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盛开之日

01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景象。天空在燃烧，硕大的石头挟带烈焰砸向地面。建筑崩塌，同胞们哭喊着四散奔逃，身后是难以名状的怪物，头顶是沉沉的黑暗。

在这样的背景里，哈迪斯看到自己的恋人。希斯拉德穿着质感柔软的灰色长袍，紫发松散地编成辫子，眸子亮得像两颗星辰。哈迪斯突然惶恐不安，似乎马上希斯拉德就要离开他，在末日一般的世界里——

他想走上前、想拉过恋人的手，四肢却不听使唤。于是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孔上绽放微笑。那么，再见，希斯拉德的笑容传达出这样的意思。不安的预感骤然增强，哈迪斯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和希斯拉德的最后一次见面。不，不，希斯拉德——

他奋力向前迈出一步，然后一脚踏空，跌回了床上。哈迪斯在黑暗中睁大双眼，胸膛剧烈起伏。他仍未从噩梦中回过神来。那样的末日太过真实，而他无法想象与希斯拉德死别后，自己该如何熬过余下的岁月。好在噩梦的另一个主角仍稳稳地睡在哈迪斯身边，呼吸平缓深沉，仿佛哈迪斯造成的动静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哈迪斯侧头凝视希斯拉德的睡颜，缓缓眨了眨眼睛。

只是个梦罢了，哈迪斯想。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距离起床还有三个小时。明天有一次项目评定会议，他主导的项目也将在这次会议上定级。事关接下来半年的经费，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哈迪斯无声舒了口气，有意识地放松自己。希斯拉德翻了个身，布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哈迪斯闭上眼睛。


02

希斯拉德，哈迪斯的旧友。同另一个棕发蓝眼的男孩一起，幼时的他们形影不离。直到后来棕发男孩开始满世界跑，只剩下哈迪斯和希斯拉德两人仍整天黏在一起。在这样的前提下，友情的变质好像也顺理成章。希斯拉德在隔壁知识产权局上班，审核报批一类的破事固然零碎繁琐，但于希斯拉德来说，他似乎应付得还不错。

哈迪斯也不是没见过恋人熬夜核对专利内容，但只要合上笔记本，希斯拉德看起来总是轻松愉快——和年纪轻轻就已在眉间留下沟壑的哈迪斯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次聚餐上维涅斯调侃他们看起来像对老夫少妻，哈迪斯一口水差点没喷到菜里。希斯拉德笑得前仰后合，维涅斯的徒弟，他们的好朋友阿光在旁边傻呵呵地陪着乐。当晚哈迪斯在洗漱时审视镜子，希斯拉德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老成些有什么不好的。”希斯拉德说。他音色轻柔，说话时仿佛有小蛇轻轻咬住哈迪斯的耳廓。镜中的希斯拉德轮廓柔美，狡黠的品性从上扬的嘴角里流露些许，仿佛从窗帘缝隙倾泻下的几缕亮光。那对氤氲水气的浅紫眸子通过镜面与哈迪斯对视，眼波流转间尽是醉人的温情：“四十年以后再看照片，大家就会发现六十来岁的你和二十几岁时毫无区别，到时候他们就会夸你青春永驻啦。”

哈迪斯的脸黑了下来。希斯拉德笑眯眯地亲了亲他的侧脸，转身离开了。

哈迪斯不是那种对自己的外貌十分上心的人，因而这件事也很快被他抛之脑后。直到有一天他压着希斯拉德汗流浃背时，后者突然抬手抚上了他的眉心。“真的很xing感，”希斯拉德说，眼角眉梢带着被哈迪斯  出来的春意，“很好看。”希斯拉德说完就不再言语，眯着眼用腿把哈迪斯往自己腿间勾，意思让他继续。哈迪斯随即明白，希斯拉德在说那条让他看起来严肃急躁，平添岁数的眉心皱痕。他循着恋人的意思继续tingdong腰身，汗滴打在希斯拉德颈侧，又被希斯拉德沾取，尽数送进嘴里。

“灌满我吧。”希斯拉德的眸子里分明写着这样的话。那天晚上哈迪斯罕见地摘了套，事后清理结束时已是黎明。第二天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分别时哈迪斯例行亲吻希斯拉德的嘴角，希斯拉德挪了下脑袋，于是他们接了一个认真的吻。


03

满头白发也好，因长期保持严厉的表情而提早出现的法令纹也好，尽管哈迪斯面容上已显现出不符年龄的威严气质，但他身体实际上还相当不错。这一部分要归功于他自己一直坚持的健康饮食，另一部分则要归功于希斯拉德——后者让他的运动量增加了不少，当然，不仅仅是在床上的运动量。

希斯拉德喜欢遛弯。他擅长观察人和事物，再微小的细节也会被他收入眼中。而也正因如此，他的遛弯成了一种兼具娱乐性和实用性的行为。希斯拉德背着手一蹦一跳往前走时，哈迪斯往往会联想起巡视领地的猫科动物——只是希斯拉德比较特殊，他不但要确保自己能掌握领地里的风吹草动，还要他的伴侣——哈迪斯跟着他一起出来消磨时间。

他们住在大学城里。哈迪斯就职时学校给他分配了双人宿舍，舍友是个绿眼睛的忧郁男人，叫赫尔墨斯。赫尔墨斯养了只尾羽很长的蓝色小鸟，希斯拉德来看哈迪斯时直夸小鸟漂亮。后来小鸟开始掉毛，赫尔墨斯为了治鸟，辞职去深造了——那时哈迪斯才知道，原来他本科学的是动物医学。赫尔墨斯临走时给希斯拉德留了根鸟毛，原本蓝色的鸟羽黯淡发黑，看起来颇为可怜。希斯拉德叹息一声，随手从书架上取出本大部头，把鸟羽夹进了书里。

再后来他们买了套房，离哈迪斯原来住的职工宿舍只隔了两栋楼。偶尔希斯拉德散步到宿舍楼下时还会说起赫尔墨斯和他那只病恹恹的鸟，说赫尔墨斯在某某实验室申请了课题，正拼了老命地做研究。哈迪斯皱起眉，目光灼灼地盯着希斯拉德。

希斯拉德无辜地眨眨眼，与哈迪斯对视。直到哈迪斯移开那对明亮摄人的金色双眸，希斯拉德才悠悠感叹：“如果换个热门方向，他现在发出来的论文至少能比现在多一倍吧？”哈迪斯并不关注前同事和一只鸟的主宠关系，他只在意希斯拉德为何能掌握如此多关于赫尔墨斯的信息——除希斯拉德外鲜少有人知道的是，哈迪斯是个醋罐子。

不过哈迪斯不会做翻别人手机这种没品的事。希斯拉德善于察言观色，通晓人心的本领有目共睹。哈迪斯的恋人轻快，活泼，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简直算得上人见人爱。哈迪斯并不怀疑希斯拉德的心意，但他还是有意无意地防范来自他人的觊觎，像条守着自己财宝的恶龙。


04

绕过宿舍楼，他们还要穿过生命科学院前的小花园，然后沿着排球场、足球场和田径场旁的马路往前走。丁香开得正好，平整的柏油路上点缀着零星的落花，树上一簇簇深深浅浅的紫色往前延伸，幽香四溢。希斯拉德一步步往前走，哈迪斯与他并肩。并不需要刻意统一步调，他们已熟稔太久太久。偶尔希斯拉德会指给哈迪斯看跑过的松鼠，哈迪斯随眼一瞥，刚好捕捉到松鼠跃动的蓬松尾巴。

他们也会聊天，聊希斯拉德没什么存在感的领导和专利流程里发生的琐事，聊哈迪斯刚有所突破的项目，聊光这次出差去了哪里，又要给他们带回来什么惊喜，又或者说惊吓更合适一些……希斯拉德笑得迎面走过的女学生直脸红，而哈迪斯的表情，他组内的研究生见了一定会惊到直打趔趄。

他们的散步并不是漫无终点。等学生们的欢笑声渐渐远去，希斯拉德会拉着哈迪斯在人工湖旁的某排长椅上坐下，然后吹风吹到心满意足为止。希斯拉德松开马尾，半长不长的浅紫色软发随风飘扬，柔美得有些男女莫辨。哈迪斯突然想起那个梦，梦里希斯拉德的头发要更长，编成松散的辫子，柔柔窝在颈侧，像一汪温驯的紫色泉水。末日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而存活的代价是，一半同胞的性命……

晚春的风里裹着融融暖意，恰如久远的某个过去，他们不曾经历四季，空气永远甜蜜清新。而陪伴他走过漫长岁月的希斯拉德正看着湖面。他面容秀美，眸子亮得像两颗星辰。哈迪斯的恋人是创造管理局局长，爱梅特赛尔克之位原本该由他继承。那双眼睛看得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只有哈迪斯能与他并肩远望，共享最幽微的世界。记忆潮水般涌来，哈迪斯把头埋进双手之间。十四人委员会，亚伊太利斯的末日，佐迪亚克，被分割的世界……悲恸，孤独，不甘，执念，执念，执念——


05

爱梅特赛尔克睁开双眼。他听到洋流涌动的声音，目光所及是万千灯火。亚马乌罗提静静沉睡在浓稠的昏暗中，破晓仍未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