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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源】一个疯人的回忆 | MEMORIES OF A MADMAN

作者 : Ringeril

分级 少年 无倾向

原型 Bloodborne,血源诅咒 Brador,Laurence,Gehrman

标签 血源诅咒

状态 已完结

142 1 2021-6-21 23:32
导读
治愈教会中后期那些破事。布拉多、劳伦斯中心,格曼等人均有出现。有没有CP成分自由心证。
这篇拖了太久,觉得再拖下去不如干脆弃坑,索性囫囵赶了一顿。全篇我流瞎编、OOC且逻辑跳脱,谨慎观看,问就是我脑子被劳主任捶飞了。
1

身处梦中的人很少能想起过去,尤其是在噩梦之中。

但布拉多记得。在地牢最深处的监牢中没有别的事情可做。甚至可以说,被关进这里之后,时间就失去了价值,在他身上再也不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只是坐在那里,经年累月地沉湎于回忆。如今,比起他所身处的噩梦,那些记忆更像是在睡梦中经历的事。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长得精瘦而且结实,两只手因为强健显得有些不成比例。除了少数几位,头几批猎人还不怎么讲究礼仪和形式,和手握改造农具的屠夫区别不大,未曾经历过任何和荣誉沾得上边的训练。他们被格曼从街上的外乡流民里挑出来,在便装外头捆一层黄铜兼作装饰和护具,再披一层火烧血淋过的披风,鱼贯融入浓黑的夜色。第二天,街头巷尾中漫溢的熏香几乎盖不住城市阴暗角落里释出的血气。

布拉多早已习惯这种场合。在日出之前,他和那些猎人会把野兽的尸骸拖行一路,然后架上柴火,淋上灯油,看着它们燃烧。惯于早起的亚南人往往把柴堆而非朝阳视作黎明的征兆。之后,布拉多会沿着建筑阴影覆盖的窄巷走回工坊,脸色被浓烟熏得漆黑。他的头发也黑的,是在本地不常见的焦炭一般的颜色,凌乱地贴在额头和后颈上。

如果是平时,他在阶梯旁的水盆里洗干净脸和手,就去加入在房子里休整的猎人们。即使在同伴当中,他也是更加沉默和不起眼的那一个。那时候亚南已经不怎么找得到酒,而血鸡尾酒被作为狩猎用具管控起来。所以,多少有点可笑的是,在散了一地一桌子的空血瓶、磨刀石、武器零件和脏兮兮的绷带中间,竟然摆着几壶红茶。这种散发着可疑芬芳的饮品,大约是某个猎人——很可能是格曼本人——从外乡带来的。

布拉多走到桌子旁边,拿了一个锡制杯子。浓烟残留的焦糊气味让他从喉咙深处感到刺痒干渴。他喝茶的姿态和做其他所有事时一样,生硬直接,毫无优雅可言。当他仰起脖子试图倒干净杯底的最后几滴液体,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他认得其中一个是格曼的声音。

“所以路德维格对你来说还不够?他招募的那些人对你来说也不够?”

另一个人的声音更加柔和模糊,布拉多无法分辨他在说什么。不过这不重要,那两个人很快就跨进了工坊的大门。布拉多晃了晃茶壶,正打算给自己倒第二杯。他的喉咙还在发干,像是呼吸的时候被飞散的火星灼伤了。有白色衣袍的一角从布拉多的视野边缘掠过,随之而来的还有陌生的熏香气味。和大街小巷遍布的刺鼻焚香不同,这种香气更醇厚温和,不侵略感官,十分自然地粘附在那些绣着复杂纹饰的披风和衣料上。

只有在大教堂的穹顶之下,才会悬挂散发着这种气味的香炉;而这种华贵且罕有的味道,来自污水和毒汁横流的地下宫殿。但布拉多对此一无所知。教会猎人渐成规模之后,除非有十足的必要,工坊不怎么涉足教会镇所在的区域。这并非格曼刻意为之,只是工坊猎人或多或少都对祈祷和礼拜那一套不感兴趣罢了。

除了血。所有的猎人,无论属于何种组织,都会从教会手中领受圣餐。布拉多放下杯子,把桌上的空血瓶拨到一边。玻璃瓶相撞发出轻微的脆响,终于吸引了来者的注意力。方才,那两人好像谁都没有意识到到布拉多的存在。第一猎人还是和往常一样,身材颀长,面色严肃。他在屋子里站定,手里握着尚来不及清洗的帽子和武器。像是为了避免弄脏来客的一身白袍,他往后退了一步,扬手把那些东西都抛到房间角落,堆在早已被进进出出的人踩得不成样子的地毯上。

与格曼一起进门的那个人抬起头,伸手取下兜帽。有光滑的栗色发尾从帽子底下窜出来。他先看了一眼布拉多,又转过头探询地看了一眼格曼,似乎在确认什么。第一猎人简短地,几乎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布拉多。”

一个微小的、审视般的停顿:“我是劳伦斯。”

上至城区贵胄下至街边的流浪者,布拉多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过那个名字。说出那几个音节是如此轻巧,不过是舌尖轻轻地蹭过上颚。他们尚且无法想象,一个城市的命运早已围绕着这个名字铺展开去,道路蜿蜒交错如同枯树疯长至濒死的枝桠。布拉多对兜帽下那张脸的第一印象已经磨灭了——其实是他根本没有抬眼去看,而是出于平时保持低调本能而低着头——只记得在城中被尊为圣者的第一主教说话慢条斯理,富有教养。那声音在圣堂钟鸣的衬托下一定非常动听。

“你跟着我走。”劳伦斯说。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比起命令更像是在陈述事实。然后他转过身去,重新面向格曼。

第一猎人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穿过侧门,走到花园里去了。那里的花似乎从来不受他们血腥生活方式的影响,纯白得天真又馥郁得恼人。劳伦斯跟了过去。布拉多留在房子里,继续摆弄那些血迹斑斑的护具、武器、绷带和空血瓶,等着他们交涉完剩下的事情。

要到后来,布拉多才会意识到,劳伦斯和格曼的计划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了,并且在其中预留了一个位置,而他恰好符合他们的需求。有些事情起了头便无法休止,就像钟塔巨大的钟盘随着时间缓缓转动。但当时,他不过是一个替亚南清理街道的外乡人,既无来处也无去处,除了年轻凶狠之外没有任何值得言说的品质,对于与更上位者的接触——不管是指所谓的主教、第一猎人还是别的东西——缺乏知识与经验。他跟着劳伦斯走出工坊大门,沿着高塔的阶梯盘旋而下,一直走到停在街边的马车旁。在任何人开口之前,布拉多很自然地拉过缰绳,准备坐到马夫旁边。

“这边。”劳伦斯站在车厢门口说。然后他提起袍摆,先坐了进去。

布拉多钻进车厢的动作比骑马乃至狩猎的时候笨拙得多。马车里宜人的熏香味更加浓郁,但猎人的感官对狭窄的空间抱有天然的警惕。他见过不少同僚因为不慎被野兽逼到墙角而被撕成碎片,连血瓶都来不及拯救他们。与他相反,坐在对面的劳伦斯姿态放松,甚至没有看着布拉多。在车轮碾过石板路的碎响中,他把马车的窗帘拉起来,看着工坊所在的高塔被甩在背后。

“你要我加入教会猎人吗?”布拉多问。他终于在悬浮于脑海中的若干没有价值的问题中挑出了一个。

劳伦斯转过脸。光线从建筑尖顶的间隙掠过,把那双眼睛的颜色照得有些失真。“不。”他说,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笑容,“你会做些什么?”

布拉多思考了一会儿。“我会猎杀。”他回答。

劳伦斯沉默着,这让布拉多莫名地觉得自己有继续说下去的义务。于是他语气粗鲁扯了些关于梳理马匹、驾车和简单的铁匠活之类的东西,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感到一种不快的窘迫。他并不知道这位主教想要什么,期待着什么。他相信自己如此搜肠刮肚不是为了取悦对方,仅仅是想要尽快结束或者推进这段被贸然开启的对话。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马车立刻就到达目的地,哪怕他对要被带去的地方一无所知。

“格曼说你的血质在猎人中相当不错——不如那些该隐赫斯特的后裔,但依然属于上乘。”劳伦斯终于开口了。

“也许。”布拉多回答。像是故意反驳一般,他补充:“我没感觉这对狩猎有明显的帮助。”

有一会儿,劳伦斯继续用那双难以捉摸的眼睛盯着他,像是终于把注意力真正放到了他身上。“你还年轻,”他说,声调象对待一个孩子那般柔和,“你会坚持得很久。你会比我们坚持得都要久。”

2

时不时地,布拉多觉得自己在做梦。这很奇怪。一个人在梦中也能陷入沉眠的念头本就让人心神不宁。当他睁着眼睛,盯着监牢对面那堵连风化的痕迹都了无特征的石墙,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某种漆黑的、深邃的、海潮般的东西淹没,就像劳伦斯曾经的话语中隐藏的幽暗意涵。

然后是海,水与岸的界限难辨分明。一个穿着沉重白色长袍、头戴兜帽的人站在海边。他看到那个人半跪在水里,双手做出摸索的动作,就像他曾经在研究大厅里见过的那些病患。然而那个人的手更加稳健、精准,好像能在手术台上毫不费力地剖开病人的肚腹取出内脏。布拉多觉得那个人就是劳伦斯,尽管他没有办法知道为什么在梦境中会有劳伦斯的形象出现在海岸。于是他往前走去。他明知自己仍然端坐在地牢最深处的房间和霉变的草席蛞蝓的尸体一起腐烂,但他同时也往前走去。他的腿脚还是像从前那样轻捷,双手像从前那样强健。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依旧可以拿起武器。

当他走到一个恰当的距离时就不得不停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挡了他的行动。他只能看着那个人缓慢地站起来,用一种迷茫又迟缓的姿态转过身。

而层叠厚实的兜帽中间空空如也。

就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布拉多的视野中只剩下乏味的墙壁。两只眼睛干涩疼痛,仿佛他一直在努力瞪视某种遥不可及的事物。

他曾经用同样的力气盯着小教堂的穹顶。这个较小的圣堂位于大教堂的侧面,在不举行圣餐仪式的时候常有心怀苦恼的平民把它用作祈祷和告解的场所。那时人们尚且对神血抱有敬畏和希冀,最为虔诚与德行深厚的人以获得血圣女馈赠的高贵血液为荣,彩绘穹顶上不可名状之神的目光充满慈悲。

而那些色彩在他眼前阵阵发黑,仿佛头脑为了抵御剧烈的疼痛自作主张地削弱了一切感官。变形的钉锤被他自己从胸口扯出来,带出一部分内脏和骨头的碎屑。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就像被捂住耳朵时听见的血液流动的轰鸣。那些混杂的血——被屠戮的野兽的,掺着劣质酒精的,精心培育和炼制的,乃至他自身所携的卑微血统里的——在空气中缓慢地凝结成尖锐的利刃。

布拉多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体里深埋着这样的东西而感到惊讶。一旁穿着白袍的教会医生走上前又给他注射了一管血,他跪在原地直到剧痛和眩晕终于随着血液带来的欣快感褪去。

“你做得很好,”劳伦斯说,“你很快就能适应它了。”尽管祭坛上就有一把精心铸造、高高在上的椅子,他还是坐在一把普通的高背木椅上,胳膊随意地搭着扶手,没戴仪式用的冠帽,对刚刚目睹的血腥场面无动于衷。等到布拉多看起来完全恢复了力气,甚至可以挥舞起那把钉锤,他摆了摆手,宣布今天对教会新武器的试验到此为止。将那些圣职者和教会医生遣散出去后,他走到祭坛跟前,拿起一个布满雕花的银制高脚杯。

“喝了它。你会感觉好些的。”他把杯子递给布拉多。

“我刚刚已经用过血了——”

然而劳伦斯投来的极不常见的目光制止了布拉多的质询。那种目光可以称作狡黠甚至调皮,更该见于一个年轻学生而非大主教的眼睛里。布拉多很快意识到,杯子里的盛着的,尽管颜色同样深浓,并不是平时那些圣职们供奉并偶尔进行仪式化饮用的冷血,反而和猎人工坊的茶壶里的是一样的东西。

劳伦斯对于用如此精致的圣器盛装如此市井的饮品不以为意,举止间甚至透出一点恶作剧般的乐趣。“你能想象真的有人会对着这种东西念祷文吗?”他几乎在大笑了。

布拉多从他手里接过杯盏。他从未使用过这种高雅的器具,以至于在把茶水灌进喉咙时带有一种表演般的笨拙和粗鲁。劳伦斯似乎在特殊的层面上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轻轻地拍了两下手,示意他准备回到日常的工作中去了。

布拉多犹豫着该如何对待这只被不恰当地使用过的高脚杯。

“放回祭坛,或者扔了它。随你高兴。”劳伦斯说,已经转向别处去了。

那之后的许多个圣餐仪式,布拉多站在祭坛背后的角落里注视着劳伦斯——整个城市的主教——用那只高脚杯布施圣血。高高的冠冕一直盖住他的眼睛,厚重的圣披风让多少有些瘦削的身躯显得富有威严。但在那些干燥的、渴求的乃至狂热的嘴唇触碰杯沿,从中啜饮甘霖般的血液的时候,布拉多总会想起那是被他这样不敬神的人如何亵渎过的器具。

这让他莫名感到自己享有了某种特权。

不过布拉多从未真正理解过劳伦斯种种行为背后的用意。将他带出工坊却不让他加入教会猎人也好,坚持让他用那把特殊的钉锤放血也好,都像是他单方面的一时兴起。

有一段时间,劳伦斯比从前更加频繁地离开亚南,去拜访拜伦维斯。在马车旁边等待的时候,布拉多有时会听到追过来的路德维格与他交换只言片语。教会第一猎人的言辞总是响亮而恳切,那双正直的眼睛里充满忧虑。他谈起施与血疗的速度已经跟不上新增病人的幅度,谈起格曼曾经的爱徒玛丽亚在钟塔顶端闭门不出。每当又一个漫长的猎杀之夜过去,他高举着队长徽章开启闭锁的教会镇大门,那些镇民终日仰视他们的面容正在失去生气和信仰。

“我们就快找到新的血了。特殊的血。”劳伦斯一边急匆匆地走下台阶,一边把大卷的羊皮纸和信笺凌乱地塞进袍子。正当布拉多准备跟着他踏进车厢,路德维格突然询问劳伦斯是否在教会镇上感觉受到威胁,需要他加派安全方面的人手。

劳伦斯陷进座椅里,小声抱怨着满大街的巨人和教会仆役已经足够令人神经衰弱。过了一小会儿,他明白了路德维格真正的意思。

“不,布拉多不是保镖。”他语速很快地说。“我们真的得走了,如果我迟到,威廉大师就会无视我说的所有话先把我教训半个钟头。”

没有人再说话。车门关上了。劳伦斯用力敲了一下窗沿,然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背。马匹在车夫的鞭笞下嘶叫起来。很快,城市平整的砖石路就被森林颠簸的小径取代。在车厢里,劳伦斯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焦躁不安。他反复地整理那些写有复杂内容的纸页和信件,纸页边缘的折痕太过齐整以至于显出撕裂的迹象。

布拉多也不知道自己以何种身份跟着劳伦斯来到藏在森林深处的古老学院。他毕竟对支配宏大飘渺之物的种种规则一窍不通,只知道年轻的学者们曾带着成群结队的猎人前往宏伟的地下遗迹。大规模的探墓活动始于路德维格那一代,并且助长了血疗和其它研究的兴盛。不过,这些活动在布拉多开始频繁参与狩猎之前就已零散地终止,而格曼从不对现在的猎人提起从前的事。

“上街去杀几头野兽吧,别的事情别想太多。”他总是这么说,压低了帽檐坐在记忆祭坛旁的阴影里,手边放着那把常常流淌着新鲜兽血的镰刀,背后低头祈祷的少女雕像因为多年的风化面目模糊。偶尔,哪怕在猎人工坊最为喧闹的时候,他沉默得太久,以至于人们会误认为他就那样在椅子上睡着了。

“是湖。”漫长的寂静过后,劳伦斯终于开口,“和它有关的声音具有庇护的效果。”透过随风轻微拂动着的窗帘,布拉多的确嗅到大片水体的气息。马蹄声放缓了。一小队头戴蒙眼帽、身着蓬松白色衣裙的人站在建有高大铁栅栏的入口前迎接。但直到走进学院建筑的大门,劳伦斯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在威廉大师常常逗留的观象台旁边,劳伦斯示意布拉多留在走廊等候。然后他停顿了片刻。

“记住那些人,”他说,依然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学者,“你今后还会见到他们。”

如他所言,那天,在多年的分歧之外,劳伦斯与威廉大师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贯彻拜伦维斯道路的圣歌团得以进入教会上层,利用被收容者继续他们关于宇宙的研究。作为回报,劳伦斯获得了他远离学院期间错过的某些关键知识。

即便如此,那次会面并未以友好的气氛告终。像多年前那样,威廉大师陷在摇椅中,对劳伦斯自负地选择的道路施以警告;而劳伦斯指责他们的追求过于缥缈,对疫病阴霾下的任何人都没有真正的助益。

直到劳伦斯转身离开观象台,将大门关上,威廉大师梦呓一般的声音依旧传了出来,仿佛直接在脑中响起,连布拉多也听得一清二楚。

“人总会重复过去的错误,”他说,“就像神明总是渴求着祭品。”

布拉多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某一天,有传言说格曼从工坊里消失了,谁也说不清他的去向。相继失踪的还有最初的那几批猎人,他们大都在探墓与远征中饱尝鲜血,濒临疯狂。路德维格接手了这种局面造成的短暂混乱。与此同时,经过改善的血疗暂时抑制了兽化病蔓延的倾向。看起来,与旧亚南时期不同,这次教会得以重拾对事态的掌控。

那之后的整整数个年头,劳伦斯对过去的第一猎人只字未提。仅有一次,在一个月亮清朗巨大得异常的晚上,布拉多在后半夜经过小教堂,看到劳伦斯坐在圣坛那把华贵而坚硬的椅子上,身边摆着空了的银制高脚杯,脸色被月光照得惨白,在暗影的笼罩下仿佛带有一种哀恸。

他抬起头,注意到了布拉多。他示意布拉多走上前,并且把手伸给他看。布拉多取下在一个晚上的狩猎中沾满血迹的手套,露出一双粗糙结实的猎人的手。劳伦斯俯下身,以一种近乎亲昵的细致神色打量着他。

“你觉得工坊是个漂亮的地方吗?”劳伦斯突然问。

和往常一样,布拉多没能理解这个问题。“那里有个花园。”他照实回答。

“我记得那个花园。”劳伦斯说,声音柔和下去,“很漂亮。好极了。”

布拉多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圣堂。

3

按照常识,布拉多理应对自己真正意义上杀的第一个人记忆深刻。但和许多其他事物一样,当时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早已混沌难辨。给他留下印象的只有那个人临终之时紧紧抓在手中的半截字条,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两行字:

“猎杀神明。猎杀神明。”

他穿过隐秘的街巷,攀爬高低参差的梯子,从教区一扇深夜没有点灯也没有上锁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溜进建筑。

“完成了。”布拉多简短地说,语气带有一种刻意为之的事不关己。那半截字条被他递出去。劳伦斯接过字条,扫了一眼,将它揉碎了扔到一边,就像对待针对教会的那些愈演愈烈、有真有假的流言般缺乏兴趣。他只是走得太远,不能在这种时候被这些东西绊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在窗边清醒着消磨夜晚的习惯,所以布拉多总能找得到他。他现在更加瘦了,当他裹在过于宽大的袍子里走到布拉多跟前,身影就像只存在于梦境中那般阴晦模糊。

“那是血吗?”他漫不经心地问,手指探向布拉多的衣襟。布拉多低下头,看到那里的确淋着血,被浸湿的布料在月色下发亮。跟在劳伦斯身边的这些年依旧没有让他学会精细齐整地处理事情。

劳伦斯的指尖短暂地按在布拉多胸口,染上一层暗红的脏污。有一小会儿,他出神地盯着那片污迹。“真是罪过。”他悄声说。然后他收回手,像平时思考事情那样用胳膊支着脸,丝毫不在意那些血迹就这样在他的下颌处抹开,好似一道共犯的印记。“去休息吧,别忘了经常排出那些血。”

布拉多忽然萌生出一阵强烈的冲动,想要用手掐住那露在袍子外面的苍白脆弱的脖颈,就像不久前掐住那个好奇心过剩的、乱踢乱蹬的学者,然后割开喉咙,看着热腾腾的血液像拥有意志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感受脉管一度强劲的搏动贴着他的手掌渐渐衰弱下去,因为唯有在死亡的过程中才能触摸生命。他甚至的确这么做了。他已经伸出手去,触到那吹了太久凉风几乎不带有活人温度的脸颊。

劳伦斯抬起眼睛看着他,表情里有种残酷的平静。片刻之后,布拉多用拇指用力擦去劳伦斯脸上的血迹,以至于将那一小片皮肤磨得发红。

直到现在,布拉多还时常想起那个表情。他杀的人已经足够多,但没有人会在将死之时露出那样的神色,就连劳伦斯本人也没再做到。那种坦然无谓令他本能地感到低微,仿佛手中握有不属于他的权柄。他还回忆起若干个罪行结束后的夜晚,他曾像受膏者那样伏在劳伦斯的椅子旁边,熟练地给自己放血,劳伦斯冰凉的手指就放在他额上。

“我们什么时候下地狱?”布拉多问。

事实证明他们终究缺乏对真正地狱的想象。再次蔓延的兽灾像丧钟一般正式宣告了治愈教会的失败,而劳伦斯本人将成为供奉给这座注定被上位者收入囊中的城市的祭品。在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的那个晚上,布拉多跪在大教堂的祭坛前,等着劳伦斯再对他说些什么——命令他杀死那些往他腿上钉长钉的圣职,将整个亚南像从前那样焚烧殆尽,乃至和他一起羔羊一般温顺地走上祭坛。

最后,一只肿胀变形的手像之前那样放在他额上,被兽化扭曲了的嗓音对他耳语:“再坚持得久些,布拉多。再久些。”

他不记得自己举起放血锤的时候是否开始哭泣。

如今布拉多知道,地狱就是层层叠叠永不醒来的噩梦,劳伦斯所作的全部努力无非是用一重诅咒驱散另一重。然而他始终遵循着劳伦斯的话语,在所有人相继死去之后依然活着,在清醒的梦境底层日渐衰老,摇着没有声音的铃铛杀死每一个企图接近教会秘密的人。只要格曼还在旧工坊的花园中等待,路德维格残存的意识仍在尸堆中号泣,玛丽亚的遗体坐在椅子上淌血,劳伦斯依旧在大教堂的祭坛上燃烧沉眠,他的职责就不能算是结束。

直到有一天,一个猎人推开地下最深处监牢的门。猎人身上有种熟悉的气息,令他想起劳伦斯在窗边坐一整晚后会沾上的味道,好像来自月亮,隐约带有白色花朵的馨香。

布拉多笑了,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渔村数度将他打败却没能杀死他,喑哑的喉咙发出比从前更加疯癫的声音。即使蒙着脸,猎人也显而易见地疑惑起来。但不管怎样,猎人的目的一定是杀了他。毕竟杀戮是噩梦中仅存的东西,循环往复不可终止。

“告诉我外面现在怎么样了,”布拉多开口道,“亚南完蛋了吗?”

猎人花了一阵子才明白他指的是噩梦之外。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告诉布拉多城里大概还有五六个清醒的人,但愿他们能捱到天亮。他还讲起被供奉在大教堂里兽化了的头骨,月畔湖边软体动物一般生长在摇椅中的威廉大师,以及那些抛弃了猎人誓言在旧亚南与野兽共存的人。他耐心地等待布拉多陷入完全的沉默才掏出锯肉刀,并询问他是否还有别的话想说。

“了结这个噩梦吧,”布拉多说,“然而人总会重复过去的错误。”

有一个瞬间,布拉多疑惑自己是否会像他所熟识的那些人一样死后再度堕入噩梦——这独属于他们的灵薄——在其中游荡并重复自己的罪孽。多年来头一次,他感到恐惧。然而在逐渐走近的猎人身上甜腻的花香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旧工坊,回到那个年轻、无用且对一切事物缺乏认识的时代,在又一个早晨从狩猎中归来,疲惫、紧张、喉咙干渴。他拨开桌上的瓶瓶罐罐寻找芬芳奇异的茶水,而一位身着白袍的不速之客从大门外走来。他端着手里的茶杯,无畏地直视着来客的眼睛,一双未曾见识过悲痛、无望乃至世代衰亡的眼睛。

“你跟着我走。”劳伦斯说。

布拉多放下杯子,跟着他走了出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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