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又过去了多久，夜莺已不在伊尔美格的树精上歌唱。

失去黑夜的夏天比如今更加漫长，可她却在闭锁的宫殿里反反复复地重历着同一个梦。

他睡在水晶棺里，妖灵们会每天更换棺中的花朵，顽皮的它们也懂得恪守这份死者的宁静，尽管沉睡其中的人或许偶尔仍能睁开因光芒而浑浊的眼睛——可那只有在她为那个人献上源远流长的歌谣时才会发生的奇迹。

拥有一双虽存在却只能燃烧不能视物的眼睛，却如此依恋着她的歌声，仅仅是这样的想法就令她感到十分满足。若为此永远封锁这寂寞的宫殿，放任庭院逐渐荒芜，直到拥抱着城堡的藤蔓将他们紧紧纠缠在一起，直到光之泛滥将他们彻底碾碎，她才会停止永恒的歌声。

她最爱的小树苗，将永远停留在属于她的时光。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她只能坐在高高在上的王位上，听台阶下面的妖精们七嘴八舌地讲述着暗之战士如何平安归来。美丽的夜晚再次降临于伊尔美格的树梢上，终有一日，夜莺的歌声也将再次回归这片土地。

奇怪的是，她心中并无任何悔恨与不甘，看着那个人活跃的身影与越加耀眼的光辉，她的心中涌现了温暖的感情。

“真不愧是我可爱的小树苗。”

注意到台阶下面的妖精们忽然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她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露骨又奇怪的话，正为自圆其说而绞尽脑汁时，忽然有人先开了口。

“缇坦妮娅殿下，您为什么哭了？”

她用没有握着权杖的左手摸了摸脸颊，才意识到自己的眼中不知不觉下了一场细雨。

“一定是水妖身上的雾气沾染到了殿下的眼里，”不知是谁先叫嚷道，“快退下去，让殿下的眼睛变得如此潮湿，真是不像话。”

“什么嘛，你……”

“安静。”缇坦妮娅用权杖触地，声响在圆形的宫殿中回荡，震慑住了叽叽喳喳的妖精们，他们安静地仰视着台阶上的王，恭敬地低下了头。

是啊，她已经不再是菲奥乌尔，那个错季花红妖灵，她接受了王冠与权杖的祝福，穿上了舞鞋，从此直至解脱之时，都会作为永远舞蹈着的蝴蝶，履行作为妖精王的职责。

拥有永远的生命的妖灵，只会享受现在，不会考虑以后的终结。

她所牵挂的人类，总会冒冒失失地出现在她的王国中，似是不敢打搅般，从未主动呼唤过她的名字。

“真是的！就算成为缇坦妮娅，可我依旧是我的小树苗最亲爱的小树枝呀！笨蛋！我的小树苗一定是将我忘光了，我才不认识这么冷漠的小树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背后，暗之战士背对着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伟大的缇坦妮娅殿下？”

“笨蛋笨蛋，我看我的小树苗根本就是把我的名字也都忘记了吧！”

他很着忙的转过身，一瞬间眼神交错，即便躲闪，她眼中的思念与眷恋也终究无法瞒过那个人澄澈的双眼吧。

“怎么可能，我美丽的、最亲爱的小树枝，我无与伦比的宝物，我的菲奥。”

她的一生，是不是都会为这个人类永远着迷呢？

“我的小树苗，以后你每次经由，至少来拜访一下我这个美丽的小树枝的宫殿吧，我想听听你的故事，你的功绩。”

“也许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

“哎呀，我的小树苗总是这么谦逊。”她微笑着，“再过不久，夜莺的歌声就会回归到这片长久沉寂的土地，那个时候，你的故事将会随着回暖的春风传唱至每一个角落。”

“原来如此……”他似乎领悟了什么似的，频频点着头，“也好，虽然我不能每时每刻与你相伴，至少这些故事也会成为我们之间的牵绊吧。”

“我的小树苗这么温柔，你的小树枝会舍不得放你走的。”

率直的她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只不过是一颗亡者之心，此刻为什么会让她产生重新跳动的错觉呢？

一旦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未来的夜晚都会变得更加漫长而难耐吧。

“说什么傻话，我和我的小树枝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暗之战士示意她伸出手，将一朵红色的花放在她手中，用期待的眼神殷殷看着她。高高在上的缇坦妮娅瞬间变化成从前菲奥乌尔娇小的模样，将花戴在了他的头上。

她降落在暗之战士的肩膀，鳞粉抖落在那个人的肩膀化作美丽的光点，依偎在美丽的伊尔美格红花旁边，暗自欣喜地想这下他们两个终于变得相同。

“住在城堡里倒是可以……能不能拜托不要让我经过妖灵王舞场？”

“既然是我的小树苗亲口求我，我肯定会答应的啦，不过如果你不告诉人家理由，那今晚你就只好陪我在舞场里跳舞至天明。”

“这个……比如说荆棘链啊，妖灵光啊，符文之类的……总之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现在有时候看到你的法杖我也会感觉到有点头晕。”

“我可爱的小树苗说的是这种吗？”

看着两个人手腕上相连的荆棘链条，暗之战士惨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向城堡的方向疯狂奔跑。

她一边愉快地笑着，随着他向远处的城堡飞去，她深爱的人类毋庸置疑会带着这份光辉继续他的冒险与旅途，在他前行的路上，她一定会毫不吝惜地献上妖灵的祝福。

为了让即将到来的夜莺的歌声永远延续，她相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收集散落在各处的他的故事。在他死后，她一定会听着夜莺的歌声夜夜流泪至天明吧。

夺来的东西要还回去，失去的东西要补回来，受到的恩惠同样要报答，这是永恒不变的“虹彩之国”亘古流传的规矩。

被他给予的“心”，在她看来非如此报答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