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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月亮被云层遮掩，漆黑的天空中只能隐约可见几粒闪着微光的星子。
枫原万叶孤身一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内，他的鞋子踩在青石铺成的路面上，发出钝感的声音。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冷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安然陷入梦乡的时刻，小巷里却有一家店铺亮着灯，就是像是白纸沾染上的一点墨迹，格外显眼。
万叶在那家店铺前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店名——万事屋，普通却直白，一眼就能知道这家店铺是做什么生意的。所谓万事屋，便是只要提出要求，给出报偿，店主便会完成你的一切要求，无论你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万叶在店前沉思了许久，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走了进去。

店铺比从外面看起来大了许多。
进门的右手边是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展示柜，用璃月运来的优质却砂木制成，柜身雕琢有精美的纹饰，让人一眼就会不禁感慨这木柜的华贵。但第二眼，便会看见柜格中不仅摆放有色泽上成的璃月瓷器、精心修剪的稻妻盆景、精巧细致的枫丹钟摆这些符合木柜气质的摆件，更是有模样古怪的面具、可爱柔软的玩偶、颜色艳丽的羽球这样略显稚趣的物品。令人不禁怀疑，店主人的脑回路该是多么清奇。
而左手边东西就比较多了，被一道屏风划分为两部分。靠近门的那块地方放着两张暗色的沙发，沙发之间是一张用杉木制成的茶几，想来是会客的区域。屏风的另外一侧是一面巨大的书柜，摆放着来自不同地方的书籍，万叶大致扫了两眼，看见其中有许多难以搜寻的孤本。书柜的靠近屏风的那一侧放着一张懒人沙发，做成了风史莱姆的模样，而里面躺着一只看起来像是小精灵的白发玩偶。
对着大门的是店铺的柜台，上面零乱地放着一些东西，有堆叠的书籍、小巧的公仔、甚至是漂亮的风筝，而一位有着金色短发的少女正静静地站在柜台内侧。
“你好，不知名的客人，我是万事屋的主人，荧。”少女见他到来，用清脆的嗓音说道，“请问您为寻求何物而来？”
“在下名为枫原万叶，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浪人。”万叶温和地自我介绍，“也是一个......吸血鬼。”
荧对于他的身份并没有反应，少女依旧用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以店主的身份，尽职尽责地听着顾客的话语。
“至于目的......”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后试探着问道：“能否听在下说一个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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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进了万叶住的小院。
万叶那会儿正在房中看书。这本书记述了一个令人悲伤的故事，他看着心中难以抑制的有些郁结，于是就转头望了一眼天空。围墙很高，万叶只能看到那被圈出的一角蔚蓝，有纯白的云缓慢地飘过，也有鸟雀飞快地掠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心情明朗了不少。
正准备收回视线继续读书时，他突然被围墙一角的景象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有着一头棕红色的头发，略显散乱地在颈后形成一个狼尾。他随意地坐在高耸的围墙之上，一条腿曲在身前，一条腿垂下来晃荡着。那双森绿色的眼睛原本懒散地望着不知何处，但似乎注意到了万叶的视线，于是回望了过来。在看见万叶后，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向万叶挥了挥手。

是绿眼睛的小狐狸。

万叶被自己失礼的想法惊到，赶忙收拾思绪对墙上的少年点头致意。而那个少年则像是突然来了兴趣，从墙头纵身跃下，向他走来。
有轻柔的风吹来，像是那少年带过来的一般，万叶在风中闻见了青草的气息、花朵的芬芳还有......还有很多他不曾知晓并且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晓的味道。
携风而来的少年站在万叶房间外的走道前，双手叉着腰，声音带着少年气的清朗，他对万叶说：“这里，马上就有人要死了。”
话音刚落，万叶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家仆急匆匆地跑来，声音焦急又慌乱：“不好了，少爷！老爷他......他快不行了！”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家仆像是没有看见那位少年一般，万叶此刻只觉得一道霹雳劈到了头顶，他慌乱地扔下书，甚至没有再和少年说一句话，跟随着家仆匆忙地跑向父亲的居室。
而那名少年伸手捡起万叶丢下的书看了看，嘀咕着：“好吧，不是我喜欢看的类型呢。”说罢将书合起，放回桌上，慢悠悠地踱步向万叶离开的方向走去。

少年到的时候，枫原家主已经合上了双眼。
老人的床榻周围围坐着一圈人，都低垂着头哀哀哭泣。而万叶则跪坐在枫原家主的身边，留给少年一个悲戚的背影。
少年没有理会这些悲伤的人，只是旁若无人地向枫原家主的床榻走去，而周围的人似乎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站到万叶的身边，然后向死去多时的男人伸出手。
“你在做什么？”身侧传来万叶警惕又戒备的声音，他似乎想要抓住少年伸出的手，但却抓了一个空。
周围的人听见万叶发声，都惊疑不定地望向他，其中一个资格较老的家仆颤颤巍巍地问道：“少爷，你在和谁说话？”
万叶皱了皱眉，目光困惑地先是落在了发问的老人身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后看向了那个少年。只见少年伸出食指，置于唇前，他嘴角带笑，绿眼睛微微弯起，轻轻地发出一个气音：“嘘。”万叶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垂下眼帘：“没什么。”

这场始料未及的闹剧过后，少年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他向枫原家主伸出手，那只手在万叶惊诧的眼神里伸入了男人的躯体内，一个虚幻的身影被缓慢地拉了出来，那是万叶的父亲、枫原家的家主。
与此同时，一扇门在万叶面前缓缓打开，他抬起头向门内看去，枫红色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一片寂寥的虚无。
父亲的虚影站在门前看着万叶，他没有说话，或许也是说不了话。但那眼神十分悲伤，让万叶想起父亲死去时看向他的也是同样的眼神，他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其中包含的意思。
万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
“你该走了。”万叶听见少年这么说，那声音无悲无喜，平静又冷漠。
父亲叹了一口气，转身走进了那扇大门。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那片虚无中，而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悄然压上万叶的脊梁。
父亲的眼神再一次在脑海中明晰起来。
万叶抬起头，四下望去，恍然间觉得，这座宅子怎么能这么空荡、这么庞大，又这么逼仄、这么狭小。难以言喻的压抑似乎剥夺了他的呼吸，于是万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这并没有任何作用。

这一刻，他明白了那个眼神。

少年做完这一切后却并没有离开，他坐到万叶的身边，撑着头看向他。
“父亲去了哪里？”少年听见万叶轻轻地问。
“哎呀，明知故问。”他带着笑意回答，“人死了，灵魂当然会去地府啦。”
“所以，你是死神吗？”
“是啊。”少年轻快地回答，“我是死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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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名字叫鹿野院平藏，是一个死神。这是万叶对这个少年的全部了解。

自从那一天后，枫原家似乎成了他的一个据点，但这件事情只有万叶一个人知道，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死神来的并不是很频繁，但是每次过来必定带一些小玩意儿。比如说，在万叶正式接任枫原家家主那一天，他带过来了一本小说。
“你看得那本有些枯燥了，我的这本有趣！”他把书递到万叶面前，万叶看了一眼，书名是《田中侦探奇闻录》。
“抱歉，在下大概并没有时间去翻阅这本书了。”万叶说，他甚至连父亲去世前在看的那本书也没有看完。
“哎呀，那真可惜。”死神说，但还是把那本书放到堆叠在万叶桌上的卷宗的旁边。

第二次他带过来的，是一只有着漂亮花纹的风车。
风车，万叶心里默念了这两个字一遍。他从前没有见过，也从来不曾知道的东西。
“你不知道吗？”万叶想起死神听到自己对他手里的东西一无所知时那副惊讶的表情。那时的他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少年，因惊讶而睁大的森绿色眼瞳纯净又剔透，万叶找不出任何形容物足以去将其类比。
他摇了摇头。死神说：“那好吧，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玩。”说着，他将风车放到离嘴唇有一段距离的位置，然后吹了一口气。风车开始转动起来，扇面上的花纹也随之旋转，花纹的虚影组成了一个漂亮的图案，映入万叶愣怔的眼瞳之中。
“来试试。”死神把风车递给他，万叶接了过来，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迟疑地吹了一口气，但是风车只是十分敷衍地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像刚才那样转起来，这让他有些沮丧。
“哎呀，你吹得太轻了，用力一点。”
于是万叶又用力吹了一口气。
这回风车“唰唰”转了起来，四片扇面快速地转动，万叶恍然地感觉到有风向他吹来，而手中的风车被这阵风卷着不停地转动、不停地转动，渐渐地一个他未曾谋面但向往已久的世界就这样在他周围以风车为中心慢慢地构成。
他听见了孩童的嬉闹，他们举着风车蹦蹦跳跳地从他身边跑过，领头那个大声嚷嚷着第一名的奖励，后头那几个听了更卖力的追了上去；他闻见了清甜的花香，头戴花环的少女羞怯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而青年正将一只新编的风车递到她手中，嘴里说着关于海誓山盟的话语；他看见了绿眼睛的少年坐在山崖边望着另一头的他，眼中倒映出的是他手中那只不停旋转的风车，还有他身后的喧嚣繁华。
很漂亮，他想，轻轻地笑了。自从父亲去世，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谢谢你，平藏。”

第三次是一只风筝，但是因为万叶实在没时间，他只好作罢。
第四次他教会了万叶折千纸鹤，五颜六色的纸张变成了一只只五彩缤纷的纸鹤，被万叶收在匣子里，放在床头。
下一次，他会带来什么新的东西呢？万叶不禁有一些期待。

一个无眠的深夜，万叶刚刚处理完当天的事务，正准备休息。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漆黑的夜里，万叶看不见来人的脸，却知道对方是谁。
他跟着对方爬上了屋顶，期间因为摸黑差点摔下去，幸好对方牢牢地抓住了他。他们站在屋顶上，有夜风带着一点凉意吹过。
一开始只有沉默，随着一点火光闪过，一声尖啸打破了夜的寂静。然后，万叶看见一朵又一朵绚丽的烟花在黯淡的夜空炸开，它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万叶身侧之人的脸。那人森绿色的眼瞳中映出了烟花的模样，嘴角勾起，很开心的样子。
五颜六色的烟花盛放在天际，少年将万叶曾经只能远远窥见的场景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呆呆地看着，看着绚丽的焰火，看着快乐的少年，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笑容。
如此的近、如此的美丽。他在心中感叹。
转瞬即逝的光芒印在了万叶的眼中，而那一夜美丽的烟火以及那个有着绿色眼眸的少年也印入了万叶的心底。

过了几天，万叶突然听见宅子门口传来喧闹的声音。
他过去一瞧，只见管家森田正和一个少年对峙。那个少年双手插着腰，森绿色的眼睛此刻正瞪着，像极了一只气急的小狐狸。
“都说了，我是你们家主的朋友。”
“什么朋友？我们家主非要事基本闭门不出，哪里来认识你这么个朋友？”
“哎，你们家主现在就在你身后，你去问问他，我是不是他朋友？”
听了这话，万叶无奈地笑着走上前，温声说道：“森田叔，他确实是我的朋友。”
打发走了森田，万叶带着平藏进了宅子，一边走，一边询问：“以前那样不挺好的？没有人会为难你。”
“确实，但是我昨天仔细想了想，觉得不行。”
“嗯？什么不行？”
“我觉得我没名没分！”
万叶听了这话忍不出笑出了声：“那么你想怎么办呢？”
平藏快步走到万叶身前，一边倒退着走，一边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不是每次来都要送你个东西吗？”
“是这样没错。”
“那今天，我就送你——”平藏故意拖长了音调，伸出手比了个“一”的手势，“送你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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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想要我帮你寻找这位死神吗？”在故事的间隙，荧发出了提问。
此刻，他们坐在门口的沙发里。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简单的白瓷茶具和几碟茶点，荧正井然有序地沏着茶。温具、置茶、冲泡、倒茶、奉茶，每一个动作她都做得熟练优雅，看着就令人身心舒畅。
“并不是。”万叶接过茶杯，细细品了一口，茶叶的醇香在唇齿间绽开，他忍不住点了点头，“好茶。”
“派蒙闻到了好吃的东西的味道！”一道俏皮可爱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一个白色的物体唰地一声从万叶眼前闪过，随后万叶便看见本以为是玩偶的白发生物出现在了荧的身边，抱着从茶几上拿去的茶点津津有味的吃着。
“她是派蒙，我的伙伴，是一只精灵。”荧有些无奈地解释，“你作为血族，应该不会对其他非人类的存在感到吃惊吧？”
“当然不会。”
“那就好。”荧说，“话又说回来，我有一点疑惑。”
“请说。”
“从你刚才讲述的故事来看，你原本应该是一个人类。”
“是这样没错。”
“那么，是什么让你从一个人类变成血族的呢？”
万叶叹了一口气，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他痛苦的画面，他闭了闭眼，哑声说道：“那是一个......哪怕是时隔多年的现在，如非必要，在下便不愿去回想的回忆。”
“那是在下第一次见到除了平藏之外的非人类。他是一只吸血鬼……在下永远记得那双猩红色的眼睛。”
“他屠杀了……枫原家满门，每一个在枫原家的人都没有逃脱他的魔爪。但，不知为何，在下成为了吸血鬼，然后——”

“——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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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叶觉得自己仿佛死过一次。不，他确实死了，死亡带来的恐惧依旧停留在他的心中。他见证过死亡，因此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那此刻的他，是什么呢？

醒来时，万叶看见了那个森绿色眼睛的少年。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前是一堆熄灭的柴火，阳光穿过树叶洒落在他的身上，看起来宁静又美好。他低着头翻看一卷长长的卷宗，眼神无悲无喜。那卷卷宗长得垂到了地上，卷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万叶在其中看见了好多个熟悉的名字。他猛地坐起身，颤抖着呼吸，呆呆地望着那写满他熟悉姓名的纸面，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你醒了。”平藏转过头看向他，平静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很遗憾，昨天晚上是他们的死期。”

回忆被血色渲染成猩红，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让人忍不住想要呕吐，耳边不断回荡着某人的哭叫，那声音凄厉，又慢慢地微弱下去直至彻底无声。
闪着寒光的刀身没入了谁的身体，而他握着刀柄的双手颤抖不已。对方似乎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后他感到一股巨力砸向他柔软的腹部，他被踢飞了出去，后脑重重地砸上坚硬的墙壁，痛得嗡嗡直叫。
怪物向他扑来，他拔出怀中的匕首想要反击，却毫无作用。他被压在地上，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破了他的脖颈，血液从伤口处不断被摄取。万叶只觉得浑身绵软，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他不甘又无力地缓缓闭上了眼。
逐渐凝滞的思维里，唯有怒火如此清晰地燃烧着、蔓延着，最后把什么快要熄灭的东西点亮了。于是，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瞳孔是如火焰一般烧灼的红色。那是他的愤怒，也是他不再为人的证明。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平藏一边卷起卷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在这一刻，死神对于生命的冷漠从未如此的明晰，但万叶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了。
“那个......怪物，他去哪里了？”万叶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似乎是在咀嚼着那喷薄而出的恨意。
“死了。”平藏回答，语气平缓，毫无波澜。
万叶沉默了。那无处发泄的恨意像是被倒塞回了躯体中，心中郁闷又滞涩。他躺回树叶堆叠的叶垛上，望着树木间显露的那一点蓝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或许是太多太多的悲伤、太多太多的愤怒、太多太多的悔恨、太多太多的迷茫......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用面部，去显露出这份郁结在心的感觉。
“我不知道。”万叶茫然又悲切地说，“我不能回去了吧？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没错，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只吸血鬼了。”

他想起森田叔昨天晚上叮嘱他早些就寝，他想起看着他长大的老家仆总是会偷偷塞他些他爱吃的糕点，他想起曾见过两个帮佣的女孩说说笑笑地在阳光下的庭院走过，他想起他手边总是会有一杯温度刚好的茶，他想起他累得睡过去时身上多出的披挂......他想起了很多很多。这些曾经是他的负累，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却也是他的牵挂，支撑着他在这条未知的路上前行。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随他远去，他认定的日常都烟消云散，困于囚笼的他如今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家、没有等待他的人，甚至连复仇的目标都失去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万叶问着自己，他的声音沙哑又迷茫，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而平藏则坐到了他的身边，撑着头看着他，一如那日在父亲的床榻前。
“那怪物是怎么死的？”他问他，“要如何杀死一只吸血鬼？”
“你们从晚上打到了白天，你把他踹到了阳光下。”平藏眨着森绿的眼睛，身体左右晃了几下，“然后，‘唰啦唰啦’他就被烧成灰啦。”
“但是这个方法对你没用哦。”他补充道，“你真的很特别，可以看见死神形态的我，变成吸血鬼后又不怕阳光。哇，好神奇！”
“所以我对你充满了好奇！你为什么如此特殊？”平藏侧过头，有风穿林而过，吹起他的额发，他弯了弯森绿的眼，语气轻快地说，“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了，要不要和我来一场浪漫的旅行？”

望着那双澄澈的眼，万叶恍然间想起了因为突遭巨变而不慎遗落的回忆。
未曾翻开的小说、不停旋转的风车、不曾放飞的风筝、床头装着千纸鹤的匣子......还有，那一夜绚丽的烟火和那双映出烟火的绿色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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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
他们走得十分随性。非人拥有比常人更加漫长的时光，所以他们不用担心时间的问题。

他们去过繁荣昌盛的港口。
那里有一家名为“万民堂”的食馆，店里的掌勺是一名活泼开朗的少女，据传她是百年一遇的料理天才，手艺极佳。
少女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听说二人来自外乡，又亲切地送了他们几碟秘制的小菜。万民堂的菜品美味可口，特别是那几碟秘制的小菜，味道新奇特别，令人回味无穷。
于是，平藏好奇地问了少女小菜的做法。该说不愧是天才，用料就是大胆，甚至是有些恐怖。万叶听了露出了营业的微笑，而平藏对此不禁表示：“有趣，有趣。厉害，厉害。”

他们到过自由随性的城邦。
被热情的居民拉去了一家叫做“天使的馈赠”的酒馆，据说是赫赫有名的晨曦酒庄名下的产业。
酒馆里还有一位身披绿色披风的少年诗人在吟唱，他的歌声舒缓又悠扬，像是吹拂过这座自由城邦的风，令人不禁沉浸其中。
一曲唱罢，他收获无数掌声，致礼落座。刚好就坐到了两人身边，平藏兴致勃勃地向他搭话，夸赞他的歌声。
“我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吟游诗人。”他拨弄了两下琴弦，语气神秘又自信。
美酒被端上了桌，吟游诗人一下子丢了刚才的矜持，拉着两人痛饮。但是万叶不胜酒力，才喝了一口便晕晕乎乎的倒下了。第二天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被平藏一顿嘲笑。

他们还攀爬过极寒高耸的雪山。
“你听说过吗？”在刚踏入雪山的时候，平藏压低了嗓音，缓慢而神秘地说着，“很久以前，发生在雪山上的午夜凶铃事件......”
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遇见了正在作画的白衣少年，他有着人类的外形，但万叶总觉得他并不是。浅金色头发的少年专注而安静地在画布上涂抹着，像是没有看见二人一般。只是在二人准备继续沿着山路往上走的时候，淡漠地说了一句：“快下雪了。”
“谢啦，这位小哥。”平藏笑嘻嘻地回应，“放心吧，我看过了，今天这座雪山中没有人会死。”

“他是个人造人。”平藏告诉万叶，后者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森绿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万叶枫红色的眼瞳，轻而冷漠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万叶，你不恨非人吗？”
天空一如那位白衣少年所言，下起了飘飞的雪。雪花零零落落地洒下，沾到了两人的头发上。万叶抬手替平藏拂去，眼中是可以融化雪的温柔。
“不恨。”他回答，回望进平藏冰冷的眼中，声音温和，“不如说我为什么要恨？杀死我族人的只是那一个非人而已。他死了，那哪怕我的恨意无法因此消解，也绝不会牵连到其他人身上。因为，这并不是他们做的呀。”
平藏沉默着，眼睛依旧看着他，但眼神却像是被万叶捂化的冰，缓慢柔和下来，逐渐从非人的死神变回了万叶熟知的、他的平藏。
“在与你旅行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景色之后，我不会让过去捂住我的双眼了。我会记住那惨烈的记忆，但同时我也会追寻新的人生，一个不被回忆遮蔽的、独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万叶温柔地看着平藏，眼神中透露出了对未来的向往，他在纷飞的雪中对平藏发出邀请，“我想和平藏一起继续旅行，走过更多的地方、看遍更多的景色、认识更多的人。”

风带着雪在寂静的山谷中涌动，那声响似乎与两人此刻的心跳声重合在了一起。
砰砰——砰砰——

“——可以吗，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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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白发的小精灵兴奋地拍了一下手，星空色的眼睛亮晶晶地，“好浪漫！”
一旁的荧也露出了“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吗”的表情。
万叶却没有如另外两人想象的那样露出羞涩或者幸福的表情，反而变得落寞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杯盏里的残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如果他真的只当我是朋友就好了。”
“啊？”派蒙困惑地眨了眨眼，“原来万叶你真的只把他当朋友啊......我看你的形容，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我确实喜欢他。”万叶叹息一般地说，他的神色淡然，但眼神隐忍着悲伤。
派蒙张了张嘴，想要对万叶说些什么，但荧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金发的少女抬手给万叶又添了一杯热茶，放到他眼前。
“谢谢。”万叶低声道谢，抿了一口茶，随后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派蒙不安地看着万叶，几欲开口打破这僵硬的气氛，但最终都被荧塞得的茶点堵了回去。

在茶重新温过一回之后，万叶终于开口了。
“我喜欢他，我知道他也喜欢我，所以我打算去和他告白。”万叶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但是，有人找了过来。”

“是平藏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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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和初遇平藏时一般无二的好。
阳光轻柔地洒下，白云缓慢的飘，微风轻抚大地，鸟雀掠过天际。
万叶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他要向平藏表白。
就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万叶见到了她。

“你就是枫原万叶？”
短发的女人站在了万叶的面前，她深深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莫大的哀伤。
“正是在下，请问小姐您是？”
万叶觉得女人有些面善，却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于是礼貌地发问。
“我是平藏的姐姐，鹿野奈奈。”女人回答，她顿了一顿，语气沉重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平藏？”
“是，我喜欢他。”万叶郑重地回应道。此刻，他非常的紧张，手心都沁出了冷汗，但他望向鹿野奈奈的眼神却格外坚定。万叶的大脑在这一刻涌现出了无数纷乱复杂的想法，但最终都汇聚为唯一的信念——他要和平藏在一起。
鹿野奈奈的神情更加悲伤，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告诉他，也不要让他说出口。不然……他会‘死’的。”
“什么？”
“死神是不能爱上外族人的，这是规矩。”鹿野奈奈低垂下眼，声音哀伤，“一旦爱上，他便会强制拉回地府，洗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就如同曾经的他死去了一般。”

他的信念被这一句话击溃了。
万叶怔怔地看着鹿野奈奈，张了张颤抖的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鹿野奈奈站在原地，同样也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着。

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愿，都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烟消云散。
至少平藏可以一直在他身边，至少平藏不会忘记他。
那么，就这样埋葬这份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意，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哦呀，老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带着少年气的清朗声音从万叶身后传来，万叶下意识地轻微抖了一抖，快速收敛起所有的悲伤，用与往常相似的神情看向那位绿眼睛的少年。但是，他却听见了鹿野奈奈深深的叹息。
平藏皱着眉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片刻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夸张地叹气：“唉，好吧！老姐，我们来单独聊聊。”随后叉着腰，故作严肃地叮嘱万叶：“不许偷听哦。不然我会生气的！很生气很生气！”

万叶不知道姐弟俩究竟说了什么，他只觉得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撞击得七零八落，大脑一片混乱。
恍然间，他回想起与平藏相遇、相处、相知的点点滴滴。从最开始围墙之上的一瞥，到接二连三送来的新奇物品，再到深夜屋顶绚丽的烟花，到枫原家灭族后漫无目的的旅行，到雪山上陪伴旅行的约定，直到现在他们站在命运的分叉口。
万叶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久到枫原家成为历史书角落上的一笔，久到曾经的故人走了一批又一批。沧海桑田、人世变换，只有他们自己陪伴在彼此身边，有过吵架、有过分歧，但最终他们依旧相互信任。

是啊，我一直信任着他，他也一直信任着我。

万叶深呼出一口气。
他做出了决定。

风，吹了起来。
那名森绿眼瞳的少年一如初见般携风而来。
万叶望着他，温柔又缱绻地望着他，如同望过了这悠远的岁月、这漫长的旅途，望见了最初，也望见了最终。

最初是你，最终也是你。
鹿野院平藏，我绿眼睛的小狐狸，我此生挚爱的唯一。

“枫原万叶。”少年笑着，叫着他的名字，绿眼睛剔透又澄澈，“要不要和我来一场浪漫的旅行？”
“当然。”他温柔地回应，枫红色的眼瞳沉静而柔和地看着对方，“我当然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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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走过最短也是最长的一段路。

两位少年并肩行走在一条溪流边。
寂静又温和的风向他们吹来，属于自然的气息将他们包裹。溪水“哗哗”地向他们身后奔去，而他们逆着溪流的方向往前走着。
平藏一如往常不停地和万叶聊着天，聊起他们第一次放飞的风筝、第一场踢起的鞠球、第一次翻阅的小说……他的声音轻快明朗，森绿的眼睛有时候会微微眯起，像极了一只棕红皮毛绿色眼瞳的小狐狸。
而万叶则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插几句回应。他侧过头看着对方，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枫红色的眼睛有一点哀伤，但更多的只装着平藏本身。

“哎呀呀，香菱的手艺真是好，那碟香嫩椒椒鸡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
“是啊，还有那碗冰霜凝膏。虽说用料是大胆了些，但味道真的是令人回味无穷。”
“她大概是我们见过的厨师中，最大胆也最富创新精神的一位了。”
“过去了这么久，不知道万民堂还在不在，还能不能做出那样的味道。”
......
“还记得那位绿披风的吟游诗人吗？”
“你是说温迪？当然记得，他的歌声真担得起他自评的那句‘天底下最好的吟游诗人’。”
“说起来，如果不是去了一趟‘天使的馈赠’，我估计要很久才会知道，万叶你原来是个一杯.....不对，应该是——‘半杯倒’。”
“......当时你已经拿这件事取笑了我好一段时间......”
......
“你听说过吗？很久以前，发生在雪山上的午夜凶铃事件......”
“当初到雪山附近的时候，你说起过这个故事，我记得凶手是......那个管家，对不对？”
“哎呀呀，你居然还记得，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平藏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得。”
“......万叶，你这样也太犯规了吧......”
......
......

溪流最终汇入了一片平静的湖泊，而他们也止步于这片湖泊前。

“万叶，这段旅程，你觉得快乐吗？”
“我很快乐，平藏。”万叶回答，他抬头望向广阔的四周，心中感慨万千，“因为有你一直陪着我。”

曾经，围墙圈出的一角便是万叶的整个世界。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坐着这座无风的宅子里，看着云卷云舒，听着鸟鸣雀啼。时间在这里显得漫长又煎熬，他就这样静默又枯燥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看过了一次又一次花开花败。万叶感受到了窒息与压抑，但慢慢地，他甚至开始习以为常。
就在这时，平藏出现了。他携风而来，带给了万叶从未见过的、向往已久的、生机勃勃的新世界。
他今天会来吗？他这次会带什么新奇的东西过来呢？他会给我讲什么故事呢？
从此，万叶的每一天似乎都有了意义，每一天都变得值得期待。

“该说再见了，对吗？”
万叶轻轻地说，他深深地望着平藏，枫红色的瞳孔微微颤抖着，“平藏，我——”
那是一个轻柔的吻，清浅又虔诚。那双令他迷醉的森绿眼瞳从未离他如此的近，里面倒映出了万叶惊讶的神情。尚未说出口的话语被这一吻堵在舌尖，又慢慢融化在两人相交的呼吸之间。
一吻结束，万叶紧紧地搂住了平藏的腰，凑过去又依依不舍地吻了吻他的唇角。他们是如此的靠近，连呼吸都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刚开始确实是我的兴趣使然。冷漠的死神怎么会爱上他人呢？”平藏抬手捧住万叶的脸，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柔，湖边吹过的风拂起他的额发，发丝轻柔地扫过那双微微弯起的绿眼睛，他缓慢又诚恳地说着，“但是，万叶，你是如此的特别，你融化了死神的心，你拥有了死神的心。”
“你说感谢我的陪伴，我也是，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在冰冷的雪山上，我的心因你拥有了温度。”
“一如你爱着我。”
“万叶，我也爱着你。”

那是万叶第二次见到那扇大门。
上一次，那扇大门带走了他的父亲。
这一次，那扇大门要带走他的爱人。
无数的锁链从门中的虚无伸出，紧缚住了平藏的身躯。万叶感觉怀中之人的触感正慢慢消失，慢慢地成为他抓不住的空气。他看着他的小狐狸逐渐变得透明，身躯穿过了他环起的双臂，被那锁链强迫着拉扯向门内。
然后，大门关上了。

这是一瞬间的事情，短暂到万叶连那一句回应都来不及说出口。
这是很漫长的事情，漫长到万叶觉得自己似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那扇大门带着他的小狐狸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有万叶怀中渐渐消散的温度提醒着他，他曾拥抱过什么。

风轻抚过万叶的身躯。
但那个为他带来风的少年，却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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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的委托？听你讲一个故事？”
派蒙不情不愿地被荧赶去睡觉了，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坐在只剩残盏的茶具前，共同眺望着门外的景色。
“是的。”万叶点点头，他的眼神悠远，像是在回忆过去，也像是在远望未来，“在下希望……我希望，有人能知道我们的故事。”
“那么，你的委托我接下了。”荧点点头，“至于报酬，我已经收到了。”
“这……”
“你得到了听故事的人，而我得到了一个故事，很公平。”荧笑了笑，“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记忆中，绿眼睛的少年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他盘腿坐在万叶身边，一手撑着头，侧过脸来看向自己。有风穿林而过，吹起他的额发，他弯了弯森绿的眼，语气轻快地说，“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了，要不要和我来一场浪漫的旅行？”

“我要开始一场旅行。”万叶说，声音温柔而坚定，他看向门外，朝阳已然悄悄升起，“一场能够走向他的旅行。”
“以前总是他来找我，现在该我去找他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