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486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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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少年 无倾向
原型 阴阳师手游 酒吞童子 茨木童子 酒吞童子 , 茨木童子
标签 酒茨 , 阴阳师手游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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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0
12
2022-9-6 12:55
- 导读
- 收录于同人本《又一本酒茨》
创作于2017-7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表情。
酒吞童子掐住对面少年的咽喉。这应当是最后一击,他的尖爪已经刺入这家伙咽喉皮肤少许。酒吞将他压倒在地上,对方避无可避。这是他们双方颤抖多时来的第一刻静止,也是酒吞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这家伙的容貌。在战斗中是没必要在意这点的,而定局将落时也不用太过上心,记住将死之人的模样从来不是酒吞童子的兴趣。
人群正在欢呼:“杀了他!杀了他!”
酒吞在这山洪崩塌般的呼喝声中斜睨着手下败将的神情。
他自知自己的凶名来源于什么。恶鬼酒吞童子,年纪虽轻,却没有人能从他手底下生还。屠戮如麻倒是其次;在这阴阳塔中,从来不缺血债累累的人物。他的厉害,在他杀人的手段——酒吞童子杀起人来,格外的残忍,也格外的好看。
暴力令人畏惧,却也黏腻如同性爱。
酒吞起了玩心。他握住猎物的脖颈,俯身贴近他。这家伙同样年少,银色的短发,金色的眼瞳,看起来像是什么兽类——不是关在笼子里用于斗兽场的那种,他可能是野外的,更加桀骜不驯的那种。酒吞形容不出来。他没见过外面,自然也没见过外面的兽类。阴阳塔里的猛兽同样是消耗品,却比人要凶残,用它们和少年做比较,到底是少了一点无法说清的气质。酒吞对他说道:“听见了没,他们要我杀了你。”
少年恶狠狠的盯着他。那双眼睛漂亮极了。
酒吞道:“你会喜欢我的手法的。”
可是话已经说多了,甚至已经错过了以往动手的时机。四周的人群还在喧嚣,像苍蝇,到底是惹人厌烦的。现在补救不是不可以,但卡壳一次,不会那么利落。这个少年也在看他。再蠢的人都要知道死期将至了——上了武斗场败者不一定会死,决定这生死的与其说是看对手的心情,不如说看观众。观众喊着让他死,他的命运就已经被彻底决定了;更何况他的对手酒吞童子,是赫赫有名的好杀之徒。
但这家伙看酒吞的眼神实在不像是将死之人。
没有鱼死网破,没有仇恨怨怼,没有恐惧。他的愤怒像一柄打磨得锋利的刀,是亮着的,甚至溢满了勃勃生机。这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里面的火光灭了,难免可惜。
这少年动了动唇,说了句什么。周围太嘈杂,他嗓子受损,声音沙哑的听不清。酒吞下意识的松了钳制,就听见少年重复道:“你要听他们的吗?”
“什么?”
少年像是笑了一下:“你要杀我吗?”
酒吞挑了一下眉。
少年说:“茨木。”
“嗯?”
“我叫茨木。”
酒吞皱住眉头。他长得凶,行事也凶,露出这个表情是非常吓人的。他一转身,冲四面的围观台不耐烦竖了中指。四周太吵了,茨木也吵。谁想知道他名字?莫名其妙。酒吞骂道:“闭嘴吧蠢货。”说着他改手去扯茨木领口,问对方:“站的起来么?”
围观者看懂他的杀意已经散了,犹如溃沙。观众席上发出一阵嘘声,听起来愈加刺耳。
酒吞心里烦,扭头就大跨步的往观众席方向走去。他背对着茨木时,心里是明白对方倘若聪明,是能拼着一股气攻过来的。但是没有。背后空空荡荡,这令酒吞更烦躁了。
武斗场是个圆形的擂台,四周有逐渐增高的观众席位,但是不多。斗场和观众席间也没有明显的间隔,遇到大热的项目武斗时,大多数人是蜂拥的站在斗场边的。酒吞走过去时没人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最前方的几人反而嘘声更大了,热热闹闹的囔着:“杀了他啊!怎么忽然不行了?”
“倒是拿出点恶鬼的样子嘛,不会是成了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吧?”
“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恶鬼杀人,嘘,没劲。”
酒吞的脸色愈加阴沉。他动作时太快了,站旁边的来不及躲开,也来不及看清。因为忽然间被溅着了血,人群骤然静了下来。骨头的断裂声太清晰了,一个人痛苦的蜷缩在地上抽搐着,还没断气,但也就是须臾间的事情;酒吞将他的下颚骨活生生的扳离,直接将下巴捏碎了。
“死了一个了。”酒吞似笑非笑道,“还有要来指使本大爷的?”
没人吭声了。
茨木还倒在地上,用手肘将自己撑起了些,一双金色的眼瞳紧紧的盯着酒吞。他的眼白是黑色的,酒吞没觉得诡谲,只觉得这样衬得这家伙的金眸更加的亮。他瞥了一眼茨木,没再理他,从他身边直接擦身而过。
大天狗等在休息室里,低着头,在摆弄个人终端。酒吞路过时看了一眼,又是贪食蛇。他拿了水壶灌几口盐水,脱了上衣躺进医疗舱时看了一眼终端,接收了比赛胜利后划分来的点数。
“还有多少能上去?”大天狗头也不抬问道。
酒吞说:“快了。”
大天狗说:“听说这次你的对手和你差不多大。”
“年纪还要比我小。”
“哦。”大天狗说,“死了挺可惜的。”
酒吞皱了皱眉:“我没杀他。”
“没杀成?那么厉害?”
酒吞说:“懒得动手。”
休息室的门啪的被打开,茨木扶着墙,步履有些艰难的走进来。注意到酒吞看过来的眼神,茨木松了扶着墙的手。他的伤毕竟太重,送开支撑的一瞬间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大天狗放下了贪食蛇,和他搭话:“伤得那么重,你没有朋友陪你来?”
茨木的唇抿着,嘴角微微下拉,整个下颚线条绷的很紧,是排斥的姿态。
大天狗叫他:“喂。”
酒吞说:“茨木。”
伤痕累累浑身紧绷着的白发少年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酒吞方向时,肩膀无意间放松了。酒吞没再看他,正从医疗舱内坐起来,对大天狗说道:“这家伙叫茨木。”
大天狗“哦”了一声,眼神抬了一抬看茨木,没错过对方脸上一晃即逝的失落表情——可是这家伙下一刻又弯了弯唇,像是在偷着乐。这个表情也很短暂,但绝不可能是错觉。
酒吞将衣服穿上,去扣下面几颗扣子。他嫌麻烦,领口也就大敞着,露出纹理漂亮的肌肉来。酒吞说道:“走了。”
出门后酒吞板了脸色:“你理他做什么?”
大天狗说:“当然是好奇。”
酒吞说:“长着一副冷漠的脸,就别做问长问短的事。”
“也比不上你,不过打一场架,就把人家名字给问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武斗场相亲。”
酒吞沉下了脸色。大天狗知道他是真生气了,也就不再提茨木,调转了话题道:“你怀疑的事情有眉目了。博雅找到了他的一个朋友,还是得见一面问才行。”
怒火上来时酒吞是想打一场的,但毕竟事关重大,只能跟着调转了话头:“什么时候?”
大天狗说了日期,酒吞点点头,道:“好。”
安倍晴明是个奇怪的男人。
他身上有股不属于阴阳塔的气质。那是一种内敛的,平静的东西。阴阳塔中的人是择人而噬的怪物,是躁动不安的岩浆,安倍晴明则和所有人都截然不同。这个留有银白长发穿着白色西服的人温文尔雅微笑着,酒吞注意到他执刀叉的指腹上没有茧,源博雅向他们介绍晴明,说对方是他要好的朋友。
他们不像是能成为朋友的人。
安倍晴明的微笑圆滑的像一尾轻松游离出手的泥鳅。途中酒吞借故离席,走出去抽烟。走廊是一阵面的玻璃落地窗,面向的并非是塔外,而是隔断里的人造景观。塔内的设施房屋是有窗户的,但没有一扇是真正面对“外界”,他自觉他们这些人和被圈养在笼内的兽类无甚差别。外界是什么?不知道。怎么出去?更加没有头绪。
烟烧到指尖,酒吞被烫到,嘶了一声。烟头掉到地上,他俯身去捡时恰巧看见人造景观的一片绿意中有一缕白光反射而过。酒吞将烧尽的烟头扔了,楼梯下有些喧哗,他瞥了一眼,随口问旁人:“发生什么事了?”
对方说:“有人被杀了,那个人好像逃到这边来了。”
“在安全区?”
对方点点头,往楼下伸长了脖子:“在安全区。”
酒吞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他用个人终端给大天狗发了一条短讯,下楼等在了一处偏僻的小窗前。还没待他再次点燃一根烟,一个白色短发的小鬼就从窗户那边翻了过来。酒吞懒洋洋的将抽出的烟放回烟盒,准确的叫出了这家伙名字:“茨木。”
对方警惕的神情还来不及收敛,就被惊讶给覆盖了。
茨木说:“你怎么在这里……”
酒吞打断了他:“本大爷觉得像。结果果然是你。”
茨木说:“你怎么看到我的?”
酒吞嗤笑了一声。他本来没想回答,凭什么茨木问什么他就要回答什么?更何况这个问题根本不重要,顶多满足一下这小鬼的好奇心。但茨木在盯着他看,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的。酒吞一怔忪,就听到自己正在说:“上面,全落地玻璃,看得清清楚楚。你往隔断里躲,耍这种小聪明,和找死没区别。”
“我不是找死。”茨木说,“隔断是中空的, 就算他们发现我了,也不能很快找到地方进来。”
酒吞哼了一声:“那本大爷怎么就刚好逮着你了?”
茨木说:“因为你比其他人厉害得多。”
酒吞心想这小鬼的奉承技巧也太差了,说得那么直白,不过听起来倒也悦耳。也许是因为他说得真诚,这一副全然坦诚的蠢模样,出乎意料的不令人讨厌。
茨木又说道:“并且你看到了我。”
酒吞看向他。这个少年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措辞。他笑了一下,随即立刻板住了脸,可是到底忍不住,又偷着乐一般的按捺不住上翘的嘴角。看他笑起来,酒吞想这家伙是真的年轻。小朋友的笑容,说是带着腼腆的快乐,茨木的笑又要外放得多,带着一些狂气,初生牛犊不怕虎般的锐意,黑底金瞳也亮晶晶的。茨木说道:“我注意了隔断那边,人造景观很好看的,也密集。灌木丛是一大片一大片的,但是很少有人会长久的盯着那里看。”
酒吞嗤道:“因为哪层的景观都一个模子,就是堵背景墙,没什么新鲜感。”
“我不打算在那里长躲。但是我在这隐匿这方面很厉害的,你不可能看到我的脸。”
“对。”酒吞承认,“就一个影子。应该是反射在你头发上的光。”
茨木咧开嘴:“但你还是认为是我。你没忘掉我,你记住我了,你甚至还在想我。你对我念念不忘。”
茨木还在傻乐,但酒吞的神情一瞬间就冷下来了。他往怀里摸之前塞回去的烟盒,淡漠道:“行了,继续躲躲藏藏吧,别让我看见。你这条命本该被本大爷拿走了,送在别人手上,也是难看。”
茨木说:“我不会死。”
酒吞挑眉:“你当然不会,敢在安全区杀人的小鬼,勇气可嘉。”
茨木涨红了脸:“我刚来这一层……楼下没有安全区。”
酒吞勾唇冷笑,也不回话,将烟盒挑开,抽出一支烟来叼在嘴里。茨木说:“安全区不能杀人,但是就算我当时知道也会杀掉他的。他该死。”
酒吞没问为什么那个人该死。谁不该死呢?就是他自己,怕是也有成群的家伙诅咒他早日死去。杀戮和死亡是个轻率的话题,他们搏斗,处决,轻易的致人死地,轻易的投归地狱。而正是因为太轻易,没有人看重它们。只要换个地方,不是安全区,茨木用再残忍的手段杀再多人也不会引起现在的麻烦。重点从来不是杀,而是规则。这个小鬼刚来这一层,就违逆了游戏规则;受到处罚是正常的,酒吞冷漠的想到,只是不知道会有多重,真死了倒也可惜,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当初斗场碰见时死在自己手里。别人的处决手段,不可能有他一般干净好看。
酒吞微微垂首,把香烟给燃着了。闻见味道的茨木瞪大眼睛,似乎看见酒吞抽烟是件多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样。酒吞觉得这小孩儿表情好玩,同时他也带着恶意,他吸一口,含着那口烟凑近茨木,茨木没躲开,被烟味呛的扭头咳嗽。酒吞嘲道:“没抽过?那还真是小崽子——不过确实也是,在五十楼层以下香烟是违禁品。要不要试试?”
他嘴上是友善的建议,说到底了藏着一肚子坏水。他换了个方向,夹着被叼过的烟嘴诱哄茨木——酒吞没想到茨木会真的凑过来。这小鬼一下子就把烟嘴含在了嘴里。他不会吸烟,唇齿困惑的裹着烟嘴,甚至还小心翼翼的舔了舔。酒吞眸色一深,暗骂一句,用手指直接掐熄了火星,将没燃烧多久的香烟从茨木嘴巴里抽了出去,冷声讽道:“得了,这一层香烟不违禁,别眼巴巴的盯着本大爷这根。”
茨木咳嗽了两声,将嘴里的烟味咳干净,才说道:“我不知道你喜欢抽烟。”
“想全知全能是吧,找死更快一些。”
茨木不搭理酒吞的嘲讽,认真道:“你更喜欢喝酒。”
这话说的太笃定了,不像是陌生人会说的,反倒像熟稔多年的故友。酒吞停了一停,半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茨木说:“你叫酒吞啊。”
酒吞是真笑出了声,觉得自己和一个笨蛋认真也是犯蠢。他是更喜欢酒——但这一层酒水要比香烟更难弄到,他要真想像现在抽烟一般的去喝酒,就得多在武斗场中杀人,多拿点数,早日往上面的楼层爬。但这个关节,他现在是不屑于和茨木多说的。他甚至觉得不该好奇,不该闲的发慌,不该起玩心下来和茨木碰面。他手一挥,对自己的这个错误行为作出了弥补,他不再搭理茨木,转身上了楼。
酒吞在走廊上看见了红叶。
他迟疑了这么一瞬间,但是不能后退了,红叶已经看见了他,转过头来对他点了点头。酒吞只能往前走去。红叶在和晴明说话,酒吞每次看见她时,都觉得她要比上一次好看那么一些。唇的颜色要更红了,嘴角弯起的弧度也更大,眼中的神色迷离而专注,眼底波光潋滟的微光像是要随着眼角晕染开的红色眼影泛滥开来。
红叶的美是外放着的。她似乎很擅长管理自己的美貌。现在她穿一袭深蓝色的露肩长裙,纤长白皙的胳膊露出来,交叠着撑在一边的栏杆上,她就这么微微转着头和晴明说话,一缕长发别在耳后,露出圆润的耳垂和姣好的脖颈形状,像是盛开到最顶点的花一样,周身都渗着奢靡的蜜味儿。
酒吞走上前去,安倍晴明止住了话头,微笑着对酒吞说:“你回来了,博雅和大天狗还在里头,我见了红叶姑娘便出来了。”
酒吞脸色有些不好。他不怎么喜欢安倍晴明的一个原因就是如此,这家伙太像狐狸了,见谁都笑得柔和;明明他们才刚认识,安倍晴明对他的态度已经熟稔了。茨木也是如此,但是相比之下晴明要更让他讨厌。他心情不快,就觉得嗓子痒痒的,却也不想抽烟,应该是被之前那小鬼勾出馋虫来了,想喝酒。
酒吞没搭理晴明,扭头问红叶:“你们认识?”
红叶咯咯咯咯的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了,却依旧笑得酒吞心烦气躁。晴明温和的回答:“是故交,相识很久了。”
红叶眼波流转,道:“我也钦慕晴明先生很久啦。”
晴明微微蹙眉,说:“红叶。”红叶就不再说话了,只笑。晴明转过头来,和熙道:“你怀疑的东西,你自己找到答案比我告诉你要好的多。”
酒吞不再看红叶,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你知道。”
晴明说:“不,我不知道。我只不过和你身处同一楼层……你想知道更多的东西,与其问我,不如早日上去。”
他指的是上面更高的楼层。酒吞笑了一声,他笃定道:“你知道。”
晴明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回话。酒吞也没再问,他已经从安倍晴明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趟会面,不愉快诸多,但到底是不亏的。
这一层的住宅区如同堆积整齐有序的集装箱,集装箱有编号,分类严谨,两人一间。酒吞得了安倍晴明暧昧不清的回复,有猜想要验证,又实在是不想再和注视着晴明的红叶共处了;于是便提前离开,折返回住处。他满腹心思,没多留意,只扫描开门时听见了后面的声音。酒吞一挑眉,从身后扯出一个偷偷摸摸磕着了腿的小鬼来。
他心情不佳,语气自然不好:“你跟踪我。”
茨木摇头,努力否认:“我没有。”
送来的解压沙包,酒吞当然不会拒绝。他把正装外套脱了,挂栏杆上,袖子挽起来作势要打人。茨木躲了一躲,但脸上的表情并非是惊慌,相反的,他意识到酒吞想做什么后,整个人就像是被充上了电的小灯泡,光亮星星点点的全飞眼睛里了。酒吞挥拳头揍他,他满脸都是欢脱的战意,一边却还闪避着,说道:“住宅区这片范围也是安全区……”
酒吞说:“本大爷又不是要杀你。”
茨木说:“我是担心我会失手。”
这个说法也太可笑了。酒吞理都没理,扯了茨木进侧面。这里是两处集装箱中间留的一道窄窄的小巷,位置偏僻,避人耳目,抛尸都不会立刻被看见。缺陷就是太过狭窄,打架时难免磕磕碰碰,不时撞到住宅处的铁皮。好在现在是白昼,大多数人都去武斗场挣点数了,不然照这样打下去,迟早有人要出来骂娘。
他们在武斗场难分难解的打过一次,再来一次,滋味还是一样的好。比起上次,茨木进步太大,这家伙是能在战斗和危机中飞快成长的类型。他喜欢打斗,渴望打斗,这并不奇怪;归根结底,酒吞和他都是一种人。
最后终究是酒吞险胜。打完一场,酒吞心情好了许多,伸手将茨木拉过来检查伤势。他没下死手,两人都没武器,身上大多都是磕磕碰碰来的淤伤,看上去最可怖的反倒是酒吞手肘上蹭到铁皮刮出来的一道血口子。茨木输了,却也不难过,咧着嘴笑嘻嘻的,开心极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对酒吞胃口,整个人都是鲜活的、肆意的,是阴阳塔中不具备的一些东西,比如说阳光,或者是洒向酒吞心脏中的一捧活着的会发芽的野草种子,挠得他心底痒痒的。
酒吞懒洋洋的说:“给你一个解释机会,为什么跟踪我?”
茨木说:“我没跟踪你。”
酒吞说:“别撒谎。”
茨木挠了挠头,他头发本来就七翘八翘的,横冲直撞的像他这个人,一番打斗下来,头发就更乱了。眼看茨木的动作是要把他这头头发糟蹋成鸡窝,酒吞看不下去,伸手给这家伙顺了顺了毛。茨木半眯起眼睛来,像只被抚摸得舒服的猫。
茨木说:“我没跟踪你,一开始没有的。我本来是想跟着你的,但是有人来追我,我就躲起来了。躲到这边来时,刚好看到你,就偷偷的跟上来了。”
酒吞笑:“还说不是跟踪本大爷。”
茨木跟着酒吞笑。可能是因为打了一场,也可能是因为酒吞突如其来亲近的动作,这家伙大胆了一些。他突然说道:“我看到那个女人了。”
“谁?”
“我听见你叫她红叶。”茨木说,他看了下酒吞的表情,“我不喜欢她。”
酒吞没说话,表情也没变化,他甚至还在慢条斯理的将茨木乱七八糟的头发理平顺。
茨木说:“她不喜欢你。”
酒吞缓慢抚摸着的动作一滞,茨木的头皮被扯的一紧,他轻声对酒吞说:“疼。”然后又说道,“你生气了。”
酒吞说:“知道本大爷会生气,还要说?”
茨木重复道:“她不喜欢你。”他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忿忿不平,也有些委屈。酒吞瞥他,茨木倒是没在看酒吞,在瞪着一边集装箱铁皮上的锈斑,眉毛皱着,腮帮子鼓起,凶狠得就像要和那一块锈迹打一架。
这哪里是在点明真相的讽刺。酒吞这回听明白了,嘲道:“你这意思,听起来倒像是觉得谁都该拥护本大爷。”
茨木理直气壮:“对呀。你那么厉害,谁都应该觉得你好。”
酒吞愣了一愣,揉揉太阳穴,被这胡搅蛮缠偏偏还一本正经的小鬼气笑了。这一笑出声,闷在心头的郁郁和气恼的凶劲倒也消散得差不多——这并不对劲。气恼来的太快,愉悦也随时而至,就好像这个没认识多久的小鬼身上偷偷握有什么控制器,随便按下一个按钮,就逼得酒吞的情绪非得跟着他走。理智上酒吞是应该警惕厌烦这种情况的,他无法无天惯了,在哪方面都不可能会喜欢做别人手上的提线玩偶。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坏,突如其来,新奇得很。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茨木,你话可真多。”
茨木于是就笑。
酒吞说:“话多,还爱胡乱管闲事。难怪刚来这层就被安排和本大爷打斗场;只不过杀了一个人,就被追着到处躲躲藏藏。”
茨木挠挠耳朵,竟少有的露出了窘迫的模样,他像是有些高兴,也有些难为情的小声开口道:“不亏的。”
“嗯?”
茨木说:“我知道吾友的名声,在上场看到吾友的时候我就知道结局要么赢要么死,但我还是很开心。那一场竞技是我打过最开心的战斗了,虽然输了,但是吾友居然放过了我。现在何止是被追杀,再糟糕个一百倍我都觉得不亏的。”
他说这番话时候很认真,和因为坦白而难为情的神态不同,那双紧紧注视着酒吞的黑底金瞳更亮了,像是某种认定就不松口的小兽,顽固而执拗。
酒吞要说的话语被点燃在咽喉里,他张了张嘴,没法吐字出声。这家伙的语言是有攻击性的,酒吞无法还击,只能调笑道:“你喊本大爷什么?‘吾友’?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茨木紧张兮兮的抬起眼来:“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酒吞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行吧,小朋友,我猜分配给你的住宅你也不能住了,不如来本大爷这里避避难吧。”
大天狗已经回来了,正靠在门边低头摆动个人终端。听见声音,他抬了抬眼皮,伸手懒洋洋的打了个招呼,就往酒吞身后看。茨木正巧从后面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来,大天狗了然,对酒吞说:“我说你去哪里鬼混了,那么急,都来不及进家门,外套直接挂一边就走人了。”
酒吞白他一眼,不理他时不时搭错经的脑回路。进门时他无意间瞥到大天狗还亮着的终端屏幕,出乎意料的,居然不再是贪食蛇,而是一个即时聊天页面。他随口问了一句:“你终于把贪食蛇给戒了?”
大天狗把终端给按灭了,认真道:“不玩了。从此好好做人,为大义而献身。”
酒吞嗤之以鼻,又说:“这个小朋友惹上麻烦了,我让他过来避避风头。”
茨木见酒吞扯着小朋友这个称呼不放,有些难为情,辩解道:“我没比你小多少,不是小朋友。”
酒吞当做没听见。
大天狗说:“正好。我也是想说这件事,我最近会有些忙,准备直接搬出去,刚好能给你和你的小朋友腾出空间。他可以睡我房间,但是被子不能碰我的,衣柜不要翻,进门要换鞋,一天至少打扫两次,床底下要重点处理,用完浴室得擦干净。”
茨木正努力一一记牢,酒吞翻了个白眼:“什么毛病,得了吧你,他睡本大爷房间,和我睡一块。”
大天狗满意了,出门时还不忘叮嘱道:“还有,不要在客厅厨房等公共区域做爱。”
酒吞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时门已经关上了。他再看茨木时,有些不自在。但小朋友比他更窘迫,低着头,脸色通红的。其实他本该解释的,说“别听他胡说八道”或者是什么,一句话就行,能免除他们两人的尴尬。但酒吞走了神。他伸手按了一下茨木埋在毛绒绒头发里的发旋,想说的话也变了味。酒吞起了玩心,甚至也想逗他——他甚至无法分辨这种心思的来源,就已经开了口:“想什么呢,脸这么红。放心,就算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趣,本大爷也能把你弄舒服。”
茨木抬起头,闷不做声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湿漉漉的,酒吞心里噔的一声,清醒过来——糟糕,头一昏说错话了。他还来不及补救,茨木耳根通红的,一声不吭,转头就把自己关进了酒吞的房间。
这样的玩笑,自然把小朋友惹急得厉害。
酒吞骂了一声,捶了捶自己脑门。他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茨木通红的脸和湿漉漉的眼睛,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混蛋,一时间没忍住,居然对着小朋友开荤段子。大天狗犯浑,他也跟着一起犯浑——太不像样了。他计划着说些什么赔罪,但又抹不开面子,始终没能敲响自己被鸠占鹊巢的房门。
饭点的时候茨木才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来,酒吞用余光瞥见他,只觉得他的样子像只从洞穴里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鼹鼠。酒吞当做没看见,鼹鼠茨木这才鼓起勇气钻了出来。酒吞还来不及说什么,茨木已经抢白道:“对不起。”
酒吞发现自从认识这家伙后,他被猛然一击弄的僵直无比的呆愣时间是过去人生中的总和。
茨木说:“我不应该因为你的玩笑而生气的……也不应该占着你的房间。我向你道歉。”
酒吞只能顺着茨木搭好的梯子往下爬。他硬着头皮,不是如何情愿的点了点头——毕竟先把人惹急的是他,怎么也轮不到茨木道歉。在战斗时觉得他像只生机勃勃却又极其冷漠的野兽,偏偏真正相处过来,这个小朋友也太乖了,乖得让酒吞不好意思再占他便宜。
茨木迟疑了一下,问酒吞道:“你也会和别人开这种玩笑吗?”
“什么?”
茨木说道:“……性方面的。”
酒吞“操”了一声,冤枉得很:“怎么可能,也就是突然想逗逗你。你把本大爷当什么人了——”
对别人可不会说这种话,只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欺负你。
但这话酒吞没说出口。对别人都不说,单单为了欺负小朋友说荤笑话了,这样听上去,感觉更混账了。
茨木“哦”了一声,似乎没生气。他试探性的又问:“那么也经常会带别人回家吗?”
酒吞莫名其妙:“我带别人进来干什么?”
茨木说:“你室友叮嘱你的……做爱这方面。”
酒吞愣了一会神,险些破口大骂起来。天知道大天狗随随便便突如其然的一句话给他在小朋友面前带来了多大的负面形象!茨木这是把他当成那种轻易带人回来乱搞的家伙了。这个误会太大了,酒吞非常着急,他慌忙想解释,但语无伦次的没能说出来——这一会没能说出口,大脑却逐渐想清楚了。茨木是他什么人啊?凭什么管他酒吞啊?酒吞本来就不需要对他解释什么。更何况,阴阳塔中滥交本就多,死亡不知何时会找上门来,追求享乐的本来就多。酒吞起码也是大朋友了,如果被知道还没搞过,岂不是很丢人。
于是心情复杂的恶鬼酒吞童子没吭声,茨木就当他默认了。茨木就劝谏道:“吾友可是要问鼎塔顶的,可不能耽于女色。”
随后茨木又想了一想,认真道:“男色也不可以。”
过了片刻,酒吞反应过来时才恍然,原来之前茨木生气,不是因为被调戏了,而是因为认为酒吞生活混乱?!虽然这个结论令人有些无语。但不知怎么的。酒吞竟然还有些开心——或许是脑子坏掉了。
茨木迟疑了一下,又问酒吞道:“你的点数是不是快要够去上一层了?”
酒吞点点头。
茨木说:“我才刚到这一层,吾友就要上去了……”
酒吞说:“你打架这么厉害,迟早追上我。”
茨木有些难过:“但是我再往上爬一层,你是不是又要去到更高的楼层了?”
酒吞挑了挑眉,没说话。或者说他本该更快的去到更高的楼层——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而必须和安倍晴明见面的话,按照他打斗场的频率,是不可能再次遇见茨木的。
茨木有些懊恼:“我应该忍住不杀那个人的。杀了他,我这几天都没法打斗场。”
酒吞说:“这几天都没打,你的点数还够用吗?”
茨木露出窘迫的表情。阴阳塔的生存是围绕着战斗点数的,他们通过打赢一场战斗获取点数,住宿,生活,饮食,玩乐——诸如此类,只要活在阴阳塔中,就得支付点数让自己活下去。而爬往更高的楼层,需要累积一个巨大的数字。茨木刚刚上到这一层,身上的点数本来剩余得就不多,这几天为了逃避规则的制裁,他躲躲藏藏的,怕是已经花得差不多。
酒吞了然,说道:“我应当还能再停留几天,既然你喊本大爷一声‘吾友’,本大爷在的这几天,就给你赖着了。不过等到我走了,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茨木说:“我能弄到点数的。”他咬咬牙,注视着酒吞,迫切道:“既然你很快就要离开这一层了,这几天我能不能跟着你?”他脱口而出后又有些难为情,紧张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也不会胡乱生气。我躲在一边看就好,不会惹事的。”
酒吞失笑:“偷偷的跟踪本大爷?没听过跟踪前还要事先打招呼的。”
茨木愈发难为情了,但还是坚持说道:“不是跟踪。”
酒吞说:“那就是喜欢黏着我了?这么想和我呆一块,不如求求本大爷停下来等等你啊,没准本大爷一心软就同意了呢?”
他说出口前知道这是玩笑,说出来时也将它当做是一句可以随随便便出口不用承担什么的玩笑话。他的语调是调侃的,听的人也不会当真。但是在最后一个字落音的一瞬间,酒吞注视着茨木的面庞,注视着他胡乱翘起的白色短发,金色瞳仁和白色微微颤抖的眼睫,只觉得他像太阳。酒吞当然没有见过太阳,大部分人都没有,只是那种感觉又攥住了他。他恍惚间看在身处狭窄集装箱内的茨木,只觉得他不应该是在笼中的。这一层的条件比楼下好到不知道多少,但是集装箱住宅依旧局促窄小,大部分人的住宅都是一团糟,隔音差,顶端带了女人回来,叫床声整个区都听得见。没有酒卖,条条框框众多,几乎每分钟都有人因为点数花光无法支付生存天数而被处死,斗场血肉模糊——即使这样,这些在楼下的混乱下也像是天堂。所有人都觉得上面的楼层会更好,但是还能好到哪里去呢?没有泥土,没有雨,没有风,没有天空甚至也看不见月光。茨木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笼子外面,像只奔跑起来无止境的野鹿,他是活着的,热的,不安分的,他应该是太阳。酒吞心说,行吧,算本大爷倒霉,只要你开口说一句,本大爷就停下来。去他妈的安倍晴明,去他妈的未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未来,只争朝夕,就这样了。
但是茨木没说。茨木只愣了一愣,像只闻见小鱼干味的猫,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要,吾友你应该爬上最顶端的楼层的。我会追上来,我迟早会追上来的。”
好心好意送出的小鱼干被推回来,酒吞只能咬牙切齿的去斗场了。
茨木什么都没说,那一瞬间闪过酒吞心间的念头确确实实像是毫无预兆深夜中撞击而来的陨石,来得稀奇,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终归留下了痕迹,也依旧不影响他一个人闷声难堪。他有些儿迁怒茨木,这毫无道理,更何况他应允了让茨木跟着他。于是他憋着一股气去打斗场了,同时还在暗地里和茨木较劲——得了吧,你小子既然不需要本大爷等着,那你就追吧,也看看你到底追不追得上。
他神情太凶恶了,恶鬼酒吞童子本就凶名在外,又加上他阴沉得过分的表情,排到号的对手大多数选择了弃权。他没能打的爽快,偏偏又想起茨木;那两场战斗太过酣畅淋漓,让人惦记。茨木现在应当是在观战席上,酒吞下意识去寻找,居然没找着。
他比自己预想中提前得太多,早早离开了斗场。
红叶靠在斗场门口,斗场的人流大,来来往往的人都会看她。她浑然不觉,泰然自若的吸一支香烟,神情是天然的妩媚,看上去就像是一丛燃烧在灰烬中的火焰。
她看见酒吞,就向他打招呼。上半身微微一倾,将烟掐灭了,神态和笑容都懒洋洋的,像一只清晨的鸟。她笑嘻嘻的说道:“哎呀,还真是巧。”
酒吞皱了皱眉:“你找我有事?”
红叶说:“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想法设法搞到了几瓶酒。”她巧笑倩兮道,“要不要去喝一杯?”
酒水在这一层本就是极稀缺的违禁品——酒吞不可能会拒绝这个。
然而他却始终皱着眉,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等我一会。”
红叶笑:“你在找人?叫上一起去也是一样的。”
酒吞敷衍的点了点头,视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梭巡。没过多久,远远着他就瞅见一个白色脑袋朝他跑过来。酒吞将人扯到一边,咬牙切齿的低声问道:“你小子跑哪里去了?”
茨木迟疑道:“我看见守卫过来了,就把他们引开了……我看见大天狗了,他好像让那些守卫变得怪怪的,所以我才回来找你。”他的视线往一旁的红叶身上跑,酒吞笑了笑,问:“想不想喝酒?”
茨木瞪大了眼睛。
酒吞用拿着糖果诱哄小朋友的语气笑道:“下面的楼层是不太可能弄到酒的吧,不如跟着本大爷尝一尝?”
小朋友接住了糖果,愣愣的点了点头。
红叶说的地方是位于非安全区的一家娱乐所。阴阳塔中限制诸多,但塔里些活跃于生和死之间,在刀口舔血之徒总需要找一些乐子——以及背着塔中的秩序做一些难得的交易。非安全区不大,且极其偏僻,但要热闹很多。酒吞安排茨木在角落的位置坐下,教他:“以后再想杀人,等他们在这边玩时再动作,半死不活,生不如死,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茨木皱着眉头说:“楼下是没有安全区的。”又嘟囔道,“这层真麻烦。”
酒吞笑:“再往上就更麻烦了。说是限制少,却是更难做手脚。”
侍应生端了酒来。酒吞倒了一杯,递给茨木。茨木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辣的。”
酒吞笑起来。虽说对酒精刺激味蕾的感觉有些陌生,但茨木依然是新奇的;他拿了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饮,前面几口喝着还会忍不住皱眉头,喝到后面就像是适应了。酒吞对他说:“你慢慢喝。”便起身去找红叶。
红叶笑嘻嘻的坐在吧台边,面前酒杯中的酒一点儿都没动。酒吞在她一旁坐下,高脚椅侧旋,一只胳膊搁在吧台上,手指有序的敲动着吧台面。敲击音听起来并不明显,红叶还是注意到了,大部分小动作都能反应人的情绪,但红叶并不了解酒吞,她不知道酒吞的这个动作是代表着什么,不耐烦、心不在焉、思考,这些都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其他。但是她从对方的神态中无法观察出任何有用的信息,酒吞神态淡然,表情平静。
他说:“说吧,你来找本大爷是因为什么事?”
红叶说:“哎呀呀,真是不给面子。你怎么确定我是有事才来找你?”
酒吞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你并不想来找我。是安倍晴明拜托你的?”
红叶说:“太过敏锐的男人可是一点都不可爱哦。”
酒吞淡淡道:“直说吧,本大爷会考虑的。”
红叶笑了一笑:“你快晋升至上面一层了吧?”
酒吞没说话,他敲击的动作停止了,审视一般的注视着红叶。
“就差赢一场比赛——或者两场。总之差距不大,什么时候离开这无趣的一层,全看你怎么掌控。”红叶半撑着脑袋,笑嘻嘻的,“别这么看我,我是从哪里得知你的点数这根本不重要。阴阳塔中可是有很多人在关注你的行踪呢,恶鬼酒吞童子。你不想早点上去吗?你用阴阳塔内最短的时间从底端到达这一层,也能很快的到达顶层吧?我——或者说晴明大人,能给你提供方便哦。”
酒吞说:“所以呢?只说报酬不说条件可不是达成交易的好习惯。”
“真无趣,把这个当成良好的合作关系不好吗?”红叶抱怨道。她小心翼翼的从身侧的包内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纸人,动作时指腹依旧留恋的摩挲着光滑的纸面。她没有太用力,温柔的就像是在触碰一个随时会被叫醒的失眠者。酒吞看了看这个纸人的形状,有些诧异;阴阳塔中的守卫均是这个模样的纸人,只是面前的纸人要小得多。酒吞在较低楼层时和那些半人大小的纸人守卫战斗过,那些东西的强度并不像脆弱的纸张,并且要明显难缠。
红叶将酒杯挪得远远的,将小纸人抚平在桌面上,她的手指离开时目光尚且恋恋不舍,就像是能够从中汲取到什么温度一样。红叶说,“这是晴明大人做的,他会用这个联系你——即使是跨楼层,晴明大人能通过这个看见以及听见,同时也会用这个告诉你下一步的行动。”
酒吞皱住了眉,他明显有些不快:“安倍晴明可以自己上去,比操纵一个傀儡强得多。”
“晴明大人无法上去。”红叶轻声道,“他需要在这里指挥我们。你知道阴阳塔的晋升机制对于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缺陷吗?——不管我们有多少朋友,多少队友,都很快会失散于各个不互通的楼层之间。阴阳塔之中,再厉害的强者也始终是一个人。而孤独的强者什么都做不到,甚至还要被外边那些纸人守卫操纵。”
酒吞挑了挑眉头。红叶看他的表情,笑道:“看来在这一方面我们达成了一致。以我的能力,怕是要止步于这一层了,然而晴明大人用得上我。所以晴明大人也需要一个能够探明上面楼层的互通者,而你是能最快达成目标的。”
“费如此大的力气,”酒吞说,“既然要合作,不如坦诚一些。安倍晴明想做什么?”
红叶迟疑了一瞬。
“说吧。”酒吞淡淡道,“既然找上了本大爷,总得付出一些诚意。”
红叶沉默了片刻,说:“晴明大人想要逆转阴阳。”
酒吞童子来了兴致:“哦?”
“晴明大人……并不像我们一样属于阴阳塔。他原本是塔外人。他同阴阳塔……他是守塔人。”红叶说,“但阴阳塔本就这幅模样,毁了才更好。晴明大人虽是守塔人,但他本就极温柔,日积月累自然看不惯。所以他也有了另外一个身份,毁塔人。他试图让阴阳塔中的阴阳逆转,让它絮乱,让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酒吞深思了片刻:“我大致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都是安倍晴明,你们帮的是毁塔人,那么守塔的安倍晴明呢?”
红叶脸色一白:“我认为黑晴明大人想做的事,才是真正该的晴明大人想要做的事。”
酒吞笑起来:“看来本大爷所猜测的没错,那一个身体里有两个‘安倍晴明’,既然你称呼其中一个为‘黑晴明’,那么本大爷上次所见到的,应该是‘白晴明’没有错。黑晴明为何不亲自来找本大爷而是拜托你,怕是尚且力量还不足够安全的支配那具身体吧。”
红叶说:“你知道了这么多,究竟是做还是不做?”
酒吞说:“急什么,本大爷还没问清楚。最后一点,安倍晴明给的这个小纸人和阴阳塔守卫极其相似,怕是也能影响到阴阳塔的守备系统吧。”
红叶说:“你想要做什么?”
酒吞慢条斯理道:“我的一个朋友,在安全区杀了人,被守卫追逐很久了。这个小纸人,应该是能够消除掉他的黑名单吧。”
红叶说:“单是这一点,自然可以。”
“那就够了。”酒吞这才伸手将小纸人拿了起来,他捻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挑了挑嘴角,“还有,本大爷怕是不能立刻去往上一层了,得再等等。”
红叶有些惊讶:“但是你之前询问晴明大人的事——你不是从来都赶时间去往更高的楼层吗?”
酒吞说:“那是以前。”
红叶注意到他嘴角噙着的笑容。酒吞像是抬了抬眼,看向前方的某个位置,那一瞬间他的笑容和平时、和以往都不同了。红叶转过身顺着酒吞的视线看向身后;她恍然,为什么一开始酒吞过来时要将高脚椅侧旋开来,为什么在对话时他还频频看向前方。在酒吞注视的位置,他带领过来的那个白发的少年人正在喝酒,一小口一小口的,明明杯中的酒已经快要喝尽了,他却没有再添,只是频频的担忧的看向他们的方向。
红叶于是笑起来。她笑的时候还是那个灿烂荼蘼到极致的红叶。红叶说道:“你面对我时的态度变了。”
谈完正事,酒吞明显漫不经心起来,他抬了抬眼:“有吗?”
红叶又笑:“你以前看我,就像在看一幅好看的画。现在呢,我还是画,只是不好看了。”
酒吞说:“晴明会让你来和我谈,他看你,也未必是你所希望的那样。”
红叶笑着点了点头,又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像你,你看我始终是画,在他眼里,我好歹是个值得利用的女人。”她想了想,又轻声说道,“你看你的那个朋友呢,眼神和看我完全不一样。和以前不一样,和现在不一样,和看谁都不一样。”
酒吞走向茨木时,茨木就乖乖坐在角落里的位置,抬起眼睛看他。他喝得酒并不多,酒吞同红叶谈了那么久,他也就只把酒吞倒给他的那一杯给喝掉了。见酒吞过来,茨木慌张拿起酒瓶子给酒吞倒酒,倒完了递过去,说:“给你,我见你坐在那边时一点都没沾。吾友你喜欢喝这个的。”
酒吞没看酒,只看茨木。他虽然只喝了一杯,但眼角已经有些红了;或许和从未沾过酒有关,或许也是因为这家伙不是酒量好的类型。酒吞接了酒杯,没喝,只是重新放回了桌上。茨木就眼巴巴的盯着那杯酒,好像在因为酒吞不喝而替它委屈似的。酒吞好笑,把杯子推到茨木面前:“本大爷带你出来喝酒,你怎么才喝这么一点?”
茨木说:“总共就那么多,吾友喜欢这个的,我多喝了,吾友就没有啦。”
酒吞故意板起脸来:“本大爷可没有不喝酒的朋友。”
茨木听了,有点着急,拿起酒杯就咕隆咕隆的灌了下去。酒吞又好气又好笑,替他给顺着背,提防这个小朋友被呛到。茨木喝完了这杯,自豪的说道:“我喝完了,所以我还是吾友的朋友。”
酒吞说:“嗯,非常不错的朋友。”
茨木说:“挚友!”
酒吞点头:“对,挚友。”
他分不太清是谁醉的更厉害。
看起来是茨木,但是或许是他才对。他看茨木,总觉得口干舌燥。看到茨木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他一过来就像启动了探测仪把天线竖起来一样的对他傻笑;看他红绯的脸颊和被酒精氤氲得潮湿的金色瞳仁;或者是酒吞递温水给他,他乖乖接过来仰头喝了,脖颈苍白且修长,滚动的喉结是属于活着的脆弱。
他有些莫名的热和干渴。喉咙中仿佛烧着了一把火。酒吞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几颗,一转头就发现茨木在比如说愣愣的盯着他看。茨木在偷偷注视酒吞时的眼神异常的专注,就算被抓个正着,他也不闪不避。有的东西是根本没有办法遮掩的。也有太多东西是来的莫名奇妙并且猝不及防。比如说茨木,根本就是一只昂首挺胸泰若自然不管不问就闯进他生活里来的雄鹿,还将他所有的安排都搞成一团乱。酒吞从没想过停留,他从来对自己的目标明晰;阴阳塔是个牢笼,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他得以最快的速度爬到顶层,才有余地去思量计划其他。
但是这些东西全被茨木击得粉碎。
他在茨木身边坐下,后仰脖颈,将头抵在铁皮的墙壁上。茨木脱了鞋子,从沙发上靠近他,问道:“吾友在想什么?”
“想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酒吞道,“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说陷进去就陷进去,砸锅卖铁还陪了个彻底。”
他指的是上辈子——但是他同茨木都不是宿命论者,所以这话茨木没能听懂。茨木歪了歪脑袋,说道:“我以前是见过吾友的。”
“嗯?”
“在底层的时候。”
酒吞有些怔忪。那是一段他不太愿意想起来的回忆。底层和阴阳塔中的任何一层都不同,那里活着的是成群的爬虫和蝼蚁。它同阴阳塔中的秩序隔绝了,没有点数,无法晋升,唯一的办法是敲响中心的一鼎积满灰尘的大鼓,去进行一场九死无生的搏斗。
“我是第一次见人敲响它。”茨木说,“再那之前,我不知道那个鼓是可以被敲响的。”
酒吞苦笑:“那是没有办法。我探明了底层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出入口。想要离开只能通过敲鼓。”
茨木说:“但是吾友告诉我了……应该怎么活。我是在吾友之后去敲那面鼓的,那个时候吾友已经离开了。我在每一层都在寻找吾友的消息,但是总是差那么一步。直到在这一层我才追上吾友。我很开心。”
酒吞的声音有一瞬间被梗住。如果不是因为意外,怕是茨木永远差酒吞那么一步。酒吞无意识的攥紧了拳,他喃喃问道:“如果你没能追上来呢?”
茨木没有犹豫:“那就一直追啊。”
酒吞说:“本大爷去了顶层,是要找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茨木笑:“我知道。我从看见吾友的第一瞬间……吾友在敲响鼓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吾友是怎样的人了。吾友你绝对不可能甘于现状,你也从来不屑于这里的规则。如果你成功出去了,我也要追着你出去。”
酒吞想哪有这么简单。塔在这里屹立不倒,甚至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它有多少层,是怎样运作,这种将他们所有人化作蛊虫厮杀的方法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他一窍不通,就像在迷雾中踟蹰而行的盲者,为着一个可能永远达不成的目标耗费去自己的一生。
但是他同时也想吻一吻茨木。他将手揉入茨木的发间,问他道:“你之前说过,谁都应该觉得本大爷好,那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了?”
茨木认真的点了点头。
酒吞挑起嘴角:“既然本大爷这么好,你喜不喜欢?”
茨木像是没有预料到酒吞的这个问题。他看上去有些迷茫,也有些偏执的坚持,茨木想了一想,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酒吞说:“我看不见。做点明显的行动告诉我。”他点了点自己的唇。
茨木盯着他的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遗留作用,他的脸有些涨红。片刻后,茨木慢慢直起上半身,蜻蜓点水一般飞快的凑过头去触碰了一下酒吞的唇。
软的,有一些凉。
在酒吞准备用小纸人篡改茨木的黑名单记录的前一天,他们这一层的西北边发生了爆炸。随后是整个小半层的纸人守卫絮乱,他们发现大天狗时,这家伙一身都是血。医疗舱工作了大半天才将他的状态稳定下来。酒吞在大天狗的口袋中发现了和他手上如出一辙的小纸人残骸。
他将破损的小纸人摊平在桌上,平淡问道:“你在为安倍晴明工作?”
大天狗的眼皮微微颤了颤,他没说话。
酒吞说:“他让你扰乱守卫——如果你晚了那么一点进医疗舱,大概已经死了。他用什么说服你的?”
大天狗叹了一口气:“你不会明白我这种人的。”
酒吞说:“你说吧。不会量力而行的人是不可能活到这一层的。”
“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叫夸父。他追一轮太阳,追到精疲力竭而死。”大天狗道,“晴明大人所指向的方向……大义,就是我的太阳。”
酒吞没说话。
大天狗笑了一笑:“看吧,你是不会理解的。”
酒吞说:“不,现在稍稍能懂一些了。”他将那个破损的纸人还给大天狗,“你好自为之。”
茨木等在门口。酒吞看见他,没忍住,伸手将他揉入怀中。茨木被吓了一大跳。酒吞说:“别动,让我抱抱你。”茨木就真的一动也没动,站得笔直的,像一块木头。
他在酒吞怀里发热,这属于活着的温度抚慰了酒吞。酒吞低声说:“你爬阴阳塔爬得那么快,追得那么紧,除了打架,还得打听我的消息。是不是遇到了很多麻烦?”
茨木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很多的。更何况我现在找到吾友了。”
酒吞说:“告诉我。”
茨木只是笑,没有说。
他想告诉酒吞的东西太多,其中却必不包括一路上的艰难。那些东西在他在斗场看见酒吞童子的那一瞬间就化为了尘埃。他只想告诉他,他为他而来,因他而活,随他而去。无需代价也不求回报,他能看见他,很好;就算他始终看不见他,他的脚步也从来不会停下。
茨木大抵是一只伤痕累累凶得很的野猫,只在酒吞身边,他躺下来,露出柔软的肚皮。
酒吞也从未说过的是,他有过一个梦。
他在阴阳塔的顶端,阴阳塔在黑夜里像是一个沉睡着的巨大怪兽。天空压在这匹怪兽肩头,缀满星子,无尽的向前延伸开去。夜里应当是起了很大的风,他站在通天磅礴的风声里等这个寂寥的世界苏醒,等天际亮起熹微的日光。他身畔应该有一个人,这个人像风,像披着日光翱翔的鸟,像是惊雷一般落地的鼓声。他握住他的手,就像是抓住了太阳。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