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405483
作者 : 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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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现代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标签 耽美 原创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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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17 21:25
- 导读
- 他们并未真正走入这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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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睡过去,他听见查尔斯说。
有那么一瞬间西德是想反驳他的,但是被酒精浸泡透的舌头没能正确吐出那几个音节,他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去。近来怎么样?他想了想,改口道。但是查尔斯似乎没有听到,这个有着一双绿色眼睛的家伙只是继续看着手里的书,西德瞟见了书的封面,《夏天集》。
一切照旧。不用听他的回答也是如此,西德想,查尔斯·艾略特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可言,要么是待在有空调的图书馆里啃大部头书籍直到闭馆,要么是穿着正经西装在讲台上做些冗长的学术报告,他还能干些什么?从他们各自许下了关于人生的宏愿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查尔斯说他想去学文学,那时候大家都嘲笑他不切实际。但实际上,在他们这些平平无奇的人里,只有查尔斯冲破了屏障,走上康庄大道,享受更好的人生去了。
他这不是在嫉妒。他没有嫉妒过查尔斯,要知道他现在也混得不差,他去念了警校,留在老家当普普通通的小片警,生活安逸。西德很早就明白,查尔斯和他们不一样,查尔斯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捧着随便一本什么没有彩色插图的书,在他们用纸团或者圆规什么的东西互殴时,翻动那些纸张,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西德因为查尔斯的模样在这种孩童的战争中走神,被墨水滋了一脸,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除了两个人,西德没有笑,查尔斯也没有笑。
查尔斯甚至都没有看西德一眼,就像现在一样,他坐在这镇上唯一一座小旅馆的椅子上,坐在月光里,台灯调得极暗,像是一簇小小的凝固的火焰。西德注视着他,可是查尔斯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坐在云端对他说话:
“你不能再喝了。”
“哦,我没什么事。”西德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清了清嗓子,喉咙和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得跳动,他努力从床上坐起来。查尔斯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停留:“你现在能自己回去吗?”
西德的大脑似乎终于夺回了他身体的控制权,他大概能够回忆起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现在这一地步的了。大概是一年以前小镇里进了个盗窃犯,韦德夫人家里的几块面包不翼而飞,紧接着莉莉家厨房存放的火腿也无影无踪,尽管这些事件并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紧张不安的气息却还是在这个小镇逐渐弥漫起来,西德受到上司的嘱托,靠着垃圾食品和咖啡因加了好几天夜班,才逮住罪魁祸首——一个可怜的流浪汉,身无分文来到此处,没能得到什么正经工作,不得不走上这种混账道路。流浪汉讲述这话的时候很激动地摇晃着身子,金属手铐在他枯瘦肮脏的手臂上哐啷作响,淹没了他后面一大段神经质的喃喃,西德看着他,都有些同情这家伙了。可规定就是规定,不容他们改变。拘留期结束之后,西德给这流浪汉送了些食物和水,叫他别再偷窃了,那人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接过东西飞快地跑了。
打破小镇平静生活的罪魁祸首终于离开了,这对于这些热爱平凡生活的人来说,未免不是一件好事。韦德夫人当晚便为“赶走盗贼的大英雄”——这之后他们都这样称呼西德,开了一场庆功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来了,他们甚至为他准备了一个蛋糕,多贴心。西德得到了一瓶上好的香槟,带着气泡的酒倾倒在他杯子里,人人都像他举杯示意,好似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人。谁不想被称作一次“英雄”?至少西德不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他们很自然地谈起了流浪汉,没人知道这流浪汉从哪里来,便利店的老板说他那时确实拒绝了什么人的工作申请,不过他并没有记清那个人的特征,所以也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其他人也附和着说看到了类似的身影。
这有必要吗,很快有人问,那人已经走了,我们终于不用担心他会越狱或者报复了,还有必要追究是谁吗?
有必要,西德回想着流浪汉临走时的情景,心里不自觉地生出对于这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的同情,他没跟别人谈起过——每当他结束这样的案子,就会不自觉地去同情这案件中的每一个人,他们在不可抗拒的力量面前,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然后受到各种各样的惩罚,没有人可以逃避自己的罪过,好似人生来就是得受苦的。
他抬起手,准备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譬如法制和安全意识什么的,俗套又无聊。但他早已学会了熟练地扮演自己的角色。于是这位警官清了清嗓子,躁动的人们安静了下来,他们等待着这位英雄说些什么颇有教育意味的话,却听见了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
人们便顾不得所谓的演讲了,一窝蜂地冲出房子,西德挤开他们,走到最前面。
手上沾着血的中年女人颤抖着倒在路上,西德过去扶住她,试图安抚这一切:
“您还好吗?”
“艾略特夫人!艾略特夫人她——”女人痛苦地喘息道,最终化作又一声尖叫:“啊——!”
那声音至今仍然在西德的耳边回荡,像是要穿透他的耳膜,他甩了甩头,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查尔斯默默地注视着他,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他不急于要得到西德的答复,并做好了回答诸如“我怎么在这里”的一系列问题,不过西德没有问。
很显然,这桩对于小镇来说可以是惊天动地的案子里,西德是受影响较大的几个人之一。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凶手——那个流浪汉,他并没有离开,人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并且显得非常激动,拿着锋利的刀缩在角落,几个武装人员拖着他走的时候,他像条蠕虫般地扭动着,大喊大叫,没人在乎他在喊些什么,所有人都在为艾略特夫人的死感到震惊、迷茫。
尽管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全在于西德,但他还是被委婉地要求去“休息一阵儿”,毕竟是他抓到了犯人却没能阻止他的第二次犯罪,更何况第二次案件发生的恰好赶上那所谓的“庆功宴”。他的上司为他着想,建议他去避一避。在这种情形下,西德也只能同意。晚上他回家,脱下警服的时候,经过的车灯照在他家的窗帘上,红色黄色的斑点透过布料打在他身上,西德走上前拉开窗帘看了一眼,甲壳虫形状的出租车飞驰而去,有个瘦瘦高高的人越过已经没人看管的警戒线,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进了已故的艾略特夫人的房子。
那是查尔斯,他想。查尔斯·艾略特,一个令人难忘的人。
他没去正式拜访查尔斯,只是听说查尔斯住在小旅馆里,关于他为什么没有住在自己家里的原因,人们讨论了很久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死过人的房子总是叫人难以居住的,有人说。西德在角落里点了一大杯啤酒,自从他不用去上班,他就窝在酒吧里消磨时光,喝得大脑飞上云端才回家,他听不见人们有时也会讨论他,他装作对外界的一切毫无知觉。
但他并非是这样冷漠的人,他仍然会想到查尔斯,想起他头一次注意到查尔斯的日子和后续的很多个日子。回忆,感情还有对于艾略特夫人死亡的愧疚感不断地吞噬他,几乎把他侵蚀得不成样子——直到这一次他喝得神志不清,被查尔斯搬来了这里。
“抱歉。”他习惯性地跟对方道歉。查尔斯摇摇头,又重复他最初的问题:“你现在能自己回去吗?”
恐怕不能,可是他哪里会被允许继续待下去呢?作为一个和这个案子牵扯不小的人,换作是西德自己,也不愿意与之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交谈,甚至是伸出援手。难道他不为自己母亲的死感到悲伤吗?他摸不透查尔斯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此刻的查尔斯只是安静地下了逐客令,既没有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冲他大吼大叫,也没有把他丢出去。他只是问他,可不可以自己回去。
西德的大脑仍然是迟缓的,他张着嘴望着查尔斯,像条呆呆的鱼,借着酒精大胆地问:“如果我说不能就可以留下来吗?”
“什么?”
“我……我状态不太好,”西德又退缩了,他歉意地笑笑,“我这就回去。”
查尔斯把那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放下,他站起来,低低地说:“抱歉我不能送你,我……的状态也……”
西德等着他说完后面的话。
“我母亲死了,西德。”最终,查尔斯深深吐了口气说道,他肩部的线条塌下来,像个犯了错之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西蒙突然打了个寒噤,酒精从他的大脑消散,他没敢看查尔斯的眼睛,低着头几乎是滚出了这个黑暗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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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德对于艾略特夫人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上个月,他巡逻的时候从那里经过,艾略特夫人站在门口,一副局促的样子,她一向是很谨慎的,尽管年事已高,但她从不愿叫人看到她邋遢的样子。艾略特夫人站在那里叫住了西德,跟他说了一些关于自己房子漏水的事情,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不安的神情,似乎害怕自己给对方惹上什么麻烦。西德注意到她一直绞着手里的手帕,几乎要将它扯碎。
他答应了她的,当时他还在记录里写了为艾略特夫人找修理工的事,不过没几天他就去忙起了另外一件什么事情,此刻他记不得了,却仍然记得艾略特夫人对他说话时的神情,记得她最后朝他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目光。
人还活着的时候不甚注意的细节反而在此刻鲜活清晰起来。
她总是那么副模样,不跟什么人争辩,低着头安安静静走在镇子的街道上。转眼几乎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会这样走在街上,带着她那条洗得发白的手绢,不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查尔斯还在镇上的时候,会陪着这位女士一起散步,他继承了太多来自他母亲的特点,例如那双清澈的绿色眼睛和细长的手指,还有低着头不说话时的安静模样。有时候西德会怀疑他并非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从他母亲的身体里割裂的一部分,好似一个瘤子,被生生分离出来的。
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分享给查尔斯,查尔斯最初不愿意与他说话,尽管他们各自的家只隔了一条街道,但每当他试图向对方搭话的时候,查尔斯只是看他一眼,然后默默走开。
对于少年的西德来说这大概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通常情况下他在孩子群中总是扮演着类似于“领头羊”的角色,指挥其他人进行一系列无聊的活动。没有人不跟随以西德为首的小团体,没有人敢站出来反抗这个小团体。
当时的西德并不明白这实际上是某种社会现象的缩影,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仍然停留在自行车,游戏机以及从未停止的探险,他并不明白他个人以外的事物,到底具有怎么样的意义,也不明白他与查尔斯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差别。
但他会不自觉地去注视查尔斯,这个懂事的男孩子更能讨得大人的喜爱,而他,他的衣服总是带着灰尘,仔细看还有被树枝或者是铁丝网刮破的痕迹,更不要说能静下来读读书什么的。如果说查尔斯是那种贵族家的的公子,那么西德大约是从小在田野间长大的孩子。他们的小团队里,一个叫芭芭拉的女孩子如此评价道。
尽管西德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女孩子们往往将他们俩如此归类,毕竟查尔斯这样的男孩子在同龄人中实在少见。西德曾经见过他们班上最为不讲理的女孩子,偷偷在笔记本上画自画像和查尔斯的小人,然后用粉色的笔画一颗爱心圈起来。真够蠢的,西德托着下巴瞄向查尔斯的方向,那个人正在仔细地写着什么 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暗流涌动。
他并不是对于查尔斯本人有什么兴趣,他在心里这样强调,也许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查尔斯对于他的无视。当他注视着什么人的时候,这人却从不给予回应。于是这让西德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他想要去了解关于查尔斯的一切,他想要知道在那个外表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灵魂?
自那天喝醉之后,他没再见到查尔斯,但是他听说了一些关于对方的事情,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夏天,殡仪馆要求他们早点把遗体处理掉,否则遗体很有可能会发生腐坏。查尔斯是怎么说的呢,查尔斯说谢谢您,请您直接处理掉,我们不举办葬礼。
怎么会有人提出如此古怪又大胆的要求?这个小镇上的人大多保守而传统,在艾略特夫人因为这意外去世后,他们为葬礼做了许多准备,因此他们实在不能理解这样一种决定,但查尔斯抿着嘴,什么话也不愿意多说的模样让他们不好再劝些什么。可这并不代表人们会就此闭嘴,最近西德走到哪里,他们都是在惋惜艾略特夫人的死亡,谈查尔斯这个“怪人”。
人们的记忆总是美化过去,西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注视着来来往往经过的人们,还有那些鸽子,它们蹦蹦跳跳,歪着头打量着周围,但似乎完全不惧怕路过的行人。西德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今天早上刚刚下过雨,温度还不算太高,尚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不过仍然没有人会像西德这样,坐在吸饱了水分的长椅上打发时间。
生死,他闭上眼睛,眼前不断地浮现出艾略特夫人倒在地上的模样,紧接着是呼啸而来的警车和救护车,他们把她搬到车上去,只留下地板上的一大滩血迹,随后醒目的黄色警戒线在他面前拉开。人的声音在耳边盘旋,西德凭借着本能行动,他木着一张脸指挥人群散开,跟着救护车一路奔向医院,但是太迟了——她早已死去多时。
没人能够解释为什么这流浪汉要对这位夫人下此毒手,就连流浪汉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在这样一个离奇的夜晚,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某种迷幻之中,跑啊,叫啊,闹啊,义无反顾冲进火海之中,西德重重吐了口气,癫狂的夏夜行为。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打断了他的思考。西德转过头,几日不见的查尔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问:“能陪我去取个东西吗?不会花费你太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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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第一次和西德搭话是在某个暑假。为了跟上查尔斯,西德不得不把所有的时间花费在图书馆里,读那些厚厚的本子。他不擅长阅读,因而格外吃力,然而他坐的那个位置可以看见查尔斯,查尔斯在不远处皱着眉头或是微笑着读书,这是他头一次看见查尔斯的脸上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他总是长久地注视着查尔斯,也正是因为如此,查尔斯最终给了他回应。某一天查尔斯在图书馆门口特地停下来等他,他对西德说:“如果你不是来看书的,就请别再来了。”
西德依稀记得那是个夏天,太阳很大,汗从他额头流下来,停在嘴角,他咧开嘴笑的时候尝见了汗水的味道,又咸又涩。
殡仪馆的大门关上了,沉重的响声将西德的思绪抽回现实,查尔斯捧着骨灰盒,从他身边走过,西德跟上去,查尔斯没有看他,却放慢了脚步。
西德想,他把母亲的骨灰盒称作“东西”。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在乎母亲的死亡,但他同时也清楚查尔斯很少有自己在乎的东西,或者说,他不会对任何一样东西表现出过分的关心。这一点从未变过。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听见自己故作轻松地问。
查尔斯转头看向他,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或许这些天的事情已经叫他厌倦了,消磨了他多余的情感。西德把眼神转开,他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查尔斯叫他感到陌生。
他感觉得到查尔斯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离开,然后查尔斯开了口:“也许会再留几天,拜访些故人。”
他们俩心里都清楚查尔斯在这个镇子上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故人。这是一个借口,西德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查尔斯离开了,他将再也见不到查尔斯,查尔斯会带着这些记忆彻底地脱离他们的生活轨迹,前往一个对于他来说全然陌生的地方去。他说不上这是好是坏,只是心里感到难以接受,这么多年来,他一向心安理得地活在这个地方,从未想过有什么人会彻底离开,对于查尔斯他也是这样一种想法,谁会真正离开自己的根呢?这是件多么不可思议,不可原谅的事,偏偏查尔斯做得理所当然。
查尔斯是只无根的鸟,他对自己说,当最后一根束缚它的绳索断裂时,将没有人能阻止鸟的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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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查尔斯的夏天过得不赖。西德逐渐体会到了泡在图书馆里的乐趣,尽管对于他来说令他快乐的并不是书上晦涩难懂的句子,而是一直不间断的冷气和查尔斯安静的侧脸。为了这个,他宁愿放弃和他们那个小团体顶着毒辣的太阳在柏油马路上奔跑的机会。
他一坐差不多就是一整天,不放过任何可以和查尔斯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查尔斯的态度逐渐软下来,他对西德的态度很微妙。偶尔他会和西德提起书中的内容,那些或严肃或戏谑的句子,成了查尔斯口中的一支歌,飘进西德的耳朵里。
他真正听懂过那些句子吗?他不知道,多数时候他只是充当着一个倾听者,查尔斯也许从未在乎过对方是否明了这些话中的深意,他只是一个人太久,太需要什么人走进他的世界,好让他有个能够短暂停歇的地方。
“西德。”查尔斯这样喊他的名字。查尔斯不喜欢大声说话,他每一次说话都选在一个最安静的时刻,那个时候他的声音能够很清晰地传进西德的耳朵里,而他每一次不外乎是在重复一个词:自由。
查尔斯想要自由。
这是无数个夜里他们会去谈论的话题,是的,西德偶尔会去查尔斯家里留宿。起初他是想要邀请查尔斯去自己家里的,他想给查尔斯看看除了书本之外的精彩世界。可是艾略特夫人礼貌却不容辩驳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查尔斯站在原地显得很尴尬,他似乎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西德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小声的争执,那位夫人很严厉地说了些什么,查尔斯的声音便消失了。
他也许和自己的母亲关系很差。西德想,查尔斯从来不向他讲述家里的事情,关于查尔斯的生活的点点滴滴,基本上是西德的想象。他曾经想过查尔斯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他的父母有着悲伤的爱情故事之类的,然而他不曾向对方求证过,西德不敢轻易地开口,他害怕自己的莽撞毁掉他们如今好不容易构建起的关系。
后来他向查尔斯提出了留宿的请求,他有那个自信查尔斯是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的,毕竟查尔斯曾经为了这件事顶撞了艾略特夫人,要知道查尔斯并没有父亲,母亲是他的全部。
“我想我的父亲已经死了,我总是在想这件事。”查尔斯躺在床上对他说。他们两个人挤在查尔斯的小床上,仰面躺着,身体紧紧靠在一起以免不小心掉下去。西德注视着天花板,角落里有一小块霉菌,叫他感到不太舒服。这房子阴暗潮湿,他难以想象查尔斯平常要如何生活。
“给我讲讲你的父亲吧。”西德说。
“我对他实际上没有什么印象,我是和我母亲生活的。她从不跟我谈父亲的事情。”查尔斯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我问过,但她……她不愿意说。也许那是她的伤心事,所以我们几乎不会提这件事。”
“那你怎么会觉得他死了?”
“因为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一个禁忌。”查尔斯接着说,“其实我原先闹过一次,缠着她问我为什么没有父亲。结果她生气了,冲着我叫,导致现在只要谁的声音太大,我就会耳鸣。”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这让西德也跟着生出一种可怕的猜测:也许查尔斯的父亲就是死了,死在他们谁也看不到的地方,被饥饿的野兽撕咬,被泥土分解,没人知道那究竟是谁,也没人在乎。他为自己的想法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往查尔斯那边缩了缩。不过查尔斯并没有察觉,他的手稳稳搭在腹部,像一个躺在棺材里的人。
西德偏过头去看他,查尔斯穿着长袖睡衣,头发略微长长了一些,在衣领附近胡乱塞着,他的眼睛闭着,因而这时无法观察到他的绿色眼睛在黑暗中究竟是什么模样。也许他感觉到了西德的视线,可他没有动,看上去那样安静顺从,好似一只羔羊。可是西德不是羔羊,他头一次开始觉得待在查尔斯身边的时光是如此难捱,再多一秒都叫他难以保持呼吸。
西德不知道查尔斯是否察觉了什么,但是对方握住了他的手,查尔斯的手心微微出汗,但他还是握住了西德的手。西德回握住他的,他们是海上的两只小船,现在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憩。
他们更多的时候不会那么安静地睡觉。
查尔斯还是会对他说一些别的事情,他会讲到艾略特夫人。他还是像个陌生人一样去讲这些事。她是一个被爱情毁掉一切的人,查尔斯用手随意地翻着书册,她把一切押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她要求自己的孩子服从自己,绝对地服从,所以任何让她感到危险的行为都是孩子对她的叛逆,即便有时候那些行为真的不算什么。
她要求孩子必须出人头地。她不同意孩子去结交过多的朋友,那些朋友在她看来是阻挡孩子前程的障碍。她要求孩子向她每天汇报行踪,她不允许孩子松懈,偷懒或者是放松,一旦孩子这样做了,她便会歇斯底里。她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周围的一切,却很努力向外界保持着体面的模样,实际上,没有人能比孩子更了解她的不可救药,没有人能比孩子更懂得她的痛苦。
西德问:“那为什么她会同意我留宿?”
查尔斯朝他笑了笑,这是他难得见到查尔斯笑,可是那表情太难看,难以叫人定义为“笑”:“因为在这个房子里,她就是神。所以你可以来,但是我不可以去。”
西德难以理解这一切,这是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在这里,母亲成了一个不那么美好的存在,而家的气氛几乎是没有。这让西德对查尔斯不禁带上一些同情,他想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查尔斯又能得到多少爱呢?
他想给查尔斯爱,他想去爱查尔斯,他想要查尔斯对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知道这一切听上去那样无理取闹,可是他就是想要。
他想要查尔斯为他改变。
西德第一次吻查尔斯的时候,他们正靠在床边,坐在地板上翻看一本画册,西德心不在焉地看着图片,他没有将目光真正地放在什么上,屋子里点了一盏小的床头灯,亮度被调到最低,借着灯光他又再次看向查尔斯,对方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依旧低着头专注于线条与色彩的世界。
于是西德打定主意,郑重又小声地喊他的名字:“查尔斯,查尔斯·艾略特。”
查尔斯抬起头,西德趁机吻了他。
查尔斯没有推开他,他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西德不太会接吻,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热切地吻谁,尽管他也对着女孩子们的长腿短裙吹口哨,也躲在无人的角落亲吻过女孩子,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地去吻谁。
他带着一点焦虑绝望的态度去吻查尔斯。他想,上天啊,如果他不推开我,那么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也心甘情愿。
西德知道这是不太对的,又或者这就是错的,这就只是两个少年在夏夜里毫无理智的疯狂行径,是一次对于他们的生活的报复,可是这又怎样?他们还是选择继续了,西德紧紧地搂住他,将胸脯贴近对方,他能听见查尔斯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它几乎要飞出那层脆弱的皮肤。他也听见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一下捶打着胸腔,他觉得今夜就要死去。
他放开了查尔斯,尽管他不想放开,但是查尔斯捏了捏他的小臂,示意他放开。
查尔斯在哭。确切地说,他并没有流泪,但是查尔斯的眼圈红了,狼狈极了,一副随时要落泪的模样。
“对不起。”西德急忙道歉,他手足无措,“我冒犯到……”
“你是在怜悯我吗?你觉得我这样很可怜所以才这样做吗?”查尔斯吸了吸鼻子,“不要因为怜悯我而给我爱,我不需要。”
“我……”西德想,这不应该是这样不公平的,可是他说不上自己吻对方的原因,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他,吻他,爱他,拥抱他,给他一切想要的,他才会属于你:“我不是这样想的。”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苍白无力的解释让他的心成了一团乱麻,他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查尔斯相信这并非一个恶作剧。
查尔斯皱着一张脸看他,突然又展开了眉眼。西德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可是查尔斯将唇再一次贴了上来。他听到查尔斯小声地说,算了,我不想管了。
“那就别管了。”西德拉住他的手,轻声回答。“那就别管了。”他吻着他,陷入并不柔软的床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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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和凯莉?”查尔斯转头看向西德。对方有些窘迫地笑着靠在门口,拦住他打算关上的门:“等等——是她们想见你。”
“她们想见我。”查尔斯缓慢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好像他头一次接触到这个句子一样。随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
西德情急之下握住了查尔斯的手,查尔斯有些尴尬地想要抽回去,然而西德握得太过用力,他挣不开,便由着对方动作。好在西德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看着查尔斯的眼睛说:“只是去见一面。”
“我……”
“他们不算是老朋友吗?”西德问,他知道他这是在逼迫对方了,他抓住查尔斯的客套话不放,叫查尔斯无处可逃。
查尔斯垂下头,他的眼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清其中究竟隐藏了什么。西德直直地注视着他,这种赤裸裸地、不带任何掩饰的眼神叫他无所适从。可是他并不想答应这一切,他不想再次跳入那个无法自拔的梦里,他不想被卷入旋涡,他不想见任何人,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他几乎是要恨起西德了,同时也恨着自己。为什么放任自己与他人接触,他不应当再分给这个小镇半点留恋。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那些喜怒哀乐也早就成了过去,他根本没有任何义务去讨好这个镇子的任何一个人。查尔斯猛地清醒了,他抬起头,以同样的眼神注视对方,绿眼睛里没有一点妥协的意思。
“不,不是。那根本不算什么。”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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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们从来没对对方说过爱。少年人的感情难以被称作“爱”,他们心里足够清楚这个字对于他们到底有多沉重,于是他们默契地避开了“爱”这个话题,转而去谈论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们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西德所带领的小团体惊讶于他们的关系,查尔斯很少和那些人说话,不过很多次小团体的成员们都注意到查尔斯在放学以后留在校门口等西德,而那时候西德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他的伙伴们,走向查尔斯。
西德一定是恋爱了。芭芭拉是这样说的,她很久以前便煞有其事地分析过查尔斯的性格,也是她第一个把西德和查尔斯放在一起比较的。比起同龄人来说,她的脑子里装了更多的奇思妙想,但没人认为那是异想天开,芭芭拉很少有说错的时候,他们都这样认为。芭芭拉对于同龄人来说,算是个早熟的人,她在团队里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西德常常觉得自己不过是她的某个研究对象而已。她玩味的眼神总叫人有些不舒服。
关于查尔斯和他的玩伴的关系,西德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但查尔斯对其他人并不感兴趣,有时候西德会觉得查尔斯其实什么人也不在乎,包括他,就算他会亲吻查尔斯,就算他不被查尔斯排斥。但现在他面前的查尔斯确实比以往更加鲜活,他甚至会向西德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现在查尔斯像一个人了,西德想,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有些得意忘形了,他狂妄地认为自己终于抓住了这只鸟,他要把鸟儿关在笼子里,叫他同自己一起生活。
“真抱歉,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西德将手里的蛋糕盒递过去,金色卷发的女孩子眼里流出一些担忧,但她什么也没说。
凯莉,凯莉。他心里默念,这女孩一点儿也没变。最初他认识凯莉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留着一头柔顺的金色卷发,容易脸红,总是穿着颜色浅淡的连衣裙。她和芭芭拉算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不过后来她们两家都搬离了镇子,西德便很少再听到有关她们俩的消息。
这一个人的死亡使得所有人聚集到了一起,凯莉把蛋糕拆开,她们本来是回来悼念艾略特夫人的,但查尔斯的决定让她们感到些许震惊,不过很快地,她们就恢复了平静。“毕竟这是查尔斯。”凯莉说。
她听上去倒像是对查尔斯有多么了解一般,西德坐在沙发椅上,两个女孩的房间就在查尔斯所在旅馆的三楼——查尔斯在二楼。她们本想直接去邀请她,只是芭芭拉后来认为这样只是强迫查尔斯加入她们的活动而已。“他不擅长拒绝我们,”芭芭拉出现在门口,她似乎刚刚出门了一趟,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而他更擅长拒绝西德。”
“嘿!西德!”她跑过来拥抱了西德,手里的袋子跟着摇晃,听声音像是装了几个玻璃瓶,“你变了好多。”
“只是长高了而已。”他回抱了对方,芭芭拉剪掉了自己的头发,因而这头短发因为天气和运动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她很快放开了西德,举起手里的袋子:“冰镇啤酒?”
房间里开了空调,实际上不是那么热。不过旅馆房间的家具并不齐全,他们只能分散着坐,芭芭拉坐在靠窗的地方,往嘴里大口地灌着啤酒,查尔斯也曾经坐在那里,只不过他手里拿着书,也不像芭芭拉一样表情丰富。
“查尔斯和你现在怎么样了?”芭芭拉问,“听说你一直在陪他?”
西德摇摇头:“没有,我们只是偶然遇见。”
“我还以为你们会破镜重圆。”芭芭拉耸耸肩,凯莉有些不赞成地咳嗽一声,不过这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芭芭拉的直白让西德有些尴尬,虽然当初这件事是个公开的秘密,但那时候几个知道此事的人都选择保持了沉默。如今芭芭拉又将这个问题毫无遮盖地甩给他:“那么你们现在算是个什么关系?”
朋友?曾经的爱人?他想这两个都谈不上。查尔斯对他的态度让他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和一个陌生人交谈,那确实是让他失落的,但他会希望自己与查尔斯旧情复燃吗?恐怕也不。
“我们不谈爱,”西德突兀地说,“我们从前就从不说这个字眼。”
凯莉向他投来一个惊奇的眼神,她小声地说:“我以为你们一直是爱人。”
“不,很早就不是了。”西德也开了一瓶啤酒,他总觉得空调的风吹得他头疼,“他走之前我们就不再是了。”
“可你觉得你爱过他。”芭芭拉尖锐地说,随后又感叹:“男孩们。”
芭芭拉把他们看透了。每一个人,他们心里所思所想,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西德苦笑,他不确定自己究竟对于查尔斯抱有怎样的看法,他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在旧时的玩伴面前漏洞百出。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也许他是爱查尔斯的,可是现在,他不明了,也没有勇气向查尔斯去求证。
“我不知道这该不该叫做爱情。”西德说,“我们应当更慎重一点。”
“承认吧,你们两个,都还没长大,都还没感受到爱情究竟是什么呢。”她得意地看了他和凯莉一眼,乐呵呵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西德不明白这“两个”究竟是在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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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过度的甜蜜确实叫人忘记了潜在的危机。西德为他之前从未获得的感情颤栗,忽略了这段关系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不确定,他全然地陷入了对于爱情的臆想。他认为这是某种真正的爱情,尽管查尔斯从不对他说这个词,他也不会去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可在他潜意识里,查尔斯已经因他而改变,他相信美好的日子将永远留存。
他错得离谱。
他们正式分道扬镳是在某一次争吵后。在此之前其实西德有一点模糊的预感,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那条裂缝会愈发明显,但他在争吵时仍固执地认为一切都还来得及修补。
他忘记了查尔斯原本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忘记了查尔斯究竟想要什么,不知不觉中西德以为查尔斯与他是同一类人了,可是这一切不过是迁就——查尔斯在迁就他。
也许他们都被那所谓的热烈情感冲昏了头脑,爱上什么就满怀豪情,一定要做到最绝望极端的那一步才好。西德把查尔斯手里的文件一把夺过,那上面标注着各种学校的申请,这刺痛了西德的眼睛,啊,他就要走了,在他好不容易拥有了他之后,他还是毫不留情地要离开。
他凭什么不肯改变自己呢?他不肯为这段感情付出点什么吗?他为自己的未来计划好了一切,却不肯把计划添上几笔,添上一个叫做“西德”的人。
“你为什么不满足?”他质问查尔斯。
查尔斯皱眉看着他,反问:“我不满足什么?”
“你已经有了一切,为什么还要走?”
“这不一样,西德。”查尔斯说,“我不会留下来的。”
“你要去哪里?”西德反问,“除了这里,你还想去哪里?”
查尔斯疲惫地看着他。
“难道你真的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吗?醒醒吧,查尔斯,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注定得这么普通地活着!”
“我不是,”查尔斯叹了口气,“我不会留在这里。”
“所以你就这样自私地离开是吗?”
这句话无疑是一把匕首,查尔斯的眼睛瞪大了,有那么一瞬间西德以为他就要扑上来和自己搏斗了,可是查尔斯没有,他的胸脯激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又慢慢归于平静。西德对这种氛围开始感到害怕,可是他的自尊心叫他立在原地,叫他不要示弱。
“你说得对,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查尔斯冷冷地说,“我母亲也这么说,想必我确实很自私。”
西德说不出话来。
“那就到此为止吧。”查尔斯把地上的纸依次捡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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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现在到底相处得怎么样?”芭芭拉追问。
西德摆摆手:“我待会儿还要去他的房间拿电脑,要不你们也一起?”
“我想艾略特会不高兴吧。”凯莉急忙拒绝。
芭芭拉笑起来:“你看,我就说他们还有些不一样的关系。他当然不会让我们真去了,不过是个为了让我闭上嘴的借口。”
“你自己也知道。”西德冲凯莉抱歉地微笑。凯莉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当他注视着凯莉的时候,他总是想到查尔斯,他想如果当时查尔斯和凯莉有一点点相似,多那么一点点的暖意,那么他们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可是这些都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他临走时,带走了剩余的食物和垃圾。凯莉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道谢,西德摆摆手,解释自己要下楼抽支烟。芭芭拉醉醺醺地问:“你还记得那个夜晚吧?”
西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芭芭拉冲他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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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德站在楼下的路灯旁边,点燃了手里的烟卷,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止不住地去想芭芭拉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夜晚。
啊,那个炎热的,断电的夏夜。
那可能才是他和查尔斯的最终结局,一切始于夏日,一切终结于夏日。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一个巧合,他和查尔斯的故事注定有一个落幕,被人安排好了时间,而非他们自己掌控。命运,他们的命运终究是不同了,两个人的生命交集如今看来更像一场闹剧,散场了,便各奔东西。西德也许是为此惆怅过,但他很快地从中走了出来,生活不为他们的情绪停留。查尔斯成了他的回忆,很难说他对回忆还有没有执念。
那天是芭芭拉去邀请查尔斯的,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打败了艾略特夫人,把查尔斯一路拉到那个秘密基地去,那里有一大片树林,草地。风吹过便发出沉重的呜咽。
“这是最后一次了。”查尔斯低声说,西德没有听清他接下来究竟说了些什么,那些单词被拆散进夏夜的风里。芭芭拉和凯莉在不远处呼唤他们,他不敢耽搁,于是只是对查尔斯说:“走吧。”
那时他不了解查尔斯究竟在对他说些什么,这么多年以后,他也依旧似懂非懂。什么是“最后一次”,亦或者为什么要说那是“最后一次”,他仍然不明白。
查尔斯的许多话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谜。西德把烟掐掉,原来在黑暗中发着光的小红点随即消失了,那些回忆也一并停止,现在只剩下一个没有尽头的洞,无情地吞噬掉他们所有人。
他回来的时候查尔斯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毯子,安静而无害。电脑半扣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发出一点微光。西德走过去,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屏幕停留在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存着许许多多的照片。西德一路翻了下去,是关于他们最后一个夏天的记录,照片里的西德看着很年轻,脸上也没有褶子,笑得很放肆;还有凯莉和芭芭拉,无忧无虑的女孩们,因为旋转而身影模糊;最后是他自己,他不记得有那一张照片,深蓝色和橘色交融的天空下,树林的剪影中,无忧无虑的少年西德。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查尔斯会留着这些照片,对于西德来说,那个断电的夏夜仅仅是他人生中的一段回忆,除此之外,再也想不起别的含义。他和查尔斯,他和他的梦,他们早就结束了。他把文件夹拉到最底下,还有一个视频,依旧是那个夏夜,镜头摇摇晃晃地对准天空,他听见查尔斯和自己的声音,稚嫩得要命,查尔斯问他:“我们要花费多久才能去爱?”
他没听见自己的回答,西德猛地合上电脑,他久久地注视着黑暗中模糊的事物,查尔斯没有醒来,仍旧无知觉地睡着。
恍然间西德觉得自己从未走进查尔斯的生命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