉浸于更加庞大的喜悦中时，譬如一场战争的胜利——往往是不会那么在乎礼仪的。”

Sirius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摇晃着杯中的残酒，脸颊染上夕彩般的薄红。他知道Regulus听不懂这些，鉴于王和王后愈发紧张的关系，奥赖恩决意等过了这个冬天就把Regulus送去雅典上学。雅典，他在心中嗤笑，那些耽于酒色和靡靡之音的老头子能教会他什么，他们觊觎男孩的肉体，却像刻耳柏洛斯守护冥界大门一样守护着自己的智慧，不肯慷慨地将它们传授给年轻人。

“不会有战争的，我们付出代价就是为了避免它。”Regulus静静地说，鸽灰色瞳孔里倒映出被窗棂割碎的金光。

“会的。”Sirius没有心情和他进行一场辩论，他站起来向卧室走去，把Regulus远远地抛在身后，“你就好好呆在雅典，看你哥哥用篝火点燃帕特农的祭坛吧！”

棕榈叶覆盖在他的脸上。

此方乃是比巴比伦更要遥远的国度，清越的激流自油绿密林的缝隙间倾泻而下，战象上坐着高颧骨的国王，兽的巨足轻而易举地碾碎人的肋骨。两军如河流汇聚，不同语言的战歌间杂金属交击的声音于同一片天空下响起。

黑鹫掠过苍茫大地，他发现自己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敌军中的某一点去。孤军深入乃兵之大忌，然而前有不得不退之敌，亦有不得不杀之人。他听见战马凄厉的嘶鸣撕裂烟云，一只短戈刺中了它的眼睛。粉紫的暮色自那之后透出来，沉沉笼罩绵延于西方的山脊。

他没有时间为老友痛惜，河边湿软的泥土减缓了坠落的冲击力，但他的铠甲仍旧因此碎裂，人涌上来将他层层围住。胸腔盈满铁锈味的空气，他发出歌唱般的狂笑，在狄俄尼索斯旧典里野兽的咆哮本身便意味着欢歌。他不再为胜利祭祀，于是白臂的雅典娜亦未曾降临战场，将他如从前一般揽于怀中。金星自地平线浮起，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长矛向阿芙洛狄忒掷去。

雅辛托斯石金的塑像指出星座偏差，立时有箭雨种进他身体，从少年的血泊中长出根枝妍丽的花朵，被西风之神吹落，垂在水银色如镜的湖面上。

Regulus自梦中醒来，迷离的哀愁如同雅典九月湿润的雨后空气。夜风向他送来南方爱琴海的低语，而梦中的故乡则在更遥远的北地。

他最后一次见到Sirius也是在雅典，彼时远征军尚未越过底格里斯河，所有人便以为故事写到了尾声，哪知这里才是宏愿的开始。他看见Sirius骑在马上，戴红鬃的头盔，他面容俊美若神祇，灵魂的温度却是人类独有的滚烫。阿波罗的神谕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头顶。

他回过头来，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Regulus并不能确定Sirius是否真的在看他，或许他只是在看来时的路，看他手下的山与石。人们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雅典便是智慧与繁荣的顶点，直到琉璃色海洋载着波斯的奇珍异宝出现在他们面前才晓得有更远的天与地。

纵然有些人选择离开，有些人却依旧选择留下来。

Regulus披衣走到室外，赫卡忒用双手掬起一捧繁星撒向天幕。阿尔忒弥斯收起了她的猎弓。年轻的祭祀将长明灯放在石像前，阿喀琉斯凝固在被射中脚踵的一瞬间，金红的火光映亮了末路英雄的面庞。壁上彩绘鲜活起来，流动墨线勾勒出爱俄尔卡斯妇女的泪水，以及阿尔戈号初次的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