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初期几大症状：昼夜颠倒、水土不服、语言不通、饮食紊乱。
很不幸，乙骨忧太患了以上所有，还需额外增加一项孤独焦虑。

米格尔是合格的司机、导游兼同伴。但他也没办法治愈乙骨忧太的病：大睡特睡，睡到被饿醒，饿到可以生吞一整只牛，我就带你去Filetstuckd大吃一顿，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哦……感觉有点抑郁？那我陪你聊一会天？

他口音古怪语速奇快。一开始还能勉强听懂几句，到后面只能看着米格尔发挥种族天赋，嘴唇翕动如同说唱。

乙骨忧太苦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

米格尔并不比他清闲多少，生活老师的角色只能扮演一天，之后一切都得靠自己。他在走之前还再三强调：“嘿，兄弟，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

“好的，谢谢您。”


寂寂无名的欧洲小镇人烟稀少，看不到其他亚裔面孔更听不到家乡母语。朋友们时差将近十三小时，发出去的早安问候即使捧着手机紧盯屏幕，也得等到隔天才能收到回应。

于是乙骨的病症变得愈加严重，整夜失眠把濒临崩溃挂在脸上。他深知不能放任问题继续恶化，便努力研究新型疗法进行自救。

他砍断咒灵躯体，拾起还在尖叫的头颅，冲着它笑得亲切随和：“早上好。”
绝大部分咒灵无法与人类沟通，快要死掉的咒灵更不会做出任何回应，黏糊糊的残肢在手中化作灰烬。

异国留学的第三个月，乙骨忧太还是没有找到米格尔以外可以交流的对象。


驻地附近有一座教堂。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米格尔就带着乙骨到处兜兜转转。他尤记得那天恰好是个礼拜日，镇上的男男女女集结于此。两人从人群中穿过，蓝色的眼睛，绿色的眼睛，灰色的眼睛，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正在祷告，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个黑发黑眼的东亚人身上。

从此之后，乙骨忧太再未有勇气踏入教堂半步。

但眼下情况已然不同，病人急需更换处方。去找人说说话吧！教会的神职人员都擅长开解他人心灵。

他在恍惚中推开大门，浑然不知自己脸上还挂着斩杀怪物时被溅到的血渍。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在此之前，乙骨忧太花了三个通宵时间看了十几部宗教主题电影。一方面为了巩固决心，另一方面则为了学习流程。

如果换作荧幕里需要救赎的角色，那么现在就可以直接上前——不是神父也没有关系：“修女小姐，请、请您听我说……”

来自日本的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今年十七岁，拔刀祓除恶灵时从未退缩，此时却因自己需要向陌生人倾诉而声音颤抖。

他盯着地板磕磕绊绊吐露烦恼，在最后一句的尾音消失后才艰难强迫自己抬起头。

预料之外的年轻面孔，对方身着白色长裙肩披黑色外袍，看起来是唱诗班的成员，而不是之前见过的那几位上了年纪的修女嬷嬷。

乙骨忧太目瞪口呆，张皇失措地想要为失误致歉。语言系统却先一步陷入紊乱，想不起来的单词卡在喉间将他憋得面红耳赤几近窒息。

“没有关系，忧太。我也算是见习修女。”

忧太、忧太——因文化差异，这里无人使用敬语尊称，习惯性略过姓氏直接互道名字。
和其他人不同，这位修女小姐不仅英语流利，且发音标准语速平稳。她甚至敏锐地察觉到乙骨在沟通方面的窘迫，专门选择了更为简单的词汇及表述方式。

这是乙骨忧太在异域他乡头一次得到来自陌生人的关怀。他听懂了修女小姐的安抚，鼻尖发酸眼角发热，惶惶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想念同学，想念老师，会亲昵称呼自己名字的人通通都在大西洋彼岸，积攒的委屈与压力随眼泪同时倾泻。

修女小姐用自己的袖子替他拭去脸上的污渍与泪水。

太丢人了！乙骨忧太在心中唾骂自己的失态。

在过去人生经验贫瘠的十几年中，会像这样如此温柔对待他的女性屈指可数：母亲，妹妹，里香。真希勉强也能算一个。

乙骨觉得自己的灵魂分裂成了两瓣，一个在抨击为何会如此懦弱无能，另一个在继续怂恿鼓励：对，没错，请修女小姐帮帮自己吧！

最终他听取了后者的建议，依从修女小姐的指示低下头，心安理得地接受对方施予的赐福和祈祷。

“万事充满希望。”她说，“忧太，如果需要帮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乙骨与修女小姐道别，回到住所一头栽入床铺，获得了出国以来第一个优质无梦好睡眠。


教堂来了一位稀客，非信徒却来此聆听福音好像有点奇怪，可这是来自修女小姐的邀请——起初乙骨忧太还有些不习惯被人注视，但最初的好奇过去之后，大家也就免疫了这个异乡人。

反倒是米格尔反应巨大，听说他打算利用难得的休假日去参加礼拜时，一脸震惊地按住肩膀告诫乙骨千万不要头脑发热入了教。

“为什么？”他很是茫然，“咒术师必须得是无神论者吗？”
“不，我怕你会因为自己杀了咒灵而日夜忏悔。”

当然只是玩笑。亚裔们素来内敛含蓄，米格尔更多是在担心这个有些腼腆的日本少年心理健康。而乙骨忧太自觉还没有到需要寻求信仰支撑的地步，又一次谢绝了对方试图给自己介绍心理医生的好意。

只要一点点宽慰及指引，一点点即可，就能把他从糟糕的精神泥潭中拉出来。

乙骨忧太坐在最后一排，模仿其他人的样子双手合十进行祷告。即使听不懂祷词，只去感受氛围，也同样能让人的心境变得宁静。

遗憾的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位修女小姐的身影。但当乙骨跟在人群最末离开教堂，刚刚踏出大门时，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早上好，忧太。”修女小姐站在门廊石柱边冲他颔首微笑。


作为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工作任务异常繁重。他假期少得可怜，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教堂找修女小姐，却经常会在其他地方见到她——严格来说，是修女小姐总会在他遇到麻烦的时候出现。

这些麻烦并非任务中遇到的凶恶诅咒，而是来自一小部分人类。比如出于好奇心扯住刀具袋不放的小孩子们，或是发现他白色校服上大片可疑血迹而报警的好心人。

倘若乙骨忧太还在日本，至少还可以胡编乱造搪塞过去。可现在正身处连英语也非官方语言的国家，他就只能尴尬地杵在原地，和当地人大眼瞪小眼。

——要是修女小姐在，一切问题都能引刃而解。

他感激对方伸出援手，同时也纳闷：修道院的作息制度相当严格，从凌晨开始，起床进行晨祷，唯一的镜子只能用作检查仪容规整；非礼拜日她们会进行学习、劳作，无事不可随意外出。简单无味的食物，睡前祷告。日复一日，枯燥而忙碌。这些理论知识均归功于乙骨忧太之前看的那十几部电影。

可这位修女小姐似乎比所有人都要自由。可以不穿着规定的服饰，也可以在任何时间去任何地方。连她佩戴的圣十字，好像也和教会里见到的有些许微妙区别。

直到两人熟悉一些后，乙骨才犹豫着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因为……我确实是特殊情况。”她将问题轻巧地一笔带过，“那忧太呢？这里也没有什么学校值得让人千里迢迢来专程留学吧？”
“呃……我……”
“忧太，你可以不用回答我。每个人都有权利保留自己的秘密。”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她显然和自己一样有无法对外人说明的苦衷。乙骨忧太觉得有些愧疚，为什么要问这么冒犯的问题？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修女小姐不在身边。回过头才发现她站在修道院门口笑眯眯望着自己，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谢谢你送我回来。”修女小姐不知哪里翻出一个小小布袋递给他，里面是一支蜡烛。

她见乙骨一脸茫然，于是主动解释道：“你看起来休息的不太好……这是我制作的助眠蜡烛，加了一些这里特产草药。”随后又拿出一叠纸，乙骨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建议在点蜡烛的同时顺便试试冥想。上面写的是指引方式，或许可以请你的室友协助念一下。”

请米格尔做这种像读睡前故事一样的事吗？！

大约是看出乙骨的为难，她思索了一会：“忧太，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啊？好、好的……”他愣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修女小姐。乙骨忧太看着她打开了录音界面，立刻明白对方这是要做什么了。

“太、太麻烦您了！！！”
“毋需在意，忧太。作为朋友，给予帮助是应当的。”

她的声音平和安定。虽然等乙骨反应过来这是“异性专门为自己录的音频”后莫名其妙感到有些害羞，但不得不说冥想练习效果相当显著，甚至还没听完人就已经昏昏欲睡。

在跌入梦境的前一秒，乙骨忧太迷迷糊糊中意识到另一件事：他在这个地方终于有了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值得作为课题研究方向的词汇：【朋友】到底是如何进行定义的？

人际交往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情况：友善亲密的正向关系、陌生无交集的中立关系，以及带着敌意甚至愤恨的负面关系。对于乙骨忧太而言，在里香过世后他与外界几近隔绝，绝大部分都是冷眼旁观的路人，以及对他暴力相向的恶意者。

直到进入高专，情况才终于得以改善。糟糕经历并没有改变他的本性，只要新同学对自己流露出一丝善意，便以百分百的真诚予以回报。

出国前在机场告别时，胖达对乙骨的未来感到担忧：“总觉得你是那种会被国外诈骗集团拐卖的类型呢……”说完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整张熊脸猛然扭曲起来。胖达跳起来一把用力抱住他，“忧太！要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人一定要记得告诉我们啊！我不想在暗网上看到忧太啊啊啊啊啊！”


奇怪的人没有遇到，倒是奇怪的朋友有一个。


万事充满希望，无事令你惊慌——

经过教堂时，里面传来唱诗班的颂歌，乙骨想起今天又是一个礼拜日。他在门外踌躇许久，等祷告结束了，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后，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教堂里只有几个人正在交谈，乙骨忧太鼓起勇气向其中一位咨询，却因语言不通鸡同鸭讲半天不得结果。热心的修士招呼来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充当翻译，连手势都用上了才总算理解他的提问。

“这么高的？头发？头发长到这里？修女？”他摇了摇头，“不，不。头发，全都包起来了。”

最终乙骨带着一脸茫然地从教会里走出来。没有这样的修女，教会学校的学生也对他所描述的人毫无印象。


他已经一段时间没能和修女小姐交流过了，像是被刻意回避、单方面绝交——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否准确。就好像书上看到的那种：朋友之间忽然疏远，最终相忘于江湖。

乙骨忧太头一回遭遇这种情况。如果他朋友够多的话，或许可以不用在意这一个。但事实上，修女小姐是他在这里唯一的朋友——米格尔不算，米格尔更像是自己的老师。

是因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不对，还是因为那件事吧？

他的住所是一栋老式木质结构建筑，上下楼时地板会被踩得吱呀作响。据说曾经这里时常发生火灾，前两年这一片居民区统一安装了烟雾警报器。房东反复强调：绝对、绝对不要让它响起来。

在乙骨带着修女小姐的礼物回去那天，他们总算见识到了警报器灵敏程度。不知道是因为蜡烛里燃烧起来的干草还是因为米格尔煮糊的食物，总之，稀疏到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烟雾才刚刚升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街区，头顶几处洒水装置全面启动。

接下来几天里他俩接连遭到房东、消防员和警察防火教育，赔偿了一大笔清扫费用外加不断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同样错误，这桩事故才算揭过。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厨具、调料，包括那支蜡烛，通通被房东束之高阁：“你！不许在我的房子里做饭！还有你！不许在这里用蜡烛！火柴、打火机都不可以！”

乙骨忧太和修女小姐说起这件事时，黄昏最后的日光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他刚刚完成任务归来，而修女小姐则正往城外方向离去。
刚开始谈话还算轻松愉快，可当他提及那支蜡烛最终命运后，修女小姐的表情即刻变得冷淡。

“既然想要改善处境，为什么不能努力照我说的去做呢？”她最后说道。


现在，我需要修女小姐的帮助。他坐在台阶上心想。

今日的晚祷也已经结束。乙骨亲眼看到修女小姐进入了教堂，直到闭门都没有再出来。可奇怪的是，教会里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不过，现在并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他的失眠症状复发，糟糕作息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带来头晕目眩和嗡嗡耳鸣。

乙骨忧太望着紧闭的教堂大门，牙根隐约泛起些许痒意。一切似乎都重新回到原点，迷茫无助的留学生再一次被丢入重重迷雾之中，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在想什么。乙骨反复思量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现在需要帮助。乙骨忧太对自己再三说道。


缺乏睡眠、连续工作以及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让乙骨忧太看起来比出国时的状态更加糟糕。先回去吧，回去再说——他精疲力竭地起身，却意外发现修女小姐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

先道歉吧！可又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呢？他闻到了熟悉的草药味，精神霎时放松下来。可大脑比之前更加混乱。想要道歉，出口的却是：我做错了什么呢？听起来更像是质问，于是更加惊慌，又想为这句再次道歉。整个人开始语无伦次。

修女小姐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摘下手套，声音依旧柔和：

“因为你是坏孩子啊，全世界的坏孩子都需要有严厉的教育，就像恶犬都需要带上口笼和项圈一样。既然需要教育，就必须遵守命令。如果违背了命令，就需要一点惩罚。”

奇怪的比喻，无法确定是不是因为语言而导致的理解问题。

“忧太一直都没能适应这里的生活，过得很辛苦对吧？”但至少她现在又愿意与自己说话了，“要是想得到帮助，就得好好听话，你明白吗？”

乙骨忧太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最糟糕的留学生症状始终无法攻克：饮食习惯。乙骨忧太是素食派，这里则是不折不扣的典型西方饮食文化：肉食，大量的肉食，且最好是带着血丝半生不熟的肉食。米格尔带他去Filetstuckd，点了一大堆肉类拼盘，而乙骨却从头到尾盯着装饰用的烤番茄烤土豆。

修女小姐决定要帮助他入乡随俗。她正好带着一个餐盒，说是本来打算明天吃的食物——不知名动物的肉块，血淋淋，看起来屠宰并没有多久，相当新鲜。

修女……可以吃肉食吗？

“忧太，不要发呆。”修女小姐把他的注意力重新带了回来。她拿起一块肉块放进嘴里，咀嚼，吞咽，最后从容不迫地舔去留在指尖的血渍。“没有毒，可以放心食用。”

她将食盒往乙骨面前递了递：“该你了，忧太。”

纵使乙骨已斩杀无数残暴咒灵、见识过各种血腥场面，他看着面前的肉块依然忍不住想要捂住鼻子逃跑。——但是不行！不可以再像上一次那样了！

修女小姐见他呆呆愣愣没有反应，不慌不忙挑了一块肉，小小的，适合新手尝试。她像是诱哄小孩子般：“忧太……张嘴……”

生肉的甜腥味直冲大脑，胃部紧缩条件反射几欲呕吐。可修女小姐还掐着他的舌根将肉块往喉咙里推：“放轻松，忧太。不要吐出来……不要让我失望。”

人生而有罪，这是一切灾难的来源。没有人可以解除自身的原罪，所以必须努力听取训诫——那块肉块已滑过食道，沉入胃袋。乙骨忧太半跪在地上不断干呕，后脑勺神经一抽一抽地发痛。他略微有些清醒过来了：太荒诞了，怎么可能——

修女小姐蹲下半抱住他，手轻轻拍着后背：“忧太真的很努力呢。看，你已经做到了。”

——她确实是在帮助我。


修女小姐身后的枯树在风中伸出利爪，但乙骨只注意到月光在她发顶晕出的光圈。
真好啊，像天使一样。

天使温柔地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你刚刚傻笑的样子真令我作呕。


乙骨忧太差点又要哭出来。

END.


这更像是开篇，没有售后的后续走向：

修女小姐实际上是一名异教徒。她已经向“旧主”发过暂愿，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半个“修女”：只不过时服侍于“旧主”的。在暂愿时她已经杀了一个无辜路人完成了第一步“焚烧灵魂”。接下来她必须在成年前完成最后的弥撒，将自己献给“旧主”，成为旧主的妻子，完成永愿。
在寻找最后仪式的牺牲品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容易控制的留学生，于是想办法博取信任，最后用上一些致幻剂和迷药把人绑走。
在其他异教徒的帮助下，用铁链将留学生骨子哥捆起来，喂食他自己的鲜血，给他戴上山羊头，进行了仪式（逆雷普，总之熊猫可以在暗网上看到他了）

而骨子哥晕晕乎乎，事后想起来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对修女小姐做了什么糟糕的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被剥夺童贞的人（？）

按照流程，仪式最后是需要把骨子哥杀掉的。接下来就可以有两种方向

①：异教徒们根本打不过骨子哥，加上米格尔已经发现了小伙子最近不太对劲，带着警察救援并端掉了一个邪教老巢。

②：奇奇怪怪的日榜黑化走向。只是很难说黑化骨子哥还是一心一意为旧主的修女小姐谁更有毛病。