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后&破晓之时】卷

1.

秋季。

泽田纲吉在初一的下学期正式入学并盛中学，从在家静养自学的状态转入学校跟随集体学习。

纲也用几年的时间习惯了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面孔。

“那么我家纲君就拜托你了哟~武君。”笑得亲和力饱满的妈妈。

“嘛，阿姨您放心的把阿纲交给我吧。”这是“从天而降”的，信誓旦旦的把纲的手拉过来十指交握的某天然呆。

为什么你们两个的对话和神情像是要把我嫁出去一样？

“………”

在纲心里，山本武绝对算个不折不扣的天然呆笨蛋。

永远一脸阳光灿烂的笑，对谁都自来熟的亲切，即使自己都直白表现出了排斥和冷漠…还是会高高兴兴的贴上来。

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只是在某天去帮妈妈采购食物的时候，碰巧救下了要去捡棒球、差点当场车祸升天的这个少年人，结果立刻被缠上自来熟。

大恩不言谢，并且也不需要以身相许，以及感恩获得朋友的情节！

额角一抽一抽，不知不觉就被纲吉传染上了吐槽的习惯。纲在一个转角后技巧性地挣脱了那只一直拉着自己的手。在看见被自己甩开的人露出迷茫的表情，纲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愈发客气疏离。

泽田纲吉自己还没有发现他在不快时会抿起唇，周身的气场也因此显得有点不近人情，虽然他在意识海也曾被纲吉弱弱地指出过纲你面对外界怎么总一副微笑面瘫的模样——不过这好像从另一个角度上，变相满足了纲吉幼时变成巨大机器人的心愿（……）

“早上好，妈妈拜托你送我上学的事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以后还是各自分开走吧。山本君。”

“果然还是这么客气啊！阿纲，”

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拒绝，山本武很是爽朗地笑着，并且相当自来熟地勾住了棕发少年的脖子，顺带揉了揉少年一头蓬松的头发。“早就想揉一揉了，手感真是好啊！”

“对了，阿纲你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开学了还要不要继续一起跑步？”一脸过于灿烂的笑。

“…………”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无厘头和活力少年王。

与男孩子的手臂接触到的，这个年纪时常锻炼有了一定韧性、属于少年细腻光滑的皮肤令纲有些冷汗。再加上被不客气的揉头发的举动，立刻让他浑身上下都别扭起来。

可以说这种过于热情的，一直都不是纲能列入“可交往”的类型，他招架不太来。

而且无论是他还是纲吉，谁都没有想过要拥有一个“朋友”。

“我们可是朋友…呢……”

所以还是离远点的好。

这次不是错觉，山本武愣了下，即使是神经大条如他自己，也在对方完全无法忍受的眼神，和自己这次被不留情念狠狠甩开的手臂后停顿，黑发少年的声音也不禁越来越小，笑容一时僵在脸上有些尴尬。

大男孩的神色变得疑惑不解，大概还有一些难过。

被讨厌了？

有着阳光帅气面孔的男孩低下了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失落，也没有再哈哈哈的蒙混过关。

“说起来……也和阿纲你认识好长时间了，也有一起晨跑、去采购，所以…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吗，那样的话我一定向你好好道歉！”

“希望阿纲你能直接说出来，给我机会吧，我会认真改正。”

山本武追上并拦住了少年自顾自向前的脚步，他在一本正经的时候看着很沉稳，并且因为有着比同龄段孩子们更成熟的身高，甚至会有一定压迫感。

接着——因为过于逼近已经借着身高快要将泽田纲吉压到墙上。

如果不是知道这家伙就是个天然呆，走过路过的免不了都会以为山本武在欺负人。

愧疚，瑟缩，压迫感，自我怀疑，胆怯，转头就跑——那是对于一贯的“纲吉”来说。

但是，不限于现在内里的纲。

“并没有。”

纲只皱着眉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让。

“可是阿纲你的反应…让我有点伤心啊。”

山本武挠了挠头，并且还敏锐的随着少年不动声色的后退，他也不动声色的马上跟进着距离。这下真快要将少年压在墙头了。

“总不能，没由来的很讨厌我吧？”

万年笑容帝—阳光灿烂笑容保持者—山本武，难得也露出了苦哈哈的表情。

“那个…也不是。”纲无语了。只仰头看着真快压在自己身上的大男孩，浅褐色的眼瞳闪过纠结和无奈。

他确实不讨厌山本武。

并且正相反，山本武在纲的眼里是相当出色的少年。

阳光开朗，健谈，也很风趣幽默，虽然山本武说自己成绩相当差，但是在学校是棒球部一等一的好手。

这样的人肯定很受欢迎。

但是，再怎样这些都和自己无关，所有的牵绊都很麻烦，纲是自发觉得没有和人深交的必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并且虽然他也会晨跑，每天固定的晨练却是为了长高和锻炼身体，而不是像山本武一样天生热爱运动。

而且，就是因为在早晨绕街跑步会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纲才专门从绕街半小时跑变成绕整个并盛一小时跑了——拜此原因，不止和其他锻炼的人错开个时间差，少年的身高和体格也确实逐渐见长。

同时，也造成了山本武竟然还跟着他开始绕整个并盛跑…莫名其妙还起的越来越早跑的范围越来越广！

对此纲颇为怨念。

“那既然不是讨厌我…”

山本武挠了挠头，看到少年像琥珀一样温暖透光的眼睛，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结果得到的反应是纲更加不适地皱着眉。

本想说出口的一些话也就此吞回。

此时，他也终于想起来之前冒然上前产生的后果——拍了下肩膀就被来了个单手过肩摔，站起来的时候胳膊彻底脱臼——山本武当时心情沉重的觉得自己再也没法打棒球了，结果不到30秒，眼前的这个少年抿着嘴相当利索的一掰，脱臼的胳膊又回来了，让山本武一愣一愣的同时还收获了泽田纲吉的一个大鞠躬。

“相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那一瞬间的懊恼打乱了他平淡无波的神情。

“喔，你好厉害啊！”山本武就这样跟着回了泽田纲吉家，擦了擦药奇妙地发现他胳膊变得以前还好用。

“………”少年一脸麻木。

所以想起泽田纲吉第一次见面就完全条件反射的防卫和攻击，山本武一直崇拜地以为泽田纲吉之前的深居简出都是为了修炼武功和在家炼药：虽然药是他看着沢田纲吉从药店买的，和他自己买的一模一样。

“哈哈～我知道了！”

回忆结束，山本也在少年要忍无可忍之前及时自己拉远了距离，一改刚才的严肃，瞬间恢复成了以往阳光开朗也思维跳脱的模样。

一副“我太明白了”的表情。

“其实阿纲你就是不喜欢上学吧！没事的，我也不喜欢上学，”没有了被压在墙上的逼迫感，山本武再次哥俩好勾住了他的脖子。“但是我喜欢去学校打棒球！阿纲你要不要试试打棒球？”

纲：“…………”又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不是因为不想上学。”泽田纲吉单手扶额。“另外，我也不喜欢打棒球！”

右手默默地再次把某人的胳膊架下来。为了避免再次被压墙头和把人胳膊拆下来，纲也谨慎的选择了比较委婉柔和的方式。

“所以，那是因为什么啊？”结果眼看着人还是要压过来了。

[其实就是单纯不想和你，以及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罢了]

但是对着那双直白纯粹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好像……又说不出口。

这家伙，真的！是个！热情单纯的！笨蛋！

纲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先不说别的，纲醒来时实在是感觉灵魂轻的过头，除了那些犹如飞鸟尾巴一般虚晃的记忆，纲一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进入泽田纲吉的体内，二不知道他胸前的橙色奶嘴究竟代表着什么，三不知道那个破奶嘴为什么还蕴藏着能给山本武瞬间治疗的不科学力量。

四，则是缺失的感情。

当纲看向周身的人和世界，就像是透过一层厚玻璃一样：笑着的人，哭着的人，老人，大人，孩子。一张张脸孔上的表情变化表现着人们因为不同的事而喜怒哀乐，这对纲来说感到奇异和陌生。因为他能从人的表情变化分析出来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甚至偶尔能听到每个人清晰的心声，却无法直接感受到那样深刻的感情变化——他会为纲吉感到担忧，能通过泽田纲吉的身体感觉到温暖，安心，踏实，但单以他自己来说，却好像没有那样的情绪，即便是吃了好吃的食物、买了想买的物品，也仿佛一滩寂静的清水一样，很少有情绪的波动。

并且在无数次的深夜，纲试图回想自己更多的过去，会感觉有万千灵魂背负在身上的沉重感，在他见到别人，便好像灵魂自带着的“要规避一切生命”的暗示：

[不配得到，不会拥有，不该获得。]像是束缚与诅咒。

尤其看到眼前这家伙的时候，这种暗示来的更为猛烈，像是在提醒他：他会给眼前的人带来不幸。

也确实在刚见面时就拆了人一条胳膊作为礼物——哪怕本来是为了救人，纲也觉得确实给人带来了不幸。

“山本君，我是真的不习惯与人靠的太近，还有，很多事情是[礼仪]。对，礼仪。”纲只得郑重地跟山本武强调。

所以说在一系列的糟糕情况下，大概，让纲静下心来决定在此生活的，只有奈奈妈妈和纲吉了。

纲吉的母亲奈奈，在和纲的记忆片段中唯一可称温柔的部分——那个称他为“纲”的声音重合着。也从踏进泽田宅的那一刻，恍惚中他好像来过这里，房间的构造，庭院的位置，一切都似曾相识。

同时，纲吉和纲也开始对彼此的靠近都产生一种很舒服的“共鸣”。这点上纲吉的表现要明显些，因为对方就像是一只小动物一样，非常地依赖他。已经渐渐快到了快完全挂在纲身上的地步。

纲吉——那个在意识海中总是低着头的男孩最初甚至是半透明的状态的，必须要为了“生存”紧紧跟着纲，或者说，跟着纲的奶嘴才行。

而为了这一点，男孩发现自己必须与纲保持在五步之内，纲吉不止一次红着眼眶觉得自己在添麻烦，感到难过和愧疚。

直到后来纲再三安抚，那孩子才镇定了好多，却仍是一遍遍为纲必须要和自己距离很近感到万分抱歉，像是他做错了什么大事一样。为此纲很无奈，只能蹲下来将他的头发揉了又揉。

也是那时候，纲发觉了泽田纲吉身体存在的一些异样。

就像此时，对着山本少年再次快把他堵到墙上，深沉又透亮的眼睛，他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事实上，从山本拽住他的手纲就已经在为发抖忍耐着，因为抑制不适应，更因为抑制怕一不留神再拆人条胳膊。

——泽田纲吉的身体在排斥着与人接触的反应，和纲在心理上对人们的戒备和茫然相反又互补。

所以即便是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纲吉都有着强烈的应激。好在现在不会如此，因为无论是纲还是纲吉都已经习惯了意识海中两个人会贴在一块的状态了，纲吉更是相当依恋纲的怀抱，每一天都更开心着期待着等待纲回到意识海的世界和他“重逢”——真的变成了“国王饲养的小宠物”。

并且纲吉对外界的态度也是很简单纯粹的，“妈妈和纲好好的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倒也完全契合了纲本来就不想和人多事的想法。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做点什么呢？”纲也曾问过那个孩子。

纲吉则往青年的怀里缩了缩，“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等你回来啊，纲。”

也确实像纲吉的描述一样，大多数时候，纲在将精神投入意识海时一睁眼都是男孩紧紧抱着他的腰，像是生怕再被什么分开…

这样下来的后果是有的，纲吉和纲已经在彼此面前越来越放松了。

然而意识海中完全成年人模样的纲后知后觉纲吉越来越黏自己，甚至已经自发蜷进自己怀里用头发蹭蹭讨要晚安吻时，纲也深深地产生了一种自恋和恋童的罪恶感，不过，他们确实完全充当了彼此的安睡抱枕。

那种不安定感，好像也只有在回到意识海抱住那个小少年的时候才会消失。

———明明内里是个成年人，但是面对奈奈和纲吉也会不自觉孩子气，他倒越来越像小孩了。

其实有一件事纲也很介意，因为总觉得好像几年下来，镜子里的他和意识海中的纲吉的样貌并不是完全一样？

也许是气质或性格使然，纲觉得的自己偏向浅褐色的眼睛明显要冷漠一些。纲吉偏向棕黄色的眼睛则是很可爱，让他感觉很暖和。

【简直就像是，精神分裂出来的两个人呢。】

关于这一点，纲也在无数次推测着想，然而无从证实。

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的是，另外一个危险的想法曾经无声地掠过他的脑海，又被飞快的压下：也许在找到合适的办法让纲吉能够也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时，长大后还可以充当床伴。

那就像是一个将他愈发在乎喜爱的少年完全占有的诱惑。

作为一个本质非常恶劣的大人——无论是恐怖分子还是杀手，反正自认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的纲，无论在少年纲吉眼里是多么高大、温柔、安心可靠的形象，其实纲都有着自己才很清晰知晓的黑暗的一面。

嗜血，冷漠，残忍，暴力，那零散的无数关于生死的经历中的人是真实的他。

逢场作戏，风流浪漫，多情滥情，在本身如水中望月般没有情感体会的情况下，只留下纯粹的身体上的享受、有着无拘无束开放的性关系的，也是真实的他。

那些都是非常卑劣的完全属于成年男人的一面。

就像是一颗宝石。不同的角度下折射出了不同的光芒。

面对纲吉，纲折射出的总是漂亮的耀眼的光。所以他隐藏了所有的占有欲和不该有。

至于礼仪，本身具有的强烈的绅士理念以及像是贵族一样对自己的每一处都要完美的苛刻，这像是已经深深印刻到灵魂中的习惯，这些都时刻提醒着纲要规矩自己在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自然，面对眼前的山本武也是一样。

[要和阿纲做朋友好像很困难…可是，还是很想做朋友。]山本武挠了挠头。

想成为阿纲很亲近的人。

如果不是被阿纲冒着危险救了，可能自己现在已经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别说用完好的胳膊打棒球了，没准已经变成血呼啦差的一团肉了…

不过，这并不单纯是对救命恩人的心情。

在山本武垂头丧气的功夫，棕发的少年已经默默地走掉，再次剩下一个背影。

山本武跨步追了上去。

“既然是礼仪的话，我会遵从阿纲你的习惯的！之前不好意思，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他又一次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一脸我会努力的表情，再次恢复活力啊哈哈的和纲说着一些趣事，却也细心地注意着没有再做“出格”的和纲身体接触的举动。

“以及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山本武，爱好是打棒球。”山本武灿烂地笑着，“今年经历最惊险刺激的事情就是被阿纲你嗖嗖唰地救了一命。最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阿纲！我想成为你的第一个朋友，最长久的朋友，所以不止今天明天，每天我都会过来和你一起上学哦，阿纲。”

果然无法理解啊。

纲看着某个不停的用阳光灿烂的笑容向自己发射“朋友光波”的笨蛋。眼神里有了一丝无可奈何，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那颗宝石——其实在面向山本武时也一直在散发着温暖的光。

本来只是因为答应了纲吉要作为泽田纲吉好好活着；本来只是拒绝不了那么温柔的女性：奈奈妈妈的期待的眼神，本来只是维持着最普通的生活，不需要和任何人有任何牵绊。

本来意识中总有什么一直在暗示自己，要持坚决的反对态度，来减少和所有事物的联系。

这个笨蛋……真是太热情了啊！

热情到自己已经无法再次推开。啧。

但是，不要每次一边说着知道了一边还越凑越近啊。

看着一旁完全不被自己刻意摆出来的疏离冷漠所扰，不停自说自话并且笑脸不断的某人。

纲浅褐色的眸子也在不知不觉间像是被阳光盛满了一样，嘴角勾起的弧度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却分明多了几分真实。

黑发的男孩看着身边的气场变得柔和了几分的友人，眼神愈发执着和坚定。在泽田纲吉感受到什么奇怪的回望时，他又挠着头开始啊哈哈的笑起来。

没关系的阿纲，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一定！

山本武默默想。

因为，早在那个时候，就觉得，如果这个人能够发自内心的笑起来，真正的把你放到眼中心里——那该是多么的美好，和溺死人的温柔。

在这一天，有一颗种子在春季的时候，随着清晨的风被种在了山本武的心里，然后又随着他掩饰一般的笑和微微发烫的脸深深扎根，静默的，等待生长，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