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十六 喜宴

所谓民以食为天，璃月人尤甚。魈与钟离一前一后走进前院的时候，只看见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就连桌子与桌子之间的走道都要被添加的椅子堵住了。魈从没到过这么多人的地方，不由得有些后悔：这婚礼果然并不是越热闹越好的。
钟离感觉到牵着的手掌变得有点发凉，只晓魈是紧张了。他正想跟魈说若是不习惯，两人这就离去也并无不可，就看见一个圆乎乎的脑袋骤然间出现在了他们俩之间。
“努~努~~！”
锅巴张开双手，像是欢呼一样转了一圈，手舞足蹈地向他们打招呼。
“好久不见，老友。”
钟离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锅巴就转向了魈，眼巴巴地等着魈也跟他打招呼。
“…你好。”
既然是钟离先生的朋友，那魈也自然会给与回应，锅巴圆圆的耳朵动了动，兴高采烈地眯起了眼。
“唔，老友，你可是找不到香菱了？”
锅巴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钟离左右看了一圈，附近并没有那位个子娇小的大厨的身影，“我想她可能是在后厨里，我带你去找找看。”
后厨离前院只隔了一个月洞门与一小段回廊，顺着烟火气很快就能找到。不过这里相比起前院人口密度显然少了不少，魈的眉眼也放松了下来。来的客人要比预想的多太多，香菱一个人同时看着两三个锅，忙得满头大汗，等她发现锅巴不知跑到哪里去的时候，钟离已经把锅巴给带回来了。
“呜呜呜~”
锅巴挂着大大的眼泪，扑到主人的怀里磨蹭了一番。香菱双手抱着圆滚滚的锅巴，也十分亲昵地回蹭了他一番。魈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俩一眼，抿了抿唇。
“多谢钟离先生，幸亏是您找到了锅巴。”香菱赶紧将旁边的一个小篓子取来递给钟离，“这是刚出锅的酥炸松茸，上次您说淋上点火腿汁味道会更好，果然如此！我还给上面撒了些金鱼草末，增加了一点香气，您试试。”
钟离尝了一个，外层的面壳入口酥脆，饱含汁水的松茸口感软韧，配上火腿汁浓郁的回甘，以金鱼草末的清新解腻，一切都融合得恰到好处。魈见钟离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很满意了。只可惜…油炸的食物此刻对于他来说就算撒上了成堆的金鱼草末也没用，魈光是闻到油的味道腹中就一阵翻涌。
“唔…”
钟离如今帮他缓解孕吐反应已经十分娴熟了，将魈揽在怀里顺着呼吸的频率慢慢抚摸脊背，把香菱递来的水杯放进魈的掌心里。等魈小口喝些水稍微压制了些，就掏出一小把钩钩果慢慢喂给魈。小小的蓝紫色的水果玲珑可爱，用两根手指捻起，轻轻推进少年柔软的嘴唇深处。魈的软舌轻轻一勾，就将钩钩果卷走了，只剩下湿湿软软的触感停留在指尖上。
香菱赶紧蹲下身，把锅巴圆圆的眼睛捂住了。
当然，其实，钟离先生跟那位小哥哥也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就是觉得，氛围有点怪怪的，不由自主地就觉得锅巴这样单纯的孩子不可以看。
“嗯？”香菱琢磨了一下，“钟离先生，这位小哥以前…有来过璃月港吗？”
“魈不喜人多，很少来璃月港，”钟离笑着说，“他是我家里人。”
今天做介绍的时候，钟离一概都是这么说的。
家里人。
对于凡人来说，近至父母妻儿，远至“五百年前是一家”，家里人这个词可以涵盖的内容十分广泛。而且既然每个人都是爹娘生养，就自然存在亲人。但天上地下只此一人的岩王帝君本就是元素造物，他无父无母，自然不存在家人之说。数千年来身边能互相理解，互相合作，互相陪伴的友人来来去去，到最终仍是孤身一人。
但现在起，钟离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有了与他肌肤相亲，同床共枕的爱人，不远的将来还会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个词对于钟离来说，甚至比“伴侣”还要意味着更多。
“难怪难怪，很抱歉哦，小哥。我没想到你不能吃油炸的食物。你喜欢什么？我专门给你做一份赔罪！”
“杏仁豆腐就好。”
“好嘞！！”香菱撸了撸袖子，元气地回应道。
万幸，香菱做的这份杏仁豆腐，最后魈也只吃了四勺。岩王帝君深感欣慰，与香菱告别的时候笑还一直挂在嘴角没有下去。
“对了钟离先生，之前行秋还问我，最近有没有见到您呢。他似乎有什么事急着要跟您说，今天恰好他也来了，需要我帮您找个佣人过来指指路吗？”

飞云商会的二公子是代表家族前来的，不仅有专门的位置，远离前来蹭吃蹭喝（？）的人群，连桌上的茶水也是上品。行秋可能是真的着急找他，见到钟离的时候都要喜极而泣了，连忙起身给他行了个大礼。
“钟离先生，可算找到您了！胡桃说最近您告了假，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我的人跑往生堂，戏园子跟万民堂都好几天了，也没见着您。”行秋连忙给他们俩拉开椅子，满上两盅茶，就差拿把扇子出来给他打扇了，“来，这位小弟弟也坐。”
嗯？钟离先生身边那个模样俊俏的少年，怎么用带着杀气的眼神看着我？
“魈生得年幼，但比你还是要大一些的，”钟离轻轻摸了摸魈的脑袋安抚，牵着他一块坐下来，“是上回委托你的书稿之事？”
“抱歉，是我疏忽了，”行秋赶紧告罪，“我就这么说…可以吗？”
“无碍，魈是我家里人。”钟离仿佛十分自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在桌子下捏了捏魈的手。而直到现在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的魈则垂下头，耳朵红彤彤地十分好看。
“…钟离先生，实不相瞒，故事田铁嘴是说完了，但客人们不喜欢呀。”行秋道，“哪怕最后写着岩王帝君与降魔大圣婚后和谐美满，日日笙歌…”
“噗——！”
魈猝不及防听到了这样的话，差点呛住了。钟离很努力才憋住了脸上的笑，抚了抚魈的背脊助他顺气：“田铁嘴专爱讲那些…不太登庙堂的，他的客人们应当也都好一口才是啊。莫非是因为牵涉岩王帝君，所以客人们不喜？”
“…啊，其实关于那方面倒并没有什么问题。”行秋道，“问题是岩王帝君已经殡天了呀！人尽皆知，岩王帝君如今已不在，这岂不是生离死别，是个悲剧呀。客人们说，降魔大圣前半生如此坎坷，到得后来爱侣也身陨，这也太惨了。”
“确实如此。”钟离点头道。
“但这个故事田铁嘴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建议换一换，例如蒙德的巴巴托斯…”
“绝不可能！”
钟离气势一变，他罕少这般连别人的话都没听完就打断，更何况这斩钉截铁的四个字里仿佛还带着浓烈的杀气。
“哈哈哈，我说也是，毕竟双神的话本太多了，要是钟离先生喜欢这样的配对，并不需要特地请我来写了。”行秋似乎早就料到钟离会拒绝了，笑着打了圆场。
“…双神？”在一旁的魈忽然插嘴问道，“那是什么？”
“哦，就是写岩王帝君与风神巴巴托斯之间的爱情故事。”
行秋解释道，“毕竟这位魔神与岩王帝君的关系很是不错，许多史料都记载了他千年前在魔神战争时期频繁来访，是以民间这类作品一直屡见不鲜。”
“这绝不可能！”
魈也斩钉截铁地否决道，“帝君大人与风神大人之间清清白白，凡人那些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不可取信。”
“唔，小…哥哥说得不错，”行秋赶紧点了点头，他顿了顿道：“所以我建议，不如让帝君大人转世投胎，与降魔大圣再续前缘。钟离先生意下如何？”
“以普遍理性而言，”钟离沉吟道，“若是投胎转世，便无前世记忆，更不可能知晓自己前生是岩王帝君。如此来看，既是岩王帝君，又不是岩王帝君，不可相提并论。”
“……钟离先生的意思是不妥了，”行秋叹息道，“也是，若帝君投胎转世之后，不再喜欢降魔大圣了，这也未必不可能。但要按照现在的剧情走向…岩王帝君骤然身故，降魔大圣肩负他的遗志，仍然日夜守护璃月，但终生郁郁寡欢，着实称不上是个美妙的结尾。田铁嘴夸下海口要给看官一个‘心满意足’的结局，如此结局应当算不上差强人意。”
“既然枕玉老师的作品里，降魔大圣亦有女体，不如便以新生作为结局如何？”钟离道，“帝君虽然亡故，但大圣并非孤身一人，他诞下了两人爱情的见证，并将这孩子抚养长大，与他一同见证人治的璃月。如此算得上‘差强人意’么？”
“这倒是个好主意，”行秋锤了一下掌心，“大圣虽然思念故去的帝君，但孩子象征着爱情的结晶，亦是帝君的爱在一直陪伴着他。多谢钟离先生，那我便如此收尾了！”
“举手之劳罢了。”钟离含笑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这边讨论完了岩王帝君与降魔大圣的同人故事，魈那边却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事情，直到行秋又说起来之前在稻妻与旅行者相遇的故事，他才忽然间一个警醒。
“先生。”
魈捏了捏钟离放在他腿上的右手，“有一事…”
钟离便中断了与行秋的交谈，侧过脸来问魈：“何事？”
魈的眼神不安地瞅了一眼行秋，似乎是介意被行秋听见。行秋是何等聪明人，立即笑道：“抱歉失陪一下，菜都上全了，我的友人重云还没过来。也不知是去哪里除妖迷路了，我得出去找找他，稍后就回来。”
行秋离席之后，魈确认了周围无人，愧疚地道：“先生，我方才想起来，之前我曾见过那位名叫香菱的凡人。”
钟离迅速理解过来：“她见过身为降魔大圣的你。”
“是的，”魈有些不安，“虽然她似乎暂时并未认出来，但或许…这对先生隐藏身份，会十分不利。”
若是只见过一面，香菱不能立即认出魈，这也不奇怪，毕竟曾经作为降魔大圣的魈与如今可谓是大相径庭。魈不仅摘去了除魔法器，换上了钟离给他定制的锦衣长袍，连与凡人说话之时的神态语气，都少了几分淡薄疏离。他尽可能地为了不暴露身份，学习着钟离接人待物的态度，虽然笨拙，但也少了几分“仙气”，多了一些“七情六欲”。
钟离这样审视一番魈的改变，不由得感到极为欣慰。不得不说，以后真的应当带魈出来多走一走，认识认识其他的人。
“无碍，我去与她解释一二即可。待会若是行秋回来，麻烦魈替我道声失礼。”
魈点了点头，钟离笑着在他的额头紫棱上印了一个吻作为暂别之礼，然后便起身离席而去。不出片刻行秋便回来了，看见桌边只剩下那个表情冷冷的少年一个人坐着，面前的碗里也只有些青菜豆腐，像是茹素的出家人。
“先生出去片刻，让我转达失礼。”
魈一板一眼地道。
“原来如此，不知道我如何称呼你比较好？”
行秋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毕竟越是这样看起来冷清的性格，逗起来就越有意思。更何况还是钟离先生那种看起来随和，但其实骨子里是一本正经的老古董捧在手心里护着的。
“喊我魈就好。”
“是帘外雨潇潇的潇，还是孤松绝凌霄的霄呢？”
魈满脑子问号，他不由得问道：“这都是什么xiao？”
“哈哈哈，抱歉抱歉，文人的一点老毛病。”行秋道，“其实，我想问问你，岩王帝君与降魔大圣…莫非是真的吗？”
“真的什么？”魈被他问得有些莫名，但事关帝君，他的注意力自然就集中了。
“就是在一起啊。”行秋道，“钟离先生学富五车，历史上的那些事，我就没有见过谁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得了。钟离先生认为他们俩是一对爱侣，还希望我写些文字来让璃月人们都知晓…怎么说呢，我当时着实是惶恐不安的。”
“若是他们俩是真的爱侣，那我这样胡编乱造，当然是不妥的。何况关于降魔大圣的记载，哪怕我把家里的藏书翻遍了也找不出几条来啊。钟离先生却回信跟我说不必在意记载，随心写即可。”
“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能写出了这种‘叫人一听就知道是编的’的故事，希望不会冒犯到仙人与帝君。但钟离先生拜托我写出能畅销的故事，或许本意是希望能让更多璃月人知道这个‘真相’吧。”
魈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写了什么？”
于是行秋如此这般地将他的故事三言两语讲述了一遍，总而言之就是一波三折，但结局可喜可贺，两人双向奔赴，最终过上了甜蜜美满的婚姻生活。
魈听完后，叹息道：“不得善终…说的没错。”
行秋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些设定是来自于我家的藏书…里面说夜叉乃是仙人之中有大神通之人方可冠上的仙位。但这些仙人往往肩负诅咒，大多不得善终。所以在我的故事之中，才添加了降魔大圣因担忧自己也有这般天命，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的段落。”
魈道：“若是岩王帝君殡天，降魔大圣不会独活，想必这也称得上是‘不得善终’了。”
“…………啊。”
行秋万万没想到，这个小哥三言两语直接就往最惨的结局上踩了。相比起生离死别，这种殉情而死的刚烈却似乎更为妥帖。因为这样的妥帖，令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今璃月已是人治之世，神明也好，仙人也好，都不再是璃月所必须的力量。”魈道，“降魔大圣若不护佑璃月，璃月也能抵御灾祸，与邪祟战斗，那不如随帝君而去。生同衾，死同椁。这样很好。”
行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知为何，他感觉魈所说的话里似乎蕴含着十分了不得的可怖的暗示，仿佛这件事情已经，或者注定将会发生一般。他不由得联想到近些时日，家仆那边收集“异闻”的情报里，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说到那位大圣的消息了。
“不过，”魈顿了顿，“你之前说，帝君大人转世投胎的话…”
他转过脸来看向行秋，“可以让降魔大圣也转世投胎？即便失去了记忆，他也一定会喜欢上帝君大人的。”
“没问题！”
行秋忽然间狂热了起来，“小哥你说的太对了，这个结局才是真正的‘心满意足’的结局！人治的太平璃月，岩王帝君与降魔大圣投胎为人，忘怀了失去的痛苦，没有不得善终的天命，在璃月港重逢…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看到的结局，太谢谢你了！”
他激动起来，竟然抓住了魈的手：“你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字？我必须要记录下来，这是你的主意，也应该在这个注定会畅销海外的作品上留下你的名字…”
“魈上仙？！”
魈浑身一僵，他循声望去，方士一族这一代那个连邪祟都看不见，不值一提的继承人，刚好走了过来，一眼就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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