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魈除魔后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大概是之前被魔物捕获，又在他杀过来时没来得及逃走，被枪缨带起的风刃伤及。

　　可真是个小倒霉蛋。

　　魈凑近查看，它虽一息尚存，可这么严重的伤势，大约是没救了。魈将枪尖靠近，想结束它的痛苦。可小狗惊恐地挣扎起来，嘤嘤嘤地发出微弱的声音。魈看向它的眼睛，里面盛满惊惧和祈求。

　　小狗背后的裂伤深可见骨，肚子上的毛皮也翻着，隐隐可见内脏。到了这一步，它竟然还想活着。

　　魈收起枪缨，却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若是再靠近，恐怕这一点剩余不多的生命力都要被业障熄灭了。

　　他只会杀伐，对治疗一筹莫展......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躺在小小一摊血泊里，缓缓随着时间流逝。

　　他和小狗一样绝望。

　　一阵和煦的风拂过，带来塞西莉亚的芬芳和细小的转机。

　　当温迪靠近时，小狗和魈一起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他竟然分不出谁看起来更无助。这俩小家伙在看见他时眼中忽然燃起希冀的光芒。温迪被这样毫无保留的信赖狠狠取悦了，二话不说驱散了业障，卷着两个人立即飞到了不卜庐。

　　

　　2.

　　白术的医术堪称神乎其技，好像不管是人，是仙，还是小狗，对他而言都并无分别。

　　魈上仙问：“这小狗难治吗？”

　　白术笑笑：“倒是比治降魔大圣容易许多。”

　　魈一阵无言，但放下心来。

　　小狗康复的速度让人不得不感慨生命的坚韧。从卧窝不起，到一瘸一拐，再到活蹦乱跳和翻箱倒柜抓床单，也不过就是月余的功夫。

　　就是留下伤疤的地方不再长毛了，显得秃了吧唧，有点丑。

　　也许不止一点，但小狗不在乎。

　　魈对小狗的乐观肃然起敬。

　　白术面对散落一地的药材和小狗无辜的眼神，笑容中透着一丝勉强。

　　“降魔大圣，这小家伙好也治好一阵了，要不您把它带走吧？把床位留给有需要的人。”

　　温迪：“真是不错啊！恭喜降魔大圣喜提小狗一只！干杯！”

　　说着一杯苹果酒下肚，风神心情大好，顺手连人带狗给送回了望舒客栈。

　　降魔大圣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由单身青年升级成为拖家带口。

　　大概知道魈是它的救命恩人，小狗对魈格外热情。魈很快就从不理解到接受小狗的蹭腿和飞扑，甚至还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试探着向小狗脑袋伸出手。

　　小狗对这只曾经对他伸出利刃的手毫无芥蒂，一头顶进他的掌心。

　　温暖的体温和绒毛在魈手心蹭来蹭去，如此生机勃勃，将魈心中的冰山震开了一条缝隙。

　　它竟然喜欢我。

　　

3.

　　从此，魈的目光便常常落在小狗身上了。虽然有时候他站得很高很远，可小狗知道他在。

　　每次闻到魈的气味，小狗就会满地转圈四处寻找，还会在看见魈的瞬间把尾巴摇出残影。

　　魈会默默把捎回来的食物放在小狗面前，看着它大快朵颐。小狗吃饱了会抱着他的脚睡着，魈听着它呼噜呼噜，看着它对自己翻开肚皮，只能竭力阻止自己露出老父亲的表情。

　　他想，这就算是我的小狗了吗？

　　小狗似乎听见了他的心声。

　　小狗说：“汪！”

　　

　　4.

　　岩王帝君说，凡人的一生且如蜉蝣，何况小狗。

　　魈没太听懂。他猜测，帝君的深意可能是告诫他别爱小狗没结果，也可能是在提醒他不要忘记小狗。

　　他相信前者没人能做到，所以他选择理解为后者。

　　寥寥十几年，对于仙人而言不过浮光掠影。

　　忽然有一天，魈发现小狗摇尾巴没有以前快了。

　　是不喜欢他了吗？

　　小狗就连扑向他的速度也变慢了。

　　不过对于魈来说，小狗一直以来的速度都很慢，如果他想躲开它，它是断然没有机会的。可他已经逐渐习惯了不去闪躲。被依赖的感觉，有点不错。

　　望舒客栈的掌柜发现降魔大圣逐渐不修边幅。

　　以前除魔后他会把自己打理干净再回来，可最近几次回来时，他浑身都还带着魔物的血呢。

　　有这么急吗？

　　血腥味让其他客人避之不及。

　　在看见客人夺路狂奔时候，魈忽然顿住脚步，他想到小狗可能也是会怕的。

　　可小狗没有。

　　小狗汪汪汪地跑过来，还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在他蹲下来时舔干净他残留血污的指尖，然后歪着头等夸。

　　小狗说：“汪。”

　　魈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还是那么温暖柔软。

　　

　　5.

　　有一天，年迈的小狗竭尽全力扒在魈的小腿上，走一步挪一步，非要他抱。

　　魈问：“它是冷吗？”

　　温迪说：“不是，他只是爱你。”

　　于是魈把它抱进臂弯里，它的体温在慢慢流逝。

　　原来是大限将至。

　　魈最后一次摸了摸小狗的头，他想说谢谢你的陪伴，我很高兴。可是小狗也许听不懂，所以也就没有开口。

　　但小狗感受的到。

　　小狗小小声说：“汪。”

　　魈看见小狗闭上眼睛，身体从温暖到冰冷，从柔软到僵硬。

　　温迪说：“放手吧，小狗要走了。”

　　那一天温迪带了很多蒲公英过来。温迪说，它代表思念。

　　他们一起找了一颗美丽的大树，把小狗埋在那里。

　　风吹过时，蒲公英像是一场小雪。魈在等待雪花落在皮肤上那一瞬凉意激起他的颤栗。可是没有。它只是温柔地在他肩头停留了一瞬，然后飘向了远方。魈知道这颗小小的毛茸茸的种子会在那个他不知道的远方生根发芽，变得更加繁茂。

　　他看向温迪的侧脸。

　　好像在一些难捱的时刻，他都会在。

　　魈感觉到自己的神之眼在浅浅发光，这是被神明注视着的证明。他莫名想起自己在高处偷看小狗近况时候的心情。

　　温迪也是那样吗？一直那样注视着他吗？他还常常来看他，帮他驱散业障，照顾他，还给他带酒。

　　魈恍然大悟。

　　我是温迪的小狗。

　　魈沉默了许久，然后认真地看着温迪，一字一句向他保证：“我不会轻易死掉。”

　　这样才不会让温迪承受失去。

　　温迪唇角带着轻微的弧度，声音悠扬，和晚风一样流淌过耳际：“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

　　

　　5.

　　在小狗离开很多天之后，魈认真复盘了一下自己和小狗的十几年。他发现自己非常后悔，为什么最后一刻才抱起小狗。要是早一点抱它在怀里就好了，会不会少很多遗憾呢？

　　他预判这份后悔至少会持续上百年。

　　温迪这时正在远方的山崖间吹笛子，月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他，让他看起来近乎透明。

　　魈利落地跃到了他身边，在他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温迪的身影也终于有了实感。笛声戛然而止。

　　温迪莫名其妙：“怎么了？”

　　魈抱臂冷酷道：“我劝你现在就抱我。”

　　温迪：“诶嘿？”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行啊！难得降魔大圣需要抚慰呢！

　　于是魈在下一刻立即被风的气息紧紧包围。

　　温迪的发丝蹭着他的脸颊，又轻又痒。

　　金鹏上仙的冷酷顿时烟消云散，有种想摇尾巴的心情。

　　他想：我肯定是温迪的小狗。确信。

　　

　　6.

　　温迪发现魈有了一些变化。

　　说不上是粘人还是惜命，或者二者都有。

　　“温迪，帮我吹一下业障。”

　　“温迪，又有了。”

　　“温迪......”

　　“温迪..........”

　　温迪本人对此很是欣慰：“魈最近对业障很上心呢，这很好，继续保持哦！是谁让你改变了？如果你说不是我，我可能会有点伤心的呢！”

　　魈斟酌了一下，坦言道：“我是你的小狗，要好好活下去才能陪你更久，我不想你难过。”

　　温迪险些被这一记直球打懵，心中地动山摇。

　　他竟然喜欢我。

　　

　　7.

　　温迪：“好消息，他喜欢我。坏消息，是宠物对主人的那种喜欢。诶嘿，还挺新奇是不是？”

　　其他几位神明听后大为震撼。

　　纳西妲：“这话我应该听得懂吗？”

　　雷电影：“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芙宁娜：“你这个至少判三百年。”

　　钟离延迟了一会儿携天星款款而来：“离魈远一点，听懂了吗？”

　　

　　
　　8.

　　离远一点是不能够的。

　　因为魈会像小狗一样等他。在这种时刻，神明也会向小狗臣服。

　   魈会像小狗一样在魔物来袭时仍旧毫不迟疑挡在他身前，即使早已知晓他不会被那些东西损伤分毫。

　　魈会像小狗一样从来不在乎他偶尔的戏弄，只记得他会给他吹笛子。

　　他曾和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一样，在血泊中奋力挣扎，在痛苦中无声呜咽。可是他的那些脆弱和伤痛，坚韧和英勇，与小狗依然有所不同。

　　温迪想，如果魈是他的小狗，那一定要每天有吃不完的杏仁豆腐，想跑酷时上天入地畅通无阻，想睡觉时还要被风神抱入怀中。

　　提瓦特最好的吟游诗人当然要永远陪着他的小狗，必须要让它成为全体瓦特最幸福的小狗。
　　
　　温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忽然间明白了魈那天语出惊人所表达的意思。

　　他在说，我会陪着你的。他是在许诺，自己一生将为了这句话而活着。


　　9.

　　魈这次真的等了很久。

　　钟离先生说：“小狗不会骗人，但人会骗小狗。所以做小狗未必是件好事。魈，你难道没有骗过小狗？”

　　魈毫不犹豫：“没有。”

　　钟离先生闭着眼睛猛掐眉心，问胡堂主有没有带降压药。

　　魈莫名其妙。

　　帝君这又是什么深意呢？魈三思之后猜测大概帝君是在暗示他温迪有事瞒着他。

　　温迪确实很久没来了，他是不是......

　　到了晚上，温迪从天而降落在他身旁，自然地搭住他的肩膀。

　　魈轻轻嗅了嗅，好像有稻妻风味的酒气。

　　帝君言犹在耳。

　　魈直勾勾盯着他：“温迪，你是不是有别的小狗了？”

　　温迪闻言酒醒了一半，脑中快速闪过特瓦林和安德留斯的身影，他迟疑了一下，谨慎反问道：“你怎么定义小狗？”

　　魈冷冷一笑。果然。

　　

　　10.

　　魈站在屋顶上俯视整片尘世。

　　虽然这片尘世中已经没有他的小狗，但那样被小狗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依然清晰如昨。

　　这个小家伙就像是一颗在魈生命中一瞬划过流星，细小的光芒足以让他在此后每一个难捱的冷夜中感到暖意。

　　魈想要温迪也永远被这样的暖意所围绕，不被任何风雪侵袭。

　　可是他似乎有些忘记了，温迪是风的神明。他并不畏风雪，也并不缺小狗。区区泥潭里的夜叉妄图成为神明的流星，确实有些不自量力。

　　神明只是平等地怜爱着每一个子民，魈找不到自己有任何特别之处。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自己格外会给他添麻烦吧。

　　

　　11.

　　温迪发现魈好像又变得疏离。

　　怎么回事啊？这一次不仅没有叫他帮忙驱散业障，还拒绝了他递来的酒杯，说今晚想休息一下。温迪微微蹙眉，陷入沉思。

　　忽近忽远，忽冷忽热，难以捉摸，这怎么那么像人类的感情套路呢？提瓦特最棒的吟游诗人会吃这一套吗？

　　没错，他确实吃这一套。

　　温迪陷入沉思，确认了主要还是因为对方是魈的缘故。

　　于是他跑去望舒客栈的屋顶守株待兔，不就是当小狗，他也能行。

　　魈果然如期而至，却冰冰冷冷不肯和他共饮，只说今晚要休息一下。

　　于是温迪摇晃着他的小酒杯接茬：“真是不错啊，一晚也好，就把面具摘掉吧。”

　　然后转身躺进了魈的房间里。

　　魈：？

　　温迪理直气壮地拍拍床：“过来一起休息啊，吟游诗人也是会累的呀！”

　　魈：。

　　糟糕，又想摇尾巴了。
　　
　　

　　12.

　　平时日思夜想，同床共枕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魈上仙的眼睛是金色的，就更像铜铃。

　　温迪问他：“你不睡吗？刚还说累呢。”

　　魈上仙：“你先请。”

　　温迪：“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

　　魈：“......”

　　温迪：“其实我也不是不想睡，你心跳太大声......”

　　吵到我了。

　　魈嘴硬：“也许你的心跳呢？”

　　温迪睁大眼睛否认：“不可能，我没有心。”

　　魈：“......”

　　真的很难反驳。

　　短暂的沉默让胸腔的鼓动越发震耳欲聋。魈正想着，这种古怪的境况难道要持续到天明？

　　温迪感觉气氛不太对，试图活络：“诶嘿！要不我来点风声，加点白噪音比较催眠呢。”

　　魈并不接茬。于是温迪叹了一口气。

　　他说：“魈，你不是小狗。”

　　魈：“......”

　　他不明白。

　　小狗的爱珍贵又纯粹，魈曾经很珍惜。他的生命虽然漫长，却是极少见到这种好东西的。它这么美好，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要拿一份送给温迪。

　　这份心意的成分不明不白，温迪好像收下了，好像又没有。

　　魈不是小狗。是不要我了的意思吗？

　　他没来得及失落多久，就被温迪捧住脸。

　　“忘记小狗的剧本吧，魈不想尝试一点别的角色吗？我倒是很想试一试呢。”

　　魈没有回答。

　　他不是不想，是没有办法，温迪的唇压住他的，让他脑中一片混沌，只能听凭风引。

　　世间的羁绊有千种万种，人们往往还来不及分辨就已经深陷其中。就连风神和降魔大圣也不例外。

　　他们摸索着寻找，在无数线索和剧情种辨认和区分，最终看见唯一的那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