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稀有的珍宝，是什么样的？
没有闪烁着，却像在发光，那么美丽又精致，使人渴求着，却不敢伸出手。

米迦尔是个吸血鬼。
或者取血者，血族——要不别的什么叫法——随便怎么称呼吧，就是那个以血为食，能活到活得不想活着为止的种族。
他长得像吟游诗人的诗歌里唱的一样好看，金发红眼，保持着少年至青年间那本应转瞬即逝的模糊美感——实际上他好看得远超了种族平均水平。
这个种族的活跃度与他们的知名度成反比，比起披着刻了防光法阵的斗篷到处跑，他们更喜欢找一个山谷，建一座不透光也没人进得来的城堡，然后在最合心意的房间和棺木里睡上几十年——也许偶尔起来觅个食，不过几十年不摄入血液其实他们也不会怎么样，顶多会觉得更想睡觉了。
这个种族真是冷漠得跟极北之地的冬季一个样。最知名的吟游诗人如此委婉评价。除非你把脖子洗干净伸到他们的牙齿下面，不然他们看都懒得看你一眼——更别说袭击了。
但米迦尔是个异类。他是个冒险者——考虑到知名度，现在应该叫冒险家。
他就是那个披着刻了防光法阵的斗篷在大陆上到处跑的吸血鬼，跟着他的那个同伴一起。
——那个黑发绿眼，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虽然身材相当不错不过看起来基本跟健硕搭不上边，却有着非人怪力的青年，优一郎。
优一郎是个混血，半龙半人，不知道父母哪边是龙——他打记事起就没记得自己见过他们。之所以知道自己是半龙，除了怪力，主要是因为脸侧和背后可以收起的龙鳞，和他那谜一般的生长周期——他只用了七年时间长成现在这样，之后几十年便一直保持着青年的体态。后来又得到了人鱼之血的馈赠，他的寿命便延长到和米迦尔一样漫长了。
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对搭档不只是搭档，也是恋人。
他们的时间多到挥霍不完，还好优一郎的探险热情也同样多得挥霍不完甚至更多，于是这两人就在民间有了整整三大本的探险传记，这还只包括了比较有名的那一部分。
没办法，谁叫他们活到久得犯规呢。
现在，他们正在某个古代龙族的地下遗迹里。

他们的相遇开始于一个冒险者间的传说。也许不该这么说，毕竟优一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证实过了它。
不过那大概不怎么重要，毕竟是三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这让我想起你的地下城，米迦。”
优一郎愉快地在他清除出的一片空地上搭起了休息用的帐篷。
这座遗迹对新手冒险者们来说也许会是个挑战，但在这两个种族特别的家伙眼里和自家后花园没什么区别——这只是个比喻，毕竟他们四处行走，居无定所。
“你确定吗。”米迦尔回答，他正在点燃篝火，“再说，我说过很多次了，那座地下城不是我的。”
“别太在意这种细节。”优一郎说，顺便抬枪干掉了在瓦砾堆后虎视眈眈的巨型虫子，“不过这里比那小多了，也安全得多。”
米迦尔回头看了看那只已经仰躺在地上的绿色血泊里的虫子，考虑着应该布置一个怎样的防御法阵他们才能睡个好觉。但他同意优一郎的观点。
“我不知道小优你那时候怎么想的要到地下城去。”
“我没跟米迦你说过吗？”优一郎认真回答，“我那时候闲到无聊，正好筱娅他们正在找人一起——”
“一起去找‘地下城的珍宝’。”米迦尔接话并打断了他，“所以你就去了。你说过，小优。”
“我都不记得我说过…”
“我能记住的事比你想象的要多。”他微笑了一下。
特别是关于你的。米迦尔在心里补充。
篝火点起来了，噼噼啪啪地跳动着。优一郎拎着一只旧箱子走过来盘腿坐下，米迦尔就在他旁边。
“那米迦你来猜猜看这个箱子里是什么吧？”他把箱子架在膝盖上，并没有急着打开。
“从地底的祭坛找到的？”他看向优一郎的绿色眼睛，“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小优你非要来这里。”
“这座既没什么宝藏，又每层都埋满了机关的龙族遗迹。”他继续补充，并且意有所指地看着优一郎肩膀上已经基本愈合的伤口。
“又不是有宝藏我才会去。”优一郎不带抱怨地咕哝着，“别太在意这点小伤，米迦你总是这样，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但你还是会让自己受伤。”米迦尔指出这点，“我不喜欢这样。”
“那在我的自愈能力范围之内！”他似乎打算反驳，但是对上米迦尔的视线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抵抗，“——好吧，下次我会注意。”
“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米迦尔稍稍皱起眉头，“然而你还是喜欢以身试险。”
“但你不会让我真的受重伤，对吧？”
与身边人相反，优一郎咧嘴笑了起来。他总是这样，不论何时，像是任何阻碍都不能真正动摇到那颗决意前进的心。
我正是喜欢他这一点。米迦尔最终还是舒展了眉头。没关系，反正不论如何，能保护他的还有我。
他对自己的力量有着清晰的认识，并且由此拥有绝对的信心。
“看来你不生气了，对吧米迦？”
“早就习惯了。”米迦尔回答，并且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所以那个箱子里是什么？能让你丢下原本计划好的湖底遗迹跑到这里来。”
“呃。”优一郎把手搭在箱子的机关上——他刚刚已经弄开了它——现在他脸上出现了一点点和他不太符合的犹豫，“我是个半龙种。”
“我知道。”米迦尔看着他说，“我在见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龙，”他说，似乎在考虑怎么说才比较明白，“虽然我不是被龙族抚养长大的，不过我也有一半是一条龙。”
“他们在结为伴侣的时候，会在祭坛举行——还有这个。”他打开箱子，“这是龙专用的，呃，结婚证明？”
箱子里是漂亮的天鹅绒软垫，那上面是一对样式古朴，又相当大气的指环。
“他们似乎叫这个‘契约之环’，大概跟人类的结婚戒指差不多。”他说，“我就是来找这个的。”
“……”
米迦尔收回落在箱子里的视线，欲言又止般的看着优一郎。
他摸摸鼻尖：“实际上这个在古代是有真正的契约效力的，比如生命共享之类，虽然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在龙族自己的领地里都很难见到真货——这不重要。”
“……我以为龙的所有东西都是闪闪发光的。”米迦尔从沉默里找回自己的声音，以不太符合他的风格开了个玩笑。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
“偶尔例外。也许这样会让他们觉得特别一点，不然掉进金币或者宝石堆就太难找出来了。”优一郎又笑了，“我觉得你应该愿意戴上其中一个，米迦？”
“……”
“不是吧，你不愿意吗？”他似乎有点慌张起来，“我以为你会喜欢——”
“不，我很喜欢。”米迦尔很快地反驳——这是他的小优专门收集情报，花费时间，甚至冒着危险找来送给他的，他不可能，也没有一点理由不喜欢——事实上他为此有着不太好说出口的高兴，“我……有点吃惊。”
“那就好。”优一郎明显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虽然我确实更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不过这个应该是个例外。”
“——小优为什么会想到要找这个？”
“因为……我想我们也许该结个婚什么的。”他说，眼神有点飘忽，拘谨得像个第一次告白的人类少年，“人类的婚约不行，对我们无效，你们吸血鬼又没这种东西，我就从龙这里找了。”
“所以你愿意吗？”他重新认真询问，看着那双漂亮的红宝石样的眼睛，“和我结婚——结下婚姻的契约。”
“我——”
听着耳边的声音，米迦尔甚至有了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有在活动的感觉。
“当然。”他听见自己说，“毕竟…我是你的。”
是的，他是他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一直是他的，这是一种近乎注定的命运，而米迦尔欣然接受。

他不喜欢命运这东西，但他喜欢这个命运。

——

追溯起来，要说到几十年前的“地下城”。
地下城有很多，但冒险者们口中的地下城，特指了那一座——那是所有冒险者都会去挑战一次的目标，是一种荣誉和信仰——而且在那七七四十九层的地下城中，更是有着值得让冒险者前来的，能带给他们巨大收益的魔物和他们身上的材料。
但是那跟地下城最深处，只开放给最优秀的冒险者的“秘库”比起来，全都不值一提。
地下城只是一个入口，并且二十年才会开启一次，一次开启三个月。谁都可以进入，但是如果在里面某层“死去”，就会被传送回外部，并且在这一次开启中再也不能进入。
而优一郎和他的同伴们用了接近五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获得了进入秘库的资格。
秘库，准确的说，它被称作“地底的神之秘库”。
它几乎无所不能，只要是神能创造的宝物，它就可以创造。它是个不能用常理论述的奇迹。
在优一郎的同伴中，有身为精灵的与一，和有一丝巨人血统的君月——这是和优一郎天生犯冲的一位——以及似乎是某国王族的筱娅和固执不肯透露身份的三叶。
当然最后他们知道了她是一位要向灭国者复仇的将军。
筱娅曾经在进入秘库前，闲聊似的问过优一郎他在秘库会要什么，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当然是最珍贵的财宝啊。”
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顺口的回答。
“你真的能分清哪个珍贵吗？”君月习惯性地呛他，“就你那蠢龙脑袋。”
“——大爷我现在心情好，出去之后看我不把你揍到你妹妹都不认识你。”
“你来啊？”
“你这家伙——！！”
“不要吵架啊……”
“三叶，你赌哪边赢？”
对，就是在这样吵闹的日常下，秘库之门打开了。

——

然后他得到了他一生的，最珍贵的宝物。

——

回到现在。
优一郎牵起米迦尔的手，吸血鬼特有的病态苍白在篝火的颜色下看起来温和了许多。他把指环慢慢套进米迦尔的无名指，小心又专注，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那的确是一件艺术品，也许可以命名为爱情。
空气在老旧的古代遗迹里流动，它拂过他们相触的手指，也拂过历经数百年而颓败的石墙，开裂的缝隙，古老的尘土在石板上盘旋，如同这世界上终将过去的每一个平凡而不普通的日夜。
他们亲吻。

——

“门开启，神的恩赐降临。”

宽广的，看不到边界的白色空间中，出现了交错的光柱。而在那之间，慢慢浮现出的，是一座如同祭坛般的象牙白石台。
七乘洁白的阶梯将石台与地面连接，七乘七座月白色光柱，如同囚笼围绕在石台周围，再有七乘七乘七数的漆黑链环勾连成数道锁链，延伸入石台中央内嵌的水晶棺中。
那个无色又璀璨的棺盖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推开，缠绕在那上面的黑色锁链发出沉重的碰撞声，这画面如同慢放的镜头。
从棺木之中起身，如同被打扰了睡眠的，是一名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身形修长，容貌精致却冷漠，看向石台下冒险者们的眼瞳如同地心火淬炼出的火之晶石，又虚幻得像是传说中魔王城的血月。他的金发柔软卷曲，在光线下折射出金线般的色泽。
在紧抿的浅色薄唇下露出的小小尖牙，正表明了他的种族。
——吸血鬼。
他开口说话了。
“‘管理人’就是我。”他的声音冷淡，透露出浓浓的无趣意味，仿佛对这照本宣科的台词感到厌烦，“贪婪又自私的冒险者们，秘库许诺你们一人一件珍宝。”
“说出你们想得到的，为此走进这里的珍宝。”

——

米迦尔低温的手指摸索着紧贴在他的半龙种恋人颈侧，那里的血管跳动着，他敏锐的听觉里能感受到血液的奔流，鲜红灼热，随着心跳涌动。那是他深爱着的声音——就像他的爱人一样的，“活着”的声音。
他们的嘴唇紧贴在一起，辗转厮磨，互相舔咬，这使吸血鬼原本冰凉的薄唇也有了些许温热。
优一郎喜欢这样。
这温度是他的标记，即使他生性并不爱好占有，但龙的本性使他乐于为自己独有而深爱的所有物打上自己的标记。
他是我的。他想。
然后他的嘴唇被吸血鬼的尖牙轻轻咬了一下。
“在想什么，小优？”
“没什么。”他们的嘴唇分开，但距离仍旧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我在想……你是我的，太好了。”
“啊。”
吸血鬼咬住下唇，闭着眼睛再度亲了上来。

——

他的同伴们陆续上前，请求的话语如同将刻在脑海中的执念说出，毫无迟疑，没有犹豫。
“那么你呢？”
金发的吸血鬼看向他，开口询问。
“你是为了什么，到这里来的？”

——

老实说在一起几十年了，按理说没什么事会吓到他们，不过接吻到一半被不识相的魔物打断这还真是第一次。
地下遗迹开始摇晃，碎石块从他们的头顶落下，伴随着沙土。
优一郎立刻抬起头，顺手给米迦尔扣上了斗篷的兜帽。
“这是要塌了吗？”
“是的，小优。”米迦尔注意到优一郎似乎对黑暗里不知名的魔物有些蠢蠢欲动，“马上出去，不要对上它。”
他警告道。
优一郎似乎是遗憾地小声叹了口气。
“马上出去，现在。”米迦尔重复，“传送法阵在那边。”
他一边抓住优一郎的手——那只手刚刚还紧紧压在他的背上——一边在两人头顶撑开一道防御性的光幕。
“用不着这个，米迦。”优一郎伸手按住了米迦尔施术的那只手，然后举起了他常用的盾，“你还是没学会相信龙的实力。”
“但是——”
“好了快走吧，传送阵在这边是吗？”
米迦尔抿抿嘴唇，放弃了反驳——他知道优一郎是对的，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喜欢站在保护者的位置。
“不，小优，是这边。”
好吧，至少在认路上，他时常可以扳回一成。

——

踏上七级象牙白的阶梯，穿过月牙白的光柱，踩上纯白无垢的砖石，站在水晶棺与吸血鬼的面前，黑发的半龙种冒险者屈下一膝，直视那双血红色的双眼。鲜红的花朵溢满水晶棺，在那浓郁的香气之下，又有着浅淡的，似曾相识的海的气味。
安心又怀念，却又忍不住想占为己有。
那是自己所一直不知为何物，却又在不断寻找的珍宝吗？
优一郎专注地看着棺中金发的吸血鬼，他听见自己龙的心脏里血流奔涌的声音，灵魂深处溢出强烈的震颤，耳边似乎虚幻地响起祭祀的合奏。从骨血中，从灵魂中，从存在的本源中，某种无声的声音振聋发聩，要借他的言语，从喉舌间冲出。

——

所幸遗迹的传送阵离他们暂时休息的地点并不远，只需要躲过两波魔物潮，三次坍塌，五次机关就好。
总之这种小事就无所谓了，结果好就没问题。
——优一郎有时也会这样说。
遗迹外是一座山谷，优一郎听着地底沉闷的轰隆声，露出了一点点可惜的表情。
“这座遗迹很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米迦尔想起这是古代龙族的遗迹。
“不，跟遗迹没关系。”优一郎说，“我只是有点想知道能弄塌这里的怪物长什么样——”
他把“也想知道打起来感觉如何”这后半句话理智地吞回腹中。
但米迦尔照样听了出来，他稍微皱了一点眉——但是没说什么。
“附近有河。”他最后说，“我去清洗一下。”
“啊，哦。”本以为又会被说教，没想到被放过了，优一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呃，我等你？”
“——找个安全的地方。”
这么说着的吸血鬼并没有回头，随着簌簌的声音，他的身体在月光下化作成群的漆黑蝙蝠腾空而起，成群结队地向黑暗中飞去。
那是即使在这个世界也称得上不合常理，奇异又无比吸引人的景象。
吸血鬼的身体在各个种族间并不算强韧，但是在那躯体分散出的蝙蝠中，只要有一只存活，就能最低限度维持住生命，留待慢慢恢复。
所以优一郎的身边，永远留着一只漆黑的红眼睛蝙蝠——那是他本人向米迦尔提出的建议。
他原地盘腿坐下，伸出手指，那只小小的蝙蝠飞过来，停在那上面。
优一郎眨眨眼睛，与蝙蝠的红眼睛对视。
“我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啊……”
话虽如此，他对肯定答案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明明好不容易得到的‘珍宝’——”

——

“我……”
黑发的半龙青年张开口，艰难地出声。
“我想得到你！”
不是任何物质的死物，也不是知识，健康或者外表，他所求的，是另一个灵魂。
似乎难得意识到自己的言辞不够有礼，他又急急换了一句，语气中开始溢满自信，愉快，势在必得。
“请把你给我吧！”
那是龙的本能，是人的爱欲，是独属于这头半龙的，爱情的表现。

——

“米迦。”
优一郎拨开横在眼前的树枝，踏着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落叶，从树丛间冒出来。
月光不知为何十分明亮，从横生到半空中相互错杂的枝叶间落下，一小片一小片地，被河水的波纹折散，亮闪闪地晃动着。
——米迦尔的金发，与月光非常相称。亮闪闪的，能让龙打从血脉里就忍不住喜欢。
“不是说在安全的地方等着吗。”
“比起来的话，在米迦的身边最安全不是吗？”
半龙种冒险者解开皮甲，踩进发凉的河水里，然后一个转身，展开双臂哗啦一声躺了进去。
水花被溅起来，泼了旁边的吸血鬼一身——虽说他本来就在水里。
水珠从他苍白的胸口滑落，出乎意料地，那里有着形状优美的紧致肌肉——对一个吸血鬼来说，这样的身材实属少见。
米迦尔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抹掉把刘海打湿的水滴，逆着水流走上前去，准备把那个躺在水下笑眯眯的家伙从河底拽出来。
伸向水下的手被那只散发着热度的手抓住了，一个晃神，金发的吸血鬼也被拽着倒进了水里。不适应水下睁眼的吸血鬼紧紧闭着眼睛，一只手扶住了他的后脑，然后嘴唇上传来了熟悉的热感。那是优一郎的嘴唇。
他伸出手，在月光晃动的水底抱住了靠过来的恋人，并将刚刚被遗迹魔物打断的亲吻在此刻继续了下去。

——

七乘七乘七的链环开始崩解碎裂，珍宝的月白光辉在水晶棺周围亮起，吸血鬼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错愕与细微的惊诧迷茫。
在优一郎牵起脱离锁链的，他的珍宝那苍白手腕的同时，作为“管理人”所最后说出的言语，不由自主般从吸血鬼口中喃喃而出。
“——给半龙的寻觅者，命运的爱情一份。”

——

“对不起。”
“抱歉。”
从水中浮出的两人，在能够发出声音的第一时间，相互面对着说出了同样的台词。
“——什么啊。”优一郎抓抓鼻尖，“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啊。”
米迦尔翘起了嘴角：“不，是我没习惯信任你的错。”
“那我就错在让你担心了。”
“小优也有这么坦率的时候啊。”
“我有不这样的时候吗！”
“大概，经常。”
“那绝对是米迦你弄错了！”
“小优这么觉得就这么觉得吧。”米迦尔抓住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不过这样的你我也很喜欢。”
“突然用出这招也太狡猾了吧！”
黑发的半龙种收紧手臂，从身后把站得比自己稍低的吸血鬼抱在怀里。
“——我也是啊，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他这样低声地，认真地，在吸血鬼的尖耳边说着。
“……”
“米迦你，脸红了啊。”
“……你看错了。”
“绝对没看错！”
“看错了！”
与平时的低温不同地，如同瓷人偶的脸颊上开始发热，即使是模糊不清的水面倒影，也能看出那烧红了的脸吧。
米迦尔拼命地把头低下去，金色的卷发从尖耳边滑落。然后从那敏感的小小耳尖上，传来了濡湿与轻咬的触感。
“干嘛低头啊，米迦，这种事有什么好脸红的？”
——就是因为这个啊！在耳边说话什么的到底是谁教给这家伙的？！
仿佛触到了微小的电流一般，米迦尔一下子偏开了头。
这时他十分庆幸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脏早就不跳了，不然此刻还不知道要狂跳着制造出多大的噪音来。
像他身后的那个半龙种一样。
“小优你不也是吗？心跳的声音也太大了吧？”
“啊，被发现了。”
优一郎放开手，转到米迦尔身前。泛着凉意的水被搅动，在安静的森林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双手碰碰吸血鬼已经发热的脸颊，拇指蹭过流下的水珠，然后轻轻捧住，抬了起来。
“因为真的很喜欢啊。”
“——那种话就——”
米迦尔一手拽下正贴在自己脸侧的手，一手按住优一郎的后脑，收起尖牙吻了上去。
吸血鬼的嘴唇很冷，接吻的时候舌尖也是冰凉的。
——但是正因如此，才更想温暖他啊。
在没有人的地方，他沉睡了多久呢？在遇到我之前，在进入地下城之前，他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吸血鬼是个很冷淡的种族。
他是个很寂寞的吸血鬼。
但是没关系，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直到走遍了整个世界，直到想要一起死去。
直到那时，我们都会在彼此身边。
优一郎紧紧抱住身体冰凉的吸血鬼，他知道那是他最珍爱的，最珍贵的宝物。
因为，没有什么比爱人更珍贵了。

“试试看吗？在这里做。”
“……果然是龙的后代啊。”
“反正又不会有人。”优一郎把脸埋进爱人的颈侧，“而且月光下的米迦看起来闪闪发亮，我很喜欢。”
“…我不是宝石吧。”
“不反对就是同意。”
“小优也只有这种时候反应这么快。”
吸血鬼语气近乎亲昵地嘟哝着，顺着爱人亲吻舔咬的动作仰起头，露出洁白而线条优美的脖颈。
那里的皮肤柔软而富有弹性，优一郎相当喜欢磨蹭亲吻米迦尔的颈侧，还因此被问是不是也有猫类动物的血脉——当然没有，不过人总是会有些小偏好的不是吗。
米迦尔即使是动脉也不会跳动啊……
在那里留下浅红色的吻痕，优一郎的手开始在米迦尔的身体上游走。那只手因为常年的探险与战斗而有着握剑的茧，在吸血鬼略显敏感的肌肤上造成了相当大的刺激。
果然这种事不管多少次都很难适应……
米迦尔的身体因为背部隐约而温热的触觉轻轻颤抖着，水面的波纹振散了月光，在视线中闪烁着。
林间吹来的夜风带着凉意，反而衬托出了正拥抱着自己的身体是多么温暖。
瓷人偶一般白皙的身体，近乎完美的腰身线条，优一郎顺着它一路抚摸下去，直到水面下的，比起身体别处更为柔软的部分。
他的手探入米迦尔修长的双腿之间，顺着最为敏感的大腿内侧向上抚过。
“唔！”
颈侧传来习惯了的微小刺痛，血液从皮肤下的静脉缓缓流出，被冰凉而煽情的唇舌吮去。
“想做的话就不要那么磨蹭啊。”
吸血鬼的胸口因为摄血的快感稍稍起伏着，语气少见的透露出愉快。
“好啦，好啦。是米迦叫我不要磨蹭的喔？”
下一刻半龙种温热的指尖就突入了吸血鬼腿间隐秘的入口，那里紧紧地吮住了他的手指，而吸血鬼也因这突然的入侵而身体一颤，短暂地松开了咬着爱人的尖牙。
真想看看米迦这时候的表情啊。
稍微对偏头只能看见爱人抿紧的淡色薄唇感到遗憾，半龙种继续认真地开拓着他即将入侵的领地。
那是只能被他侵入的地方。
只是想到这点，半龙的独占欲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转动着手指，揉按着，勾弄着。吸血鬼伏在他的肩头，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稍微放松点啦，米迦…”
“…我知道了…”
小心地扩张着，慢慢把中指，无名指也加入进去，吸血鬼的身体也由紧绷慢慢放松下来，半龙种从他的肩头一路向上亲吻，直到眼角。
那里泛着一点点水红，平时难得一见的神情煽情又可爱。
“可以了吗？”
并不是担心有人听到，只是习惯性地压低了声音——不，也许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会有看不到的精灵什么的吧。即使没有，暴露在月光下这一点，就足够令人害羞了。
吸血鬼再次咬在刚刚已经愈合的齿痕上，点了点头。
是在脸红吧，想想就觉得非常可爱呢。
——会想要用力疼爱的可爱。
“唔……哈啊……”
被炙热的性器在水下挺进的瞬间，米迦尔的尖牙刺破了优一郎颈侧的皮肤，直到静脉。半龙种温热的血液一点点流入口中，那是他最无法抵抗的，甜蜜的食物。
摄取血液的快感对吸血鬼们来说与性交几乎等同，那如果二者叠加呢？
——无法抵抗的快感。
身体被灼热的性器打开，内部被侵犯，稍微一点点的疼痛加剧了体内烧灼的快感，被侵入的愉快传达至身体的每一个末梢，如同电流一般。
放弃了任何抵抗，手臂紧紧抱住在自己耳边低声喘息的侵犯者，蜜糖一样的愉快在体内沸腾着，翻涌着，那是自己的躯体，仅靠自己永远无法体会的热度。
胸口紧紧相贴，就连心跳都要传入自己沉寂的胸腔。
米迦尔收起尖牙，再度亲吻上去。
——我是你的珍宝，不仅如此。
——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啊。
寂静的，无人造访的森林间，在明亮又朦胧的月光下，水浪晃动的声音隐约地，久久地，温柔又煽情地奏响着。

“接下来想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
“要去找找看吗，‘人鱼之森’。”
“小优想去的话，我会陪着的。”

直到死亡，直到这身体不再存在于这世界上的那一天——
我们，都是彼此的，最珍贵的宝物。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