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帕克是个很特别的男生。

　　在这个已经几乎全面数码化的年代里，他总是偏好旧时代的东西──旧唱机，纸质的书本，万年笔，木制家俬……当然他也并非跟时代脱节，他的家里跟大家一样有安装斯塔克工业出品的人工智能，甚至他精通工程学，他家的人工智能还经过他本人微调。只是无论是他的兴趣和他的恋爱观也实属稀有，他的朋友都说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他也的确无法否认。

　　他打从心底相信灵魂伴侣的存在。

　　说起来奇妙，自从有记忆以来，彼得便清楚认知到在这世上有一个人是他的另一半灵魂。他迫切期待能遇上这个人，而他也相信对方跟他一样，一直期盼着跟他相遇的那一天。

　　这很诡异不是吗？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但他确信这个人真的存在，并且他笃信这个人正在等他。而他很有信心，在他们相遇的一天，他们会疯狂地爱上彼此，彷佛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遇上对方一样。

　　以致于到今天他已经二十四岁了，也还是零恋爱经验值，他甚至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答应过任何人的追求，理由是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让他有『就是这个人了！』这种来自灵魂伴侣的触动。他亲近的朋友们都劝他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谢过朋友们的关心。

　　从唱机流淌而出的是旧时代的流行曲。彼得跟着哼唱，一边为自己泡了一杯甜度适中的鲜奶咖啡，把烤好的吐司放到盘子上，准备以简单又温暖的早餐开始美好的一天。

　　『彼得，来自纽约日报文化版编辑部的来电，要接听吗？』一把听上去干练的女嗓音响起，盖过了歌曲的结尾。黑胶唱片渐渐停止旋转。

　　「噢，请接听。」彼得咬下了一口吐司，「是有工作来了吧？」

　　『我相信是的，彼得。』女声温和地说。然后是一把成熟的男士嗓音取代了她的声音响彻彼得的公寓，『帕克，早安，下个月我们有个历史专题想找你帮忙做，你接吗？』

　　「早，副编。什么历史专题？」彼得呷了一口咖啡，问道。

　　『自从那部什么中世纪史诗式巨作连续剧出现之后，最近大家不都很喜欢听些古老的皇室故事？我想你帮忙找一些中世纪国家的故事写专题，最好有些吸睛的爱情故事……嘛，毕竟年代久远，你可以基于事实再自己创作故事，反正吸引就好。如果受欢迎，我们会考虑把它变成长期连载。你知道，没有多少个人像你那么浪漫主义了。我觉得这个专题很适合你，便第一时间找上你了。你怎么看？』

　　「这很有趣不是吗？非常乐意。」

　　吃过早餐，彼得便迫不及待投入刚接到的专题委托去。他是个自由撰稿人，要是这个纽约日报的专题能够成为连载，他接下来便能有一份可观的固定收入，难得遇上他也很有兴趣的题目，这个连载他志在必得。

　　然而透过人工智能在网络及电子书藉数据库里搜寻了个大半天，彼得却还是找不到让他灵机一动的题材。不经不觉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他决定到纽约旧街里的书店看看，寻找灵感。

　　纽约旧街集合了许多旧时代的事物，是彼得非常喜爱的一个地方。其中他最爱的便是思存书店，在这个几乎没有人阅读纸质书本的年代，书店可说是已经在街上绝迹，毕竟受众就只有像彼得这些爱怀旧的稀少品种。听说思存书店在当年代是一间纽约里享负盛名的二手书店，即使它现在已不再矗立于当时的地址，却仍然搬来这条怀旧街区，为时代留下足印。

　　纸质书本有一种独特的香气。彼得甫踏进书店便闻到这阵熟悉的香味，他闭上眼深呼吸，勾起浅笑，便走向书架，开始了他的寻书午后。

　　书店里的宁静让人有时间流动也变得比外头缓慢的错觉，彼得非常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奇妙气氛，因此每次他都会在书店里忘了时间，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书店里呆了几小时。他走到历史书籍的分类书架前，开始扫视着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脊。

　　一本暗红色硬书皮的书本吸引了他的视线。书名其实并不特别，《公元四世纪的神秘国度》，整排书架最少有十本书以上有着类似的书名。然而彼得却像着了魔似的，视线黏在书脊上，并伸手把它抽出。

　　书本的书页已经泛黄。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眼睛飞快地扫过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却感到有种莫名的催迫感要他赶紧翻到这本书的某一页，这催迫感甚至真实到让他感到背脊起凉意。

　　然后，当他翻到书里的某一页，他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止。

　　书页里是一张印刷为黑白的图画，图画里是一名留着精致胡子的男人，五官端正，眼瞳明亮。他穿着典型中世纪国王的服装，盘着双手坐得一派佣懒又霸气，跟其他任何国王的肖像画所散发的庄严气氛截然不同。

　　彼得感到全身的血液在沸腾。他不懂这是怎么样的感觉，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中世纪国王的肖像画有如此大的反应。可是他无法移开视线，画作里的男人那双大眼睛彷佛有魔力，要把彼得吸到几千年前的中世纪里去。

　　这双眼睛是世上最美丽的焦糖色，是蜜糖色的星海，我会溺死在里面。

　　他在茫然之中想着。

　　直到有人在他旁边经过才让他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黑白色图画，依然未能定神。

　　于是他马上阅读图画页旁边那页的文字描述。

　　『……艾维杰斯帝国第十二世国王托尼‧斯塔克，于二十三岁登基，二十八岁时与邻国罗曼帝国二公主维珍妮亚‧罗曼结姻，尔后诞下三儿两女。在位期间不乏亮眼战绩，其中以扫荡国家里亲王贾斯汀‧斯塔克为首的叛乱份子一役最为人津津乐道。托尼‧斯塔克于五十六岁时逝世，在位三十三年为国家带来有史以来最繁盛的三十年。另外，历史学家发现，这位国王不仅跟名留青史的超级英雄救世主托尼‧斯塔克同名，连长相也非常相似，不过由于此画作作画年份不详，有理由相信是后世因为名字而让国王不仅跟钢铁侠撞名，还撞脸。』

　　托尼‧斯塔克。

　　至今仍然为全球提供各种科技产品的斯塔克工业，创始人是霍华‧斯塔克，而令公司真正壮大成为世界领尖高科技工业巨头的是他的儿子，托尼‧斯塔克。不过托尼‧斯塔克最让人深刻的不是这层身份，而是拯救宇宙的钢铁侠。

　　不过，对于八十多年后的现在，他也已经是一名历史人物了。

　　彼得忽然记起他在很小的时候有在上课时见过他的照片。噢，对。那时候就他一人在教室里对着投射在半空里托尼‧斯塔克的照片感叹了一声，「这个人长得好好看……」然后被同学们狠狠地耻笑了一番，因为在托尼‧斯塔克之后出现的救世英雄蜘蛛侠跟他同名，叫彼得‧帕克。而小时候的他已经到处跟人宣扬灵魂伴侣的传说，因此同学便拿此来嘲笑戏弄了他一段时间，而从此这段记忆被他封存在脑海最深处。

　　他感到彷佛有人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是他。

　　是他。

　　托尼‧斯塔克。

　　彼得一边咒骂因为羞恼而把记忆封存的年幼的自己，一边急忙地在书架上寻找其他有提及艾维杰斯国的书本。翻了几个小时，在浩瀚的书海里，他只能找到寥寥数本书藉，而且专门写有关此国研究的书本更只有薄薄的一本。

　　他翻着那本《失落的帝国：艾维杰斯》，着急地寻找记载托尼‧斯塔克的页数。

　　那张黑白肖像又再跳进彼得的视线里。

　　他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然而旁边那段故事更让他几乎要心跳停止。

　　『托尼‧斯塔克有一名尽忠职守的贴身骑士彼得‧帕克，据悉还是托尼的青梅竹马，在他二十三岁登基后不久便一直以骑士身份追随在旁，直到亲王贾斯汀‧斯塔克策反一事，彼得被贾斯汀陷害，一直苦无证据洗掉罪名，于国王大婚前一星期含冤自刎死于监牢内。一年后，托尼在捣破贾斯汀乱党同时为彼得洗清冤屈，并为他补办了一场风光体面的国葬，以表对自己忠诚的下臣的最高敬意及哀悼。』

　　当彼得察觉到的时候，他的泪水已经沾湿了书页。

　　他合起书本，草草擦掉脸上的泪印，然后便走到付款处结账，买下了被他泪水沾湿了的书籍。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甫踏进公寓，手还在脱鞋，彼得便迫不及待地呼唤他的人工智能，「Karen！帮我查查艾维杰斯帝国国王托尼‧斯塔克的资料！还有他的骑士彼得‧帕克！」

　　『为你效劳，彼得。』人工智能轻快地响应，『他们的名字真特别。』

　　「是的。」彼得勾起了嘴角，「Karen，我大概找到我的人生意义了。」

　　『恭喜你，这很奇妙，彼得。』

　　「Yes。」



∞



　　经过了数天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查考，彼得虽然身体疲累，却感到无比的兴奋。

　　托尼‧斯塔克和彼得‧帕克。国王和骑士，钢铁侠和蜘蛛侠。

　　艾维杰斯的国王和他的骑士之间无疑是有着无可切割的信赖，彼得‧帕克──喔，这样讲真奇怪，毕竟彼得自己也叫彼得‧帕克──并不是畏罪自杀，他为了国王而死。而在他死后，国王似乎用尽了一切人力物力去铲除贾斯汀一党。彼得知道，国王是为了替他的骑士洗冤而做这所有的一切。

　　钢铁侠和蜘蛛侠。钢铁侠是蜘蛛侠的导师，蜘蛛侠第一套战衣也是出自托尼‧斯塔克之手。根据记载，蜘蛛侠是The Blip的受害者，而刚被带回来后便面对导师钢铁侠在他面前死去──复仇者如何把所有人带回来仍然是一个谜，大概当中有些不得了的秘密。尔后，蜘蛛侠度过了一段被追杀的日子，及后因着和一群复仇者解决了灭世危机而重新被大众接纳，继续担当纽约好邻居──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直到三十四岁，于面对奥基星人一役毅然与外星装置一起跳进虫洞，牺牲自己拯救了地球，然而他的身体却遗落在星际之中。

　　他们是灵魂契合的一对，不论是国王和骑士，还是钢铁侠和蜘蛛侠，尽管他们均不是爱侣。可是彼得认为他们之间比世间一切能套上形容词的感情都要复杂，却又无比纯粹。

　　这真是太奇妙了。

　　在彼得的观感里，这两个故事既是别人的故事，又彷佛是他自己的故事。会有这种巧合吗？他们的名字一样，连长相都一样──中世纪骑士因为没有肖像画所以无从查考，但蜘蛛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因此他相信骑士也长着一张相同的脸。

　　不可能有这种巧合。

　　而且彼得自小就非常不合理地无条件相信着灵魂伴侣的存在。这一定是他们刻在他骨髓里的记忆，灵魂里的情感，以致于刚才他在看到艾维杰斯国王肖像画的一刻，才会有那种灵魂骚动的感觉。

　　你一定要找到他，并且这一次，你一定要抓紧他的手。

　　那么，现在的托尼‧斯塔克在哪里？

　　他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他。

　　「Karen，美国里有多少个托尼‧斯塔克？」

　　『只有一个，也住在纽约，彼得。』

　　

∞



　　托尼知道自己跟斯塔克工业的托尼‧斯塔克是远亲关系，他自小就知道了。这当然，那个救世英雄的脸，在八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未被世人忘记，况且托尼还跟他同名同姓，并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也因此，他的父母才会帮他起名为托尼‧斯塔克，连法律名也跟他一样，安东尼‧爱德华‧斯塔克。

　　他不讨厌跟这位八十年前的远房亲戚撞名，可是这其实也有一点困扰。

　　比如小时候他会被同学们调侃，『不要以为跟英雄同名就很了不起！』不过全部都只是因为妒忌他长得跟那位英雄也一样好看，以及头脑也一样绝顶聪明，托尼才不会跟这些低等生物计较。

　　可是持续被别人这样白眼也挺麻烦的。渐渐地，托尼开始厌烦这一切，厌烦这世界──他做什么都一帆风顺，这世界对他来说彷佛没有难题，他从外表到头脑，全部都在宣称他是一名天之骄子，然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生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

　　他找不到任何目标，也找不到任何有挑战性的事物，就这样成长为一个二十六岁的青年。

　　他建立了一家小公司销售一些他捣弄出来的小研究小发明。他以完全不务正业的态度经营着，但却也能让他过着富裕的生活。他的身边美女如云，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停驻多于一星期。

　　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缺了某个部份，但他不清楚那个部份是什么，在哪里，以及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灵魂缺失。

　　今天，他仍然感到百无聊赖。

　　睡到日上三竿，他的人工智能在他打开唱机的一刻跟他打招呼，『Sir，早安，虽然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顺带一提，你的公司号码有十个未接来电。』

　　「Jar，我觉得你最近的态度愈来愈嚣张。」托尼慢悠悠地回答，一边把唱针放到黑胶碟上，一首旧时代的摇滚乐响彻整个房间。

　　『我一向如此，Sir。』

　　托尼不以为然地挑挑眉，「那么，谁的电话？客户吗？」

　　『未知来电，Sir，来电者有留下讯息，要为您播放吗？』

　　「好。」

　　『你好，请问是Mr Stark吗？我叫彼得‧帕克，我想见您一面。』那是一把好听的男孩声音，『不会耽误您很久的，您的公司没有设立办公室和实体商店，我实在没有办法找到您……可是我无论如何都需要见您一面，请您回我一个电话好吗？谢谢您。』

　　『播放完毕，要为您回拨吗？Sir。』

　　「不用。」托尼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便回道。

　　『这位帕克先生似乎很着急。』人工智能说。

　　托尼不予置否，一边走到饭厅为自己泡咖啡以及烤吐司，却感到心里有种奇怪的催逼感。刚才那名叫彼得的男孩的小奶音彷佛仍然萦绕耳际，托尼咬了一口吐司，然后向人工智能吩咐道，「帮我查一下彼得‧帕克，Jarvis。」

　　『为您效劳，Sir。』

　　不到三十秒，男孩的照片便被投射在托尼的眼前。

　　男孩有着一头褐色的小卷毛，杏色看起来很无辜的大眼睛，薄薄的薄唇，以及温暖的笑容。

　　托尼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在心里扩散，让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帮我回拨给这位帕克先生，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