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寒，晚风拂过荻花洲的芦苇塘惹得窸窣作响，岸边柳枝欲垂，灿金枝叶上晶莹露珠垂落池塘，荡起涟漪圈圈，河面映照的月色也被打得粉碎。此时气候可谓极度惬意。

若是按照往日，此时魈大抵会坐在不远处的山顶纳凉。魈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略微懂得了些人类的情感，有了观赏风光的闲情雅致，只觉得那处无人，又可以俯望整座望舒客栈，安静且不失繁闹，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今日那山尖儿却空荡荡的，不见魈的踪影。

钟离转眸望向望舒客栈的顶楼，那间屋子小小的窗前映照出微弱的烛光，他猜测魈此时正在休息，便挪步往望舒客栈走去。

当他询问起魈的近况时，却得知魈近日身体抱恙，卧床歇息多日鲜少出门，偶尔露面气色也是苍白如纸，走路时步伐也是不稳的。即便是恶疾缠身他仍嘱咐不准任何人进出他的屋子，包括医师。魈坚持如此，旁人也不好干涉。

钟离颦眉，面色似有不悦。这情况到不像是业障发作，但魈身为仙人不易患病，一旦患病定然是严重的，凡人的医师自然是无法医治他。

钟离正抬手欲要叩门，有意克制的咳声便从屋里传出，忍痛的喘息也尽数灌入他的耳朵。钟离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臂，直接推门而入。

昏暗的屋内点着一支蜡烛，已经燃了多半，橘红的烛光将魈的身形映照在墙面。

魈似乎难受得厉害，以至于钟离推门而入他竟都没有察觉。钟离几步跨到榻边，只见魈正缩成一团娇小的姿态，被褥下紧紧包裹着的身躯正剧烈地颤抖着，他双眼紧闭，纤长的睫羽上挂了点水珠，面颊上也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钟离将温热的手掌覆在魈的额头，却惊诧地发现掌心下的皮肤烫地灼手。

魈睁开眼睛，黑暗中那双幽绿的眸子望着他，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他大抵是痛苦到了极点，否则绝不会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如此狼狈的模样。

片刻后魈终于看清眼前来人，挣扎着欲要起身，却被钟离搀着肩头摁回床榻间。这时他才发现，魈的双臂紧紧的环抱在腹前，他伸手想要拨开魈的手臂，但力道之大竟让他一把没能拉开环抱身前的双臂。

钟离垂下眼眸与魈对视，眸光平淡如常却仍旧能看出他示意魈松开手臂的意味。

魈犹豫片刻，终于将手臂缓缓松开。

原本平坦的小腹隆起一抹可疑的弧度，钟离探手摸了摸，柔软的腹部深处有些发硬，似乎有什么东西，大致呈一个圆形，占据了他整个腹腔的多半。

钟离猜测到了里面是一枚卵。许久之前钟离便有听说过类似的传闻，有些雌鸟每隔一些时日就会产下一枚卵。而魈活了足有千年，能以雄体孕育生命倒也不足为奇。只不过魈没有情欲的需求，这枚卵并不能孵化，自然不会让他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喜悦，只会给他徒增苦痛罢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钟离对于魈的隐瞒有些不悦，更何况魈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多日，眼下发热的情况大概是由于难产导致宫腔受损感染而引起的。

魈喘息着偏过头去，回避开钟离的视线，不知是在心虚还是编织借口，沉默许久才开口，沙哑的声线有些颤抖："鸟类生产不能让旁人看。"

"我不是旁人。"钟离将掌心贴在魈的腹底，相对于柔软的腹腔，蛋的外壳是略硬的。但如果是一枚足月即将出生的蛋，蛋壳有些过于薄甚至整颗卵有些发软，生产时难以娩出就会导致难产，眼下魈大概就是这种情况。钟离摸了一下卵的位置，已经很靠下了，耻骨被生生撑开的过程极其痛苦，"多久了？"

魈似乎还想隐瞒，在看到钟离眼眸的一瞬间又生生把谎言吞咽下去："大概是十几日前便开始发作了。"

难怪会严重到无法露面的地步。但眼下魈的身子愈发虚弱，若是此时要他产下卵实在困难，只能慢慢养好身子再做决定。

"足有半月，若是我今日不来，是不是还要继续隐瞒下去？"钟离起身，替魈掖好被褥，"你如今还在发热，且身子正虚着。待你养好了身子，我会助你产下这枚卵。"

魈想要拒绝，但钟离的语气坚决似乎并无与他商量的意味，索性不再言语。

钟离命人去煎了一副镇痛退热的汤药，看着魈将药灌下去才稍稍安心。汤中有安神的草药，没片刻魈便睡着了。

钟离起身将蜡烛熄灭，轻手轻脚退出房间将房门带上。

魈如此病着，也不知多久没有睡一个安稳的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