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62508
作者 : 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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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新神榜杨戬 杨戬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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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5
2022-10-8 20:12
- 导读
- Summary:三界之中,流传着许多关于显圣真君的绮谈异闻。
伪神话短打合集,全是我的胡编。内含红戬/空戬各一篇,其余篇目无cp倾向,以亲情向为主。
01 慈母悲哀
世有阿修罗女,欲引诱天神。
阿修罗皆性烈如火,女子美艳,男子骁勇,心怀一往无前的贪婪。而这位心比天高的阿修罗女,看中了诸天中战功赫赫、美名也同样赫赫的那位神君。
阿修罗居于地界,没有太阳,没有月光,便用宝石和白银镶嵌在丝绸天幕上,制成闪烁的星子,神君游猎时,持金弓银弹射穿了一角地界的天幕,于是阿修罗女得以从天际缺口中看清他的面容。
阿修罗女如此对神君宣誓:“我必将取下你额上神威灿烂的眼睛,做成地界新的太阳;拆碎你身上银缎般的盔甲,散播地界新的月光。“
神君并无讶异,在三界之中,他经常收到这样调情般的挑衅,于是他举起金弓,询问狂傲的阿修罗:“你要如何战胜我?”
阿修罗女谦卑地回答:“你的法力高强,三界中无人不知,论单打独斗,少有人是你的对手,为取得新的日光与月光,我们也将避开你的锋芒。”
神君终于开始觉得有趣:“那么,我给你一个挑战的机会。”
阿修罗女鼓起勇气,发挥自己一族最为擅长的魅术,变作世上无双的妙曼女子——她的美使月光也退避三舍,没了月神的驱赶,云雾很快涌上天际,甚至遮蔽了神君的眼睛。
这阿修罗所化的妙女子向神君款款走来,要他成为自己美貌的俘虏,神君大笑一声:“我既然允诺你提出任意挑战,便不会对你动刀枪,但阿修罗啊,世上唯一能使我甘心弃刀的形象,不是你。”
心高气傲的阿修罗女闻言,立刻舍弃美貌,现出忿怒相,背生千手千眼,通体漆黑如墨——那是地界万万年中不见日光的煎熬,这恐怖景象甚至驱散了星辰:“如果我的美貌不能诱惑你,那么我的憎恨必将烧灼你!”
然而神君不慌不忙,轻巧将三尖两刃枪化作银簪,别在发间,银色步摇迤逦垂在如瀑黑发之中,而从银甲中脱胎的,竟是一位月光般的美人。
化为忿怒相的阿修罗看得呆了,即使是自恃美貌的阿修罗女,也没有能力幻化出这样的月光——因为地界根本就没有月光。
月色是他的衣裳,星辰是他的明珰,他涉水而来,化作女性身姿娉婷,分明纤细,却又无处不在,待他走到阿修罗女身前,阿修罗已惭愧地在那柔美阴影下恢复原身,由于在比美中彻底失败,不得不向他顶礼:“神君啊,我不该狂妄地向您挑战,您的变化之能远超过我的魅术,恐怕世间没有您不能驾驭的形象。”
神君却摇了摇头:“我可以变成风,变成风中的鸟;变成水,变成水中的鱼;变成天空,变成天空中的月亮,但我永远不能变成最想拥抱的形象——那唯一使我软弱的形象。”
好战的阿修罗女请求神君赐予他的弱点:“我必将在地界供奉您的神像,直到与您对阵时取得胜利为止。”
和一般仙神不同,神君并不要求供奉的回报:“我从不点数自己的香火和庙宇,如果你想了解我的弱点,就要敢于直视我的眼睛。”
阿修罗女鼓起勇气——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上一次大劫时,无数大能在天眼之下灰飞烟灭的传说,但为了取得胜利,阿修罗们不择手段。
她从神君俊美的面容中看到了悲悯,他不老的眼中仍然飘荡着童年的碎片,他的弱点,便在他降生之时、初次睁眼之时、初次得名之时——
那时他睁开与生俱来的天目,望见了母亲。
阿修罗女恍然大悟,立刻变幻为慈爱女神的形象,伸出双手呼唤神君。
神君果然怔忪,手中刀枪即刻消失。
然而下一刻,大地轰然开裂——在变幻成形的那一刻,阿修罗完全体会到逝去神灵的不舍,这沉重的悲哀曾经压碎桃山,将震裂华山,而此刻,它亦压碎了大地。
她吞下世间无数悲哀苦果中至哀者——一声撕心裂肺的“母亲!”
而在阿修罗明白神君手中枪为何动摇之时,这慈母的残像也被大地吞没,她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被世界的狭缝撕裂。
神君刚要伸出的手顿在空中,再一次、又一次,追逐幻象不可得。
逝去的神灵无可挽回,天上没有慈母的灵位,地府不见慈母的轮回。
天庭召他享受荣耀,地界请他成为太阳,他可以任意来去,却选择不居天、不居地。
神君的倒影拉长在寂寥的月光里,云层中透出无形的手臂,他微微阖眼,伸出手,只为拥抱世间风、世间月、世间万物有情——
乃至世间不复存在的,母亲。
02 牺牲
【阅前简介:北方多闻天王的演化史可追溯为毗沙门天王→护法财神俱毗罗,在传说中,财神俱毗罗是三目猎神、世尊湿婆的好友,和他一同居住在喜马拉雅雪山之上,湿婆的典型形象之一为额前装饰明月。以下故事则为完全虚构。】
——在意识到自己曾身为毗沙门天王之时,多闻天王亦隐约意识到了更遥远的存在。
天地混沌之初,甚至还不存在“劫”的概念,世间所有财富的化身名为“俱毗罗”,居住在雪山之北,前往拜谒生有天目的世尊。
世尊居于雪山最深处,天目睁开时毁灭万物,带来一劫的苏生,一劫的更新。他的皮肤苍白如月光,又肃杀如骨灰,他开口时万籁俱寂:北方护世天王,为何打扰我的苦行?
北方护世天王、世间一切财富的化身,向他呈上赞歌,出自神圣的吠陀经文,名为《征服死亡》:“礼赞三目主,身馥育万物,如摘瓜果离藤蔓,佑我离死得永生。”
世尊仍闭目不答,额前的明月闪烁微光:“旅人啊,没有人能征服死亡,所有存在都会消亡。”
俱毗罗是一位深思熟虑的神,他总在考虑如何用明珠铺满世间泥泞的路,他虔诚地躬下身求教:“如果世人不能得到永生,不能从轮回的苦难中解脱,那么,我将赠予他们无穷的现世安乐。”
世尊威严的天目仍然紧闭,映在他俊美如玉的面容上,像一道漆黑的眼泪:“旅人啊,苦难与欢乐,正如死亡与生命,是不可剥夺的一者。”
俱毗罗皱起眉头,深深思考,他看不到几万劫后的未来,他希望在世尊身侧得到开悟:“那么,请允许我追求您的友谊。”
“千万万劫后,汝非汝,吾非吾,所有形迹不复留存,因此今日亦不必相识。”
世尊说罢,便瞑目陷入修行。
俱毗罗用世间所有鲜花铺满雪山时,他没有睁开眼;俱毗罗用世间所有珠宝装点云朵时,他没有睁开眼;俱毗罗用世间所有甘露灌满大河时,他没有睁开眼。
世尊是一位猎神,而世间财富的化身象征着安稳,安稳与动荡本是矛盾的两者,于是智慧的俱毗罗了悟,只有苦行能得到世尊的欢心。
他脱下世间华服,摘去头顶宝冠,赤足攀登雪山,不再饮用甘露,只以枯叶为食,他在静美如沉眠的世尊身侧陷入清修,直到世尊额前微月的光芒亦将他笼罩。
而在月光中,世间财富的化身做了一个梦。
鸿蒙初劫,天人与阿修罗争夺永生的甘露。
他是一位骁勇善战的阿修罗,从天河中取得了甘露罐,然而善战的世尊却亲自降临,化身为世间一切美中最美者:名唤“摩西妮”的妙女子,剥开人群如剥开莲瓣,赤足走到他身边。
摩西妮在不同人眼中呈现的形象也不同,在这遗忘前生的阿修罗眼中,他看到苍白俊美的世尊,他看到从未为他落下的那滴泪。
摩西妮倾身从他手中取走甘露,这是欺诈,这是盗窃,而他一言不发,轻轻松开手指,从第一劫开始,便注定了此后千万劫中殒身的因果。
他跟随在世尊身后,天人们得到了甘露,而他得到身首异处,世尊将他切为两半,一半仰望太阳,一半渴望月亮,于是天空中有了两颗凶星罗睺、计都。
罗睺与计都永不停歇地追逐太阳与月亮,却因身首异处,每声嘶吼都在空荡荡的喉腔内落空,因而总是吞下又吐出,于是世间便有了周而复始的日蚀与月蚀。
俱毗罗从梦中惊醒,眼前微月已渐渐黯淡,世尊仍未睁开眼睛。
很快,他又陷入第二个梦境之中。
——这已是数不清的劫难,数不清的宿命。
奢华富丽的迦太基城正面临着毁灭的命运,一名起义者率领义军兵临城下,他拥有月神的神衣,有此法宝,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取他性命。
迦太基城中最具权威者派出了自己美丽的女儿萨朗波,她盛装前行,在夜色中来到敌将马托的军营。
当晚空中正悬挂罗睺凶星,无休无止,追逐月光。
她的来临令敌将心神俱震,他一眼看出她是来盗取神衣:“我的月神,我对你做过什么事,以至于你要置我于死地?”
她以如此决绝、如此天真的口吻宣誓:“当你趁夜色来到我的生命中,我便注定取你性命。”
啊——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她的美是比爱情更甜蜜,比死亡更可怖的存在。
【那么,你把神衣拿走吧,难道我会在乎它吗?!这月神的衣服是属于你的,无论在庙宇中还是在你家中都一样,难道你不是同月神一样全能、一样洁白无瑕、一样光辉灿烂、一样美貌绝伦吗?】
他俯低在她身前,以便自己庞大的身躯能将她拥抱,而在那一刻,【萨朗波被一种温柔、慵倦的感觉侵入心中,使她完全丧失了意识到自己存在的能力。一种既亲切又有权威的东西,大概是天神的命令吧,强迫她委了身;她像在腾云驾雾,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的狮子毛中。
神衣落了下来,把她裹住,她仿佛看见马托的脸俯到她的胸膛上,马托的比火焰更炙人的亲吻,遍布她的全身;她仿佛被暴风吹走了,被太阳的威力占有了。】
在她离开前,在他迎来命中注定的失败和残忍的死亡之前,他在她耳边描述天国的景象:【离加的斯不远,在海上航行二十天,可以碰见一个布满金砂、青枝绿叶和各种鸟雀的岛屿。高山上有香气四溢的大花朵,它们摇曳不定,同永远存在的香炉一样;在比柏树更高的柠檬树丛里,奶白色的蛇用它们口中的金刚石把果子击落在青草地上;空气温和得使人不能死亡。啊!我一定会找到这岛屿,你等着瞧吧!我们要生活在山冈下的水晶岩洞里。从来没有人在这岛上住过,为了你,我会成为那地方的国王!】
他所不知的是,自己正在描述世间财富化身曾试图融化过的那座雪山,他希望用鲜花装点世尊足下的火葬堆灰烬,用甘露美酒融化千年的冻泉,用羊羔乳酪代替难以下咽的枯叶,使雪山变为天国,使“空气温和得拒绝死亡”。
然而死亡,死亡是随着她的美丽一同到来的事,她是罗睺得不到的情人——她是月光。
迦太基叛将马托战败,身受酷刑横死在公民广场上的一刹那,俱毗罗再次惊醒。
这一次,世尊额前的明月已黯淡大半,劫难不久将要来临,没有天神能够幸存。
世尊唇边似乎渐渐漫上一抹微笑,但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俱毗罗再度沉入月光之中,做了最长的一个梦。
这梦境是世人所熟知的故事,盗宝与诱惑的轮回第三次上演,俊秀的天人趁夜色潜入他的营帐,夺走他的法器,他元神出窍的刹那间,空中罗睺凶星亦同时坠落。
一如世尊的预言:千万万劫之后,你不识我,我不识你。
然而每一次、每一劫,身为智慧与财富的化身,祂仍然心甘情愿,交出法器与生命。
元神在华山之巅被烧灼时,多闻天王从无穷苦修中惊醒,分不清是自己在俱毗罗的梦中,抑或雪山上万年的陪伴只是自己的冥想。
他胸前有着神所不该留下的伤口,攒心钉的创痛,元神火焚的瘢痕,于是千万劫中无穷身,同时顿悟——
原来,原来,世尊、水神;神君、猎神,换过千百种神名,遗忘千百次前身,唯一不变的是他所最爱的供奉,乃是“牺牲”。
世尊额前明月完全黯淡,天眼将要睁开,世间财富的化身已然了悟,是劫末了,他陪伴世尊直至天眼焚尽这一劫的众生,雪山上连风和雪都不复存在,只剩从未对视过的,两位孤独的神。
世尊终于起身,睁开双眼,正视他:“旅人啊,你选择被这毁灭之眼焚烧,意味着接受梦境中的命运。我已告诫过你,即使是神,也不能从轮回中解脱。”
世间财富的化身亦露出微笑,所改从未动摇:“我所求者,是您的友谊,为此,我向您供奉无上的牺牲。”
无论在何种文明、何种语言中,爱与死终将成为近义词,但那又如何?在不止一劫中,他都占有了月光,令世尊也一同折堕。
这惯于谨慎的神明没有将真心宣之于口,毕竟他们还拥有千万劫数的时间。
世尊额前天眼缓缓睁开,看清一切因果,却并未拒绝这纠葛:“那么,我应允你,可敬的友人。你将得到我的陪伴、我的杀戮……我的月光。”
随着世尊言出法随,微月彻底熄灭,天目中射出千个太阳的金光。
而在万物化为飞烟时,只有雪山上的苦行者能够得知——
那象征毁灭的天眼,是一滴为他而流的泪
03 无形之物
在一场血腥的诸神之战中,有一位天魔凭借苦修的愿力得到了天道的赐福。
他向天道许愿:我欲百战百胜,三界内无人能杀我。
天道回应:世上没有永恒的生命,也没有永恒的胜利,你只能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
天魔于是发愿:那么,世间任何有形的武器与无形的法术都不能够杀死我!
天道以雷劫回应了他的大愿,天魔出世,在战场上势不可挡,杀得敌将无计可施。
其时,初出茅庐的神君主动请缨,在长辈和同僚们担忧的目光中,变作一位月光般的妙曼女子。
而后,他来到敌营,走向趾高气扬的天魔,为他奉上一坛美酒:“如果您饮下这坛美酒,就能成为永远的胜者。”
天魔被“她”的容光所慑,接过美酒,但仍心存疑虑,要“她”先喝。
却见美丽女子嫣然一笑,饮下一杯,额前便生一枚威力无穷的天目!
天魔仗着愿力一路横行,几时将敌营中初出茅庐的小将放在眼中?因此并不知天眼底细,当真以为这是美酒的神力。
喜不自胜的天魔一口将美酒饮下,双目瞬间涨红,胸膛内仿佛有一千头牛犊在践踏,他惊怒地扼住喉咙,还没能问出“你下了什么毒”,口中便吐出一朵朵血色泡沫。
那是迎着日光而生、长在莲花池畔的水神的泡沫,介于有形、无形之间,不算违背诺言。
每一滴血色的泡沫落在地上,都成为一片莲蕊,得胜后,有人向神君提问:“你究竟在酒中放了什么?”
神君轻轻捡起每瓣莲蕊:“我放了一滴泪。”
那是天魔也承受不住的至哀,甚至没有任何水流能稀释其中的苦涩——
因此世间每滴慈母血泪,都只好化为浮沫。
04 自由
每年生辰时,神君都会与天庭要犯饮酒。
有时这位要犯被关押在山下,铜汁渴饮、铁丸饥餐,路过的牧童嬉笑着摘去他绒毛间的草籽,编成花环。
神君带来素酒,而正在受刑的要犯则嚷嚷着不够过瘾。
神君已知他来日的宿命,因此笑道:“既是我的生辰,一切需由得我。”
要犯在五百年刑期中十分寂寞,铜汁铁丸都熬得,只是按捺不住生性活泼,因此对唯一来看自己的故人拱手表示:“罢!罢!勉强能喝!”
他所遵循的是天生天养的逻辑,并不真切晓得“生辰”的含义,只是因为故人来找他玩,因此给对方一个面子。
神君亦不多话,酒尽即去,只道:“总有一日,你得还我欠下的寿礼。”
又五百年,要犯脱狱,摇身一变成了行者,在另一场漫长的试炼中斗战,因偶遇九头怪虫,特来寻神君助拳。
神君浮在云间,忽然拿出一只酒葫芦:“算算日子,你也该来了。”
行者挠了挠金灿灿的绒毛:“我记得你生辰不是这个时候!”
神君挑眉道:“我有两个生辰。”
不待行者感叹“神二代花样就是多”,便反射性抱住了掷来的酒壶,掀开一嗅,大笑:“果然是素酒!”
神君亦笑:“特为着你,有备而来。”
当晚,行者同师弟在梅山安营扎寨,下界的天蓬仍然好骗,神君三言两语哄他去打先锋,又单独同行者喝尽了一盏素酒。
所谓“素酒”者,乃是果酒,概因释家认为用粮食酿酒亦是罪过。
行者本是猴王,对桃香气最敏感,自从皈依佛门,舌头习惯了素酒,便又复挑剔起来,直嚷着“别处再没有这个味道”,然而他亦知,酒中味非是梅山,乃是桃山。
当年天庭斗阵,行者见面便口无遮拦戳中故人心事:“听说玉帝的妹妹私配凡人,生下的便是你么?”如今想来,还白喝了人家这么些年的酒,是有点不好意思。
神君打了个唿哨,空中云雾消散,行者筋斗一翻,转瞬二人便身在桃山。
自从桃山神女消散于天地间,桃林中便再也生不出繁茂的大树,神君胸中多少怅然:“给你的酒是最后一坛,若再长不出新桃,往后便酿不出这样的味道。”
行者眼珠一转,便知他是要讨寿礼,在虎皮裙里窸窸窣窣地掏,终于掏出一个沾满草籽的锦囊来:“这都是当年吃剩下的桃核,再多也没有了!”
猴王嘴刁,挑的是最上等的蟠桃,又经五百年风吹雨打未化,该是最好的种子。
然而神君接过锦囊,犹有不足:“你也会七十二变——”
行者眨眼,猛然向后抱树一蹿:“你想作甚!如今我皈依佛门,那小寡妇上坟的戏是唱不得了!”
神君不理会这猴头促狭,只袖手笑道:“你既喜欢待在树上,就变棵桃树来看看!欠了我这么些年的寿礼,只做一晚上的树,算是便宜你。”
行者天生天养,道彻空明,无父无母,从不懂“生辰”,亦不受“亲情”羁绊,因此对故人心事,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然而故人所求,正是他这举世难得的天真,只有他不会在生辰时用遗憾的眼神看向自己,他甚至不明白庆贺生辰的含义,喝了几百年的酒,也没想过问清楚人家到底有几个生辰。
行者虽不解,到底欠了人情债,遂摇身一变,依着逞强好胜的天性,变作一棵云蒸霞蔚的大桃树,枝繁叶茂,恰如神君儿时所枕的那一棵。
只有天上月知道,每年生辰,这神力无穷的天神都会失眠,几千年来,他第一次倚靠着还没来得及收回毛绒绒尾巴的桃树,做了个关于母亲的好梦。
桃花落在他脸颊上,很快变回了毫毛,这一幕如此静谧,仿佛海浪在岩石边栖息,是天道生成,那样自然。
行者对故人心事仍然半解一知,有句话或许要到下次量劫他才能参悟——
“我所钦羡的,是你孤独的自由。”
05 万千花蕊
古往今来,有许多母亲在神君庙前许下愿望。
每一个关于母与子的愿望都会被聆听,此刻他并非神灵,更像是心境相似的一位邻居。世人称赞他神法无边,可他并不能圆满每一位母亲的愿望,他只收取公平的代价,每一个愿望,换一瓣慈母莲心。
莲心,怜子之心,即使是孝子慈母,那一瓣莲心也不可能没有苦涩,世间千千万万慈母之心,皆是血泪铸成。
有一位母亲祈愿女儿得到举世无双的美貌,神君取走了她为女儿前途焦灼的心,那是一颗滚烫的心。
很快,大女儿得到了美貌,却因此引来国君的觊觎,被迫与情人分离,在深宫中以泪洗面,又引美貌惹来嫉妒,不满十八便被毒杀。
于是,这位母亲第二次来到庙中,含泪跪拜,希望次女生得平平无奇、一生平安。
神君取走了她为女儿懊悔的心,那是一颗浸满泪水的心。
紧接着,她的愿望得到了实现,可平凡的次女爱上了俊秀的公子,因相貌而深深自卑,并为此怨恨母亲:你把美貌的愿望给了大姐,却把丑陋的愿望留给我,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这位母亲并没能等到第三次许愿,便撒手人寰——又或者每个凡人总是在死前才能明白,神灵难解人间愿。
神君甚至无法再见一面自己的母亲,他取走了这人间母亲的焦灼和懊悔,可最终她还是死于慈母之心的煎熬,这是神力所不能及的领域。
有一位白发苍苍母亲祈愿生性残暴的儿子能够悔悟,神君偶开天眼,便窥到她所剩不多的命数:你的愿望不需向我请求,很快便能达成。
然而凡人不解,仍然为了孩子牺牲一切,在他面前叩头至流血。
于是神君收下她为儿子来世担忧的一颗心,那是一颗煎熬的心。
没过多久,这位慈母便在忧愤中死不瞑目,残暴者终于忏悔,在神庙前不断落泪,愿意散尽不义之财,换母亲复生。
神君的天眼悲悯而无情,自上而下俯视人间:你所请求的,是连我也做不到的事。
他不能让这凡间母子再见一面,只能归还他一瓣慈母之心,握住母亲苦心的一瞬间,残暴者亦嚎啕流出了血泪。
有一位身处险境的母亲,在临盆前对宫中的神君画像许愿,希望自己能够诞下未来的太子,为此,她愿以举国之力供奉神君。
然而神君依然只收取一颗心,一瓣满怀野心与寄望的慈母之愿,它的形状总在不安地变幻。
宫妃如愿以偿,生下了聪颖的儿子,在朝中站稳脚跟、垂帘听政、独揽大权。
然而随着儿子逐渐长大,他与她之间的政见分歧越来越鲜明,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世间最具权力者,而今自己却成了“绊脚石”。
在一次血腥却并不罕见的政变中,她下令鸩杀了曾最为骄傲的独子。
她又回到神君像前,曾经她在此为孩子许愿,甘以生命为代价,结果却越走越远。
她木然,不知该许什么样的愿望,才能改变这一切……如果她的孩子没能成为统治者,母子二人只会死得更早、更惨。
征服时间的迦梨女神是可怖的,但她同时拥有一颗慈母之心;世间最普通的母亲是慈爱的,却也能变成狰狞的鬼子母神。
神君走出画像,变作她怀中幼小孩童的模样,赠予她一个拥抱。
神君旁观人间的一切,并非全无私心,这位痛苦的母亲正在拥抱中流下痛苦的眼泪,每一滴都被他珍藏。
——他并不审判,只平等地收取代价。
有一位贫穷的母亲,在战乱年间祈求让自己的孩子活命,神君依她所言,用白色的神犬将孩童叼给权贵门第,从此他将会作为神赐之子被妥善抚养。
这一次,神君还没来得及收取代价,这位饥寒交迫的母亲便面带满足微笑,平静离去,她的灵魂从此属于轮回。
神君冷眼旁观她的选择,“神赐之子”平安长大,气运奇佳,由于收养他的权贵无子,甚至独自继承了所有家业。
然而他一生都在追寻未曾谋面的“母亲”,再多陌生人的呵护也不能动摇他内心最深处的追寻,为了描摹母亲的画像,他甘愿散尽家财寻找画师,直到死前,他都很痛苦。
在他大限将至时,面黄肌瘦、满目慈爱的母亲来到他床前,他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命的光彩,这光彩凝聚成一根灯芯。
神君缓缓现出真容,伸手阖上他的眼睛,取走了灯芯。
每一个愿望,都是一枚莲瓣;每一滴眼泪,都是一滴灯油。
自与母亲永诀以来,神君已种了数千年的莲花,莲池开满人间思念,现在,他有了灯芯。
他割破手腕,用自己的鲜血为这盏莲灯着色,又睁开天目,以千个太阳同时升起的热量点燃灯芯。
他的期望并不多,他只想在莲灯燃起时再看一眼、再见一面。
然而数千年来,无论他尝试多少次,收集多少别人的故事,下场仍然是失败,他的莲灯永远无法被点燃,逝去的母亲永远不会再拥抱他。
世人称赞他神力无穷,可他甚至不能在生辰时让自己做梦,哪怕只梦到一瞬间也好……满山桃花下,母亲招手对他微笑。
他甚至连手腕上的伤疤都留不下——肉身成圣的天神,血不会流尽,伤口会复原,每声欢笑都化为尘烟,每个拥抱都变成泡沫。
也不是没有过怨恨的,既带我来此,何不指我路?既带我来此,何不解我惑?
既带我来此,却要我一次接一次,目睹挚爱被山脉吞没——每声欢笑都化为尘烟,每个拥抱都变成泡沫。
莲池已干,地狱未空,下一个千年,仍是无尽循环。
世间慈母对爱子所能寄予的最深切之爱,是自由:“骑你的白马啊,行你欲行的路。”
然而桃山永不能复原的桃林中,仍蕴养着莲池血水,愿望空了又满,神君的战甲束了又解,曾经着布衣,如今穿西装,他已很少在意人间香火,却仍会用温柔眼神,收取每一瓣慈母之心,聆听每一个关于“母与子”的愿望。
世人歌颂他的青春,然而“不老”的潜台词是“无法成长”,早在母亲消散的一刹那,他的生命也永远定格,点不燃的莲灯做了一盏又一盏,人类的愿望变了一轮又一轮,只有静默聆听的神明本身,愿望从未改变——
万千花蕊中,其实只想,再见一面。
END
PS:《牺牲》这一篇要稍微解释一下,【】部分都引用自《萨朗波》原文,本篇中大量参考了印度神话故事,但和正典完全无关,纯属是我代各类“诱惑→盗宝”故事代出来的三生三世,如有冒犯印度神话爱好者深感抱歉!
题目来自珂拉琪乐队的《万千花蕊慈母悲哀》,非常优秀的一首歌,总觉得搞戬不用这个题目属实浪费,所以就有了这篇伪神话,算是自己写得相当用心的一篇,只要其中有哪怕一个故事让读到这里的你有所感触,我都很感激!
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告诉我❤爱的评论摩多摩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