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稻妻城里人人都喜欢的存在，神里绫华一直十分苦恼。
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被神里家创造出来的机器罢了，却要为了维持『白鹭公主』的名号，按照那些规章制度严格行守。
连那样盛大的烟花祭都不能去。

烟花祭是稻妻城里的一大特色，到现在已不知是第几届了。
每当烟花祭来临时，就连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天守阁都要被这灿烂的逆飞流星所添上几分人情味来。

每一届烟花祭，神里绫华都只能在神里屋敷远远的偷偷瞄上几眼，有时一不小心看的入了迷，还要被家主一顿好训。
她从小就羡慕那些有人陪着的孩子们。
那个只在家仆口中得以窥见一面的兄长大人在她牙牙学语时便已离开神里屋敷，进了天守阁，为大御所大人效力。

从小孤零零的神里绫华对一切祭典感到新奇，家主大人从不允许这个稻妻城的『白鹭公主』参加那些吵闹的祭典，说是有损神里家的声誉。
神里绫华反而觉得，这么和稻妻民众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反而更会拉开神里家和稻妻民众的距离，让稻妻民众对神里家的印象变差。

直到这次烟花祭的筹备现场，她在祭典上看见的长野原宵宫——
视线触碰到她的一刻，神里绫华机械的心脏第一次开始跳动。


烟花祭的负责人及烟花一直都是长野原提供的。
到长野原宵宫这一代，长野原氏制烟花的技艺已经失传大半，但幸好有她在，得亏长野原宵宫的脑子里装着数不清的奇思妙想，大部分空缺的配方都被新的填补，才不至于烟花祭如某几年那样寡淡无味。

长野原宵宫是个好相处的人，火元素神之眼的拥有者大都活泼，长野原宵宫也不例外。
但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名为『爱』的感情。
理智告诉她，这是不被大御所大人祝福的。
但身为人的情感叫嚣着，让她去接近。
神里家的大小姐，神里绫华。

自那个照面后，长野原宵宫便总是以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来到神里屋敷。不仅仅是筹备烟花祭，就连制作烟花的材料不够这种小事儿也要缠着老爹带她来神里屋敷。
美其名曰：“与上头打好关系，将来的路才会顺利。”但说到底还是长野原宵宫个人私心罢了。

这样的私心，神里绫华并不反感，到喜欢的很。
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被某个人关注着喜欢着的滋味。
像是吃了世界上最甜的糖果般，神里绫华脸上是无法暗下的笑。

每当长野原宵宫来时，神里绫华总是忍不住往大门口瞥上几眼，偶尔对视上了，两人都羞涩的转过头，红着脸，却还是想着再偷偷看几眼。


春天就在这么你一眼我一眼中走完，夏天到来。
夏天的到来也意味着烟花祭的到来，烟花祭一到，神里屋敷和长野原都有忙的了。
长野原忙着布置场地，神里屋敷则忙着教神里绫华烟花祭上向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的祷告。
祷告并不是每届烟花祭都有的内容。每十年，社奉行都会派一位如月光般无暇的少女向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祈祷，以求来年稻妻风调雨顺，人民衣食无忧。
神里绫华就是这第一百个十年被选中的人。

所谓如月光般无暇，即集真善美于一体之人。千年前的那位圣女，井川家的那位圣女，完美到以至后世再无一人可与之比较。以至后世所有圣女，皆是井川圣女的仿制品。
仿制品仿制了容貌，仿制了行为。却永远无法仿制那颗心。
永远无法仿制那颗心。

神里绫华从小被灌输着各种错误的思想，长这么大还没因为过载的信息而报废，真是奇迹。
这么想着，神里家家主离开地牢。

神里绫华从被制造出来的那刻起，就注定是要完美的。
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制下的规定从千年之前开始实施，在每个十年流星逆飞的夜晚重复一遍。
直至下一个十年。
十年复十年，至今，那条规定已重复了千遍，井川圣女也活了千遍。
没有人知道，每个十年的夜晚过后，仿制品会去向何方。

今年也如往常一样。
长野原宵宫知道她是仿制品吗？
神里绫华想。
她知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某个人的替代品？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今夜过后，她便自由了。
不用再受到规定的约束，不用再受到神里家的监视，不用再像金丝雀那样被囚禁在这偌大却又空旷无比的神里屋敷。从今夜起，她可以重归自由。

真正的自由。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毫不留情的流逝，最终定格在了这天——
第一千年的烟花祭。

今夜好生热闹，町街边商贩的吆喝一声大过一声，小孩子们玩闹着，就算撞到人也不会有人责罚他们。
神里屋敷一行人从中走过。神里家的家丁们将神里绫华包围的严严实实，连条小缝也没留。神里绫华被裹挟着向前走去，脸上尽是失望。

“嘿嘿，这次就别说我啦。好不容易到祷告夜，开心一点嘛。”

行尸走肉般被推搡着向前，幸是神里绫华早听熟了那人的声音。她不禁回过头望。
什么也没有，长野原宵宫已经被人潮推散了。

“唔……”长野原宵宫撑着脸，百无聊赖道，“说起来，为什么神里绫华没有来参加祭典啊，今天可是祷告夜诶！”
一旁一老妇人听了去，慢道：“社奉行神里家负责这次的祷告夜筹备，你说的神里绫华，想来是那『白鹭公主』吧。”
有人接口：“『白鹭公主』不就这次祷告夜的主角？”
“是啊是啊，『白鹭公主』为咱们向雷神大人祈祷来年，咱们这，可多有面子。”
“据说啊，『白鹭公主』活脱脱就是当年井川圣女再世，她呀，啧啧啧，只能说不愧是第一个一千年咯！”
“诶？？？”长野原宵宫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搞不清现状。

待她气喘吁吁跑到千手百眼神像前，仪式已然开始。
从神像前蔓延开一串电光，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由天守阁中缓缓踱步而出。神里大小姐低着头，虔诚开口：“社奉行神里氏以井川圣女之名，在此祝愿来年稻妻风调雨顺，人民衣……”
“神里绫华，你可知罪？”
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打断她的声音。
数人的目光投向神里绫华，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无法遏制的怒意让长野原宵宫不寒而栗。

“往年祷告夜，神里氏皆交出了一份令吾满意的答卷。
“神里家主，你知不知道，你推选出来这人，是『神里绫华』而并非井川氏？”
在场众人又看向神里家主。他死死盯着神里绫华，目光像是针尖，如有实型，神里绫华恐怕早已血肉模糊。
“神里绫华……你究竟做了什么？”
神里家主嘶哑着声音质问她，“神里家平日里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他狠狠揪起神里绫华，掐住她的脖子：“告诉我神里绫华，告诉我。”

“我……”
“是我！”
长野原宵宫挤出人群，站在她身边，她看着神里家主，不卑不亢。
“与绫华无任何关系，是我做的。”
手中化出飞雷，俨然一副准备开战的模样。“有什么就冲我来吧！”长野原宵宫大声喊道，“要杀要剐都无所谓。”
高高在上的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不屑瞥了几眼摆出应战架势的人，命一旁守卫道：“两人押到神里屋敷地牢。神里家主，就留在天领奉行反思几天吧。”


地牢没灯也没窗，唯一的光线来源只有桌子上放的那盏灯。
昏黄的光线暧昧了两人之间的氛围。长野原宵宫看着神里绫华，轻声问道：“绫华……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里绫华抬眼看她：“并不是什么好事……你若真想知道，唔。算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藏着瞒着。
“宵宫，你可知道祷告夜的起源？
“千年前的某个白日，稻妻被突如其来的天灾搅和得一团乱。将稻妻从灾难中解救的，是当时的社奉行井川家。井川家家大业大，在那场灾难里首当其冲，家主膝下一女子不忍看到社奉行与稻妻民不聊生，毛遂自荐，在当时稻妻的神明面前恳求，恳求以神明的力量救稻妻于水火。神明碍于天理之权，偷偷给予了女子自己半分神力，期望她代替神明解救稻妻。神明的力量，常人自是无法忍受，那女子也不例外。看她如此痛苦，井川家主于心不忍，便亲自接手那半分神力，最终战胜天灾，稻妻重获平静。而那位女子则因在天灾中感染的疾病去世。
“而那位女子，就是现在世人口中的井川圣女。”
“所以你的诞生……”
长野原宵宫没有再说下去。

“如你所想没错，我的诞生，正是井川圣女的仿制品。”
神里绫华覆上长野原宵宫的手，接着道：“曾几何时，我也以为自己是神里家的一员，而这个梦一般的想法，在被家主大人揭穿后就已经死掉了。”
她低下头，长野原宵宫看不见她的表情。
“绫华……”她紧紧握住神里绫华的手，“你也觉得自己是井川圣女的替代品么，是随便再来个人都能……都能把现在的你取缔的存在吗？”
不置可否，神里绫华只是沉默。她也认为是这样的吗？也觉得自己只是虚无吗？
长野原宵宫噌的站起来，大喊：“不是的！绝对不会是的啊！你就是神里绫华而不是什么井川圣女，你就是你自己啊！”

这大概是从小到大最想听到的话了吧。
最隐秘，也是最不能说出来的愿望。

眼眶湿润，竟已是泪流满面。

记忆中家主的声音再度响起：“神里绫华，你怎么评价长野原？”
“长野原？家主大人为何突然讨论这个？”
“多嘴。”
“……长野原一直以来为烟花祭付出了诸多心血，是稻妻必不可少的家族。”
“那长野原宵宫，你认识么。”
“当然认……不、不认识。”
当时家主垂眸半晌，看的她后背发凉。
她怕啊，太怕了。
怕宵宫会被牵连进这事，还怕某天她找不见自己会担心，更怕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瞒着她的身世。

“怎、怎么哭了……”是我说的话太过激了吗？
她是第一次这么真情实感的喜欢一个人，所以忍不住。
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她想把自己最热烈的情感倾泻而出，又怕会吓到那人，矛盾而纠结。
以前她总是想着，再拖一会儿，再拖一会儿吧，让告白的话语再埋深点，等哪天发酵成佳酿，再呈至她面前。
但这次她怕了，神像前神里家主掐住神里绫华时，她的心像是也被狠狠挤压一般疼。
不必等待，尽述情谊。
“绫华，我喜欢你！”
脱口而出的话语是一颗坠地的流星，悬挂天上的愿望来到面前，一如想象中灿烂。
“不是那种朋友之间的喜欢，是那种、那种、恋人之间的喜、喜欢！”
不敢看着神里绫华，长野原宵宫偏过头去，耳根红的要滴血。
“宵宫……嗯，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