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吗？”
 
“这不是面试？”
 
“我觉得你应该挺清楚。”
 
“那你问吧。”
 
孙悟空无视了审讯官极不赞同的眼神，把右腿搭上左腿，脚尖抬高，露出泥泞的鞋底。
 
“你认识杨戬吗？”
 
“不认识。”孙悟空答得很干脆，话音落时还露出个坦荡的笑，牙尖微微抵在下唇。
 
对面的人眉心一皱，低头看了看桌面上厚厚一叠纸，说：“我再问你一次，你们认识吗？”
 
孙悟空说：“那我再回答一次，不认识。”
 
审讯官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人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亮给孙悟空看，照片上的男人眼角眉梢都被雕刻得很具艺术感，骨相清俊，身段也好，隐隐约约的噪点在他嘴角聚成一丝笑意，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蓝玫瑰，像是正要奔赴一场约会。
 
嚯，这么好的一张相片我竟然没有，多漂亮，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孙悟空暗自神伤了一小会儿，开口时语气也变得不善了：“噢，你说他啊，原来他叫杨戬。”
 
审讯官将背挺直了，说：“所以你认识他。”
 
“嗯，那样的话，确实认识。”孙悟空再次变回那种模棱两可的懒怠，眼皮耷拉下去。
 
“你们是什么关系？”
 
“男朋友，他是我男朋友。”
 
审讯官明显一滞，没料到他如此直接，连坦白从宽那些话都不必说，自己酝酿的腹稿全然用不上了，一时半会儿还凑不出下一句，颇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却听见对面的男人发出一声似炫耀似挖苦的笑。
 
“怎么，现在交同性伴侣也在你们调查范围内了？”
 
“……”审讯官的眉头从孙悟空进屋起就没松开过，“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嗯？怎么说，他是你们的对头？”
 
“你不知道。”是陈述句，于是孙悟空点点头，说：“我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是你们老板的亲外甥，是你的顶头上司。孙悟空面无表情地想，而且你觊觎他的位置很久了，所以千方百计要套我的话，好把他拉下马。
 
“你对于自己有什么要说的？”审讯官用一种十分拙劣的手法避而不谈，生硬地转了个弯。
 
孙悟空一边笑他不聪明，一边装作无辜地摇摇头，说：“先生，面试不过就罢了，何苦这样为难我。黑帮的规矩现在是越来越多了，怎么倒像大清洗，连我这种无名小卒也要把底细掏干净么？”
 
“你也算无名小卒？”审讯官审视着面前的男人，年轻，眼神却老辣，手指掩在袖口里，另一只手插兜，即便坐姿再不端，手臂到肩膀都绷得很紧——他进门前就被搜过身，但仍表现得像手里握着一把枪。这种姿势让审讯官非常不适，他对于火拼一道一直不太擅长，从来只能调动指挥，或者做些刑讯逼供的恶心事，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危机时刻甚至会成为待宰的羔羊。孙悟空看他的眼神像看猎物，于是他把话题引回去，他能明显感觉到孙悟空对“杨戬”一词表现出的松懈。
 
“啊，被发现了？”孙悟空很多余地伪装出一点惊诧，立刻就变成了形式另类的嘲讽，“英雄不问出处，我只是人手底下打工的，不算什么大人物。”
 
“你和杨戬是怎么认识的？”
 
“唔，在医院？他替我付了医药费，后面也不用我说了吧，不是很老套的故事吗？”孙悟空耸耸肩。
 
才没那么轻松。孙悟空腹诽，在医院，我把整一层的病房都扒拉着看了个遍，才找到那家伙在哪，避开看护和医生，对他死缠烂打还挨了一记拳头，伤口裂开，所以他才垫的医药费。
 
“你在两年前为另一个组织工作，一年半之前与我方有大规模的火力冲突，对吧？你加入我们的理由是什么？”
 
对，对，就是那场冲突。孙悟空回想起在枪林弹雨里的杨戬，肩部肌肉绷得像张弓，长睫毛都叫别人的血糊住了，看上去很扎眼，因而他眼角带着一种不舒适的红色，像清修的世外仙人走火入魔。手很白，握枪的时候尤其，沾血的时候性感得要命。
 
要命，死在我手上一定很刺激。孙悟空咽了咽，抬起右手，对准他右肩开了一枪，后者听见空气的震颤声迅速反应过来，但躲避不及，只好以牙还牙，送了一颗子弹入孙悟空的肩胛骨。
 
孙悟空觉得后背的弹坑开始发痒，不是伤口愈合，新生细胞拉扯组织的痒，是杨戬吻他，呼吸喷洒在凹凸不平的皮肤上，手指一寸寸掠过时留下的触感。
 
杨戬非常坏，孙悟空早有见识，拒绝他的时候多冷淡，礼貌客套还带着点仇恨，爱他却要抽筋扒皮，刻进骨子里。孙悟空更坏，他只想要一夜情，到手就不屑一顾，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可招架不住这样的，一时栽了跟头，分手提了无数遍，杨戬敷衍他两个吻他又缴械投降，张口就讨饶，宝贝，亲爱的，我错了，什么好听说什么，很有早年哄骗小姑娘的痞样。
 
“混饭吃，好歹老本行，顺手。你知道的，我老板没了嘛。”
 
孙悟空现下连敷衍也懒得继续了，后背斜斜靠在椅子上，手伸出来，十指绕在一起，脸上摆明写了不耐烦。哦，什么面试，哪家黑帮入行搞面试，难怪老家伙活得久。孙悟空后悔来，倒不如暗地里一枪把这喋喋不休惹人生厌的男人一枪毙了，多爽快。
 
审讯官反倒来了兴致，背渐渐挺直，“哦，那你是不是知道杨戬在这，所以来，或是他推荐你来的？”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他干这行。要是知道，我会在这？”
 
“……”审讯官沉默片刻，又玩老一手话题转移，问：“你从前那些兄弟，还有联系？”
 
“没有，树倒猢狲散，什么兄弟。”
 
“是吗？我听说你枪法不错，前段时间有个不长眼的家伙刺杀我们老板，我以为你会知道些什么。”
 
孙悟空眼皮一跳，漫不经心地看了审讯官一眼，后者仍是大写的愚蠢，他心里想，是，我干的，嘴上说：“哦，那我可以帮忙打听打听。”
 
讲到这已不在审讯官的范畴，他摆摆手，装模作样在纸上记录了些什么，把起初几个问题又照本宣科地问了几遍，确认回答无误，放孙悟空走了。
 
孙悟空从地下室出去的时候，雨暂时停了，他慢悠悠荡回出租屋，把沾了雾气的外套脱下，松垮地往沙发上一扔，还没来得及坐下，座机便响起来。一接，正是让他伤透了脑筋还浪费大把时间的臭男人。
 
“回来了？”
 
孙悟空夸大其词地说：“哦——差点回不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收尸？”
 
话筒里声音一噪，孙悟空辨别了半晌才察觉那是一个笑。杨戬并不回答他的浑话，只问：“交待出去多少，我好对口供。”
 
“自己猜，一半一半。话要半假半真才让人信服，是不是？”
 
“那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孙悟空盖住话筒，用气音说：“你来，我亲口告诉你。”
 
对面突然又没了声息，接着，听筒里的声音与窗外的雨声叠在一起，这回他听清了，杨戬正用他最喜欢的笑声施加勾引，嗓音轻轻缓缓：
 
“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