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506087
-
分级 同性(男)
原型 家庭教师
标签 骸纲 6927
文集 玫瑰人生
-
675
12
2020-8-1 11:17
【LOF搬运】
作者:長谷川ミオ
原文地址:id=6394184
【写在前面】
原文较长10w+,我偷个懒跳开了1w多字的序章直接从正文开始翻。(略去后并不影响阅读)。
***
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给他以温柔呢?
纲吉思索着,一直思索了四年。
他想对六道骸温柔,却一直没能对他温柔。在未能兑现的愿望中,四年的时光过去了。
第一部
我啊,想要一座南方的岛。
一座小岛就行,能通上水电就更好了。
岛上的居民有百人就足够,光靠我们几个不能捕鱼,不会修葺房子,当然也无法开船和飞机,这样生活起来不是太不方便了吗?
我啊,并不是想割断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因为,即便如此,我这一生也不过是你和彭格列养的狗而已。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吗,这不是值得悲伤的事,难得我在跟你聊一些愉快的话题不是吗?这算是我一个微小的梦想吧。听听而已,不会有什么报应的。
我想以一年一次、或是两、三年一次的频率到我的岛上去。啊当然,也会带着凪、犬和千种。我想为那孩子摘上花,插进她的黑发里,一定会很可爱。不对,凪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可爱。
我想要一座温暖的、大海相伴、鲜花盛开,养几只鸡作肉食,有着捕不完鱼、太阳东升西落,无比寂静、无所事事的,这样的岛。
偶尔,你也可以过来。来岛上做客。这点小事我还是会允许的。
喂,说你呢,彭格列。
***
因为六道骸那时的表情太过认真的关系,纲吉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买下了一座南国的岛屿。明明是那么高昂的东西,明明自己连100円和120円的泡面都会纠结许久,但纲吉此时的行动却是雷厉风行。
距骸在他的办公室说「想要一座南国的岛」之后仅仅过了三天。
「……你终于疯了吗?」
「很遗憾,我很正常」
「真是个怪人」
「我可不想被你说'奇怪'」
「有什么交换条件吗?」
「没有哦。这是我个人的决定。」
「我没有无功受禄的理由。」
「真麻烦啊你,就当是奖金吧。」
「…花了多少钱?」
「说出来我会被reborn杀掉的。」
「真是个笨蛋」
「还不都是因为你说想去热带当一颗真正的凤梨…对不起,我瞎说的,开个小玩笑而已请放下三叉戟」
纲吉避开三叉戟的刀尖,将岛的产权合同递了过去,骸带着一副微妙的表情接过了合同。
「怎么办好呢?」
「嗯?」
那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在沙发上伸展着身体,抬头看向他。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只有脸可取:白囘皙的肤色、还有能确实地窥见他情感的异色的双瞳。
「…没什么。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请便——」
「对了,纲吉君。」
骸小心地折好合同,放进外套的口袋。每次当他直呼纲吉的名字,而不是彭格列的时候,总没什么好事,纲吉充满防备地毅然抬头瞪向他。
「……干嘛?」
「能顺便让我给你一个拥抱吗?」
「顺的什么便啊?!」
「奖金的?」
「别歪头!一点也不可爱!」
「有什么关系,请让我抱一下」
「我不要!」无视激烈摇着头拒绝的纲吉,骸伸开修长的双臂。
「请过来。」
「谁要过去啊!」
骸抓囘住哇哇大叫着向后退去的纲吉的手腕,强行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他紧紧拥住纲吉那摸上去比看上去更加发育不良的身体,露出了一个如同午睡中的猫一般的微笑。
骸的怀抱跟他曾经被水牢中的水浸得透湿的时候,完全不同。
所以,纲吉在骸的怀里,真心的、千真万确的,将所有的怨言牢骚、所有温柔的话语、所有想传达给他的千言万语,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连心中那份‘是否做到了对他温柔以待’这样的细枝末节的烦恼,也都一起全部抛到了脑后。
***
绝对不要喝生水。
那个男人撂下了这样一句警告,说他会来本土接自己去岛上。
「生水、生水做的冰、饮料绝对不要入口,否则你立刻就会吃坏肚子。露天的小吃摊贩当然也绝对不能碰。生长在温室的你马上就会惨叫着冲进厕所出不来。我可绝对不想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在厕所外等你啊。这就是条件,你来这里的条件。」
六道骸用无比认真的声音说道。明明是他发出的邀请,还要自大地加上一些额外条件。
不是通过电话。与骸的通话不需要电话。
他有着让人畏惧的、因为太过危险而不得不将他长年封压进水牢的、在梦境中穿行的能力。
但这个力量也不是万能的,第一,大多数的人并不会注意到六道骸的来访。
第二,能在梦境中与他对话的人微乎其微。
第三,有着一个能自行进入他在梦境中所创造的幻想空间的人。
不知是幸囘运还是不幸,这个唯一被选中的人——沢田纲吉的意识,在完全进入熟睡之前、在现实和梦境中隔着一层纱的时候,飞向了骸的所在之处。
六道骸从两周前开始音讯不通。
距他从复仇者监狱释放已有四年,完全代替凪成为雾之守护者已有两年,但在他身上仍有许多的限制,其中一条就是,需要随时确认六道骸的行踪。
骸十分清楚这些规约。但二周前开始,他失去了音讯。
狱寺凶神恶煞地集中各支部的力量将意大利乃至各国都翻了个遍。这意味着他的失联马上会被监狱方和元老院查知。
纲吉安慰着日益焦躁的狱寺,心里却异常冷静。
六道骸一定不在狱寺或彭格列能找到的地方吧。这并非自我陶醉,在这世界上,能找到音讯不通的六道骸的,一定只有自己一个人。
就这样,纲吉来到了骸构筑的幻想空间里。
当然也可能本人并不在,面前只是一个幻想空间的空壳而已。但当纲吉刚踏入空间时,骸就带着一脸平常的笑容站在了面前,说道「我觉得你也差不多要现身了」。真是个性格扭曲的家伙。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不要搞失踪。」
「好像是说过。」
「你之前从没有这样失联过吧。」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麻烦」他毫无反省地说道。
纲吉叹了口气。
「然后呢?」
「嗯?」
「你现在在哪?」
「你不知道吗?」
「大概能猜到,但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
「在你买下的那座南方小岛上。」
「真的吗?」
「千真万确,你要来亲自确认一下吗?」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来我的岛上做客吗?
「认真的?」
「很遗憾,确实是认真的」
「这次刮的是什么风?」
「我认为至少还是要邀请一下出资人比较好」
「其他三人呢?」
「当然也都在,犬和千种住在我左边的房子里,凪在右边。我们分开住着。」
「我可没那么闲」
「一周之后,你会来东南亚这边视察、交涉和商谈吧。说不定,还会暴发中等规模的抗争。」
「……你怎么知道的」
「忘记我的能力了吗?」
「刻骨铭心地记得。」
「彭格列本部的安保实在是漏洞百出。」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切断自己的所有通信,自己却在搞窃囘听!」
每一次来访,骸的幻想空间都呈现出不同的景观。纲吉曾好奇地问过他,只得到了「谁都会想时不时换点花样吧」这样莫名其妙的答案。他也索性放弃了思考,反正再怎么思考他也无法理解骸的想法。
今天,空间中铺满了满地的细砂,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分不清这是沙滩还是沙漠。没有天空,也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白色的砂蔓延天地之间。
「机会难道,要我插手处理一下抗争也是可以的。」
「恕我拒绝。」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就敬待你的光临。骸坐在地上,用手指在纲吉和自己间的砂地上写了起来。为了看清字,纲吉也蹲了下来。脚下的砂颗粒细碎,不冷不热,没有温度。
「我直接去岛上不是比较快吗?」
「你买的那座岛非常偏僻,跟本土的唯一交通方式是需要颠簸三小时的轮渡船,而且一天只有一班。当然,岛上也没有喷气机的跑道,直接来是不可能的。」
「按你这么说,你来接我那天不也回不去了吗」
「我在本土有一间公寓,请去那里暂歇一晚。」
「…诶?」纲吉惊讶地瞪向骸,骸一脸平静面不改色。
「怎么了?房间的话有空余的。」
「不是,我自己坐船去不就好了吗?」
「住在岛上的期间我也不得不去要到本土上去,因为岛上没法入手香辛料。你不用在意。就算让你帮忙跑腿你也肯定会搞砸的吧。」
骸轻轻在沙地上拍了两下,写在砂上的地址如同施了魔法一般浮现在空中,闪着白光飘进了纲吉的身体。这是只在骸的世界中能使用的、便利的情报传达能力。
「……嗯,记住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去这个地方就行了吧」
「小心别走丢,那里道路很复杂。还有」
「啊?还有什么?话说,怎么回事,你是我母亲还是亲戚吗?」
「虽非我本意,但守护者也跟这些没多大区别……那里有很多会下囘药买卖儿童的人贩子,你顶着这张幼稚的脸小心别惹上麻烦。」
「啊——这样啊,我好歹四舍五入也快三十了…好了我会注意的,满意了吧?」
「嗯,很满意。」
纲吉不由得紧攥囘住一把砂。
他是打算挖苦一下骸的。听到骸对他的讥讽,他本也想以牙还牙的。
但现在,骸一脸认真地说着‘那我就放心了’这样让人看不透真假的话,纲吉只好板起脸转过头,死死盯着砂上残留着的文字。
**
沢田纲吉经过十多年岁月的磨炼,在许多方面也算有所成长。
比如说,无论是来自多么讨厌的对手的忠告,他都会暂且一听。总是暴力相加的老师、忠实的右手和宽厚亲友所说的话,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会洗耳恭听。而对那个数次对自己大开杀戒的学长,则是无条件服从。
连六道骸说的话,他都会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袋绞尽脑汁地思考。即便右手和亲友劝他不用多想,他也没有停止。他的老师就更不用说了。
可现在,他放弃了。那是个手中全部都是鬼牌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欺诈师,就算耗尽自己本就空空如也的脑细胞也不可能胜过他。
可当试着亮出自己的牌时,会发现他其实相当温柔。纲吉认为,这才是自己最大的成长。答案还没有定论,但这都是次要的。
六道骸他也是有些许温柔的,是一个会在一百句谎言中,掺入那微不足道的一句真话的大混囘蛋——而且他满心希望没有人能识破那一句真话。
所以,纲吉一直都在寻找着那一句真实。他再次认真思考起来。就算不知道骸的想法、就算自己曾经默许过不了解骸的自己。
那一点真实就仿佛骸在幻想空间里制造出的无垠沙地中遗落的一粒星辰的碎片,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就算被右手和亲友劝说,就算被老师嘲讽,他也绝不放弃。
只有这一点,是纲吉心中的真实。
从骸成为自己守护者的那天开始,这已成为他赌上生命也要守护的信念。
他遵循骸的吩咐,没有喝生水,比起听骸的话,更主要的是因为自己害怕而不敢尝试。那些洒满热带水果的、呈现出荧光粉、蓝、黄色的刨冰看上去很有诱囘惑力,但原料全是用生水冻成的冰块做。最终,纲吉还是走进世界连囘锁的快餐店,点了一杯可乐。
玻璃隔绝了室外的热浪,店内开着冷气十分凉爽,满身的汗没一会就被吹干了。纲吉让部下将自己价值不菲的西装、皮鞋全部带了回去,他想,既然是对方的邀请,那一定会招待自己的吧。于是,纲吉手头只拿着和他年龄与职业不相符的少量现金。
他身上穿着印满不认识文字的艳蓝色t恤,脚下穿着拖鞋(全都是到了这个国家之后在路边摊上买的),再加上一副童颜,一定没有人会看出他是黑手党的首领吧。
透过玻璃窗看出去,这个国家无论哪个地方都和日本或是意大利大相径庭。五颜六色的出租车聒噪地按着喇叭,摩托车超载坐着三个以上的乘客,巴士不管有没有站都会停下。车辆在日本绝对会被禁止的地方随意掉着头,仿佛信号灯并不存在。交通一片混乱。
这个国家的居民们在这一片混乱当中,默守着这样的混乱。也许,无秩序才是这个国家的秩序吧。
高耸入云的大楼上印着二十多年前流行过的字体,男女老少都穿着清凉的服装,基本看不到白领打扮的人。街边有很多乞讨者,大多都是些孩子,就连看到坐在玻璃窗内的纲吉,也会敲着玻璃向他乞讨。
这是个处处焕发着生机的国家。
如同不挺胸抬头活着的话,似乎生命的活力就会被全部带走。
纲吉吸着可乐,忽然,他想起了六道骸。
那个为自己冠上死者之名的男人,这个如此渴求着生机的国家里生活着,内心会怎么想呢?
纲吉咬碎可乐中的冰块,用手掬起嘴边滑落的水滴。
突然,他想逃回意大利了。
他现在、马上,想从这里逃走,即使被reborn捉到胖揍一顿也无所谓。他想找狱寺、山本一起吃冰激凌,或是和了平或云雀大战一场。他想紧紧抱住蓝波。
他很困扰。因为就算他逃回去,家族里也没有一个人会责怪他,大家都怀着膨囘大的爱顺溺着他。
纲吉叹了口气看向窗外。依旧肮脏的道路上充斥着汽车的喇叭声与人们的怒骂。处处澎湃着生机。
(怎么办?我现在、不想见到骸)
他害怕与骸见面。他害怕知道骸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存在于这个生机盎然国家里。
成为黑手党首领之后第一次,纲吉对骸感到了惧怕。
可放在桌上的手机丝毫不顾他的心情,嘲笑一般响了起来。纲吉举起噗噗震动着的手机,显示屏上浮现出那个人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叹息会让幸福溜走的哦。』
纲吉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第一声招呼就说这个?
眼前从刚才开始只有乞讨者现身的地方,站着一个有着奇怪发型的男子。看到男人的样子后,纲吉决定撤回前言。
六道骸站在窗外,身穿一件图案花哨的夏威夷衬衫,头顶一副造型夸张的墨镜,面带笑容向他招着手。
他根本没必要担心这个看起来已经无比融入了这个国家的男人。
**
隔着一层玻璃用手机通话,看上去真蠢。
『喔呀,怎么这样一脸白囘痴的表情』
「…一看到你突然就浑身无力」
『这么爱我吗?』
「喂,骸,我说正经话呢」
『库呼呼』
「你库呼呼个毛线啊」
『啊,好久不见,纲吉君。』
「真是受够你了,哪有好久不见,不才隔了两周吗。梦里也见过吧。」
『这还不够久吗?』
「话说,你不进来吗?外面很热吧。还有,这么近还要打电话很浪费钱」
纲吉说完,眼前的骸又发出库呼呼的笑声。纲吉先看到了他咧嘴的动作,几乎同时,手机听筒中也传来了笑声。
『纲吉君』
「什么?」
『你打过纸杯电话吗?』
「很小的时候好像玩过......你别突然换话题,也别无视我的问题啊!」
『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觉得好玩吗?』
「不记得了。」
纲吉手肘撑在桌上,瞪着骸。骸头上没有一滴汗,装着没听到纲吉抗议,露出满脸笑容。大红色墨镜、加上独特的发型,让他在纷杂的异国街头也格外引人注目。
『打纸杯电话时两人之间通常隔得很近,在声音通过绳子传到过去之间,早通过空气传到不远处了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但,你是会为这样的游戏而感到高兴的孩子吧,一定。』
「什么?你是把现在当成在玩纸杯电话吗?」
『正是如此』
「受不了,真是受不了你。完全搞不懂你的行为逻辑。你这身恶趣味的夏威夷衬衫是怎么回事啊。」
『这是凪为我选的。』
「太适合你了。」纲吉讽刺地说。
『嗯嗯,我会转告凪的。』
「啊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别告诉凪,我可不想把她弄哭」
『那孩子不会哭的』
「……那」
『只会露出悲伤的表情』
「我就是不想这样啊!」
『别一直凪啊凪的。我也要哭了哦』
「不要说这么恶心的话!」
『喂,纲吉君。』
「……到底什么事啊,这种徒劳的通话还要继续多久?」
『你还会用徒劳这个词啊?』
「想吵架的话我奉陪。」
『等以后再找机会吵吧。这块玻璃,手摸上去会很有趣。』说这,骸轻轻敲了两下玻璃,『就像这样,把手掌放上去。』
「这样吗。…呜哇,仔细一看上面都是指纹。」
『就是这样,将掌心、指腹全部紧贴在玻璃上』
「这有什么好玩的?」
『现在才开始呢。』
骸说着,露出愉快地笑容摘下了墨镜。他左右相异的瞳仁鲜明地浮现在南国的阳光里,『像这样。』
紧接着,骸隔着玻璃,将自己的手叠在了纲吉的手上。纲吉感到背后嗖嗖地涌起一阵恶寒。
「你干嘛!?」
『很恶心吧?』
「恶心透了!」
纲吉透过玻璃和电话发出双重怒吼。骸又库呼呼地笑着说道,真有趣。
『看到你厌恶的表情是我的荣幸。』
「搞半天是为你自己找乐子啊?!」
『没错。好了,坐够了吧,快出来,我们准备走了。』
他感到精疲力尽。他已深刻地感到精疲力尽。
果然,他依旧猜不透骸的所作所为。
***
走出凉爽的空调房,蒸腾的热浪迎面扑来。纲吉擦着冒出的汗水,皱眉看着走在身边的骸。
奇怪。明明体感温度应该是一样的,奇怪。
「怎么了?」
「饿了。」
「也是呢,去吃饭吧。」
在前面带路的男人脸上一滴汗珠也没有。花哨衬衫下浮起的肩胛骨上也没有洇出一点汗迹。最主要的是,他一脸清凉感的表情与已将蓝色衬衫的后背汗湿的纲吉看上去完全身处于两个世界。
「你为什么不热啊?」
「我很热啊。」
「骗人。」
「没骗你。我皮肤对热度的感觉跟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印花衬衫上,蓝色的发束摇摆着。由于腿长的差距,纲吉只能不甘心地跟在骸的身后。不过,就算走在他身边,不抬头的话也看不见他的脸,还不如索性跟在他背后看着他左右摇摆的头发。
"奇怪的家伙",纲吉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在意大利,骸绝不会以这样的打扮出现。就算是来自可爱囘女儿的礼物,他也断然不会穿上这样不讲究的衣服。即使激战正酣时,也总是保持着优雅与华丽。他是会一边向衣衫破烂灰头土脸的纲吉抛去不屑的眼神、一边用画一样的动作拂去皮鞋上灰尘的男人。
——就算擦鞋的布,是刚刚停止呼吸的敌对黑手党首领的外套。
每当看到骸这样的举动,特别是,弯起他蓝色与红色的宝石一般的眼睛时,纲吉的心脏就像被细小的锉刀磨过一般。
但是,他现在,穿着印满鲜艳扶桑花的天蓝色夏威夷衬衫,头上架着塑料制的红色太阳镜。
这是纲吉第一次见骸露出小囘腿,他脚上踏着比纲吉的那双看起来更廉价的黑色夹脚拖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白囘皙的皮肤似乎比二周前晒黑了一点。
纲吉望着眼前的骸,一一比对着自己记忆里的骸。突然,骸笑着转过头。
「纲吉君。」
「……怎么了?」
「你知道眼球也会晒伤吗?」
「没听说过。」
「无知真可耻啊。」说完,骸抽囘出架在头上的红色墨镜。——'快过来',他就像在意大利办公室里拥抱纲吉时一样地招了招手,将墨镜架在了纲吉脸上。
「住手,我不需要。而且这造型也不适合我」
「眼球暴晒后可能会出现干燥、充囘血、和许多其他症状。晒伤的话眼泪会止不住的哦,虽然我是不介意你在我面前哭个不停。」
真的假的?纲吉发出疑问。真的,骸回答道。纲吉扶住墨镜的镜架,抬头看向面前的高个男子。
「那你不也会被晒伤吗?」
「不巧、」
还有五分钟就到了,骸用像要去便利店一样随便的语气说道。他们的目的也确实无比简单,只是去吃一餐稍微提前了一点的晚饭而已。
「我的眼球,跟普通人不一样。」
在这个潮湿的国家中,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纲吉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Reborn无数次告诫他,不要轻易和他人共情,——他人的心就像一颗炸囘弹,不小心靠近的话连自己的心也可能会爆炸,知道吗?说起来最后还总是逃不过reborn的一顿狠揍。
「你这是一幅什么表情啊?」
「什么表情?」隔着墨镜,根本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吧,纲吉想。
纲吉呵斥着自己重新迈出脚步,追上前方的骸。骸脸上一直带着薄薄笑意。
「就像马上要嚎啕大哭的婴儿的表情。」
他干涩的声音就像锉刀,轻柔的语气就像炸囘弹。记忆的碎片在脑内倒带、重播。骸穿着西装和印花衬衫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纲吉现在,真心觉得自己马上要哭了出来。
***
在骸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一家小囘巧囘玲囘珑的饭店。
店内铺陈着和马路一样的水泥地板,店内开着空调,但并没有门窗将店内外隔绝开来。地板上洒满了醉客泼倒的啤酒和汤渍,异国面容的店员用桶里蓄积的雨水冲洗着地板。
店内分别有两个可坐四人和六人的圆桌,桌上铺着已经泛黄的桌布。来客占据了大概八成的桌位,大多都是红着脸的中年男性,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来这里痛快地喝上一杯。
骸和纲吉在最靠外的一张四人桌边坐下,菜单上尽是些纲吉看不懂的文字,于是他将点单的任务全权交给了骸。
「纲吉君。」
「什么?」
「喝啤酒吗?」
「喝。」
「那来两支。」
纲吉透过通红的墨镜镜片看着礼貌地向店员点着菜的骸。纲吉坐在靠店内的一侧,从他的方向看去,骸的轮廓清晰地浮现在背后的夕阳之中,耀眼而鲜明。
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红色。
纲吉熟知这样的红。
每当有人死去的黄昏,一定会沉下血色的夕阳。如同静默的祈祷般安静地、赤红的、以无名的生命为燃料燃烧着的太阳,纲吉已经见过无数次。
这片光景中有六道骸,这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也有沢田纲吉。不输给前者的大恶人,黑手党的首领。
——这是故意让人不快吗。纲吉叹着气取下墨镜。
此刻,他没有直视骸眼睛的勇气,没有看到那对双眼后,能控制自己不哭出来的自信。
所以,他直直地盯着骸交叠着放在肮脏桌布上的修长手指。六道骸没有蠢到注意不到纲吉的视线。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男人。因此,无言地在这样嘈杂的饭馆里等着菜肴上桌,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很快啤酒就送了上来。这个国家啤酒有些温温的——应该说日本啤酒冻得太过异常。这个巷间小店里的啤酒,虽没日本啤酒那么冷,但也足够冰凉了。骸松开交叉叠起的手指,拿起了一个造型不规则的开瓶器。这时,纲吉终于将头稍微抬起了一点。
对纲吉来说,杠杆原理的实际操作比解释理论要来得容易。但就算他知道这个原理,穷其一生也不可能用骸这样优雅干练的动作开启酒瓶。
这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至少,比一直被称为废柴的自己要厉害得多。
「请。」
「嗯」
纲吉接过啤酒,,一口气干掉了半瓶。与这个国家的炎热和潮囘湿相调和的清爽口感流过喉间,让他确实感受到身体缺水的状况。就在此时,料理一道道地送了上桌。
仅用盐和切碎的蒜末调味的空心菜,炒的脆生生地乘上了盘。薄皮中包裹着大量汤汁的小笼包,用筷子夹起时会轻轻晃荡。金黄色的虾仁炒饭、两只完整的盐水煮蟹、炖得酥囘软的五花肉配上青菜、还有火龙果、山竹、杨桃、番石榴等五花八门的水果。纲吉的肚子悲惨地叫了起来。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口水流出来了哦」
「诶,真的假的?」
纲吉一边慌张地擦了擦嘴角,一边举起筷子。骸也跟他一样拿起了筷子。两人从放在桌边的菜开始消灭起满满一桌的料理。
每道菜都让人大快朵颐。虽然白天酷暑难耐,在杀人的太阳西沉之后,总算吹起了习习凉风。凉爽舒适的风撩囘拨起刘海,坐在没有门窗的店里也不再感到炎热。
「真好吃啊。」
「是吗?」
「嗯。小笼包,好吃到哭。」
「说什么呢。」骸笑着也夹起了一个小笼包浸入放满姜丝的蘸料中,为防止弄破表皮,他小心翼翼将其放入口中。纲吉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连串动作。骸的视线集中于筷尖的食物上,这让纲吉敢于毫不遮掩地盯着他。目光的前方就是骸的喉结。沉静的低沉嗓音,他过于瘦削的身体中,脖颈尤其细瘦,这让喉结显得分外醒目。
「确实,很好吃。」
「真的吗?」
「嗯。」
「真的,很好吃吗?」
「问的什么怪问题啊。不是你先说好吃的吗?」
「嗯,所以,你也、觉得好吃吗?」
「是的」
所以,纲吉可以充满自信地说出口。
「等等、纲吉君?」
「……干嘛」
「你怎么哭了?」
「别管我。……我说了小笼包好吃到哭吧。」
六道骸将小笼包连同汤汁完整地咽下,说道,真好吃。在宣告着死亡的赤色黄昏中、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骸在这里,在夕阳的剪影里,吃着晚饭,说着真好吃、真好吃,他笑着坐在这里。——这难道不能被称为奇迹吗?
——————
「纲吉君」
「…………。」
「纲吉君」
「………………………。」
「别哭了,我去给你买点水」
「……不需要」
「还说不需要……那个、纲吉君」
——这里虽然是异国他乡,但好歹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骸说着,从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位置俯视下来。纲吉的脸上汗水、鼻涕和泪水混在一起,他刚用手擦完,汗水就又冒了出来,鼻水止不住地往下囘流,眼球也好似红肿了一样火囘辣辣地疼。
他一个成年男子,像一个忘记了回家道路孩子一样,丢脸地发出'唔、呜呜'的呜咽。但是这个国家的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事上,没有人特别关注他,也没有人询问走在一边的骸。
「……要是在意大利大家也能像这样放着我不管就好了」
「在意大利,你的立场跟在这里完全不同啊。万一被看到了你打算怎么办?彭格列十代目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抽噎着没精打采地走在大马路上,会被笑话到八辈子之后的。」
「那就请你把看到的人处理掉不就行了。」
「宽厚仁慈的彭格列十代目的名号在哭泣喔」
「那只是别人强加给我的……纸巾」
「是是」
纲吉抽囘出一张纸巾,用力地擤了擤鼻子。
在饭馆里突然哭出来之后,骸拉起他,以让人联想不到之前礼貌举止的粗暴囘动作结完了账。走出店外后,纲吉仍没有止住眼泪。眼前圆盘般的红色夕阳让他抽泣得更加厉害。
骸没有叹气,没有抱怨,也没有指责、责骂、嘲笑、奚落。他只是默默地站在纲吉的身边,将红色的墨镜架到纲吉头上。
接着,他缓缓地握住了纲吉的手。
手指与手指交缠在一起。
虽然肉眼看不出来,但骸的手上其实也布满了汗水,他那无论何时都灵巧自如的手指形态修长,刚刚店内凝视过许久的手掌则十分冰冷,和曾经骸发火之后被他握住的手掌完全不同。骸的手指缠上纲吉的手指,相互交叠在一起。
如同拼图中缺失的碎片一般,两人的手指完美地嵌合在一起
纲吉好歹也是二十后半旬的黑手党首领,不能说不谙性囘事。在他人的招待下,拥抱娼囘妓的经验也不止一次两次。
女性的内部柔软而淫靡。
也许这想法有些傲慢,但那里似乎天生就迎合着男性的构造。触摸她们的大腿的根部,将手指插入濡囘湿的花蕊——把手指换成性器也是一样。对那些娼妓来说,甬道的收缩、松弛都是她们拿手的交易商品。
在腹中如同勾铸起形状一般、天生为了两囘性的结合而形成的的内囘壁。也许这样形容更好理解。
女人的内囘腔,是如此吻合地与男性的器官融合在一起。
但是现在。
现在,这个瞬间,骸美丽而有力的手指,和纲吉略微短小的手指,两者都属于男性,附着薄薄的体毛,但是,两人的指与指之间,却比女人和男人的性器、比性爱交媾、比他能想到的一切,都嵌合地更加天衣无缝。
「……骸」
「怎么了?」
「我说了你别笑,也别生气。」
「那我选择不听。」
骸把脸转向一边,但手仍紧紧拉着纲吉。
「听我说!」
请你听我说啊,纲吉又说一遍,这次,语气中带着恳求。
纲吉把擦过鼻子的纸巾塞进口袋,将剩下的纸巾还给骸,抬起头看向他。
微微晒黑的皮肤,浮现出囘血管的、有些瘦得过头的身体外罩着天蓝色的夏威夷衬衫,异色的眼球露出就像打着"哎呀哎呀"的字幕一样的无奈表情。他的鼻梁漂亮高囘挺,唇很薄但意外地宽大。每一个部位都让纲吉深深痛感到他的出众。
我们,实在太过不同。
纲吉一点也猜不透骸的想法,也不知道为什么骸会邀请他来到这个国家。
同样是男人,纲吉没有这样美丽的外貌,没有经历过他那样的过去。
骸是在纲吉心中不停摩擦着的锉刀。每当触碰到他的言语和心灵时,纲吉都忍不住想要哭泣。
他和骸是如此的不同。让人惊异地没有一点相似。
「你难道是我失散的兄弟吗?」
——但是,如果不找个理由,该如何解释他们手指如此交融的异常现象呢?
***
他生气了,还是被吓到了?
从骸的表情中读不出任何情绪,他沉默着,如同人偶一般精致的脸俯视着纲吉。
话一说出口,纲吉的心脏就开始跳个不停。
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蠢话啊?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像这样大哭过,头脑里的螺丝也松动了吧。
纲吉吸了吸鼻子,始终没有将视线从骸身上移开。
「……我的腿没你这么短,」
两人不知道像这样呆站了多久。夕阳的余晖中开始飘荡起如雾之火焰般的靛蓝色,时不时吹来的风晃动着骸的长发。
现在,纲吉敢回视那双一直让他感到害怕的眼睛。在如同水滴石穿一般悠久、且没有一丝响动的寂静时间中,纲吉流着泪,战栗着,如守望一般地等着骸的问答。
「鼻梁没你这么低,长得也比你好看。」
「……我知道。」
「要说是失散的兄弟,那也太不像了。」
这种事,他早就了解到令自己生厌的程度。纲吉鼓起脸,露出有些败兴的表情。骸勾起嘴角,取下纲吉头上的墨镜。
「你一定是,在你那个天真母亲的精心呵护下长大的。」
「干嘛突然说这个」
「从跟我相遇那时起,阿尔柯巴尼诺就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说,干嘛」
「是会玩着纸杯电话的、这样的孩子。」
骸发出独特的库呼呼的笑声,牵着纲吉的手向前走去,手上的力度比之前重了几分,纲吉被他半拖半拽着打了个趔趄。骸将那个让人怀疑其品味的红色墨镜架回他脸上,回过头。
「我和你之间要找相同点才是难呢。」
「你说的没错。」(注:日本一档综艺《笑笑也无妨》中的主持人的名句)
「你在模仿什么电视节目吗?」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啊。明明在日本只停留了几周就被抓进水牢关了十年,为什么会知道日本午间王牌节目的台词啊?」
「因为千种老是在看。」
「……哦~」
「节目里经常会有当红的美少女登场,每到十二点他们就会守在捡来的电视机前。嘛,但是没有一个比凪可爱的。」
「笨蛋父亲请稍微收敛一点。」
「你不这么觉得吗?」
「骸,你生气了吗?」
话题已经偏离轨道进入了纲吉难以驾驭的次元。纲吉索性打断骸,跟在他身后单刀直入地抛出自己的疑问。骸只是轻声笑了笑。周围不断有人冷眼看向这两个牵着手的成年男子,但骸的掌心实在太舒服惬意了,让纲吉不想松开。
「还是被吓到了?因为我说的话太蠢,把我当白囘痴了?」
他想起了自己自作主张将骸从水牢中解放出来后,被他叫到房间时的事。那时骸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怒气、杀气和霸气。
现在骸的身上并没有这些气息,这让人感觉他似乎更生气了。纲吉在这四年里,深深体会到,骸越愤怒反而越显得沉默冷静,仿佛连身体的温度也一并褪去了一般,他愤怒的时候,会不断地不断地冷淡下来,降至冰点。
但是,骸并没有表现出那样的冰冷,他对着纲吉淡淡笑了一下,接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并没有。」
如同歌唱一般的声音。
没有,并没有,纲吉君。他用力将纲吉拉到自己身边。
正如骸所说,他们的身高、腿长都相去甚远,和纲吉讲话时,骸需要微微屈下囘身子。他的声音毫无阻碍地近距离传入纲吉的耳中,——这样的耳畔私语请对自己中意的女孩说去啊,纲吉在心中默默恳求着。
「你这种地方、我并不讨厌」
纲吉觉得,无论是在过去抱住骸、还是被骸抱住的时候、甚至就算被眼前的男人吻上,他的脸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红。
明知自己听到了很答非所问的回答,但纲吉仿佛呼吸都停止了一般,连擅长的吐槽都施展不出来。
多亏夕阳的红色余晖。
多亏骸给他脸上架上了那个怪异的墨镜。
骸仅仅弯了弯嘴角,他没提纲吉脸上的红晕,接着说道。
「为什么呢,真是奇怪的感觉啊,纲吉君。你像个笨蛋一样地重视着那些我觉得毫无意义的东西,毫无理由地爱着那些被我舍弃的东西,我们太过不同了,不是吗。你在我眼中一直是个笨蛋,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嘛,现在也一样。」
纲吉,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骸站在纲吉身边,微微歪了歪头。纲吉很早之前就已深知他的这个动作。连凪、犬和千种都不知道,但是纲吉、只有纲吉,了解他的这个动作、记得这个动作、无法忘却这个动作。
「这种事、别问我啊……!」
纲吉对着微笑的骸大吼着答道。
这并不是玩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沢田纲吉知道,举世难寻的欺诈师、六道骸,在真心因为不知道答案而困扰时,会像孩子一样地微微歪起头。
***
哭累了叫累了嗓子也干了。
即使像这样乱来,骸也没有松开纲吉的手,纲吉也一直紧紧握着骸的手。
两人牵着手来到了骸的公寓。这座很有本国特色的公寓坐落在嘈杂市中心的高地上,骸的房间位于最高层。从外部能看出楼内不会配备电梯这样的高级设施,他们沿着生锈的楼梯向上走,越过暴露在墙体外的钢筋,抵达六楼时,纲吉的脸与手心已被汗水浸得透湿。
公寓的住户们似乎都根据各自的喜好改造着自己的房间。骸的房间在其中显得相当清爽整洁,但也莫名地融入了这条街道的氛围,看不出来这仅是一个临时的住所。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间房子啊?纲吉问。这种时候不就很方便吗?骸答道。
「住宾馆更方便吧,也不需要自己管理房间。」
「我不喜欢宾馆。」
「为什么?」
「我讨厌让其他人管理我的生活,不管是宾馆还是黑手党。」
骸干脆地说着,打开了门锁。纲吉看不到骸的脸,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纲吉知道了,在骸的心里,进行人体改造的黑手党、仍在世界上不断扩张的黑手党和提供了舒适房间和服务的宾馆,是等同的存在。
打开门,湿气和热浪迎面扑来。玄关处没有换鞋的空间,骸穿着拖鞋信步走进房里,将屋里的窗户打开,按下了空调的开关。
纲吉本也打算帮帮忙,但他人生地不熟,应该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于是就在低矮的的黑皮沙发上坐了下来。茶几上放着一些报纸和矿泉水的空瓶,还放着让人十分怀念的玩具。
「……为什么这里会有叠叠乐的积木?」(*注:一种玩具,堆积起来后玩家轮流从中抽囘出一块搭在最顶上,将其弄倒的一方算输。)
桌上摆着一座木块堆成的积木塔。
纲吉试着抽囘出一根木块,他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塔身,待木块微微移动之后,拔囘出放在最高层。即使他再笨手笨脚,仅仅拔囘出一片木片还不至于影响到塔的稳定性。
「弄倒了要罚钱的。」
骸拿着一瓶酒和两个酒杯回到已经通好风的客厅。不像在小饭馆里撬开啤酒时那般随意,现在,他小心翼翼地用着专业的开瓶器拧着瓶盖。
「这个积木是你的吗?」
「不然还会是谁的?」
「……应该不是犬的...有可能是千种、或是凪」
「那些孩子不知道我有这间公寓。」
「啊?」
骸拔囘出软木塞,将冰镇过的白葡萄酒倒入杯中。这个阔口、圆润的玻璃杯不知为何让纲吉想到了凪。
「请。虽然不是什么高价的酒,但也不算差。」
说着,他将酒杯放到了纲吉面前,见迟迟未端起酒杯的纲吉,他单方面轻轻碰了碰纲吉的杯子,说着"我喝了",率先喝了一口。接着,他轻松地抽囘出一条积木,放在刚才纲吉放置的那条积木的上方。
「这个房间,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知道吗?」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我的意思是,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吗?」
「除你之外就没有了……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哪首歌?」
「一个女人唱的,有着七七八八的数字的积木的歌」
「……这也是千种看的节目里听来的吗?」
「嗯」
骸麻利地抽囘出一片片积木,轻松地搭到塔顶。塔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如果是纲吉的话一定早就被碰倒了,但骸只是轻松地不断抽囘出木片,再叠积到塔顶上。
这就是骸的生存方式。他在没有麻囘醉的情况下切断自己的身体,抛开一切救命绳索将自己置于命悬一线的境地。他笑着,即使快要坠落,也继续带着微笑走在钢丝之上。
纲吉突然想狠狠灌下杯中的酒。
骸继续玩着积木。纲吉始终没有参与。
就算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被允许进入这个房间,骸的领域里仍有许多他无法伸手触碰到的地方。
最终,骸一人一边哼着歌,一边抽囘出积木,盖在塔顶。
***
这首歌来自一名日本女歌手。如窗外飘来的清风一般,骸自然地哼唱起来,让人想象不出这原本是一位女性的歌。
他的歌声比杯中的酒更为甘甜、冰凉、明亮,听过一次之后就再难以忘却,甚至让纲吉想起了蓝波和一平睡觉时奈奈唱过的摇篮曲。骸专注于眼前的积木塔,他唱的十分随意,却紧紧揪住了纲吉的心。
「……你歌词好像唱错了」
「是吗?」
骸继续搭着积木。
「我记得不是数字"八"而是弓矢的"矢"。」(注:读音都为ya)
「这样啊」
骸用手指抽囘出木片,放在塔上,就像这条街道上的建筑物一般,不断、不断地搭建着。
「这好像是很老的歌了吧。」
「也许吧,毕竟是我刚被关入水牢时听到的。」
纲吉喝着酒,最后,他嫌麻烦,直接对着瓶口喝了起来。半瓶下肚之后,身体逐渐凉爽下来、也不再流汗,酒精在胃里燃起烧灼一般的感觉。骸继续唱着歌。继续搭着积木。
他断断续续地哼着歌,不断地将木片堆到塔顶。
纲吉把剩下的另一半酒也倒入肚中。骸并没有阻止纲吉对瓶灌酒的行为。现在,他的眼前只有积木,没有纲吉。
是歌曲本身寂寞呢,还是因为是骸在唱所以让人感觉寂寞呢,亦或是骸自己寂寞呢?
纲吉已经想不明白。
明天,他们会一同去往南国的海岛。就这样在沙发上一觉睡去的话,明天就能去到凪也在的那个南国岛屿了。
「……你的歌、我也并不讨厌」
纲吉满身酒气地躺倒在沙发上,冒出这样一句话。朦胧的意识中,他似乎看到骸停下了玩积木的手。
啊啊,现在,骸眼前的世界,除了积木之外,还诞生了一个叫做沢田纲吉的生物。这是纲吉所期望着的诞生。
「……这是在接我开始说的那句话吗?」
「嗯,大概吧」
纲吉君,你把酒都喝完了啊。骸用与歌声不同的、轻柔的声音问着他——也许这只是酒精的作用下纲吉包含了自身愿望的幻觉吧,但就算这样也不错。纲吉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顺利地从嗓中传达出来,他似乎回答了"嗯,喝光了",又似乎没有。
「你醉了。」
「嗯,因为你一直都在玩积木嘛」
再继续唱嘛,趁着醉意,纲吉央求道。就算寂寞就算悲伤就算他不了解骸,但他果然还是不讨厌骸的歌声。
骸未置可否,只是再次轻轻囘握住了纲吉的手。嵌合地紧密无缝的手。即便他一点也不了解骸,但这只手、骸的手,和自己紧密交织在一起,这唯一的想法,鲜明地盘旋在纲吉烂醉的脑中。
「我知道,你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支配。」
「是的。」
「虽说是我的守护者,你是为了凪、犬和千种,才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黑手党。」
「嘛、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并不属于我。」
「嗯。」
「话说回来,守护者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嘛。因为我会守护着大家。」
「你真是个笨蛋啊。」
「嗯,我是笨蛋,一直都是。因为我是个笨蛋,所以给你买下那座岛、被云雀学长瓜分去那么多彭格列的资产、也阻止不了大哥、狱寺、山本还有蓝波的乱来。」
他想回握住骸,但手在酒精作用下使不上力。他只能躺倒在沙发上,静静地感受着掌心被骸握住的触感。
「但是,只有你,骸、你的手,是属于我的。」
贴合地那样天衣无缝、仿佛失散兄弟一样的手心。只有这双手,无论是面对凪、千种还是神明,他都不会拱手让人。
就算对手是这个不会、没有、不知道如何握住救命绳索的骸也一样。
因为,这是属于我的东西。
纲吉一片混沌。头脑、身体和手掌,身上的一切都无法正常运转,视界不停旋转着。他彻彻底底地醉了。
「……你不继续唱了吗、骸」
「你该睡了,纲吉君」
「不要,睡着之后你又会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他分不清自己对骸的这些死搅蛮缠是真实还是梦境了。他似乎听到骸说"你是笨蛋吗?",也可能这只是自己的幻想。
纲吉太久没有陷入这样如身处乐园一般的熟睡了,让平时的他渴望到哭的强烈睡意席卷而来,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抛进了朦胧之中。
骸轻覆在他身上的记忆,也一定是梦吧。
只有窗外吹来的湿热的风、和空调的冷气一起,轻柔地抚摸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掌心。
***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喉咙的干渴唤囘醒的。纲吉恍惚地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攥囘住盖在肚子上的被子。
他正准备坐起身时,头盖骨传来被人用钝器猛击一般的疼痛,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任谁看来都是无法反驳、完完全全的宿醉症状。
这也是应得的报应。暧昧的记忆中,他想起了自己昨晚喝空了一整瓶葡萄酒。他放弃了起床,重新盖好被子,等着身体能稍微恢复一点,——虽然短时间内似乎不太可能。
万幸的是目前并不想吐。比起宿醉,说是酒劲未消可能比较准确。酒精的刺囘激让脑袋深处传来阵阵刺痛和摇晃感,让他一直觉得天旋地转。
还好肚子没有着凉,忽然,他思索道,这条被子是什么时候盖上去的?
他用视线打探着四周,辨认出这里确实是骸的公寓,他并没有躺在昨晚他睡过的沙发上,而是在正儿八经的床铺上。纲吉没见过这个房间,但从与客厅一样的构造和墙纸、以及房间里残留着的淡淡的骸的气息来看,这里就是骸的公寓,
骸身上有花的香味。他是在四年前注意到这一点的。不知香味是来自香水还是骸用幻术召唤出的莲花,香甜、性囘感、又蕴藏着些微的悲伤。
「啊、你醒了」
想到这时,骸穿着红色的夏威夷衬衫、米色的短裤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还一瓶矿泉水和一包汉方药。
「骸…」
「宿醉了吧?等你喝了药能活动之后,请好好收拾一下。船的出发时间是下午一点。」
「现在,几点?」
「早上十点,时间还够,你想办法快点醒酒」
「这是什么药?」
「姜黄。」
「原来全世界治疗宿醉都用姜黄吗?」
「不知道,我手头只有这个。」
坐得起来吗?骸问道。纲吉很坦率地回答他自己起不来。虽然没那么严重,但他依旧还是头昏目眩。
听到他的话,骸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走到纲吉身边,扒囘开他的嘴强行把药塞了进去。没等纲吉说话,又拧开矿泉水瓶盖,将水灌入他口中。
「快吞下去」
「等、等等、骸……」
「我可不想把你背到码头再看你晕船吐得天昏地暗。不想欠我人情的话就请快点把药吃了。」
他用双手钳住纲吉的下巴不让他张嘴。姜黄的苦味在纲吉嘴巴里弥漫开来,只有骸身上传来的香味显得格外甘甜。
纲吉忍住让人反胃的苦味,在骸的"控制"下喝下了姜黄和水。姜黄不愧是日本广大社畜的强大伙伴,虽然胃里仍旧翻江倒海,但马上就感觉到了药效。
「…真难喝啊」
「这不像日本的姜黄,没有加那些改善口感的调味。」
确认纲吉已经将药全部吞下后,骸松开了他的下巴。
这一瞬间,纲吉用一个宿醉者难以想象的速度,抓囘住了骸的手。
「……怎么了?」
骸惊讶地看向纲吉。每当骸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就意味着他正全身心拒绝着对方。但即使如此,纲吉也没有放开手。
「喂,骸」
「所以说,怎么了」
「你昨天,也这样触碰我了吗?」
——为什么当时会问出这个问题呢?当纲吉开始强烈憎恨起自己的愚蠢时,已经为时已晚。
***
骸沉默了数秒,吐出一句,这个醉鬼。
「我握过你的手,不记得了吗?」
说实话,连这段记忆也已经暧昧不清。
「不是这个。」无视自己的模糊的记忆,纲吉将骸的手拉向自己,骸向纲吉的方向倒去,手撑在纲吉脸的两边,覆在他上方的身体投下囘阴影。这光景让纲吉觉得似曾相识。
「在那之后」,被酒精焚灼过的声音从纲吉的喉咙里漏出。骸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在握着手之后,你还触摸过我、吧?…」
朝囘阳的光芒从拉开的窗帘间射囘入,明晃晃地烧灼着视网膜。
纲吉感到异常的违和。也许是因为日光太过明亮清爽,在宿醉的早晨,他那还残留着骸掌心触感的肌肤上滋生出让人害怕又难以捉摸的违和感。
骸的手被纲吉抓着,撑着自己身体。不知道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小时,但相反地,又好似只有一眨眼的工夫。
终于,骸缓缓张开了口。纲吉后背颤抖着,等着骸的答复。
「我说过'请你忘记'了吧」
骸伸手轻抚过纲吉的脸颊。皮肤与皮肤间仅仅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微的接触。
但却让纲吉的心中掀起波涛狂澜。
(我知道、我记得这个感触)
颤抖的指尖,抚摸过纲吉的脸颊,丈量着他的掌心。他灵巧地撬动啤酒瓶盖、拔囘出软木塞的指尖。
——抚摸过酒精侵袭下纲吉的脸颊、眼睑、嘴唇、脖颈、锁骨、肩膀到手臂的线条、如同确认一般地勾勒出这个名叫沢田纲吉的人的轮廓的,骸的指尖。
这指尖昨晚,确实触碰过纲吉的身体。
在这个冲击的事实下,纲吉感觉眼睛开始潮囘湿起来。
这之后,还记得吗?骸柔声问道,声音温柔得一点也不像他。
「……又叫我忘记,又问我还记不记得,到底想怎么样啊」
「'请忘记'是我昨天的说的。但你似乎没有忘呢。真是笨蛋啊,明明都醉成那样了。」
「那'还记得吗'是指…」
「四年前,你自作主张将我从牢狱中解放出来后,握过我的手吧?」
说着,骸用自己未被抓住的那只手紧握住纲吉的手,交叠在一起。纲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
昨天,如同丧失理智一般紧密贴合的、骸的掌心。他的掌心暴露于昼间日光的照耀下,就像在荒乱的电波中奇迹般寻找到信号的收音机一般,与纲吉的手掌交融在一起。
纲吉心跳剧烈到快要爆炸。骸微微低下头看着他,开口问道。
「觉得恶心吗?」
「……宿醉让我觉得很想吐。」
「那是当然。……看来这部分你不记得了呢。真是有够随便的记忆力。」
不过这才像你,骸补充道。
纲吉有些想哭,但他不想哭出来,用粗哑的声音大叫到「你这个笨蛋!我当然记得啊!」
「这不是什么需要记住的记忆。」
「那你为什么还记得!」
「我和你不一样,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
「问题不在这里…!」
「那抱歉了」
骸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一丝歉意,他又微微歪起了头。
他在困惑,那个六道骸正打心眼里处于无比的困惑中。
纲吉也感到困惑,他甚至想大喊出声。
「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我才想问啊」
「当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即使现在,也只是我没觉得不自在不是吗?我还宁愿不自在呢,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还比较好办。」
「你的这个希望似乎不太可能实现了。」
「拜托了!请说你觉得不自在吧!」
这可是男人的手啊!这句话纲吉没说出口。因为两人早已心知肚明。
四年前,他战战兢兢地握住骸枯槁瘦弱的手时,背后确实升起了一阵不快的感觉。并非因为骸的手或指尖看上去不堪入目。在纲吉眼里,那双只剩下皮包骨的手始终是美丽的。因此,让他感觉不快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他握住的是同性的手,并且,他们握手的行为中蕴藏着某些确实的意图。
就像到达这个国家不久后,他们隔着快餐店的玻璃触碰时一样。
他想对骸温柔。
这是比那些不良的居心更加不堪、浅薄、更让他内心有愧的情感。
那时,他不知该如何称呼这让两个男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不同于友情也不同于爱情的情感。
但是,在昨天、还有现在,两人的手如同四年前一样紧握在一起,却并没有感到那样的排斥。
和四年前一样,无法称呼、但又截然不同的情感。
昨晚,在纲吉的意识搁浅之前,他曾傲慢地宣称,这个男人的手是属于自己的。纲吉的掌心、皮肤、细胞清楚地记着每一个细节。
比女性的内腔、比性囘爱交囘媾更加紧密接合的这对掌心,是被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人之间的抱拥。
骸,纲吉想再次呼唤他的名字。
他感觉,如果自己唤出了声,就再也回不了意大利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想呼唤这个名字,骸。
但此时喉头涌上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压迫着胃和喉咙的强烈呕吐感。
「……我要吐了」
「诶、等等?」
「等不了,忍不住了,现在就要吐」
「你等一下,厕所就在隔壁」
「等不了……唔」
「你成熟一点!」
给我闭嘴,把嘴巴捂住!骸怒喊道。
在他们十四年不短不浅的交往中,纲吉第一次被这个男人这样怒吼。他强压着已经蔓延到喉咙的呕吐物,头脑却异常地冷静下来。顺便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骸这么慌张的样子。
骸揪住纲吉的后颈,猛地踹开房间大门,他带着纲吉冲进隔壁的厕所,掀开马桶盖将纲吉的头按了下去。
「给我吐干净了!」说完,骸哐地一声,狠狠摔上木门。在关门之前,纲吉就已经将刚吞下的姜黄和水、昨晚喝下的白葡萄酒和没消化干净的饭菜全部吐进了马桶中。
身体中涌起的不快,跟本无法和握住男人的手时相比。
纲吉打心底这么想。
马上就要年满三十的男人,在宿醉状态下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吐个不停,实在太空虚太可悲了。
大滴的眼泪不停滚落,他把胃吐了个空。日本上班族的伙伴似乎不肯做意大利黑手党的朋友。话说回来,还有比一个堂堂黑手党首领喝到宿醉呕吐更蠢的事吗。
率先滑落的是眼中的水分,接着是胃里的介于固体和流质之间的东西,它们一起落入白色的便池里。纲吉感到血液全部集中到了头顶,脸颊滚烫,眼泪早已不听使唤。
他吐干净了所有能吐的东西,好几次甚至吐出胃酸。喉咙烧得发疼,眼眶也哭得滚烫。
在胃全部清空之后,纲吉颤抖着按下冲水的旋柄,冲走不愿多看的呕吐物。他身体瘫软下来,坐倒在溅满水的马桶上。
(啊啊、我真是笨蛋啊)
比起老大不小了还不知节制地喝酒、比起被骸抱着丢到单间厕所,更让他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眩晕的是,和骸的对话以这样的形式被打断。
头脑的眩晕让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断断续续地抽噎起来。
胃里依然很难受,脑内天旋地转。在吐了个干净、哭了个尽兴之后,头昏脑涨根本无法顺畅地思考。毕竟是属于废柴纲的宿醉状态的脑细胞,不能抱有多大指望。
(当时,没喊出那家伙的名字,真的是件好事吗?)
纲吉擦了擦被呕吐物弄脏的嘴角,用混沌的意识努力思考着。
那时,他真心觉得,就算不回意大利也无所谓。他是如此认真地,考虑着骸的事。
(这不是爱,这一定、不是爱)
在抓囘住他后颈时,骸用力抽出了与纲吉紧握的手。那一瞬间,他蓝与红色的双眼中情绪晃动 。纲吉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纲吉再次吐出胃酸,泪水也连带着涌了出来。被酒精和呕吐物灼痛的喉咙深处,骸的名字快要冒了出来。
但是他没有叫出声,他不让自己叫出声。
(说起来,骸,应该怎么发音来着?)
他发现自己无法叫出骸的名字,他试着回想起骸的面容,但眼前浮现出的只有那对蓝色和红色的瞳仁。
绝望缓缓向纲吉袭来。
(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这一定不是爱,对吧)
他对因为意识到这不是爱而绝望的自己,再次感到了慢慢蔓延而来的绝望。
(啊啊,骸,如果我能完整叫出你的名字的话、如果能好好回想起你的面容的话,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昨晚,在用指尖抚摸过我的轮廓之后,你覆下身给我的是真心实意的拥抱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