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花都为你开
所有景物也为了你安排
我们是如此的不同
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

夜色如墨，失眠人与歌声做伴。幸好，失眠人并非眼前人。时光低头看褚嬴，眼前人极乖的睡姿取悦了他，不禁轻笑。

因床比较小，两个大男人睡一块有点躺不下，因而褚嬴贴着内侧床沿，双手双脚安安分分的，不敢弯出更大的角度，同时嘴巴微张，小小鼾声让他褪去了神明的模样，掉落凡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张开后几乎能合拢时光一拳于手心的手正扯着时光的衣角，生出依赖的感觉，时光很喜欢。

看了良久，时光将视线从褚嬴身上移开，扭头望着棋盘。无论今夕何夕，仍是同一个月亮，柔和光亮爬进房间，雨来风骤，闪电时起时落，眼前事物清晰如白昼。窗子开了一半，帘子被吹起又落下，反反复复。多年前的端午，也是这般景象。

棋盘上摆着他们今夜还没下完的棋，已近中盘，其实胜负已分，但时光耍了赖，非要搁在那儿，嚷嚷着明日再下。褚嬴走之前那盘只开了局的棋，成了时光的心病。

如果知道褚嬴会走，我还会答应帮他找神之一手吗？

我会。

几乎不经思索，时光在心底自答。

时光死活不认输，但不服气与别有目的，是有区别的。褚嬴似疑惑似探寻的眼神投向他，灼热得似能燃尽躯身，时光受不住，选择了避开，低头不语。

沉默气氛持续了一阵，直到褚嬴放弃追问。

“好，明日就明日。小光，我们睡觉吧。”

“好。”

身体疲惫到极点，反而难以入睡。时光闭眼，直至听闻褚嬴的鼾声，才缓缓睁开。他转过身，面对褚嬴，只手抬起，在虚空临摹勾勒褚嬴的容颜。

原来实体与魂体如此不同，他本来以为褚嬴眼边都是妆容，却没想到世间真有天生如此，如此妩媚昳丽的人。睫毛修长，眉梢暗红，面容白皙，五官端正，少一分则显女态，多一分则显刚正。一切都刚刚好。

这是他的月亮。

天知道时光有多紧张多害怕。褚嬴一回来，便开口问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他张嘴，口型变换几次，才说出一个“好”字。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过得好。

时光摸了摸褚嬴的脸颊，听见褚嬴口边逸出的呻吟，眸色转暗，终究忍不住，倾身向前，轻轻吻了褚嬴的嘴唇。

但也仅限于此了。

月亮就应该挂在天上。

雨下到后半夜，总算停了，时光握紧褚嬴捏着他衣角的手，依然温热，没有变透明，他的月亮还在，至此才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

睁开眼的时候，褚嬴的脸离他很近，吓得他往后退，直接倒在了地板上。

“小光，你怎么样？疼吗？”

“疼。”时光盯着自己的手，感觉没出错的话，直到醒来，他和褚嬴都是十指紧扣，顿时有点懊恼，如果没有摔下床，他还可以握久一点。

“小光？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没事。”

褚嬴扶着时光坐到床上，仍觉不放心，“你真没事？”

“真没事。”

太近了。褚嬴离他太近了。时光目光游离至嘴唇，忆起昨晚的浅吻，喉头做出吞咽的动作。再接触到褚嬴干净的眼神，时光醒觉自己所思所想正在亵渎神明，连忙起身。

“不，不早了，我给你，做早餐。”

时光生平第一次这么心虚，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以前骗我妈都没这么慌。时光一边做早餐一边走神。

说好择日再议，便是择日再议。

众人都在等一个解释。

因人太多了，时光向大老师板老师借用了道场的教室。

本意自然是求方便，但看着那么多人，包括俞晓旸桑原都坐在台下，而自己站在台上，如此情景，时光在心底暗爽了一把。

“嘿嘿，嘿嘿嘿。”

“小光，你在傻笑什么？”

“谁傻笑了！”时光贴着褚嬴的耳朵说，“你不觉得，我们站在讲台上，他们都在台下，这样很爽吗？”

褚嬴想了想，也跟着笑，看着时光脸上明显写着秘密不可外传加得意洋洋，用扇子敲了一下他头顶，“小光，不可如此。”

时光被打了却笑得更开心，揉揉自己头发，丝毫不在意。

褚嬴知道时光为什么笑，嘴边笑意刚泛起，随之转淡。

是我的错。让他变得这么患得患失。褚嬴叹气。

人到齐了，时光拉着褚嬴走到台上。

“咳咳。”时光拉回众人的注意力，一时间这么多人盯着他，他发现自己竟然紧张起来。

等了半晌，还是没声音。

“时光，你干嘛呢！说啊！”

洪河喊的话让时光回过神。

时光转头看了一眼褚嬴，他突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月亮。他在心中骂了一句可耻。

许多与褚嬴相处的片段从他脑海里闪过，最后定格在他亲口说的，我要让你名扬四海。

所有人都看出了时光的不对劲，因他的眼神，令人记起从前他魔怔的模样。冷漠，厌世，无所谓，让人担忧。

“小光？”褚嬴靠近一些，与时光十指紧扣，“你怎么了？”

“嗯？没事。”

时光笑了，阴霾散开，“对，我要让你名扬四海。”

“我答应你的。”

褚嬴不解时光为什么在此时提起，但他向来信任时光，顺着回应，“嗯，你答应我的。”

时光牵着褚嬴，毫不顾忌。

“站在我旁边的，是褚嬴。他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朋友，更是……”

时光默念了一句，更是我的心上人。

“更是陪伴我走过那么多年的不可替代的家人。”

俞亮皱眉，“这些我们上次就知道了。”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呀。”

俞亮一向不喜欢时光不着调的样子，转而问褚嬴：“褚嬴前辈，冒昧问一句，小时候那两盘棋，是您下的吗？”

“嗯，是我下的。”

俞亮长吐一口气，压在他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答案。

“时长老，没劲啊，这就说完啦，我还想听听你和褚大神的故事呢，我被你骗了这些年，又照顾了你这些年，你是不是应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啊。”

洪河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毕竟人的本质是八卦魂。

“没什么特别的呀。”

“你和褚大神是怎么认识的？”褚嬴的头号粉丝，吴迪开腔了。

“因为一个棋盘。”时光看向江雪明，“江雪明，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和你一起在阁楼吗？我说棋盘上有泪痕，你说你没看见。你走了之后，褚嬴就从棋盘里出来了。”

“从棋盘里出来了？”谷雨表示不信，“怎么可能？”

“是真的，只不过那时候他是魂体，现在是实体。”


“我想起来了！你经常对着空气说话，其实是和褚大神说话！对不对！”洪河瞬间get到重点。

“对。”褚嬴笑着回应。

“难怪呢！”洪河拍着沈一朗，“沈一朗，你看，我说得对吧！”

沈一朗推了推眼镜，“我可记得某人脑补出来的白娘子和法海，水漫金山什么的。”

“嘿！还是不是兄弟了！”洪河撇嘴。

“如果没猜错的话，时光，你那半年不下棋，也是因为褚老师？褚老师是不是离开了？”方绪大胆猜测，“另外，我很好奇，褚老师是怎么变成实体的？”

又一八卦视角。

时光叹气，就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走。

褚嬴听见方绪说时光不下棋，捏着时光的手劲大了一点。

这回褚嬴难得抢先回答。

“是，因为找到了神之一手，所以我离开了，我的出现是因为格泽曜日，我的离开也是，当时……我不想走，但一切已成定局，我没办法。”

“我是南梁人士，你们大概也知道，我以为我会返回南梁，但我却重新回到了黑暗中，直到再次寻到神之一手，我以实体回来了。究竟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我不会再走了。”

褚嬴说完，时光开口。

“那半年不下棋，确实是因为褚嬴。他带我走入围棋，陪我过了那么多年，结果突然走了，一句话都没留下，搁谁都受不了。”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凝重。

唯有俞晓旸这种级别的前辈敢开口。

“褚先生，你方才提到神之一手，我很好奇，你现在方便复盘吗？”俞晓旸想，当初他和褚嬴下的一局棋，如此精彩，都没找到神之一手，他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棋局，才能找到它。

“不必复盘，神之一手正出现在你我当日的棋局里，只不过，想出来的不是你我，而是小光。”

“时光？！”

“嗯，是小光。”

“那天我想明白一件事，无胜负之心，方能看出来，这手妙棋。”

褚嬴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日棋局，点出神之一手所在，因在场的人都曾围观这场世间少有的棋局，自己动手复盘也不难。

室内吸气声赞叹声此起彼伏。而时光面无表情。如果不是因为他找出了神之一手，褚嬴就不会离开。虽然褚嬴回来了，但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

褚嬴似明了时光心中所想，捻了捻时光的指尖，凑近他耳朵，说：“没关系的，我已经回来了。”

褚嬴好言相哄，时光面上冷色渐消。

又是几轮提问，气氛好转。

“还有没有要问的？”时光也缓过来了。

“我有！”吴迪举手，“大神，围达的账号是您本人注销的吗？你以后还会继续在围达网下棋吗？”

“注销了？”褚嬴看向时光，“是你注销的？”

“我的账号！”

“那是我的账号！小光！你怎么可以！”

“我错了我错了，我那不是一时冲动嘛！”时光向方绪求救，“绪哥绪哥，那个账号还能恢复吗？”

“这个嘛……”方绪故意吊着时光，然后碰上了俞晓旸严肃的目光，忙不迭回应，“当然可以。”

“褚嬴，你听到了，可以恢复的。”

“哼。”

“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我们走了啊。改日再见。”

时光一门心思扑在哄褚嬴上边，顾不上别的，拉着褚嬴就跑。

“喂！时光！我还没问完呢！”洪河冲着两人的背影喊。

“你还想问什么呀？”沈一朗说。

“嘿，你们看不出来吗？时光和褚大神的关系看不上去不像普通关系啊。”

一时默然。

“好像，是。”倒是白潇潇凭着直觉，不确定地说了一句。

“好了，问也问完了，热闹也看完了，散了吧。”大老师面相看着就很凶，不笑的时候更凶，除了俞晓旸桑原，旁人多少有点心里发怵。

因和褚嬴没什么交集，大老师和板老师也不好多问，直到人散了，大老师才拧开酒瓶，喝了一口，说：“喂，你说，褚嬴和时光是什么关系。”

“看不出来啊，你也这么八卦。”

不等大老师反驳，“时光对褚嬴，我觉得是。”

“那褚嬴呢？”

“你说呢？”板老师没继续说下去，笑着走了。

褚嬴嘟嘴，不理时光，一个人走在前面。

“褚嬴，褚嬴，别生气好不好？我改天，我明天！明天就去找绪哥，保证把账号还给你！好不好？”

“别生气啊。”时光挠挠头，“要不！我带你去骑自行车？你不是很想玩这个吗？”

“真的？我要玩我要玩！”

于是时光带着褚嬴骑了一天自行车，回到家的时候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小光，你，没事吧？”

这人，明明累极的人是他，怎么成了这人眼泛水光啊，敢情他还挺委屈，可吐槽归吐槽，他还不能说重话。好不容易哄好的。

时光叹了口气，说：“没事。”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啊？”

“褚大爷，那你要我怎么说啊。”

“对不起，小光，都是因为我。”

“别！您别道歉。你让我歇歇就行。”

“好。”

褚嬴坐在另一沙发上，安安静静的，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时光蹙眉，他不喜欢这样的褚嬴，好像隔着一团黑雾，明明触手可及，却遥远隔天际。

“褚嬴？”

“褚嬴？”

“你在想什么？”

褚嬴看着时光手上的绷带，从他们重逢那天起，他就没见过他摘下来。

时光醒悟，“没事，我这是仿火影呢，不觉得很酷吗？”

褚嬴想从时光眼睛里看出什么，无果。

“唉。都多大的人了。”

“在你面前，我当然是小孩。”自己说完，时光愣了一下，又说，“当然，我以后不是小孩了。”

他想成为可以保护褚嬴的人。

“好，不是小孩。”褚嬴浅笑。

“对了。”

褚嬴拿出时光的mp3，点开《再度重相逢》，跟着节奏一起唱。时光睁大双眼。

好听，很好听。天赋可遇不可求，有的人天生就能容易做好一件事，比如褚嬴。时光一直以为褚嬴只会下棋。而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让褚嬴觉得好笑。

“怎么？没想到我还会唱歌？”

时光点头。

“我这么聪明，一学就会，只是我把毕生精力都放在了围棋上而已。”

“啧。”

过了几分钟，时光问：“为什么唱这首歌？”

“偶然发现，里面只有一首歌，我想应该是你很喜欢的。”

“褚嬴……”声音哽咽，时光没说下去。

褚嬴第三次牵他的手，还是十指紧扣。时光不知道，褚嬴是否明白这首歌之于他意味着什么，他也不知道，褚嬴是否明白十指紧扣的动作有多亲密。但不管怎样，他舍不得松开。

“讲好了，这一辈子，再度重相逢。”

褚嬴不语，温柔地望着他。在这个时刻，时光觉得，褚嬴应该是，明白的。

夜里还是一张小床，两个人同榻而眠。

褚嬴的话起了作用，时光入睡了。

褚嬴用手轻轻抚过绷带，既心疼又后悔。时光不说，他也知道。洪河告诉他的。时光割过一回腕，幸好洪河够醒觉，才救了时光一条命。

如果没来得及。

自己能否回来不重要，如果时光出了事，他会后悔一辈子。

当日不辞而别，虽说有定数一说，但终究负了他。

如果道别，结果会否有所不同？

褚嬴不知道。

他能做的，就是陪他走下去。

褚嬴不是傻子。他知道时光的心思，也明白自己的心思。

褚嬴想到时光想亲近又忍着的样子，低笑。

在丘比特面前，月亮也逃不掉。入了情网，月亮只是时光的月亮，月光从此只为一人照亮。

褚嬴倾身向前，在时光额头印下一吻。

柔柔晚风吹拂帘子，光影变换，交织出一双恋人的睡相，安详地进入甜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